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观鸟谱

与洞庭书 作者:潘刚强 著


观鸟谱

鹭鸶

雪衣雪发青玉嘴,群捕鱼儿溪影中。唐人杜牧曾这样描述鹭鸶。

鹭鸶如此优雅,优雅的气质堪称贵族,比如高贵、大方、从容、优美、平静、温和。与鹭鸶相逢,我凝望着洁白的羽纤,上下轻盈振摆的翅膀。它的单飞,成对,或“人”字行列,双翅温柔扇舞总是那么缓慢有力,恰如轻松愉快的漫游,满含自然飞越空间的沉着。细察翅羽紧夹的鸟体,体形完美无比,尖嘴的头部,并伸的双脚,从头到脚的安宁的姿态,就连广阔深沉、灵活快捷的观察目光,亦无任何瑕疵。贵族的修养,鹭鸶与生俱来,献给人类灵魂的启迪,天生或自究,心灵深处回归自然的感慨。

每年十一月份,西伯利亚寒潮从遥远的天空南下,成千上万的候鸟飞来越冬。若冬季去洞庭湖观鸟,平坦的浅滩湿地上白色的堆积物随处可见,目光在临近时对望,白鹭坚守湖边浅滩,就像一把拉开云幕广阔的水域舞台,纯粹的白色羽毛,强盛的种族体态,无可争议的鹭鸶主力,白鹭借助空飞与停歇,其从容的动态,在水天大地留下鹭鸶群体的多样化标志,将观赏的目光与心绪,随着白羽的潇潇洒洒而轻盈、宁静。

游客有缘,或许能与湖泊上百种鸟类相逢,唯有白鹭成为诱惑观感的舞者。

白鹭喜欢在沼泽浅滩涉水觅食,它的工作地带比较稳定。一旦与人相逢,常会立身抬头,呆呆地站立不动,静静地与人相望。它的庞大体形洁白明亮,雪羽衣衫足够引人注目。那黄色的尖嘴巴,与踏入水草的两只长脚杆的颜色相呼应,从头到脚将全身雪白的羽毛照亮,一派宁静纯洁的感人风貌。尤其它细长的弯颈,弯曲驱伸的长颈,似乎比腹部更细长,挑鼓起肥胖厚实的体态,从宽背伏盖尾部,直抵合拢的翅膀,稀密地悬空拉长。你的离远相隔,或是平和相遇,如果能让机灵的鹭鸟保持安全的观感,白鹭会在沼泽浅滩觅食捕捉鱼、虾、蛙、蟹,水草中这类结伴游走的小巧动物,白鹭伏头伸颈迅猛啄食的动作,这才显露了它的快捷。像人生的不懈追求或宁静致远,白鹭飞行的缓慢,观望的宁静,这种最常见的涉禽,将美丽的生态从开阔的湖泊悄然展示,带给观者轻松愉快的享受,忘我地融化于自然的天地景色之中。

似乎向人类致敬,白鹭大小各异的种群,它们各自的婀娜体态其实极易撩拨你的心房。大白鹭,全长九十五厘米,喜欢单独或结小群与其他鹭类混群,它的长体壮形在群中显然堪称老大。中白鹭,全长六十八厘米,比大白鹭小多了,与偏小的白鹭差不多。小白鹭,全长六十一厘米,通称白鹭,从来没有人说它小。中白鹭与白鹭的明显区别,据说不在于相似的黑嘴尖,而是脚趾的色彩。中白鹭趾是黑色,白鹭趾是黄绿色。我不知道,它们趾踏实地或是并合高飞的时候,究竟如何认清它们的身份呢?

据观鸟指南的解说,鹭呆望的习性,通常更多地表现在温暖的夏季。夏季天热,白鹭修饰美丽的长发,同时生长出稀飘的蓑羽。细长的蓑羽,大白鹭生长在胸、肩和下背,中白鹭亦生长背和胸部,白鹭除了前颈和背部的蓑羽,它更美丽的长羽便在枕部,两条细长的饰羽,极容易观察。这类夏季的修饰遮盖,到冬季全部会脱落,就连嘴与眼先部位也会由黑色变黄。冬季的变色,当白鹭初返洞庭湖,偶尔也能够看到。

大白鹭

湖畔最容易看见的鸟儿,非大白鹭莫属。它体形庞大,颜色雪白,在水边或草地很醒目,老远便能望见。成鸟全身乳白色,嘴巴黑色,头有短小羽冠,肩及肩间生着一丛长蓑羽,一直向后伸展,通常超过尾羽尖端十多厘米,在风中可以看到蓑羽轻而淡地飘逸着。当然,你只能远远地望上几眼,大白鹭非常警惕,尽管它似乎闭着眼睛在对面打瞌睡,你如果停下来盯住它看,或是试图直奔近前,它便会抖开翅膀飞走,悻悻地丢给你一脸的无趣。

