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一 朱弁

金代诗论辑存校注:全2册 作者:胡传志


卷一 朱弁

朱弁(?—一一四四),字少章,號觀如居士,徽州婺源人。朱熹叔祖。南宋建炎二年(一一二八)以通問副使使金,被留,守節不屈,居雲朔十六年之久,金皇統三年(一一四三)回南宋。生平見《朱文公文集》卷九十八《奉使直秘閣朱公行狀》、《宋史》卷三百七十三《朱弁傳》。在金期間,著有《騁遊集》(已佚)、《風月堂詩話》、《曲洧舊聞》等。

風月堂詩話

風月堂詩話序

予在東里〔一〕,於所居之東,小園之西,有堂三楹。壁間多皇朝以來諸名卿畫像〔二〕,而文籍中多與左、司馬、班、韓、歐、蘇數公相對〔三〕。以其地無松竹,且去山水甚遠,而三徑閑寂〔四〕,庭宇虛敞,凡過我門而滿我座者,唯風與月耳,故斯堂也,以風月得名。又,予心空洞無城府,見人雖昧平生,必出肺腑相示,以此語言多觸忌諱而招悔吝〔五〕。每客至,必戒之曰:“是間止可談風月,捨此不談,而泛及時事,請酹吾大白〔六〕。”厥後山淵反覆,兵火肆虐〔七〕,堂於茲時均被赭垣之酷〔八〕。風月雖存,賓客安往?予復以使事羈絆河〔九〕,閱歷星紀〔一○〕,追思曩游風月之談,十僅省四五〔一一〕,乃纂次為二卷,號《風月堂詩話》,歸詒之孫〔一二〕。異時幅巾林下〔一三〕,摩挲泉石時取觀之,則溱洧風月〔一四〕,猶在吾目中也。庚申閏月戊子觀如居士朱弁敘〔一五〕。

【注釋】

〔一〕東里:在新鄭(今屬河南)故城內。《宋史·朱弁傳》:“少穎悟,讀書日數千言。既冠,入太學,晁說之見其詩,奇之,與歸新鄭,妻以兄女。新鄭介汴、洛間,多故家遺俗,弁遊其中,聞見日廣。”

〔二〕皇朝:此指北宋。

〔三〕左:左丘明。司馬:司馬遷。班:班固。韓:韓愈。歐:歐陽修。蘇:蘇軾。

〔四〕三徑:漢蔣詡辭官隱於杜陵,園竹間三徑,唯與羊仲、求仲游。典見晉趙岐《三輔決録》卷一。後指隱士的家園。陶淵明《歸去來辭》:“三徑就荒,松竹猶存。”

〔五〕悔吝:災禍。《易·繫辭上》:“悔吝者,憂虞之象也。”

〔六〕酹:以酒祭地。大白:酒盃。

〔七〕“山淵反覆”二句:指金兵南侵,北宋滅亡。

〔八〕赭垣之酷:指家園被燒毀。朱熹《晦庵集》卷九十八《奉使直秘閣朱公行狀》:“靖康之難,家碎賊手。”

〔九〕使事羈絆河:朱弁於建炎元年(一一二七)使金,被金人扣留。河:桑乾河,指山西北部一帶。朱弁長期羈押於雲州(今山西大同)。

〔一○〕星紀:古代天文學家為了量度日、月、行星的位置和運動,把黃道帶分成十二個部分,叫作“十二星次”,每次有若干星官作標誌。星紀是十二星次中的第一個星次,起點為大雪節氣,中點為冬至中氣。閱歷星紀,謂經歷了一個個冬天,經過了一年又一年。

〔一一〕省:記憶。

〔一二〕詒:給予。

〔一三〕幅巾:簡易的頭巾,與朝服相對,士大夫、隱居文人常戴之。

〔一四〕溱洧:兩條河流名,在河南。《詩經·鄭風》有《溱洧》,此代指詩騷風雅。

〔一五〕庚申:天眷三年(一一四○)。閏月:此年閏六月。

風月堂詩話卷上

魏曹植詩出於《國風》〔一〕,晉阮籍詩出於《小雅》〔二〕,其餘遞相祖襲,雖各有師承,而去《風》、《雅》猶未遠也。自魏、晉至宋,雅奧清麗,尤盛於江左〔三〕;齊梁已下,不足道矣。唐初,尚矜徐庾風氣〔四〕,逮陳子昂始變。若老杜,則凜然欲方駕屈宋,而能允蹈之者〔五〕。其餘以詩名家尚多,有江左體制〔六〕。至五季則掃地無可言者〔七〕。唐人尚不能及,況晉宋乎?晉宋尚不能及,況《風》、《雅》乎?

【注釋】

〔一〕“魏曹植詩”句:《詩品上·魏陳思王植詩》:“其源出於《國風》。骨氣奇髙,詞采華茂,情兼雅怨,體被文質,粲溢今古,卓爾不群。”

〔二〕“晉阮籍詩”句:《詩品上·晉步兵阮籍詩》:“其源出於《小雅》。雖無雕蟲之巧,而《詠懷》之作,可以陶性靈,發幽思。言在耳目之內,情寄八荒之表。洋洋乎會於《風》、《雅》,使人忘其鄙近,自致遠大,頗多感慨之詞。厥旨淵放,歸趣難求。”

〔三〕江左:此指南朝。

〔四〕徐庾:南朝梁時,徐摛、徐陵及庾肩吾、庾信父子,詩文浮豔,時稱徐庾體。

〔五〕屈宋:屈原和宋玉。杜甫《戲為六絕句》:“不薄今人愛古人,清詞麗句必為鄰。竊攀屈宋宜方駕,恐與梁齊作後塵。”允蹈:恪守、遵循。

〔六〕江左體制:指南朝詩風。

〔七〕五季:唐宋之間的後梁、後唐、後晉、後漢、後周五代。掃地:此指風雅掃地,被摧毀無餘。《新唐書》卷一百九《祝欽明傳》:“是舉五經掃地矣!”

詩人勝語,咸得於自然,非資博古。若“思君如流水”〔一〕、“髙臺多悲風”〔二〕、“清晨登隴首”〔三〕、“明月照積雪”之類〔四〕,皆一時所見,發於言辭,不必出於經史〔五〕。故鍾嶸評之云:“吟詠性情,亦何貴於用事?”〔六〕顏謝椎輪〔七〕,雖表學問,而太始化之〔八〕,寖以成俗。當時所以有書鈔之譏者,蓋為是也〔九〕。大抵句無虛辭,必假故實;語無空字,必究所從。拘攣補綴而露斧鑿痕迹者,不可與論自然之妙也〔一○〕。詩之重用韻,音同義異者,古人用之無嫌,如《民勞》詩一章用二“休”字韻是也〔一一〕。後人狃於科舉之習〔一二〕,遂不敢用。唐韓退之《答張徹》詩用二“庭”字〔一三〕,《石鼓》詩用二“科”字〔一四〕,老杜《夔府書懷》詩用二“旋”字〔一五〕,即其例也。

【注釋】

〔一〕思君如流水:徐幹《室思詩》:“思君如流水,何有窮已時。”

〔二〕髙臺多悲風:曹植《雜詩六首》其一:“髙臺多悲風,朝日照北林。”

〔三〕清晨登隴首:張華佚題詩:“清晨登隴首,坎壈行山難。嶺阪峻阻曲,羊腸獨盤桓。”

〔四〕明月照積雪:謝靈運《歲暮》:“殷憂不能寐,苦此夜難頹。明月照積雪,朔風勁且哀。”

〔五〕不必出於經史:此論出自《詩品序》:“‘思君如流水’,既是即目;‘髙臺多悲風’,亦唯所見;‘清晨登隴首’,羌無故實;‘明月照積雪’,詎出經史;觀古今勝語,多非補假,皆由直尋。”

〔六〕“吟詠性情”二句:《詩品序》:“一品之中,略以世代為先後,不以優劣為詮次。又其人既往,其文克定;今所寓言,不錄存者。夫屬詞比事,乃為通談。若乃經國文符,應資博古,撰德駁奏,宜窮往烈。至乎吟詠情性,亦何貴於用事?”

〔七〕顏謝:顏延之、謝靈運。椎輪:無輻的車輪,借喻草創而未至完美。

〔八〕太始:即“泰始”,宋明帝年號(四六五—四七二)。

〔九〕書鈔之譏:《詩品序》:“故大明、泰始中,文章殆同書抄。近任昉、王元長等,詞不貴奇,競須新事,爾來作者,寖以成俗。”

〔一〇〕“大抵句無虛辭”六句:《詩品序》:“遂乃句無虛語,語無虛字,拘攣補衲,蠧文已甚。但自然英旨,罕值其人。詞既失髙,則宜加事義。雖謝天才,且表學問,亦一理乎!”

〔一一〕《民勞》:《詩經·大雅·民勞》:“民亦勞止,汔可小休。惠此中國,以為民逑。無縱詭隨,以謹惛怓。式遏寇虐,無俾民憂。無棄爾勞,以為王休。”

〔一二〕狃:因襲,拘泥。

〔一三〕“《答張徹》”句:韓愈《答張徹》詩有“疊雪走商嶺,飛波航洞庭”和“豈獨出醜類,方當動朝廷”兩句。

〔一四〕“《石鼓》詩”句:韓愈《石鼓歌》詩有“辭嚴義密讀難曉,字體不類隸與科”和“故人從軍在右輔,為我量度掘臼科”兩句。

〔一五〕“《夔府書懷》”句:杜甫《秋日夔府詠懷奉寄鄭監李賓客一百韻》有“雖云隔禮數,不敢墜周旋”和“淡交隨聚散,澤國遶迴旋”兩句。

詩人體物之語多矣〔一〕,而未有指一物為題而作詩者。晉、宋以來,始命操觚〔二〕,而賦詠興焉。皆倣詩人體物之語,不務以故實相誇也〔三〕。梁庾肩吾《應教詠胡牀》云:“傳名乃外域,入用信中京。足欹形已正,文斜體自平”是也〔四〕。至唐杜甫詠蒹葭云:“體弱春苗早,藂長夜露多”〔五〕,則亦未始求故實也。如其他詠薤云:“束比青芻色,圓齊玉筯頭”〔六〕,黃粱云:“味豈同金菊,香宜配綠葵”〔七〕,則於體物外又有影寫之功矣〔八〕。予與晁叔用論此〔九〕,叔用曰:“陳無己嘗舉老杜詠子規云〔一○〕:‘渺渺春風見,蕭蕭夜色淒。客懷那見此,故作傍人低。’如此等語,蓋不從古人筆墨畦徑中來,其所鎔裁,殆別有造化也,又惡用故實為哉!”

