正文

卷一 人间风华

生命的风华 作者:王端正


智慧

重复

绝大多数的人都会承认“重复”的行为是单调的,也是无聊的。

尽管人们都厌恶做“重复”的事,但多少重复的事让人们得了利,受了益。

一位观察入微的作家说:“每次当我看到小婴儿坐在手推车里,沿着人行道前进,他们双眼乌溜溜地转动,看着从眼前而过的世界时,我就像看到一位新生的哥伦布,他要去发现新大陆。”

不错,小婴儿时时刻刻都在发现新大陆,但他的发现,就是从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中得来。

只要留心,我们会发觉幼儿对“重复”有着相当大的喜爱。他们重复地发出相同的声音;重复地拿起玩具,又摔了玩具;重复地摆身与挥手;重复地跟您使眼色、做表情。他们在每次的重复中,都会有不同的新发现,也都会有不同的新乐趣。对他们来说,每一次的重复都是一次旧的结束与另一次新的开始。

所以,千万别说“重复”毫无意义;相反的,每一次重复都有它既新且深的意义。否则“饥来吃饭困来眠,夏去秋来冬又春”又有什么意义?

也千万别说“重复”既单调且无聊。君不见情人的娇态看她千遍也不厌;爱人的软语听它万声也不倦。只因每次的见,都有他的情;每次的听,都有他的爱。“重复”不就是滚滚红尘中,情义人生的一部分吗?

当然,更千万别说“重复”毫无价值。石磨不是不断重复转动,才能把麦磨成粉吗?棒球选手不是每天反复挥棒,才能在比赛中棒棒不落空吗?篮球选手不是每天不断重复跳跃投篮,才能在场中奔驰,球球出手中网吗?打铁工人不是每天反复锤击,才能将钝铁化为利剑吗?发条不是一遍又一遍旋转才能上紧吗?螺丝不是不停地转动才能闩牢吗?这就是反复则深的道理。反复则深,价值就在其中。所谓滴水穿石,所谓铁杵成针,不也都是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日积月累,刹那反复的成就吗?

春去秋来,花开花谢,日出日落,月圆月缺,千百年来不断地重复进行着。多少次的因果循环,多少回的生死轮回,只要能欣赏它的诗情与画意,品味它的意义与乐趣,体悟它的短暂与永恒,谁又在乎它的重复与单调!

祥瑞

有僧问金陵报恩院清护禅师:“诸佛出世,天花乱坠。和尚出世,有何祥瑞?”

清护禅师说:“昨日新雷发,今朝细雨飞。”

又问:“如何是诸佛玄旨?”

禅师回答:“草鞋木履。”

在中国千百年的封建社会里,帝王将相与旷世伟人,总会有意或无意地被神化或圣化。而神化或圣化的第一步,就是附会出生前后的各种所谓“瑞象”。

佛是天人导师,出世时自然不能没有瑞象,天花乱坠就是瑞象。

清护禅师既然是当时的高僧大德兼知名禅师,出生时自然不能没有瑞象,所以禅僧问他:“和尚出世,有何祥瑞?”

清护禅师知道禅僧仍然著相,于是回答:“昨日新雷发,今朝细雨飞。”

这就是瑞象,这就是禅僧所想知道的祥瑞。“万法唯心”,只要心中有瑞象,尽大地无不是瑞象。昨日春雷响了,是瑞象;今朝细雨绵绵,也是瑞象;斜阳晚照是瑞象;鸟叫蛙鸣也是瑞象。诸佛出世有瑞象,一切众生出生也有瑞象,“心、佛、众生”三无差别啊!

禅僧又问:“什么是诸佛的玄机妙旨?”

清护禅师说:“草鞋木履。”

诸佛的玄机妙旨,就在“草鞋木履”上?

未免太藐视诸佛的玄旨了吧!

其实,诸佛的玄机妙旨,不仅在草鞋木履上,也在海边的沙滩上;在远处的白云上;在鲜艳的花朵上;在飞舞的蝴蝶上;在农民长满厚茧的双手上;在望着怀抱中婴儿的慈母笑容上;在怒目金刚的扭曲表情上……在所有可见、可知、可感的一切事物上。

简单地说:所有存在的,诸佛的玄旨就在其中。

所以不要问:“存在究竟有没有意义?”存在本身就是意义。正如西方哲学家说的:“凡是存在的,都有它的意义,都有它的道理。”这个存在的意义与道理,就是诸佛要述说的玄机妙旨。

如果能有这样的体认,那么“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的玄机妙理就不难理解,对于清护禅师何以用“草鞋木履”这样莫测高深的答案,来回答禅僧所提“什么是诸佛玄旨”的问题,也就豁然开朗了。

