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情

律师赵玫第一次应聘到四海公司时，就被四海公司老板的传奇故事吸引了。老板杨志生是一个农民进城致富的典型。据说他是揣着十块钱进城来的，先是卖菜，后来又开饭店，后来……就有了这么一个近千万元的贸易公司了。当杨志生在报上刊登出征聘常年兼职律师的广告，赵玫就来应聘了。

赵玫兼职做了四海公司的律师，常常跟着杨志生出去讨账签合同。杨志生十分欣赏赵玫的才能。有一次开玩笑说：你别在你的律师事务所了，到我的公司来当公关部主任算了，一年我给你弄出一辈子的来。

赵玫笑道：那可不行。我不能把我这个律师淹死在你的买卖里。

杨志生笑了笑：什么啊，你还想干出点儿什么吗？

赵玫笑笑，没说什么。她很反感杨志生这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她感觉跟杨志生这样的有钱人是说不明白的。后来赵玫想来杨志生的公司了，杨志生却不再提这件事了。

日子一天天忙忙乱乱地过着。那天，赵玫接到杨志生的电话，让她二十分钟后来公司，要商量一件债务的案子。赵玫来了，杨志生却不在公司。赵玫等了好半天。等得不耐烦了，刚刚说要走，就看到杨志生的车子回来了。

赵玫一肚子火气，迎过去，想对杨志生讲如果一个人不知道守约将会发生什么。

司机停了车，从车上搀下来杨志生，杨志生一身是血。

赵玫惊呆了：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杨志生脸色苍白地笑笑。赵玫就和司机将杨志生扶到他的办公室。扶杨志生在沙发上躺下了，赵玫就要去拨电话。

杨志生喊一声：不要报警。

赵玫急道：我要车送你去医院。

杨志生摇头苦笑：不用，没有伤着骨头。

赵玫叹口气，就在杨志生对面坐下了。

杨志生对司机说：没你什么事了，你回去吧。真得谢谢你了。今天要不是你在，我真得让那几个王八蛋打坏了。

司机苦笑笑：总经理，日后你可得小心点啊。这世道太乱了。就朝赵玫点点头，出门走了。屋子里只剩下了杨志生和赵玫。赵玫一时觉得挺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好。就给杨志生换了一杯茶：疼得厉害吗？

杨志生笑了笑：弄破点儿皮，没什么大事的。

赵玫苦笑：刚刚真把我吓坏了。

杨志生突然笑道：你对我这样好，干脆嫁给我算了。

赵玫一怔，也笑了。这天晚上，赵玫就在杨志生的办公室守了杨志生一夜。

日子飞着过去了。赵玫越来越感觉自己爱上了杨志生。她几次想跟杨志生谈，可是一遇到杨志生那飘忽不定的目光，她就失去了勇气。

那天，赵玫陪杨志生去和一个港商谈了一笔大生意，喝得多了些，杨志生陪她回去。到了赵玫的寓所门口，杨志生看看赵玫，此时赵玫脸上粉粉的，眼睛亮亮地盯着杨志生。杨志生目光就有点儿迷离。赵玫想自己一定很好看的，就笑：老板，你不想娶我吗？她说完这句话，心里突然轻松了，没想到存在心里这么长时间的一句艰难的话，就这样轻松地说出来了。

酒真是个好东西啊。它能让人变得毫无羞涩。赵玫盯着杨志生。夜色挺好，几颗星星亮亮地散在天空，一弯新月正勾着一抹云。

杨志生脸色暗下来，长长地叹一声：行吗？声音空空的，像在问赵玫，又像是在问自己。

赵玫笑说：什么行不行？

杨志生呆呆地看着赵玫：你下车吧。

赵玫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她感觉自己的自尊被人伤害了。她狠狠盯了杨志生一眼，猛地开了车门，下了车，头立刻晕了起来，脚下一软，就歪在了车下。杨志生忙跳下车来扶她，却被她粗暴地推开了。她歪歪软软地上楼去了。她能感觉出杨志生一直在她身后目送着她。她心里觉得委屈极了。

这以后，赵玫去杨志生的公司就少了，除了脱不开的业务。那天，赵玫正在事务所整理她接手的一件离婚案，桌上的电话响了。她接过来，是杨志生打来的，杨志生哈哈笑着：怎么有一阵子不来公司了。

赵玫笑道：老板，我这里忙得很啊。

杨志生说：今天我得空，晚上到亲情酒家请你啊。晚上7点。说完，不等赵玫回话，就把电话放了。赵玫有些生气，她感觉这是一个不懂得尊重人的乡巴佬。她真想不去了。可是她觉得那样显得自己太小气了。

晚上7点，赵玫来到亲情酒家的门口，见杨志生正在门口笑呵呵地等她。杨志生今天穿了一件银灰色的西装，一条紫红色的领带很板正地系着。赵玫暗想这个男人真是从包装上认同了这个几百万人的城市。

杨志生迎上来，手很随便地搭在了赵玫的腰上。赵玫没有躲避。俩人就要往里走。

就听到后边有人喊了一声杨志生的名字。俩人回过头来，就见路旁闪出两个壮壮的男人，大步跑过来，一左一右夹住了杨志生。

杨志生一愣，张张嘴想说什么，可什么也没说。

那两个男人虎虎地盯着他。其中一个脸上带疤的男人凶凶地揪住了杨志生的脖领子。那条很好看的紫色领带立刻痛苦地扭成一团了。赵玫醒过来，大喊一声：你们要干什么？就过来拖杨志生。