【校記】

那見此:《杜詩詳注》卷十四《子規》作“那聽此”。

【注釋】

〔一〕體物:摹狀事物。

〔二〕操觚:原指執簡寫字,這裏指創作詠物詩。

〔三〕故實:典故,出處。

〔四〕應教:應諸王之命而和的詩文。《應教詠胡牀》,又題作《詠胡牀應教詩》、《賦得詠胡牀詩》。

〔五〕杜甫詠蒹葭:杜甫《蒹葭》詩:“摧折不自守,秋風吹若何。暫時花戴雪,幾處葉沉波。體弱春苗早,叢長夜露多。江湖後搖落,亦恐歲蹉跎。”

〔六〕詠薤:杜甫《秋日阮隱居致薤三十束》:“隱者柴門內,畦蔬繞舍秋。盈筐承露薤,不待致書求。束比青芻色,圓齊玉筯頭。衰年關鬲冷,味暖並無憂。”薤,一種蔬菜類植物。小蒜、薤白頭。

〔七〕黃粱:杜甫《佐還山後寄三首》之二:“白露黃粱熟,分張素有期。已應舂得細,頗覺寄來遲。味豈同金菊,香宜酌綠葵。老人他日愛,正想滑流匙。”

〔八〕影寫:摹寫,描摹,把紙蒙在帖上照着描寫。《文心雕龍·比興》:“至於揚班之倫,曹劉以下,圖狀山川,影寫雲物,莫不纖綜比義,以敷其華。”

〔九〕晁叔用:晁沖之(一○七三—一一二六),字叔用,一字用道,開封(今屬河南)人。晁補之從弟,南宋藏書家晁公武之父,終生無功名。善詩文,有《具茨集》傳世。精音律,詞風清朗。趙萬里輯得《晁叔用詞》。《曲洧舊聞》卷五:“晁叔用云:‘東坡如毛嬙、西施,淨洗卻面,而與天下婦人鬬好,質夫豈可比耶!’”

〔一○〕陳無己:陳師道(一○五三—一一○二),字履常,一字無己,號後山居士,彭城(今江蘇徐州)人。歷仕太學博士、潁州教授、秘書省正字。一生安貧樂道,閉門苦吟,著有《後山先生集》。老杜詠子規:見《杜詩詳注》卷十四《子規》詩。

詩之句法,自三言至七言,《三百篇》中皆有之矣。三言如“麟之趾”〔一〕、“夜未央”〔二〕、“從夏南”〔三〕、“思無邪”之類是也〔四〕。五言如“誰謂鼠無牙”〔五〕、“胡為乎株林”〔六〕、“或燕燕居息,或盡瘁事國”之類是也〔七〕。七言如“維昔之富不如時,維今之疚不如茲”〔八〕、“學有緝熙於光明”之類是也〔九〕。而世之論五言則指蘇、李〔一○〕,論七言則指柏梁為始〔一一〕,是不求其源也。然世多作七言、五言,而三言、四言,類施於銘頌之中,雖間有用七言者,獨於韓吏部、蘇端明集見之〔一二〕。前輩云:按柏梁之體,句句用韻,其數以奇,韓、蘇亦皆如此。然歐公作《孫明復墓誌》,乃與此說不同〔一三〕,又未知如何也?豈歐公特變前人法度,欲自我作古乎?當更討論之耳。

【注釋】

〔一〕麟之趾:《詩經·周南·麟之趾》:“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二〕夜未央:《詩經·小雅·庭燎》:“夜如何其?夜未央。”

〔三〕從夏南:《詩經·陳風·株林》:“胡為乎株林?從夏南。”

〔四〕思無邪:《詩經·魯頌·駉》:“思無邪,思馬斯徂。”

〔五〕誰謂鼠無牙:《詩經·召南·行露》:“誰謂鼠無牙,何以穿我墉?”

〔六〕胡為乎株林:同注〔三〕。

〔七〕“或燕燕居息”二句:出自《詩經·小雅·北山》。

〔八〕維昔之富不如時:出自《詩經·大雅·召旻》。

〔九〕學有緝熙於光明:《詩經·周頌·敬之》:“日就月將,學有緝熙於光明。”

〔一○〕蘇、李:指蘇武、李陵。《詩品序》:“逮漢李陵,始著五言之目矣。”蘇、李五言詩不可信。

〔一一〕柏梁:據說,漢武帝元封三年(一○八),作柏梁臺,與群臣共賦七言句,每人一句,句句押韻。後人稱之柏梁體。

〔一二〕韓吏部:韓愈,晚年任吏部侍郎。蘇端明:蘇軾,曾任端明殿學士。

〔一三〕《孫明復墓誌》:歐陽修《孫明復先生墓誌銘》:“銘曰:聖人既歿經更焚,逃藏脫亂僅《傳》存。眾說乘之汩其原,怪迂百出雜偽真。後生牽卑習前聞,有欲患之寡攻群。往往止燎以膏薪,有勇夫子闢浮雲。刮磨蔽蝕相吐吞,日月卒復光破昏。博哉功利無窮垠,有考其不在斯文。”用七言作銘辭,沒有句句押韻,也不是奇數。

道林嶽麓寺〔一〕,老杜詩云:“宋公放逐曾題此,物色分留遺老夫。”〔二〕監察御史唐扶詩云:“兩祠物色採拾畫,壁間杜甫真少恩。”〔三〕宋考功以詩在天台時與沈詹事齊名〔四〕,唐扶詩亦有聞於世。今觀甫所自述及扶詩之語,則是宋之問猶有未道盡處,扶雖冥搜,不能出其右。

【校記】

採拾畫:《四庫全書》本、《全唐詩》卷四百八十八《使南海道長沙題道林嶽麓寺》作“採拾盡”,當是。

天台:《四庫全書》本作“天后”,疑是。

【注釋】

〔一〕道林嶽麓寺:道林寺、嶽麓寺,在長沙。

〔二〕“宋公”二句:見《杜詩詳注》卷二十二《岳麓山道林二寺行》作“宋公放逐曾題壁,物色分留待老夫”。宋公,指宋之問。老夫,杜甫自指。宋之間題壁詩,或謂已失傅,楊倫《杜詩镜銓》謂為《髙山引》,當代學者有謂指其《題鑒上人房二首》。

〔三〕唐扶:字雲翔(?—八三九),晉陽(今山西太原)人。元和五年(八一○)登進士第,歷官監察御史、州刺史,終福建觀察使。生平見新、舊《唐書》本傳。“兩祠”二句:見《全唐詩》卷四百八十八《使南海道長沙題道林嶽麓寺》,其詩意謂杜甫將兩寺景色寫盡,不給後人留下一點空間,所以顯得“少恩”。

〔四〕宋考功:宋之問(六五六—七一三),一名少連,上元二年(六七五)進士,曾官考功員外郎,世稱宋考功。沈佺期(六五六—七一五),字雲卿,上元二年(六七五)進士,官至太子少詹事,世稱沈詹事。二人齊名,並稱沈宋。

韓昌黎《謁衡嶽廟》詩云〔一〕:“五嶽祭秩皆三公,四方環鎮嵩當中。火維地荒足妖怪,天假神柄專其雄。噴雲泄霧藏半腹,雖有絕頂誰能窮。我來正逢秋雨節,陰氣晦昧無清風。潛心黙禱若有應,豈即正直能感通。須臾淨掃眾峰出,仰見突兀撐青空。”東坡作《退之廟記》云〔二〕:“公之精誠,能開衡山之雲。”即取此詩也。其議論雄偉,讀者皆竦。或謂坡取此似傷於太易,予曰:《三百篇》詩中,有婦人女子自言志者,仲尼不刪去,以垂訓後世,乃獨疑坡之於退之乎?況坡所閱文字,過眼無遺者,他人縱時有所採,不過蓄以為詩材耳〔三〕。必有未作大碑版〔四〕,而能取之以為議論者,此便是坡不可及處,君又何病哉!