因此,诸佛出世是一大事因缘,自有他的道理存焉;和尚出世也是一大事因缘,也自有他的道理存在;哪怕是凡夫俗子的出世也是一大事因缘,也都有他们各自的道理。

既然凡是存在,都各有其意义,都各有其一大事因缘,于是“天花乱坠”也好,“昨日新雷发,今朝细雨飞”也罢,都是一大事因缘,也都是瑞象;就像诸佛玄旨,无处不在,无时不有一样,既在“草鞋木履”上,也在“云汉星辰”中。一句话:真理遍一切处,“才有拣择”便不见了,“才有执著”便走样了。这或许是“平常心是道”的另一种诠释吧!

智慧

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曾经“想用智慧的甘泉,平息宫廷的野心;也想用哲学的力量,改造当政者的头脑”,但最后他还是失败了。

这位西方的圣哲和中国故老的儒家一样,都极力倡导不偏不倚、不执两端的“中庸之道”。为了宣扬他的理念,他曾这样斩钉截铁地说:

失败有多种方式,但成功只能有一种方式,那就是:“不偏不倚的中庸智慧。获取这种智慧,就能保持心境淡泊;获取这种智慧,就能自主抉择,理性生活。”

亚里士多德鼓励人们不要被“尚富的暗流所吞没”,要过一种理性的优良生活。这种生活,不外求于他物,知足自乐,不要物欲横流。因此,亚里士多德认为:

财富太多或太少,生活难免坎坷;勇武太过或不足,人生都将不幸,只有中庸之道,生活才能平安无忧。

两千多年前亚里士多德已洞悉尚富暗潮汹涌,所以不畏讥评,提出警告。今天不仅尚富思潮澎湃,崇权与媚俗的波涛也渐成巨浪,有识之士不仅担心我们的社会将被尚富的暗流所吞没,更担心我们的新世代会为崇权与媚俗的巨浪所灭顶。

诚如西方圣哲所说:

拥有相当财富的人,在相当程度上会被财富所拥有。

同样的道理,崇权的人会向权力靠拢,媚俗的人会和粗俗同流,人品与道德,圣洁与志节,都将一起被滚滚暗流所吞没与卷走。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不要嘲笑这种观点的腐朽,也不要讥讽这是杞人之忧。纨袴子弟多颓废,乱世政客多崇权,媚俗之人多庸辈。古人的智慧与前人的明训,或许还有几分道理吧!

嘲讽

狂傲的人,偏爱嘲讽;嘲讽的人,偏好虚荣;虚荣的人,自命非凡;自命非凡的人,惧怕自卑。

每一个人的行为背后都有一个不欲人知的动机;每个不欲人知的动机深处,都有一段日积月累的爱恨情仇。

西方哲学家说:

播种思想的种子,你会收割行为;

播种行为的种子,你会收割习惯;

播种习惯的种子,你会收割个性;

播种个性的种子,你会收割命运。

这就是说:思想决定了行为,行为决定了习惯,习惯决定了个性,个性决定了命运。换句话说:一个人命运的好坏,源自于他个性的好坏;一个人个性的好坏,源自于他习惯的好坏;一个人习惯的好坏,源自于平常行为的好坏;一个人行为的好坏,源自于思想的好坏;而决定行为的思想,是不断受到先天与后天环境熏习的结果。

所以,思想不可能无中生有,事物不可能无因成果。长时间的熏习,累积成思想;思想驱动着行为;行为牵引成习惯;习惯形成了个性;个性左右了命运。一个环节紧扣另一个环节,就像一条难解难断的因果链环,锁定了人的命运,也牵动了人的一生。

古希腊哲学家戴奥吉尼斯(Diogenes)一生两袖清风,但愤世嫉俗,嘲讽不断。他嘲笑时人,也嘲笑自己;他藐视权势,也鄙视财富;有时他是人群的乌鸦,有时又是社会的暮鼓晨钟。

戴奥吉尼斯喜欢用遗世独立的生活,来享受自己无拘无束的权力,他非常自豪地对别人说:“亚里士多德什么时候用晚餐,得看腓力王的意思;但戴奥吉尼斯喜欢什么时候用晚餐,都能随心所欲。”

因为不求名利,所以戴奥吉尼斯也就不畏权势。亚历山大大帝是当时最有权势的人,他的军队南征北伐,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人人畏惧,但戴奥吉尼斯对他仍然不假颜色。

有一次年轻的亚历山大大帝慕名拜访戴奥吉尼斯,并问他有没有什么可以为他效劳的?