不知什么原因,大白鹭总是以孤独寂寞的形象示人。虽说常见与鹤鹭及鸬鹚等混在一起,众多的水鸟聚集在同一片水域,它们从来不会成为伙伴,彼此各站各的位置,哪怕沿同一条岸线呈一字排开。大白鹭每天总会拿出相当多的时光呆呆地站立,像哨兵坚守岗位,一动不动,接连几个小时冥思苦想,仿佛有满腹愁苦总想不通而又不愿诉说。

大白鹭天生慢性子,步行时长颈收缩成S形,动作缓慢而优雅。大白鹭在浅水滩踱着闲步,它提腿、迈步、涉水、觅食,总是那么有板有眼从容不迫,踏踏实实地在稀泥或浅水中移动。或许它个子高,嘴喙长,它善于利用自身的优势,具备艺高胆大的良好素养,总是能够自如地应付一切,不用着急。发现鱼儿从它身旁游过,稍微伸出长脖子一啄,猎物便会被横夹在长喙之中。我不知道它的长颈上那个独特的扭结会起什么作用,但它那看似轻缓而迅捷有力的出击,必定会是那个扭结在富有弹性的爆发。不仅如此,它仰脖子吞咽的节奏恰到好处,鱼食一定是活泼泼地自己往胃里钻,费不着它什么气力。

大白鹭眼睛细小,除非借助望远镜,你无法与它对视。但你的一举一动,甚至你心理上的细微变化,我猜想它都能敏感地察觉到。在惊飞之前,它会试图保持镇定,只是略微加快提脚的频率。当它确认安全受到威胁,身子前倾展翅起飞,飞时颈弯曲,脚向后伸直,超过尾部。宽阔的白翅膀,依然缓缓扇动,懒洋洋划出一道弧线朝远处降落,或升往高空,温情款款地与你bye-bye。

凤头麦鸡

“唧——”一声拖长的鼻音从水边划过,两只鸟儿牵引我的视线,翩然翻落在不远处的水滨。

知道它的名字叫凤头麦鸡,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了。它那反翻型的凤头实在是太有印象了,细长而向前反曲的黑色羽冠,像后脑勺拖着一根翘辫子,蹦蹦跳跳。上体是绿黑色,在太阳的照耀下泛着金属光泽,令人极易发现它的踪影。头顶色深,耳羽黑色,头侧及喉部一片污白,黑胸连接白色的腹部,撑开一双橙褐色的细长腿脚。它不太惧人,经常出没在水滨、滩地、沼泽、苇塘、田间,归属涉禽的鸻类,有人给它取了个很贴切的爱称:小辫鸻。

凤头麦鸡通常成双成对出没,或是一大群集体活动,它飞来落地,就像刚刚学步的顽皮小孩,喜欢疾走跳跃,一刻也不安宁,以连续跳飞的方式跑遍整个地段。长尖嘴这儿翻翻,那儿啄啄,寻找植物种子、蚯蚓、蜗牛、昆虫来填饱肚子。所以,当你看到凤头麦鸡突然振翅离你而去,并不代表它有什么不高兴,或是受到了惊吓,它天性如此好动,或许这正是它幸福生活的表达方式。

布封说,这种鸟儿非常快活,总是动来动去,喜欢嬉戏,在空中能飞出千百种样子来,无论摆出什么姿势,都能坚持好一会儿,甚至腹部朝上,或者侧着身子,翅膀上下成垂直状,翻飞腾跃,再也没有比它飞得更为敏捷的鸟儿了。

黑水鸡

僻静的冬水荷塘,初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残荷东歪西斜,枯茎装腔作势试图把荷叶撑起来,无奈季节到了自身不济,荷叶呈覆盆状倒扣水面,水面明亮如镜,重重叠叠的倒影乱成一片,令人眼花目眩。荷塘四围生长着芦苇,高高的芦苇亦是枯萎的灰色,黄色的长穗在风中旗帜般抖动,飞花带走了果实,如同弃巢一般。旗杆上数片偶尔留下的狭长剑叶,亦如流苏瑟瑟扬扬,借助风的吹拂搅动荷塘的空荡。