【校記】

淨掃:《韓昌黎詩繫年集釋》卷三作“靜掃”。

【注釋】

〔一〕《謁衡嶽廟》:即《謁衡嶽廟遂宿嶽寺題門樓》。

〔二〕《退之廟記》:指《蘇軾文集》卷十七《潮州韓文公廟碑》。

〔三〕詩材:創作詩歌的素材。

〔四〕碑版:碑誌類的文章。大碑版:重要的碑誌類大作。

長安太一湫〔一〕,林木陰森,水色湛然,魚游水面不怖人,人莫敢取者。林間葉落,鳥輒銜去遠棄之,終年無一葉能墮波上者。韓退之詩云〔二〕:“魚蝦可俯掇,神物安敢寇〔三〕。林柯有脫葉,欲墮鳥驚救。爭銜彎環飛,投棄急哺鷇〔四〕。”蓋實載其事。自唐以來已如此,今人所傳非過論也〔五〕。鷇音寇,鳥子生哺者〔六〕。

【注釋】

〔一〕太一湫:《陝西通志》卷八《南山》:“澄源池,一名太一湫,其上環以群山,雄偉秀特,勢逼霄漢,水廣可數丈,深丈許,錦鱗浮游,人莫敢觸。”

〔二〕韓退之詩:指韓愈《南山詩》。

〔三〕神物:視魚為神物。寇:强取。

〔四〕彎環:形容飛鳥回翔的樣子。鷇:初生的雛鳥。

〔五〕今人所傳:《中州集》卷四楊雲翼《太一湫》:“傍人爭出魚依勢,銜葉飛來鳥護靈。”可見金代中後期還有此傳說。

〔六〕鳥子:幼鳥。

韓退之云:“餘事作詩人。”未可以為篤論也〔一〕。東坡以詞曲為詩之苗裔〔二〕,其言良是。然今之長短句,比之古樂府歌詞,雖云同出於詩,而祖風已埽地矣。晁無咎晚年〔三〕,因評小晏並黃魯直、秦少游詞曲〔四〕,嘗曰:“吾欲託興於此,時作一首以自遣,政使流行,亦復何害,譬如雞子中元無骨頭也。”〔五〕

【注釋】

〔一〕餘事作詩人:韓愈《和席八十二韻》:“多情懷酒伴,餘事作詩人。”篤論:確切可信的觀點。

〔二〕“東坡”句:蘇軾認為詩詞同源,《蘇軾文集》卷六十二《祭張子野文》曰:“微詞宛轉,蓋詩之裔。”

〔三〕晁無咎:晁補之(一○五三—一一一○),字無咎,濟州巨野(今山東巨野)人,晁端友子。著有《雞肋集》七十卷。

〔四〕小晏:晏幾道。黃魯直:黃庭堅。秦少游:秦觀。

〔五〕吾欲託興於此:晁補之此論出處不詳。雞子:雞蛋。

歐公評聖俞〔一〕:“初喜為清麗閑肆平淡,久則涵演深遠〔二〕,間以琢刻以出怪巧,然氣完力餘,益老以勁。其應於人者多,故詞非一體,於他文章皆可喜,非如唐諸子號詩人者,僻固而狹陋也〔三〕。又為人樂易,未嘗忤於物。至於窮愁感憤,有所譏罵笑謔,一發於詩,然用以為驩,而不怨懟,可謂君子者也。”

【校記】

間以:《歐陽修全集》卷三十三《梅聖俞墓誌铭》作“間亦”。

於他文章:《歐陽修全集》卷三十三《梅聖俞墓誌銘》作“至於他文章”。

又為人樂易:《歐陽修全集》卷三十三《梅聖俞墓誌銘》作“聖俞為人仁厚樂易”。

【注釋】

〔一〕歐公:歐陽修。聖俞:梅堯臣。下文所引見《歐陽修全集》卷三十三《梅聖俞墓誌銘》。

〔二〕涵演:含蓄鋪陳。

〔三〕僻固:偏執、固執。

歐公居潁上,申公呂晦叔作太守,聚星堂燕集〔一〕,賦詩分韻,公得“松”字〔二〕,申公得“雪”字〔三〕,劉原父得“風”字〔四〕,魏廣得“春”字〔五〕,焦千之得“石”字〔六〕,王回得“酒”字〔七〕,徐無逸得“寒”字〔八〕。又賦室中物,公得鸚鵡螺盃〔九〕,申公得癭壺〔一○〕,劉原父得張越琴〔一一〕,魏廣得澄心堂紙〔一二〕,焦千之得金星研〔一三〕,王回得方竹杖,徐無逸得月硯屏風〔一四〕。又賦席間果,公得橄欖〔一五〕,申公得紅蕉子〔一六〕,劉原父得溫柑〔一七〕,魏廣得鳳棲,焦千之得金橘,王回得荔枝,徐無逸得楊梅〔一八〕。又賦壁間畫像,公得杜甫〔一九〕,申公得李文饒〔二○〕,劉原父得韓退之〔二一〕,魏廣得謝安石,焦千之得諸葛孔明,王回得李白,徐無逸得魏鄭公〔二二〕。詩編成一集〔二三〕,流行於世。當時四方能文之士及館閣諸公,皆以不與此會為恨。

【注釋】

〔一〕歐公:歐陽修於皇祐元年(一○四九)知潁州。申公晦叔:呂公著(一○一八—一○八九)字晦叔,壽州人,呂夷簡子。仁宗時,以父蔭補奉禮郎。登進士第,召試館職,不就,通判潁州,與郡守歐陽修為講學之友。熙寧二年(一○六九)為御史中丞,出知潁州,知河陽。卒後贈太師、申國公,諡正獻。著有《呂正獻集》二十卷,已佚。歐陽修作太守,呂公著為潁州通判,非太守。聚星堂:歐陽修所建,因其地此前曾有晏殊、蔡齊、韓琦等名公任知州,故曰聚星。聚星堂燕集,事在皇祐二年(一○五○)正月人日。

〔二〕公得“松”字:《歐陽修全集》卷四有《人日聚星堂燕集探韻得豐字》。得松字,或是朱弁誤記。

〔三〕申公得“雪”字:呂公著該詩已不可考。

〔四〕劉原父:劉敞(一○一九—一○六八),字原父,號公是先生,臨江新喻(今江西新餘市)人。有《公是集》七十五卷,已佚。《四庫全書》有輯本《公是集》五十四卷。《全宋詩》卷四六三至四九〇錄其詩二十八卷。得“風”字:原詩失考。

〔五〕魏廣:其人不詳。《歐陽修全集》卷一百四十五《與晏元獻公》(作於慶曆七年)云:“有魏廣者,好古守道之士也。其為人外柔而內剛,新以進士及第,為滎陽主簿。今因吏役至府下,非有他求,直以卑賤不能自達,欲一趨門仞而已。伏惟幸賜察焉。”劉敞撰《公是集》卷十五有《和永叔十九韻送魏廣》。魏廣無詩傳世。

〔六〕焦千之:字伯强,潁州焦陂(今阜南縣焦陂鎮)人。自幼好學,在鄉里有好名聲,可惜屢試不中,仁宗時歐陽修知潁州,焦千之從其學習,受到歐陽修賞識。呂公著為潁州通判,聘千之教其子。呂公著任御史中丞,邀焦千之同往。歐陽修寫《送焦千之秀才》詩相贈。治平二年(一○六五)以殿中丞為樂清令,熙寧三年(一○七○),呂公著推薦他任秘書省校理,遷殿中丞,又知無錫縣。寓居無錫時,蘇軾作《求焦千之惠山泉詩》。晚年兩袖清風,得其門生呂希純之助,定居潁州城南以終,人稱“焦館”。《全宋詩》卷六八九錄其詩六首,無“石”字韻詩。

〔七〕王回:字深父(一○二三—一○六五),福州侯官(今福建福州)人,後徙汝陰(今安徽阜陽)。嘉祐二年(一○五七)進士,補亳州衛真縣主簿,歲餘自免去。本傳見《宋史》卷四三二。有文集二十卷,又有《清河崔氏譜》一卷,均已佚。《全宋詩》卷五九九錄其詩二首,無“酒”字韻詩。

〔八〕徐無逸:字從道,生卒年不詳考,婺州永康人。歐陽修有《懷嵩樓晚飲示徐無黨無逸》。宋劉攽撰《彭城集》卷五有《晚步寄徐從道》詩,宋劉子翬撰《屏山集》卷十六有《和徐從道韻二首》詩。得“寒”字韻詩,失考。

〔九〕公得鸚鵡螺盃:《歐陽修全集》卷四有《鸚鵡螺》詩。

〔一○〕申公得癭壺:呂公著詩題為《分題得癭木壺》,見《宋文鑒》卷十七、《全宋詩》卷四五二。癭木:長有結疤的樹木。

〔一一〕劉原父得張越琴:劉敞此詩失考。張越琴:唐代樂師張越所製之琴。

〔一二〕澄心堂紙:精品紙張,唐代起產於徽州,受到南唐後主的推崇和眾多名家的喜愛。魏廣原詩已失傳。劉敞有《去年得澄心堂紙,甚惜之,輒為一軸,邀永叔諸君各賦一篇,仍各自書藏以為玩,故先以七言題其首》。

〔一三〕金星研:金星硯,以金星石為材料磨製雕刻而成,產於王羲之故里臨沂。焦千之金星研詩,失考。

〔一四〕“王回得方竹杖”二句:原詩失考。

〔一五〕公得橄欖:《歐陽修全集》卷四有《橄欖》詩。

〔一六〕申公得紅蕉子:呂公著原詩失考。

〔一七〕劉原父得溫柑:劉敞《公是集》卷十三有《溫柑》詩。

〔一八〕“魏廣得鳳棲”四句:魏廣等四人詩失考。鳳棲,鳳棲梨,一種名貴的水果。

〔一九〕公得杜甫:《歐陽修全集》卷五十四有《堂中畫像探題得杜子美》。

〔二○〕申公得李文饒:呂公著原詩失考。李文饒:李德裕(七八七—八五○),字文饒,趙郡贊皇(今河北贊皇縣)人,曾兩度為相,進封太尉、趙國公。

〔二一〕劉原父得韓退之:劉敞原詩失考。

〔二二〕“魏廣得謝安石”四句:魏廣等四人詩失考。魏鄭公:魏徵(五八○—六四三),字玄成,巨鹿郡人,曾任諫議大夫、左光祿大夫,宰相、封鄭國公,諡文貞。

〔二三〕詩編成一集:失考。

十一

聚星堂詠雪,約云:玉、月、梨、花、練、絮、白、舞、鵝、鶴等事,皆請勿用〔一〕。杜祁公覽之嗟賞〔二〕,作詩贈歐公云〔三〕:“嘗聞作者善評議,詠雪言白匪精思。及窺古人今人詩,未能一一去其類。不將柳絮比輕揚,即把梅花作形似。或誇瓊樹闘玲瓏,或取瑤臺造嘉致。散鹽舞鶴實有徒,吮墨含毫不能既。深悼無人可踐言,一旦見君何卓異。”又云:“萬狀驅從物外來,終篇不涉題中意。宜乎眾目詩之豪,便合登壇推作帥。回頭且報郢中人,從此《陽春》不為貴。”祁公耆德碩望,歐公為文章宗師,祁公禮所宜厚。然前輩此風,類多有之,所可歎息者,後來無繼耳。