“有!”戴奥吉尼斯冷冷地回答,“请你走开一点,别挡住我的阳光。”

戴奥吉尼斯像是个社会的局外人,总是用第三者的立场冷眼旁观。他声称这个世界是一个由蠢材构成的世界,里面充斥着扭曲的价值。他说:

人们不是拿有价值的事物去换取没价值的事物,就是反过来,拿没价值的事物去换取有价值的事物。一个神像要卖三千金币,而一夸脱的大麦面粉却只卖两三个铜币。

他常说,他不明白人们为什么总是通过打打杀杀来比高下,而不会通过德行来分出高低。他愤世嫉俗的嘲讽态度,至死不改。

在他病危的时候,两个学生问他,死后希望受到怎样的安葬。他说:“把我的脸朝下埋葬。”学生的表情一脸讶异。

他解释说:“马其顿人正在兴起,不久之后世界就会天翻地覆,到时我的脸就自然会回复正确的方向。”

戴奥吉尼斯冷嘲热讽,不取媚于俗,不屈服于权,是生活的白痴,还是处世的天才?是愤世的曲士,还是洞见的哲人?就留给大家深思判断了。

击破

牛顿利用一个从笛卡儿那儿学来的原理,建构了微积分。那个原理就是笛卡儿所说的:

如果一个问题太大、太复杂的话,可将它分解为若干个小问题,然后各个击破。

牛顿可以利用这个原理,处理复杂的数学问题;我们也可以用这个原理,处理一些复杂的人事问题。复杂的数学问题可以各个击破,纠缠不清的人事问题也可以各个击破。各个击破才能化繁为简,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人际关系的处境之所以常会陷入死胡同,就是把简单问题复杂化的结果。

事实上,人际问题比数学问题复杂得多,所以牛顿虽然能用这个原理,解决了复杂的数学问题,却不能用这个原理,处理自身复杂的人际问题。科学领域中有巨灵,人际领域中无大师,信哉斯言!

娱乐

胡适先生在《我的歧路》一文里说:

哲学是我的职业,文学是我的娱乐。

朱自清先生也套用胡适先生的调子说:

国学是我的职业,文学是我的娱乐。

他们两人的意思不外是说:职业是“不得不为”;娱乐是“为所乐为”。“不得不为”是为了养家糊口;“为所乐为”是为了排兴解忧。说得白一点,职业是为生活而工作,娱乐是为兴趣而生活。

说这话时,或许两人都有些许无奈,也或许有些许自豪,但不管如何,他们在职业方面做得可圈可点,在娱乐方面也做得有声有色,就是不知聪明的你,职业如何,娱乐又如何?

随便

一代“草圣”于右任,名气很大,脾气却很小,遇有别人求字,从来没有架子,来者不拒。

据说一次,于右任在家中宴客,酒后作书分赠宾客。有一客人已得一幅,还要再求一幅,于右任不喜欢他贪得无厌,但又不好拒绝,于是信笔在纸上写了“不可随处小便”六字,弄得这位客人,受之无用,却之不恭,场面非常尴尬。

当时,有“三原才子”之称的“监察院”秘书长王陆一在旁,立刻上前解围。把客人拉到一旁说:“您可以把这六个字拆开来,装裱成这样一句格言:‘小处不可随便。’”

“不可随处小便”一句难登大雅之堂的话,摇身一变为“小处不可随便”的警世箴言,王陆一的巧思,真是神来之作,天衣无缝,连于右任先生见了也拍案叫绝,传为佳话。

戏中戏

演悲欢离合,当代岂无戏中戏?

观抑扬褒贬,座中常有戏中人。

这是古代戏台的对联,台上的悲欢离合正上演,台下的爱恨情仇闹翻天;台上的戏码如火如荼,热闹非凡,台下的戏码方兴未艾,绝无冷场。“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谁敢说我们不是戏中人,谁又敢说人生不是一场戏中戏?

俯仰皆身鉴,对影莫言身外身;

乾坤一戏台,请君更看戏中戏。

看戏要多留些想象,才能体会“三五人可作千军万马”的奥妙;处事不妨多留些雅量,才能欣赏“六七步走遍四海九州”的表演。

乾坤一戏台,请君更看戏中戏;人间一面镜,对影莫言身外身。想看镜中人笑靥,必先自己脸灿烂。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留些幽默,多点涵容,就能秉烛笑谈戏中秘,也才能把茗欣赏影中人。

珍中珍

在美国,海伦·凯勒几乎是家喻户晓的人物,她克服失明的障碍,而得到漫长一生的成功。她深受眼翳的痛,却常惊讶于明眼人对亲眼目睹的事物视若无睹。

她曾讲了这么一则故事:

一位朋友来看我,他刚从丛林中散步回来。我问他看见些什么,他说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要不是我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回答,我会大吃一惊。