涟漪荡漾将平静的水面剪开波纹,咦,荷塘中有动物。我迅捷地靠近前去,哦,水禽,一家子大约有七八只,黑黑的羽毛,脑壳像鸡,游水的形态像鸭,游到明亮的开阔处,看得见鲜红色的嘴额,两肋有白色细纹组成的线条,尾巴上翘,尾下亦有白斑块,越发显得通体黑亮,透出暗绿色的光泽。黑水鸡,秧鸡科水鸟中常见的一种。喜欢栖息在有树木或芦苇遮蔽的水域,善于游泳和潜水,游水时尖尾巴频频摆动,亦如鹅鸭一样倒翻筋斗入水觅食。如果潜入水中,可以潜上十几米才浮出水面。食物以水生的软体动物或是昆虫为主,附带啄食植物的嫩叶与根茎,遇上小鱼小虾,它们当然不会放过到嘴的美味。

黑水鸡忙碌觅食,似乎心满意足,它开始梳理羽毛。初升的太阳光芒照耀,沼泽池塘明镜铺陈,水中央尺版大小的泥堆杂枝,暂作尽兴表演的水上舞台。

黑水鸡的栖息地,通常选择在宁静的芦苇荡,或是长满挺水植物的淡水湿地、沼泽、湖泊,又或是乡村水库、苇塘、水渠,甚至是夏秋季节的水稻田。成双并对的黑水鸡,从来不喜欢开阔热闹的场所,说明它的生存方式,依然承袭了千百年来世代相传的生活习性,如同独居乡野的寻常仙客,淡泊明志,宁静致远,令人欣赏羡慕不已。人们将黑水鸡属种划归鹤形目、秧鸡科,其实从本质特征分析,它似乎信守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信条,与农耕社会的超逸情怀极为相似,有着当今社会现代喧尘腾漫之境的难得。

黑水鸡相貌像鸡,黄色尖嘴温和,红色嘴基和额甲相连挺突,像家鸡高耸的羽冠一般醒目,初看以为中等体形的母鸡野外觅食,全长大约三十厘米,金鸡独立于水中央,称心如意地梳理羽毛。旭日刚刚爬上一丈多高,斜斜地映照水面,波光倒影迷蒙。沼泽草池仿佛一片森林河野,茭笋歪枝枯叶高撑零乱,如同枯残的老树昏丫垂守池边。青翠的水挺植物生机盎然,恰似茂盛的绿林草丛,妆点大片的平原茫野。积水池塘深不可测,盘旋弯曲的洲滩与河流水陆争胜,睡莲、菱角,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浮水植物,圆圆点点如星空中云影倒映,入池河道悄无声息地化作宁静的沼泽,往昔的溪河不知几时成为黑水鸡喜爱的家园。

鸟类与家鸡通常会趁饱乐之余,抓紧时机擦亮被劳累磨伤的羽体。黑水鸡的表现特别神奇,它独立于枯枝烂泥的池中浮岛,瞧它爪爬脚踏稳操胜券的自信派头,似乎充满安居的无限底气。黑水鸡当然体黑,头部、颈部、上背及下体灰黑色,下背和双翅淡现橄榄褐色,中间夹杂白色羽喙,黑尾巴的两侧白色覆羽跳舞,当嘴喙伸啄羽根、翅夹、肉背,或是肚皮,乌亮的体态恰似旗帜翻鼓,靓丽的羽衣迎风起舞于天下。擅长游走潜行的黑水鸡,就这样勇登水上舞台,光芒四射地表演芭蕾独舞的高贵。难得的机会,能够观赏到涉禽它的腿脚蹼爪的美丽。肥胖的黑腿膀,裸露的胫上部锁扣鲜红的环带,粗壮的蹱部板绿色包裹鼓胀,黄褐色跗蹠特别有劲。或许长期野外觅食的缘故,黑水鸡的爪子比家鸡更长,中趾约与跗蹠相等,趾部狭窄的直缘膜与蹼,尖爪灵巧地轻便跳踏抓捕,非常稳健地夹立在泥滩杂草,盘守于水中央,不惜施展武功,舞翅啄嘴地享受休闲体练的惬意。河野晨曦斜照,如此清爽地享受美好时光。

尽管有芦苇作屏障,我仍然会选择开阔的空间观察,并想将它们的倩影拷贝,作为与其相遇的美好记忆。看来黑水鸡胆小害羞,我的脚步在东边踏响,塘边的枯叶声响早将我的行踪暴露无遗,黑水鸡们便朝西边游去,横过远处的枯荷叶丛,钻进浓密的水草之中。我退下来,绕过荷塘,试图从另一边接近它们。当我再次踏上塘坎边,它们早已转移到荷塘中央,划起的水浪在残荷的阻隔吸纳之下很快消散。