【注釋】

〔一〕聚星堂詠雪:《歐陽修全集》卷五十四《雪》詩題下自注:“時在潁州作。玉、月、梨、梅、練、絮、白、舞、鵝、鶴、銀等字,皆請勿用。”

〔二〕杜祁公:杜衍(九七八—一○五七),字世昌,越州山陰(今浙江紹興)人。大中祥符元年(一○○八)進士。歷仕州郡,以善辨獄聞。仁宗特召為御史中丞,兼判吏部流內銓。改知審官院。慶曆三年(一○四三)任樞密使,次年拜同平章事,為相百日而罷,出知兗州。以太子少師致仕,封祁國公,諡正獻。《宋史》卷三百一十有傳。

〔三〕作詩贈歐公云:杜衍詩題為《聚星堂詠雪贈歐公》,見《全宋詩》卷一四四。

十二

蘇子美竹軒之集,皆當時名士〔一〕。王勝之賦詩,人皆屬和〔二〕。子美詩其略云:“君與我同好,數過我不窮。對之酌綠酒,又為鳴絲桐。作詩寫此意,韻如霜間鐘。清篇與翠幹,歲久日益穠。惜哉嵇阮放,當世已不容。吾儕有雅尚,千載挹髙蹤。”〔三〕後月餘,“一網打盡”之語既喧物論〔四〕,而梅聖俞為賦“覆鼎傷眾賓”之詩〔五〕,乃悟子美“當世已不容”之句,遂成詩讖,亦可怪也。

【注釋】

〔一〕蘇子美:蘇舜欽(一○○八—一○四八)字子美,開封(今屬河南)人,曾任縣令、大理評事、集賢殿校理,監進奏院等職。罷職閒居蘇州。後來復起為湖州長史。有《蘇學士文集》。竹軒之集:當是眾人唱和集,已佚。竹軒集會,慶曆四年(一○四四)由蘇舜卿發起,王勝之首賦,他人唱和。

〔二〕王勝之:王益柔(一○一五—一○八六),字勝之,河南(今河南洛陽)人。用蔭至殿中丞,知介丘縣。仁宗慶曆初以范仲淹薦,除集賢校理。因參與蘇舜欽進奏院宴會,黜監復州酒稅。久之,為開封府推官,出為兩浙、京東西轉運使。神宗熙寧元年(一○六八),入判度支審院。歷知制誥、兼直學士院,遷龍圖閣直學士、秘書監,知蔡、揚、亳州,知江寧、應天府。哲宗元祐元年(一○八六)卒,年七十二。《東都事略》卷五十三、《宋史》卷二百八十六有傳。與司馬光、蘇軾等著名人物有深交。《全宋詩》卷四○八錄其詩六首。所賦竹軒詩,已佚。梅堯臣有《蘇子美竹軒和王勝之》,見《梅堯臣集編年校注》卷十四,詩曰:“庭無十步廣,有竹纔百個。子時哦其間,賓友或來和。琴壺置於旁,圖籍亦在左。誰憐脩脩影,只畏寒日過。誰憐青青枝,下有暗葉墮。我期霰雪時,來聽幽聲臥。應當為設榻,勿使賞心剉。持以報主人,此興不可破。”

〔三〕子美詩:蘇舜卿該詩賴此書而傳世。《蘇舜欽集編年校注》卷三、《全宋詩》卷三一七作為佚詩收入,題作《竹軒》。

〔四〕一網打盡:據《宋史》卷四百四十二《蘇舜欽傳》,蘇舜卿支持范仲淹等人的改革,為守舊派所恨。慶曆四年(一○四四)十一月,御史中丞王拱辰讓其屬官劾奏蘇舜欽,劾其在進奏院祭神時,用賣廢紙錢宴請賓客,十餘人被牽連,“世以為過薄,而拱辰等方自喜曰:‘吾一舉網盡矣。’”物論:眾人的議論。

〔五〕覆鼎傷眾賓:《詩話總龜》前集卷三十七:“蘇子美監進奏院,因賽神召館中同舍,是時江南人李中舍因梅聖俞謁子美,且願預此會。聖俞以為言。子美曰:‘食中不設蒸饅餅夾,坐上安有國舍虞臺。’李銜之,遂暴其事於言語,為劉元瑜所彈,子美坐謫。故聖俞有《客至》詩云:‘有客十人至,共食一鼎珍。一客不得食,覆鼎傷眾賓。’蓋指李也。”宋魏泰撰《東軒筆錄》卷四有類似記載。今按:此詩朱東潤《梅堯臣集編年校注》卷十四題作《雜興》:“主人有十客,共食一鼎珍。一客不得食,覆鼎傷眾賓。雖云九客沮,未足一客嗔。古有弑君者,羊羮為不均。莫以天下士,而比首陽人。”

十三

晁美叔秋監以集句示劉貢父〔一〕,貢父曰:“君髙明之識,輔以家世文學,乃作此等生活〔二〕,殊非我素所期也。吾嘗謂集古人句,譬如蓬蓽之士,適有重客〔三〕,既無自己庖廚,而器皿肴蔌悉假貸於人,收拾餖飣〔四〕,盡心盡力,意欲强學豪奢,而寒酸之氣終是不去,若有不速排闥而入〔五〕,則倉皇敗績矣。非如貴公子供帳不移〔六〕,水陸之珍,咄嗟而辦也〔七〕。”美叔深味其言,歸告其子曰:“吾初為戲,不知貢父愛我一至於此也。”

【注釋】

〔一〕晁美叔:晁端彥(一○三五—一○九五)字美叔,晁說之(字以道)之父。其先清豐(今屬河南)人,後徙彭城。仁宗嘉祐四年(一○五九)進士。熙寧四年(一○七一),權開封府推官。七年,以都官員外郎提點淮南東路刑獄,徙兩浙路。哲宗元祐元年(一○八六),以司勳郎中為賀遼國正旦使,後又為江淮荆浙等路發運使。紹聖初以秘府少監黜知陝州。二年卒。著有《晁端彥文集》三十卷。朱弁《曲洧舊聞》卷三、卷五、卷六皆載有晁美叔事蹟。劉貢父:劉攽(一○二三—一○八九),北宋史學家,劉敞之弟。字貢父,號公非。臨江新喻(今江西新餘)人,慶曆進士,歷任曹州、兗州、亳州、蔡州知州,官至中書舍人。一生潛心史學,助司馬光纂修《資治通鑒》,著有《東漢刊誤》、《中山詩話》等。《宋史》卷三百一十九有傳。《全宋詩》卷六〇〇至六一六錄其詩十七卷。

〔二〕此等生活:此指作集句詩。

〔三〕蓬蓽之士:貧寒文人。重客:貴賓。

〔四〕餖飣:多而雜的食品。

〔五〕不速:不速之客。排闥:推門。

〔六〕供帳:供宴飲之用的帷帳、用具、飲食等物。

〔七〕咄嗟而辦:一呼一諾之間,就能辦妥。《世說新語·汰侈》:“石崇為客作豆粥,咄嗟便辦。”

十四

東坡云:“詩文豈在多,一頌了伯倫。”〔一〕是伯倫他文字不見於世矣。予嘗閱《唐史·藝文志》,劉伶有文集三卷,則伯倫非無他文章也,但《酒德頌》幸而傳耳,東坡之論,豈偶然得於落筆之時乎?抑別有所聞乎?〔二〕

【注釋】

〔一〕“詩文豈在多”二句:原詩題為《崔文學甲攜文見過,蕭然有出塵之姿,問之,則孫介夫之甥也。故復用前韻,賦一篇,示志舉》,見《蘇軾詩集》卷四十五。劉伶字伯倫,竹林七賢之一,嘗著《酒德頌》。

〔二〕“東坡之論”云云:王若虛不同意朱弁此論。一者如《晉書》卷四十九《劉伶傳》所說:“未嘗厝意文翰,惟著《酒德頌》一篇。”二者“公意本謂只此一篇,足以道盡平生,傳名後世,則他文有無,亦不必論也。”見《滹南遺老集》卷三十九。

十五

唐張司業籍得裴晉公馬〔一〕,謝詩云:“乍離華廄蹄猶澀,初到貧家眼尚驚。”王介甫曰:“觀詩意,乃是一匹不善行眼生駑馬耳。我若作晉公,見此詩當須大慚也。”〔二〕或曰:籍為晉公所厚,以詩謝馬,必不敢爾。況詩人用意不以此為工,自是介甫所以期籍者淺也〔三〕。

【校記】

“乍離華廄”二句:《張籍集繫年校注》卷四《謝裴司空寄馬》作“乍離華廄移蹄澀,初到貧家舉眼驚”。

【注釋】

〔一〕張司業籍:張籍。裴晉公:裴度(七六五—八三九),字中立,河東聞喜(今山西聞喜東北)人。貞元五年(七八九)進士。憲宗元和時累遷司封員外郎、中書舍人、御史中丞。視行營中軍,還朝遇刺傷首。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封晉國公,穆宗時數出鎮拜相。官終中書令。