我终于领会到了这样一个道理,明眼人往往视若无睹于他们亲眼所见的。

我多么渴望看看这世上的一切,让我亲眼目睹一下该有多好。奇怪的是明眼人对这一切却如此淡漠,那点缀世界的五彩缤纷和千姿百态,在他们看来是那么的平庸。

于是海伦·凯勒得出一个结论:“也许人就是这样,对于自己已经拥有的东西不知道欣赏;对于尚未拥有的东西,又一味追求。”

是的,如果让每一个人在一生中的某个阶段,瞎上几天,聋上几日,该有多好。黑暗将使他们更加珍惜光明,寂静将教会他们享受喧哗。人不都是这样吗?“健康的时候,不知道生命的可贵;失去的时候,才知道拥有的幸福。”每个人都已拥有整个世界了,就看我们能不能去珍惜、去把握它。能珍惜、能把握,才算是真正的拥有,才是珍中之珍,否则得陇望蜀,得一想百,一切都是虚幻。

巨灵

发现“万有引力”定律的英国最伟大科学家牛顿,在自评成就时,说出了这段脍炙人口的名言:

我之所以比别人看得远,是因为我站在许多巨人的肩膀上。

美国理论物理学家,也是诺贝尔物理奖得主葛曼(Murray Gell-Mann)则套用牛顿的名言说:

我之所以比别人看得远,是因为我站在一群侏儒的中间。

比较这两位科学家,牛顿才气逼人,而葛曼则豪气干云。但牛顿如果在才气中带些做人应有的谦逊,就会更为可亲;葛曼如果在豪气中稍含做人应有的敦厚,就会更为可敬。

无疑的,牛顿与葛曼都是科学领域的巨人,但牛顿一生未能与金钱和名利脱钩,所以赫胥黎(Aldous Huxley)谈到牛顿时才会说:

作为一个人,他是失败的;作为一个巨灵,他是无与伦比的。

而葛曼则未能与宽容、耐心结合,所以当葛曼在批评通俗科学家与新闻记者,语带刻薄,毫不留情地说他们都是一群“无知小丑”及“可怕品种”时,我们对他的狂妄与无礼就不会感到意外了。

世界上有许多成功的人,都会说他的成功是靠自己,其实,凡是登峰造极的人,除了靠自己之外,都曾经受过别人或多或少的帮助与恩惠。

牛顿也好,葛曼也罢,他们在物理学上的成就固然毋庸置疑,但无论如何,他们都是站在前人的既有成就上整装出发。而在通往成功的道路上,他们虽然风尘仆仆,夙夜匪懈,但一路上受许许多多人的鼓励与帮助,应该不胜枚举。

一将功成万骨枯,万人的前仆后继,成就了一代巨灵,正如巍峨的金字塔,是由无数块石头与人力的累积一样,不管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或站在一群侏儒的中间,一个人之所以能够登峰造极,绝非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感恩的情怀,才是一个人的魅力所在,缺少感恩的心,巨人也会变成侏儒,巨灵终究会幻灭!

理性

这是一个既冷漠又激情的时代,也是一个既条理又紊乱的时代,在这样的时代,我们不知道要赞美理性好呢,还是贬损理性好?有人说:“理性”是使人类愈来愈冷漠的根源;是人与人之间,人与自然之间愈来愈疏离的罪魁祸首。

我们不知道说这话的人是否合乎理性,但从现实社会的表象看,“一个人愈理性,与别人的关系就愈冷漠;一群人愈理性,群体与群体之间的关系就愈疏离。”这似乎是人人可以感觉到的事实。

说来也相当荒谬,理性折磨了人的一生,人的一生又不断创造理性,理性愈来愈大,人性愈来愈小,原本诗样的人生就愈来愈僵化,愈来愈乏味。现代的人,几乎没有哪一个不强调“理性”,似乎“理性”就是人类美德的全部。其实,过分执著“理性”,就是不理性;过分强调“理性”,就是藐视理性。

俗话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在这里,公说的理,不是婆的理;婆说的理,不是公的理,于是理就不是理,有理就是无理。所以,理性的被贬损,是缘于理性的被滥用;理性的被神化,是缘于理性的被扭曲。

科学家所说的自然法则,其实就是一个大理性。“自然法则”的特质就是无所不在,也无时不在,所以无须强调,也无法压抑;不必护卫,也不容曲解。违反自然法则的,就是违反了真理;违背真理的,就是违背理性。而这时,这个理性,就不是一般人常挂嘴上并且自以为是的理性了。所以,理性被过分强调了,真理就被扭曲了;理性被过分滥用了,人性就被埋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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