黑水鸡的羽色融入周围的光影之中,斑驳零乱,成了极好的伪装,加上荷叶遮盖的掩藏,想要捕捉到它们清晰的身影,还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时间不允许,我变得不耐烦了,决计不再顾及什么,索性径直冲上塘坎,端起照相机对准它们一顿乱拍。它们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着了,振起双翅啪啪地飞起来,响声与浪痕低低地划过水面,它们悉数钻进对面的芦苇丛中,不再动弹。我知道,黑水鸡除了迁徙季节,它们其实并不是擅长飞行的水鸟。感觉安全受到威胁时,它们会尽快钻进草丛中藏匿起来。只有遭受特别的惊吓,它们才会拍打着翅膀,紧贴水面低飞,以期更快地找到藏身之处。如果真的要远走高飞逃走,它们得有开阔水面,助跑相当长的距离才行。

这一下弄得我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打扰了,黑水鸡。我幡然醒悟,放弃追星族般的纠缠举动,从塘坎边退下来,故意一阵小跑离开荷塘。我想让黑水鸡清晰地听到我远离的脚步声,把一片安宁还给它们,这儿本是它们越冬的乐园。

灰鹤

灰鹤属大型涉禽,体型高大,远远便能望见。我看得出,这是一家三口,它们的舞步并不轻松,如果不是取食的需要,灰鹤不会离人群这么近。好在有一道约两百米宽的壕沟,阻隔人的前进的脚步,增加了灰鹤的安全系数。我不知道灰鹤的起飞距离如何计算,但我知道,灰鹤在迁徙和觅食时虽然会到农田歇脚,但它过夜绝对不与人为邻,一定会选择水面开阔的洲滩。

就像白鹤姓白,灰鹤姓灰,灰色鹤当然不是灰得一尘不染,你瞧,它的前顶冠黑色,眼睛后边有一道宽宽的白色条纹,穿过耳羽延伸到后枕,再沿颈部向下到上背。头和颈部的灰色深,呈深青灰色,比体羽的铁灰色更为深沉。灰鹤的尾羽弯曲下垂,像扎着马尾巴的女人发式,走起路来跳跳晃晃。初级飞羽、次级飞羽端部、尾羽端部和尾上覆羽为黑色,三级飞羽却是灰色,先端略黑,且延长弯曲呈弓状,其羽端的羽枝分离成毛发状,看起来与时髦女人染发的飘彩差不多,意在吸引更多的回头率。

我之所以断定眼前是幸福的三口之家,除了体型明显两大一小,双筒望远镜看得更清楚,居后的小个子没有生长出下垂的内侧飞羽,像条平头的秃尾巴。它紧随父母身旁,偶有脱离便会加紧追上去。那天下午我守望半个多小时,它们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视线。对于我的出现,它们抬头张望,先是怔怔地站在一起,似乎在商量对策,更像在观察我的举动,是否会对它们的安全带来威胁。我在水边一块石头上安静地坐下来,不再有大的动作。它们终于放心了,沿着湖洲朝我的左边方向行走,俯下身子低头觅食,身子平倾时,它的长颈便会弯曲成S状态倒下去。灰鹤的食性较杂,以植物为主,包括根、茎、叶、果实和种子,它能利用新的生境并适应不同生境中的不同食物,从水生植物、谷粒和种子到小型无脊椎动物,比如洞庭湖常见的中华田螺。灰鹤喜食芦苇的根和叶,洞庭湖洲上多。湖洲上找不到吃的,比如遇上冰雪和洪涝灾害,便会飞入农田,吃吃萝卜、白菜、菠菜、冬小麦。灰鹤喜欢在湖洲的烂泥中挖掘,它在寻找一种最喜欢吃的植物根茎,学名叫作荆三棱,比荸荠略小,外壳包裹着黑皮像个毛芋头。

低头觅食的灰精灵在水一方,我起身悄然离去,它们受到惊扰,不约而同地停止觅食,背朝我怔怔地站立,做好随时起飞的准备。这个变故反倒让我停了下来,再次举起相机抓拍。灰鹤显然误解了我的举动,它们抖开双翅,上举呈V形,下扇呈弧状,蹬直双脚离地起飞,平展翅膀滑翔一段距离,落脚在离我更远的纵深处,就在它们收起翅膀的刹那,我抓拍到双翅铺展呈M形状的优美姿态。记得曾有五只灰鹤,列阵从我的头顶低飞掠过,它们的头与脚伸成一条直线,双翼并不扇动,灰底黑边平平整整铺开,就像高飞的风筝,黑色的初级飞羽强有力地分叉张开,只听得“嘎——嘎——”数声鸣叫,如同清亮的号角声在湖空震荡,果然鹤鸣四野,我心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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