〔二〕王介甫:王安石。朱弁引王安石語出處不詳。

〔三〕“自是”句:是王安石將張籍看淺了的緣故。

十六

白樂天自中書舍人出知蘇州〔一〕,劉夢得《外集》有《戲酬白舍人曹長寄詩言游宴之盛》一篇〔二〕,破題云:“蘇州刺史例能詩,西掖今來替左司。”〔三〕左司,謂韋應物也。

【注釋】

〔一〕出知蘇州:白居易於寶曆元年(八二五)出任蘇州刺史。

〔二〕劉夢得:劉禹錫。《戲酬白舍人曹長寄詩言游宴之盛》:《劉禹錫集》卷三十一題作《白舍人曹長寄新詩,有游宴之盛,因以戲酬》:“蘇州刺史例能詩,西掖今來替左司。二八城門開道路,五千兵馬引旌旗。水通山寺笙歌去,騎過虹橋劍戟隨。若共吳王鬬百草,不如應是欠西施。”

〔三〕蘇州刺史:韋應物曾於貞元四年至七年(七八八—七九一)任蘇州刺史,此前韋應物任左司郎中。西掖:中書省,白樂天此前曾任中書舍人,後出任杭州刺史和蘇州刺史。

十七

晁伯宇少與其弟沖之叔用俱從陳無己學〔一〕。無己建中靖國間到京師〔二〕,見叔用詩,曰:“子詩造此地,必須得一悟門。”叔用初不言,無己再三詰之,叔用云:“別無所得,頃因看韓退之雜文,自有入處。”無己首允之曰:“東坡言杜甫似司馬遷〔三〕,世人多不解,子可與論此矣。”

【注釋】

〔一〕晁伯宇:晁載之(一○六六—?)字伯宇,濟州巨野(今山東巨野)人,晁補之從兄。著有《封丘集》二十卷,已佚。《全宋詩》卷一〇二九錄其詩二首。晁沖之(?—一一二六)字叔用,一字用道。著《晁具茨先生詩集》、《晁叔用詞》。《全宋詩》卷一二一六至一二三〇錄其詩十五卷。陳無己:陳師道。

〔二〕建中靖國:宋徽宗年號,僅一年,即一一○一年。

〔三〕杜甫似司馬遷:《蘇軾文集》卷七十三《荔枝似江瑤柱說》:“昨日見畢仲遊,僕問‘杜甫似何人’?仲遊云;‘似司馬遷。’僕喜而不答,蓋與曩言會也。”

十八

沈造嘗言〔一〕:“湖陰有遺鞭驛,蓋識晉明帝微行視王敦營事也〔二〕。溫飛卿所賦《湖陰辭》刻石在驛中〔三〕,前後過客作詩甚多,唯一篇最佳而不著姓名,其詩云:‘鷁船犀甲下荆州,蜂目將軍擁碧油〔四〕。虎帳覺來驚日墮,龍媒嘶去劇星流〔五〕。奸萌問鼎身何在〔六〕,計中遺鞭事可羞。幽草野花埋石徑,無人為作《晉陽秋》〔七〕。’”造為新鄭令〔八〕,以差車運糧事不均,力爭,罷去。已而朝廷知其愛民不屈,俾還本任。有識者稱其慈惠出於至誠,以比古循吏。造字會道,蔡之西平人,霍榜擢第〔九〕,官止於奉議郎,良可惜也。

【注釋】

〔一〕沈造:據本則末,沈造字會道,蔡州西平(今河南西平)人。《歐陽修全集》卷八十六有《賜知建昌軍沈造敕書》。

〔二〕遺鞭驛:據《晉書》卷六《元帝紀》載,東晉太寧二年(三二四)大臣王敦謀反,晉明帝“密知之”,乃便衣輕騎“至於湖”,暗察王敦營壘,被發覺追捕。為脫身,明帝將七寶馬鞭給路旁一“賣食老嫗”,曰:“後騎來,可以此示”。片刻“追者至”,見鞭珍貴,“傳玩良久”,明帝乘機遠遁。

〔三〕溫飛卿:溫庭筠。《湖陰辭》,又題《湖陰詞》,其序曰:“王敦舉兵至湖陰,明帝微行,視其營伍,由是樂府有《湖陰曲》,而亡其詞,因作而附之。”其詩曰:“祖龍黃鬚珊瑚鞭,鐵驄金面青連錢。虎髯拔劍欲成夢,日壓賊營如血鮮。海旗風急驚眠起,甲重光搖照湖水。蒼黃追騎塵外歸,森索妖星陣前死。五陵愁碧春萋萋,灞川玉馬空中嘶。羽書如電入青璅,雪腕如搥催畫鞞。白虬天子金煌鋩,髙臨帝座回龍章。吳波不動楚山晚,花壓欄杆春晝長。”見《溫庭筠全集校注》卷一。

〔四〕蜂目將軍:指王敦。《世說新語·識鑒》:“潘陽仲見王敦小時,謂曰:‘君蜂目已露,但豺聲未振耳。必能食人,亦當為人所食。’”碧油:青綠色的軍帳。

〔五〕虎帳:指將軍的營帳。龍媒:御馬廄六閑之一。《新唐書》卷五十《兵志》:“又以尚乘掌天子之御。左右六閑:一曰飛黃,二曰吉良,三曰龍媒,四曰騊駼,五曰駃騠,六曰天苑。”

〔六〕奸萌:圖謀作奸違法的人,指王敦。

〔七〕《晉陽秋》:三十二卷,東晉孫盛撰。該書記述兩晉史事,久佚。

〔八〕新鄭:今河南新鄭。

〔九〕霍榜:指霍端友一榜。霍端友(一○六六—一一一五),字仁仲,號誠齋,常州武進(今江蘇武進)人。崇寧二年(一一○三)狀元,歷官宣議郎、中書舍人、給事中、禮部侍郎、以顯謨閣待制知平江、陳州,為政以寬聞,官至通議大夫,著有《霍端友內制》三十卷和《霍端友外制》五卷。《宋史》卷三百五十四有傳。

十九

“山行有常程,中夜尚未安。微月沒已久,崖傾路何難。大江動我前,洶若溟渤寬〔一〕。篙師理暗楫〔二〕,歌嘯輕波瀾。霜濃木石滑,風急手足寒。入舟已千憂,陟險仍萬盤。回眺積水外,始知眾星乾〔三〕。遠遊令人疲,衰疾慚加餐。”此《水會渡》詩也〔四〕。

【校記】

歌嘯:《杜詩詳注》卷九《水會渡》作“歌笑”。

陟險:《杜詩詳注》卷九《水會渡》作“陟巘”。

令人疲:《杜詩詳注》卷九《水會渡》“令人瘦”。

【注釋】

〔一〕溟渤:溟海和渤海,泛指大海。

〔二〕篙師:船夫。理楫。划槳,操舟。

〔三〕眾星乾:眾星不在水中,故曰乾。

〔四〕《水會渡》:杜甫詩篇名,其地為嘉陵江上的渡口。

二十

東坡云:“老杜自秦州越成都,所歷輒作一詩,數千里山川在人目中,古今詩人殆無可擬者。獨唐明皇遣吳道子乘傳畫蜀道山川〔一〕,歸對大同殿,索其畫無有,曰:‘在臣腹中,請匹素寫之。’半日而畢。明皇后幸蜀,皆默識其處。惟此可比耳。”〔二〕

【注釋】

〔一〕唐明皇:唐玄宗。吳道子:唐代著名畫家。乘傳:乘坐驛車。

〔二〕“東坡”云云:所引東坡語,出處不詳。多被明人轉錄。

二十一

老杜《劍閣》詩云:“惟天有設險,劍門天下壯。連山抱西南,石角皆北向。”宋子京知成都過之〔一〕,誦此詩,謂人曰:“此四句蓋劍閣實錄也。”〔二〕

【校記】

劍閣:《杜詩詳注》卷九題作“劍門”。

【注釋】

〔一〕宋子京:宋祁(九九八—一○六一),嘉祐元年(一○五六)知成都府。

〔二〕此四句蓋劍閣實錄也:此語出處失考。

二十二

“閉門覓句陳無己〔一〕,對客揮毫秦少游〔二〕。正字不知溫飽未〔三〕,春風吹淚古藤州〔四〕。”此黃魯直詩也〔五〕。魯直作此詩時〔六〕,無己作正字,尚無恙。建中靖國間,樓異試可知襄邑縣〔七〕,夢無己來相別,且云:“東坡、少游在杏園相待久矣。”〔八〕明日無己之訃至,乃大驚異,作書與參寥言其事〔九〕。杏園,見道家書〔一〇〕,乃海上神仙所居之地也。仙龕虛室以待白樂天之說〔一一〕,豈不信然耶?

【注釋】

〔一〕陳無己:陳師道,作詩好苦吟。《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五十一引《王直方詩話》:“無己作詩有‘閉門十日雨,吟作饑鳶聲’之句,大為山谷所愛。”

〔二〕秦少游:秦觀,才思敏捷。

〔三〕正字:陳師道,時任秘書省正字,故稱。陳師道一生清貧,故曰“不知溫飽未”。

〔四〕古藤州:廣東藤州。當時,秦觀已病死於藤州。

〔五〕黃魯直詩:黃庭堅此詩為《病起荆江亭即事十首》其八,見《黃庭堅詩集注·山谷詩集注》卷十四。

〔六〕魯直作此詩時:該詩寫於建中靖國元年(一一○一)初。

〔七〕建中靖國:一一○一年。樓異試可:樓異(?—一一二三)字試可,明州奉化(今屬浙江)人,樓鑰祖父。元豐八年(一○八五)進士。據樓鑰《攻媿集》卷七十六《跋先大父嵩岳圖》,樓異元符二年(一○九九)任登封縣令。三年後,遷度支員外郎,以養親求知泗水。襄邑:今河南睢縣西。樓異試可知襄邑縣:不可考。

〔八〕東坡、少游:東坡已於當年(一一○一)去世,少游於一年前去世。杏園:據下文,為道教所說的海上神仙居地。

〔九〕參寥:僧道潛。原名何曇潛,蘇軾與之交遊,將之更名為道潛。

〔一〇〕見道家書:出處不詳。

〔一一〕“仙龕虛室”句:白居易《客有說》:“近有人從海上回,海山深處見樓臺。中有仙龕虛一室,多傳此待樂天來。”