那个脸上带刀疤的男人凶凶地看了赵玫一眼：没你的事。走开。

空气像流动的炸药。赵玫心里乱乱的，问杨志生：他们是什么人？

杨志生甩开她，笑道：你先走吧。

赵玫不走，伸手扳住那个疤脸男人的肩膀：你们要干什么？疤脸男人回头看看赵玫，脸上似乎笑了笑，手一挥，赵玫就跌了出去。杨志生猛地吼了一声：不准你们碰她。忽地扑过去给了那个疤脸男人一拳。疤脸男人骂了一句什么，就和杨志生扭在了一起。那个瘦男人说：放开。疤脸男人就很听话地放开了。瘦男人对赵玫说：我们有话要说。没你的事。瘦男人的声音感冒了一样，沙沙的。

杨志生苦笑道：赵玫，你走吧。赵玫胆怯地走了，远远地回过头来。见那两个男人揪住杨志生往前走了，赵玫顾不得许多了，就跑进了附近一个派出所。待她带着两个警察赶来时，杨志生呆呆地坐在马路边，脸色苍白。两个警察看看杨志生，又看看赵玫。其中的一个瘦警察不高兴地问赵玫：什么事啊？这不什么也没有发生吗？

赵玫有些奇怪地看着杨志生：他们没有打你啊？

杨志生看看两个警察，火冒冒地说：你发什么神经啊？谁打我了？

两个警察奇怪地看看赵玫，好像在看一个精神病，对赵玫说：你今后办事稳重些好不好，我们很忙的。就扭身走了。

赵玫气蒙了，狠狠瞪了杨志生一眼，转身就走。杨志生追过来，一把抓住了赵玫的肩。赵玫狠狠地挣脱开。杨志生颤声道：赵玫，我爱你。

赵玫呆住了。怔怔地看着杨志生。猛地，扬手给了杨志生一个耳光，转身跑了。

回到寓所，杨志生的电话就追来了：怎么样了？想谈谈吗？赵玫一肚子怨气发作出来：神经病。你有没有搞错啊？就把电话摔了。

第二天一早，赵玫刚刚从寓所出来，见杨志生正在她的门口等她。赵玫叹了口气：我真是不想再理你了。

杨志生笑道：赵律师，我今天请你吃早茶啊。上车吧。

赵玫盯了杨志生一眼，就上了车。杨志生悠悠地开着车：赵玫，你对我真是太好了，可是我不能娶你的。

赵玫愣了愣，就颤抖了一下。她突然感觉心里闷得很，想呕吐。

空气闷闷的，让人有些透不出气来。赵玫埋下头，低低地问一句：她美丽吗？

杨志生长叹一声：美。

赵玫苦笑笑：我知道了。停车。

赵玫站在了车外，又回过头来：不管怎么说，杨志生，你早该告诉我这些的。说罢，已经是泪流满面。她转身走了。

杨志生出事那天是一个雨天，被一辆货车撞了。赵玫后来常常想，如果那天自己不怄气，也许杨志生就不会一个人去谈那个生意的。如果自己在他身边，他也许就会开得慢一些，也就不会出那件事了。

赵玫赶到医院时，杨志生还有一口气。杨志生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可什么也说不出了。手想抬起来，可是竟是那样沉重。赵玫哭喊着：杨志生，有什么话要说吗？杨志生睁开眼睛看看赵玫，艰难地笑笑：不要报案了，是我不小心的。

赵玫喊道：一定是有人害你的！你说啊！那个疤脸男人是谁？

杨志生摇摇头。似乎是累极了，闭了眼睛。赵玫喊起来：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杨志生嘴巴张了张，赵玫就凑到他耳边。只听得杨志生说：替、替、我去、找……

杨志生指指他的腰间。赵玫摸到的是一串钥匙。

杨志生真的死了。

杨志生办公室的保险箱被打开了。里边是一张有着杨志生签名的遗嘱。遗嘱上说，他死后，公司的财产一半由某县的一个名叫李水莲的女人支配，另一半由四海律师事务所的赵玫女士支配。赵玫注意到，杨志生签字的日期，正是那天杨志生请她到亲情酒家去吃饭的那天。也许是杨志生从那里回来之后立的遗嘱。赵玫很不理解，杨志生为什么会立这样一个遗嘱？难道他已经知道自己注定会很快地死去吗？

遗嘱下面是一张被剪掉了一半的照片。这是一张泛着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女子侧身像。相貌平平，嘴角下边有一颗痣，十分显眼。女人笑着。肩上有一双从女人后边搭过来的手。那人被剪掉了。这剪掉的是谁呢？赵玫呆呆地看了片刻，就装起了那张照片。她抬头看看窗外，太阳正在烈烈地烧着。

处理完了杨志生的丧事，赵玫去了那个县城。又坐了半个多小时的汽车，才到了那个李水莲住的村子。

她经人指点，去了李水莲的家。一个盖得十分讲究的农家小院里，一个独目女人出来了，她说，她就是李水莲。

赵玫实在没想到站在她面前的竟是这样一个女子。她看到了这个独目女人的嘴角下边有一颗痣。是她。赵玫这才醒悟为什么那是一张侧身像了。

李水莲淡淡道：你是杨志生派来的？

赵玫点点头：是的，杨志生让你跟我到城里去。这就走。

李水莲道：杨志生怎么不来啊？

赵玫道：他死了。让我来接你的。走吧。

李水莲低下头去，泪水就淌下来。赵玫刚刚要说什么，那房子的门就开了，赵玫就看到一个男人出来了。赵玫惊得嘴巴张大了。她认识这个男人。这个男人脸上有一块紫色的疤。那疤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疤脸男人似乎没有看到赵玫，就把一只提包放在水莲面前，又进屋重重地关了房门。

两个女人走在乡间的路上，如火的夕阳泼下来，两个火红的人儿远远地走出了这荒荒的山村。

赵玫走出好远，猛地一回头，见一个男人远远地目送她们。那男人脸上一块紫色的光芒在太阳下格外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