二十三

東坡知貢舉〔一〕,李豸方叔久為東坡所知〔二〕,其年到省〔三〕,諸路舉子人人欲識其面。考試官莫不欲得方叔也。坡亦自言有司以第一拔方叔耳。既拆號,十名前不見方叔,眾已失色。逮寫盡榜,無不駭歎。方叔歸陽翟〔四〕,黃魯直以詩敘其事送之〔五〕,東坡和焉〔六〕,如“平生漫說古戰場,過眼真迷日五色”之句〔七〕,其用事精切,雖老杜、白樂天集中未嘗見也。

【注釋】

〔一〕東坡知貢舉:事在元祐三年(一○八八)。

〔二〕李豸:李廌(一○五九—一一○九)字方叔,為“蘇門六君子”之一,詩詞文俱工。《全宋詩》卷一一九九錄其詩四卷。

〔三〕其年到省:指參加省試。

〔四〕陽翟:今河南禹州。

〔五〕“黃魯直”句:指黃庭堅《次韻子瞻送李豸》:“驥子墮地追風日,未試千里誰能識。習之《實錄》葬皇祖,斯文如女有正色。今年持橐佐春官,遂失此人難塞責。雖然一閧有奇偶,博懸於投不在德。君看巨浸朝百川,此豈有意潢潦前。願為霧豹懷文隱,莫愛風蟬蛻骨仙。”

〔六〕東坡和焉:此是朱弁誤記,送別李豸,蘇軾是原唱,黃庭堅作次韻詩(見上)。蘇軾詩題為《余與李廌方叔相知久矣,領貢舉事,而李不得第,愧甚,作詩送之》,見《蘇軾詩集》卷三十:“與君相從非一日,筆勢翩翩疑可識。平生謾說古戰場,過眼終迷日五色。我慚不出君大笑,行止皆天子何責。青袍白紵五千人,知子無怨亦無德。買羊酤酒謝玉川,為我醉倒春風前。歸家但草淩雲賦,我相夫子非癯仙。”

〔七〕戰場:比喻科場。李華有《吊古戰場文》,是古文名篇。終迷日五色:據《唐摭言校注》卷八《已落重收》,李程貞元中參試,作《日有五色賦》,其破題曰:“德動天鑒,祥開日華。”開榜後,榜上無名。楊於陵深不平,攜之見主考官,李程因此獲狀元。

二十四

參寥自餘杭謁坡於彭城〔一〕,一日燕郡寮,謂客曰:“參寥不與此集,然不可不惱也。”遣官妓馬盼盼持紙筆就求詩焉〔二〕。參寥詩立成,有“禪心已似沾泥絮,不逐春風上下狂”之句〔三〕。坡大喜曰:“吾嘗見柳絮落泥中,私謂可以入詩,偶未曾收拾,遂為此人所先。可惜也。”〔四〕

【注釋】

〔一〕彭城:今江蘇徐州。蘇軾於熙寧十年(一○七七)五月到達徐州,任太守,元豐二年(一○七九)二月離任。據孔凡禮《蘇軾年譜》,參寥於元豐元年九月來訪,有《訪彭門太守蘇子瞻學士》,十二月離開。

〔二〕馬盼盼:徐州官妓、歌女,死於元豐七年(一○八四)。《慶湖遺老詩集校注》卷六《和彭城王生悼歌人盼盼》詩題下注云:“盼盼馬氏,善書染。死葬南臺,即鳳凰原也。生賦詩十篇,因和其一,甲子四月望。”

〔三〕參寥詩:《參寥子集》卷三《子瞻席上令歌舞者求詩,戲以此贈》:“底事東山窈窕娘,不將幽夢屬襄王。禪心已作沾泥絮,肯逐春風上下狂。”前兩句詩《冷齋夜話》卷五作:“寄語巫山窈窕娘,好將魂夢惱襄王。”

〔四〕此則內容又見於朱弁《續骫骳說》。

二十五

坡在餘杭日〔一〕,因會客,以彩牋作墨竹贈官妓,且令索詩於參寥。參寥援筆立就,其詩曰〔二〕:“小鳳團牋已自奇,謫仙重掃歲寒枝〔三〕。梢頭餘墨猶含潤,恰似梳風洗雨時。”

【注釋】

〔一〕坡在餘杭日:蘇軾於元祐四年(一○八九)七月至元祐六年(一一九一)二月,任杭州太守。

〔二〕其詩:《參寥子集》無此詩。《全宋詩》卷九二二據《風月堂詩話》錄此詩,題作《題東坡墨竹贈官妓》。

〔三〕謫仙:指蘇軾。掃:描畫。

二十六

辯才大師梵學精深〔一〕,戒行圓潔,為二浙歸重〔二〕,當時無一語文章。一日,忽和參寥寄秦少游詩〔三〕,其末句云:“臺閣山林本無異,想應文墨未離禪。”東坡見之,題其後云:“辯才生來未嘗作詩,今年八十一歲矣。其落筆如風吹水,自成文理。我輩與參寥如巧人織繡耳。”〔四〕

【注釋】

〔一〕辯才大師:《宋詩紀事》卷九十一《元淨》:“元淨字無象,於潛徐氏子。住持杭州上下二天竺,賜紫衣及辨才號,學徒踰萬人。趙閱道、蘇子瞻、秦少游皆與倡酬。退居龍井聖壽院。”

〔二〕歸重:推重。

〔三〕參寥寄秦少游詩:見《參寥子集》卷七,題作《四照閣奉陪辯才老師夜坐,懷少游學士》,詩如下:“猿鳥投林已寂然,芭蕉過雨小樓前。雲依絕壁中間破,月自遙峰缺處圓。照坐不須紅蠟炬,可人唯有蕙爐煙。校讎御府圖書客,疇昔還同此夜禪。”辨才大師和詩題作《和參寥寄秦少游》:“岩棲木食已皤然,交舊何人慰眼前。素與晝公心印合,每思秦子意珠圓。當年步月來幽谷,拄杖穿雲冒夕煙。臺閣山林本無異,故應文字未離禪。”見《全宋詩》卷三八二。蘇軾亦錄此詩,題作《次韻參寥詩》。

〔四〕題其後云:蘇軾題記見《蘇軾文集》卷六十八《書辯才次韻參寥詩》,先引出其詩,然後曰:“辯才作此詩時,年八十一矣。平生不學作詩,如風吹水,自成文理。而參寥與吾輩詩,乃如巧人耳。”

二十七

陳無己與晁以道俱學文於曾子固〔一〕,子固曰:“二人所得不同,當各自成一家,然晁文必以著書名於世。”無己晚得詩法於魯直〔二〕。他日二人相與論文,以道曰:“吾曹不可負曾南豐。”又論詩,無己曰:“吾此一瓣香,須為山谷道人燒也。”

【注釋】

〔一〕陳無己:陳師道。晁以道:晁說之(一○五九—一一二九)字以道,一字伯以,因仰慕司馬光為人,又自號景迂生,開封人,晁端彥子。元豐五年(一○八二)進士。著述甚豐,大多散佚,現存《嵩山景迂生文集》(或稱《嵩山集》)二十卷、《晁氏客語》一卷。《全宋詩》卷一二〇七至一二一二錄其詩六卷。據朱弁《曲洧舊聞》,朱弁與晁說之交往甚密,與晁說之弟晁詠之(之道)、晁沖之(叔用、用道)亦有交往。曾子固:曾鞏(一○一九—一○八三)字子固,世稱南豐先生,建昌軍南豐(今屬江西)人。

〔二〕魯直:黃庭堅,號山谷道人。

二十八

政和以後,花石綱寖盛〔一〕。晁伯宇有詩云〔二〕:“森森月裏栽丹桂,歷歷天邊種白榆。雖未乘槎上霄漢,會須沈網取珊瑚。”人多傳誦。伯宇名載之,少作《閔吾廬賦》〔三〕,魯直以示東坡曰:“此晁家十郎所作,年未二十也。”東坡答云:“此賦甚奇麗,信是家多異材邪!凡文至足之餘,自溢為奇怪,今晁傷奇太早。可作魯直微意論之,而勿傷其邁往之氣。”〔四〕伯宇自是文章大進。東坡之語委曲如此,可謂善成人物者也。〔五〕

【注釋】

〔一〕政和:宋徽宗年號(一一一一—一一一七)。綱:謂成幫結隊地運輸貨物。宋徽宗於東京(今河南開封)造壽山艮嶽,亦稱“萬歲山”。崇寧四年(一一○五)置應奉局,搜刮南方奇花異石,所費巨大,民怨沸騰。當時運花石的船隊不斷往來於淮汴間,號稱“花石綱”。寖盛:逐漸興盛。

〔二〕晁伯宇:晁載之(一○六六—?)字伯宇,濟州巨野(今山東巨野)人,晁補之從兄。所引詩歌題目不詳,《全宋詩》卷一○二九據此收錄,題作《感時事作》。

〔三〕《閔吾廬賦》:已佚。

〔四〕東坡答云:原文見《蘇軾文集》卷五十二《答黃魯直》:“某啟。晁君騷詞,細看甚奇麗,信其家多異材耶!然有少意,欲魯直以己意微箴之。凡人文字,當務使平和,至足之餘,溢為怪奇,蓋出於不得已也。晁文奇麗似差早,然不可直云爾,非謂避諱也,恐傷其邁往之氣,當為朋友講磨之語乃宜。不知以為然否?不宣。”邁往:超越凡俗。

〔五〕本則亦見於朱弁《曲洧舊聞》卷八。

二十九

東坡文章,至黃州以後〔一〕,人莫能及,唯黃魯直詩時可以抗衡。晚年過海,則雖魯直亦瞠若乎其後矣〔二〕。或謂東坡過海,雖為不幸,乃魯直之大不幸也〔三〕。

【注釋】

〔一〕至黃州:蘇軾元豐三年(一○八○)貶官黃州。

〔二〕晚年過海:蘇軾紹聖四年(一○九七)貶官儋州。瞠若乎其後:在別人後面乾瞪眼,無法趕上別人。《莊子·田子方》:“夫子奔逸絕塵,而回瞠若乎其後矣。”

〔三〕“或謂東坡”三句:此為蘇黃優劣論而發。黃庭堅的門人或江西詩派成員,或認為蘇軾不及黃庭堅。《文獻通考》卷二百三十六云:“元祐間蘇、黃並世,以碩學宏才,鼓行士林,引筆行墨,追古人而與之俱。……然世之論文者必宗東坡,言詩者必右山谷,其然,豈其然乎?山谷自黔州以後,句法尤髙,筆勢放縱,實天下之奇作,自宋興以來,一人而已。”王十朋《梅溪集·後集》卷十四《讀東坡詩》序云:“學江西詩者謂蘇不如黃,又言韓、歐二公詩乃押韻文耳。予雖不曉詩,不敢以其說為然。因讀坡詩,感而有作。”其詩云:“東坡文章冠天下,日月爭光薄風雅。誰分宗派故謗傷,蚍蜉撼樹不自量……莫年海上詩更髙,《和陶》之詩文過陶。地辟天開含萬匯,少陵相逢亦應避。”

三十

東坡詩文,落筆輒為人所傳誦。每一篇到歐公處,公為終日喜。前後類如此。一日,與棐論文及坡〔一〕,公歎曰:“汝記吾言,三十年後,世上人更不道著我也。”崇寜、大觀間,海外詩盛行〔二〕,後生不復有言歐公者。是時朝廷雖嘗禁止,賞錢增至八十萬,禁愈嚴而其傳愈多,往往以多相誇。士大夫不能誦坡詩者,便自覺氣索〔三〕,而人或謂之不韻。〔四〕

【注釋】

〔一〕棐:歐陽棐(一○四七—一一一三),字叔弼,歐陽修第三子。

〔二〕崇寜、大觀:宋徽宗年號(一一○二—一一一○)。海外詩:指蘇軾貶官儋州期間的詩歌。

〔三〕氣索:沮喪消沉。

〔四〕此則亦見朱弁《曲洧舊聞》卷八。

三十一

趙明誠妻,李格非女也〔一〕。善屬文,於詩尤工。晁無咎多對士大夫稱之〔二〕。如“詩情如夜鵲,三遶未能安”〔三〕,“少陵也自可憐人,更待來年試春草”之句〔四〕,頗膾炙人口。格非,山東人,元祐間作館職。

【注釋】

〔一〕趙明誠妻:指李清照。李格非:字文叔,濟南章丘人,李清照父。登熙寧九年(一○七六)進士第。元祐元年(一○八六)為太學錄,轉太學博士。著有詩文四十五卷,今已佚。《全宋詩》卷二七九二錄其詩九首。

〔二〕晁無咎:晁補之。

〔三〕詩情如夜鵲:為李清照佚詩殘句,《全宋詩》卷一六○二據此收錄。曹操《短歌行》:“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無枝可依。”

〔四〕少陵也自可憐人:為李清照佚詩殘句,《全宋詩》卷一六○二據此收錄。《杜詩詳注》卷六《瘦馬行》:“誰家且養願終惠,更試明年春草長。”

三十二

參寥在詩僧中,獨無蔬筍氣〔一〕,又善議論,嘗與客評詩,客曰:“世間故實小說〔二〕,有可以入詩者,有不可以入詩者,惟東坡全不揀擇,入手便用,如街談巷說,鄙俚之言,一經坡手,似神仙點瓦礫為黃金,自有妙處。”參寥曰:“老坡牙頰間,別有一副爐鞴〔三〕,他人豈可學邪?”座客無不以為然。

【注釋】

〔一〕參寥:僧道潛。蔬筍氣:詩僧因生活環境所限,所用詩料多山、水、風、雲、花、竹、琴、僧、寺之類,故而詩風常不脫衲子習氣、蔬筍氣。

〔二〕故實:典故,過去的事件。小說:瑣屑小道之言。

〔三〕鞴:風箱。爐鞴:熔爐。

三十三

草木之葉,大者莫大於芭蕉。晁文元《詠芭蕉詩》云〔一〕:“葉外更無葉。”非獨善狀芭蕉,而對之曰:“心中別有心。”〔二〕其體物亦無遺矣。

【注釋】

〔一〕晁文元:晁迥(九五一—一○三四),字明遠,太平興國五年(九八○)進士。累官工部尚書,集賢院學士,景祐元年(一○三四)卒,贈太子太保,諡文元。著述甚富,現存《昭德新編》三卷,《道院集》十五卷,《法藏碎金錄》十卷。《全宋詩》卷五五錄其詩五十六首。

〔二〕《詠芭蕉詩》:原詩已佚。晁迥《法藏碎金錄》卷四曰:“《維摩經》云:‘是身如芭蕉,中無有堅。’僧肇注云:‘芭蕉之草,唯葉無幹。’予詳大意,止喻人身不堅實也。今又別得新意,可喻人心亦不堅實。往年自作《芭蕉》詩,句云:‘葉外應無葉,心中更有心。’蓋言草木之葉,無有長大於芭蕉葉者,故言‘葉外應無葉’,而又抽心,其葉漸展,復有葉從中而出,故言‘心中更有心’,芭蕉葉展重重,盡非堅實,世人心生念念,悉為虛幻。予以身心對比,豈不二理俱然?”

三十四

聖俞少時,專學韋蘇州〔一〕,世人咀嚼不入,唯歐公獨愛玩之〔二〕。然歐公之論不及者,蓋有深旨。後有知聖俞者,當自知之耳。

【注釋】

〔一〕聖俞:梅堯臣。韋蘇州:韋應物。

〔二〕“世人咀嚼”二句:《歐陽修全集》卷二《水谷夜行寄子美聖俞》曰:“梅翁事清切,石齒漱寒瀨。作詩三十年,視我猶後輩。文詞愈清新,心意雖老大。譬如妖韶女,老自有餘態。近詩尤古硬,咀嚼苦難嘬。初如食橄欖,真味久愈在。蘇豪以氣轢,舉世徒驚駭。梅窮獨我知,古貨今難賣。”

風月堂詩話卷下

東坡南遷〔一〕,參寥居西湖智果院,交遊無復曩時之盛者〔二〕,嘗作《湖上十絕句》,其間一首云:“去歲春風上苑行,爛窺紅紫厭平生。如今眼底無姚魏〔三〕,浪蘂浮花懶問名。”又一首曰:“城根野水綠逶沱,颭颭輕帆掠岸過〔四〕。日暮蕙蘭無處採,渚花汀草占春多。”此詩既出,遂有反初之禍〔五〕。建中靖國間,曾子開為明其非辜〔六〕,乃始還其故服。

【校記】

湖上十絕句:《參寥子集》卷五題作“春日雜興”。

【注釋】

〔一〕東坡南遷:指蘇軾貶官惠州、儋州之事。

〔二〕“參寥”句:元祐五年(一○九○),蘇軾在杭州任上,參寥卜居孤山之智果院,蘇軾率賓客相送,會者十六人。後又率客參訪參寥。

〔三〕姚魏:姚黃、魏紫,兩種著名的牡丹花。

〔四〕逶沱:彎曲的水流。颭颭:飄動的樣子。

〔五〕反初:還俗。

〔六〕建中靖國:一一○一年。曾子開:曾肇(一○四七—一一○七),字子開,曾鞏之弟。在朝任過禮、吏、戶、刑四部侍郎和中書舍人,對朝中事敢直抒胸臆;在十四個州、府任地方官時,多有政績,為人稱頌。元符三年(一一○○),曾肇任中書舍人,後改任翰林院學士、龍圖閣學士。

范德孺崇寧之貶〔一〕,與山谷唱和甚多〔二〕。德孺有一聯云:“慣處賤貧知世態,飽闇遷謫見家風。”〔三〕議者謂此語可以識范氏之名節矣,當國者能無愧乎?

【注釋】

〔一〕范德孺:范純粹(一○四六—一一一七)字德孺,蘇州吳縣(今江蘇蘇州)人,范仲淹第四子。《宋史》卷三一四有傳。《全宋詩》卷一〇三〇錄其詩一聯,即據《風月堂詩話》。崇寧:宋徽宗年號(一一○二—一一○六)。崇寧之貶:據《宋史·范純粹傳》:“徽宗立,起知信州,復故職,知太原,加龍圖閣直學士,再臨延州。改知永興軍。尋以言者落職,知金州,提舉鴻慶宮。又責常州別駕,鄂州安置,錮子弟不得擅入都。”

〔二〕與山谷唱和甚多:黃庭堅崇寧元年至鄂州,次年范德孺貶至鄂州。二人唱和即在此期間。《黃庭堅詩集注·山谷詩集注》卷十九有《德孺五丈和之字詩,韻難而愈工,輒復和成,可發一笑》、《次韻德孺五丈新居病起》、《次韻德孺感興二首》、《次韻德孺五丈惠貺秋字之句》,《黃庭堅詩集注·山谷詩別集補》有《范德孺須筆裒諸工佳者共成十枝分送》等詩。

〔三〕“慣處賤貧”二句:原詩不存。闇:諳。

王介甫在館閣時〔一〕,僦居春明坊,與宋次道宅相鄰〔二〕,次道父祖以來藏書最多,介甫借唐人詩集,日閱之,過眼有會於心者,必手錄之。歲久殆遍。或取其本鏤行於世,謂之《百家詩選》〔三〕,既非介甫本意,而作序者曰:“公獨不選杜、李與韓退之,其意甚深。”〔四〕則又厚誣介甫而欺世人也。不知李、杜、韓退之外,如元、白、夢得、劉長卿、李義山輩,尚有二十餘家,以予觀之,介甫固不可厚誣,而世人豈可盡欺哉!蓋自欺耳。

【注釋】

〔一〕王介甫:王安石。在館閣時:王安石曾擔任群牧司判官。

〔二〕宋次道:宋敏求(一○一九—一○七九)字次道,趙州平棘(今河北趙縣)人。著述甚富,現僅存《春明退朝錄》三卷、《長安志》二十卷,餘皆散佚。《全宋詩》卷五一四錄其詩六首。《宋史》卷二九一有傳。《曲洧舊聞》卷四《世畜書以宋次道為善本》曰:“宋次道龍圖云:‘校書如掃塵,隨掃隨有。’其家藏書皆校三五徧者,世之畜書,以宋為善本。居春明坊,昭陵時,士大夫喜讀書者多居其側,以便於借置故也。當時春明宅子比他處僦直常髙一倍。陳叔易常為予言此事,歎曰:‘此風豈可復見耶!’”

〔三〕《百家詩選》:《唐百家詩選》二十卷,選錄一百四家詩一千二百餘首,因王安石編李白、杜甫、韓愈詩入《四家詩選》(不傳),故亦不取三人詩。《唐百家詩選原序》:“余與宋次道同為三司判官時,次道出其家藏唐詩百餘編,諉余擇其精者,次道因名曰《百家詩選》,廢日力於此,良可悔也。雖然,欲知唐詩者觀此足矣。”

〔四〕今本《唐百家詩選》序中不見此語。

杜牧之風味極不淺〔一〕,但詩律少嚴,其屬辭比事殊不精緻〔二〕,然時有自得處,為可喜也。

【注釋】

〔一〕杜牧之:杜牧。

〔二〕屬辭比事:連綴文辭,排比事實。

元豐之末,盜賊蜂起〔一〕,聞司馬溫公入相〔二〕,眾皆盡散。

【注釋】

〔一〕元豐:宋神宗年號(一○七八—一○八五)。盜賊:指一些群體性的搶盜活動,包括農民起義。

〔二〕司馬溫公:司馬光。司馬光於元祐元年(一○八六)拜尚書左僕射,兼門下侍郎。九月,病卒。

“令作對隨家雞”〔一〕,晁以道云〔二〕:“指呼市人如使兒,東坡最得此三昧。”其和人詩用韻妥帖圓成,無一字不平穩。蓋天才能驅駕,如孫、吳用兵〔三〕,雖市井烏合,亦皆為我臂指,左右前却,在我顧盼間,莫不聽順也。前後集似此類者甚多〔四〕,往往有唱首不能逮者。

【注釋】

〔一〕令作對隨家雞:蘇軾譏評集句詩之語。《蘇軾詩集》卷二十二《次韻孔毅父集古人句見贈五首》其一:“羨君戲集他人詩,指呼市人如使兒。天邊鴻鵠不易得,便令作對隨家雞。退之驚笑子美泣,問君久假何時歸。世間好句世人共,明月自滿千家墀。”作對:配對,讓家雞與鴻鵠配對。

〔二〕晁以道:晁說之。參見卷一第二十七則注〔一〕。

〔三〕孫、吳:孫臏、吳起。

〔四〕前後集;指《東坡前集》、《東坡後集》。

崇寧間,凡元祐子弟仕宦者,並不得至都城〔一〕。晁以道自洛中罷官回〔二〕,遣妻兒歸省廬〔三〕,獨留中牟驛累日〔四〕,以詩寄京師姻舊,其落句云:“一時雞犬皆霄漢,只有劉安不得仙。”〔五〕此語傳於時,議者美之。〔六〕

【注釋】

〔一〕崇寧:宋徽宗年號(一一○二—一一○六)。元祐子弟:指元祐黨人的子弟。《宋史·范純粹傳》:“徽宗立……錮子弟不得擅入都。”

〔二〕晁以道:晁說之。洛中罷官:具體不詳。崇寧三年(一一○四),晁說之監嵩山中嶽寺,常往返洛陽省親。

〔三〕省廬:回家探親。

〔四〕中弁:今河南中弁。

〔五〕落句:律詩的尾聯。“一時雞犬”二句:用劉安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典。原詩已佚,《全宋詩》卷一二一二亦未輯此佚句。

〔六〕此則亦見於朱弁《曲洧舊聞》卷九,文字略有不同。

政和戊戌三月雪〔一〕,昭德諸晁皆賦詩〔二〕。以《晉書·五行志》著為大異〔三〕,頗艱於落筆。獨晁沖之叔用用王維雪圖事云〔四〕:“從此斷疑摩詰畫,雪中自合有芭蕉。”〔五〕人稱其工。陳文惠以使相守鄭日〔六〕,嘗有《後園》十絕句,其間一聯云:“雨網蛛絲斷,風枝鳥夢搖。”〔七〕議者謂“風枝鳥夢搖”之語極工,惜所對不稱耳。吾鄉人汪愷伯强易“雨網蛛絲斷”為“露葉螢光濕”〔八〕,工詩者往往多愛之。伯强畢榜及第〔九〕,力學不倦,仕宦所至皆有聲。

【注釋】

〔一〕政和戊戌:政和八年(一一一八)。

〔二〕昭德諸晁:晁氏世居汴京(今河南開封)昭德坊。周必大《文忠集》卷七十五《迪功郎致仕晁子與墓誌銘》:“晁氏自漢御史大夫錯以身徇國,閱千餘年,宋興而翰林文元公諱迥、參政文莊公諱宗父子,以文章德業被遇真宗、仁宗,繼掌內外制,賜第京師昭德坊。子孫蕃衍,分東西眷,散處沭、鄭、澶、濟間,皆以昭德為稱。”據《晁氏宗譜》,晁家以漢代晁錯為其遠祖,晁迪為一世祖。生於唐末天祐年間(九○四—九○七)的晁佺有晁迪、晁迥、晁遘三子,均居住於開封昭德坊。到晁迪之子晁宗簡時,晁迪一支移居濟州巨野,是為東眷;晁遘一支遷往濟州任城,是為西眷;晁迥子孫仍居京師昭德坊,是為中眷。

〔三〕《晉書·五行志》著為大異:《晉書》卷二十九《五行志》:“(元興)五年三月己亥,雪,深數尺。”

〔四〕王維雪圖事:指王維所繪《雪中芭蕉》圖。《夢溪筆談校證》卷十七《書畫》:“書畫之妙,當以神會,難可以形器求也。世之觀畫者,多能指摘其間形象、位置、彩色、瑕疵而已,至於奧理冥造者,罕見其人。如彥遠《畫評》言:‘王維畫物,多不問四時,如畫花,往往以桃、杏、芙蓉、蓮花同畫一景。’予家所藏摩詰畫《袁安臥雪圖》,有雪中芭蕉。此乃得心應手,意到便成。故造理入神,迥得天意,此難可與俗人論也。”

〔五〕“從此”二句:不見《晁具茨先生詩集》,當是其佚作。《全宋詩》卷一二二三亦未收錄。

〔六〕陳文惠:陳堯佐(九六三—一○四四),字希元,號知餘子,閬州閬中人(今四川閬中),陳省華次子,兄陳堯叟、弟陳堯咨皆狀元。端拱元年(九八八)進士,歷官翰林學士、樞密副使、參知政事。工書法,喜歡寫特大的隸書,咸平初,任潮州通判,建韓吏部祠。景祐四年(一○三七),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仁宗慶曆四年(一○四四)卒。贈司空兼侍中,諡文惠。《宋史》卷二八四有傳。《全宋詩》卷九七錄其詩五十首。使相:有平章政事銜,但不行使宰相的權力者。

〔七〕“雨網蛛絲斷”二句:司馬光《溫公續詩話》引出全詩:“雨網蛛絲斷,風枝鳥夢搖。詩家零落景,采石合如樵。”《全宋詩》據《溫公續詩話》收錄,惜未署題。

〔八〕汪愷伯强:汪愷(一○七○—一一四二)字伯强,德興(今屬江西)人。紹聖元年(一○九四)進士,調晉陵縣主簿,歷撫州、袁州、江州知州,終知全州。詳《浮溪集》卷二十六《左朝請大夫知全州汪公墓誌銘》。詩不傳。

〔九〕畢榜:紹聖元年狀元為畢漸,見《宋史》卷三百五十五《楊畏傳》。畢漸(一○五五?—一一二五?)字之進,潛江(今湖北潛江)人。紹聖四年(一○九七)在襄陽峴山題名,元符二年(一○九九)九月在潭州通判任,曾出使福建,在朝,任膳部員外郎,出知荆南府,卒於任。

韓師朴,元符末自大名入相〔一〕,其所引正人端士,徧滿臺閣,然不能勝一曾布〔二〕。而張天覺於政和初〔三〕,欲以一身回蔡京黨紹述之論〔四〕,難矣。未幾果罷去,自西都留守徙南陽〔五〕。道過汝州香山〔六〕,謁大悲〔七〕,題長句於寺中。其略云:“大士悲智度有情,亦要時節因緣並。也應笑我勞經營,雖多手眼難支撐。”〔八〕讀者莫不憐之。〔九〕

【注釋】

〔一〕韓師朴:韓忠彥(一○三八—一一○九),字師朴,安陽(今屬河南)人。韓琦長子。歷官開封府判官、知瀛州、給事中、禮部尚書、以樞密直學士知定州、戶部尚書、尚書左丞、同知樞密院事、知院事、門下侍郎、知大名府、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左僕射,遭謫,以宣奉大夫致仕。《宋史》卷三百一十二有傳。韓忠彥入相事在元符三年(一一○○)宋徽宗即位之後。

〔二〕曾布:(一○三六—一一○七),字子宣,南豐(今屬江西)人,曾鞏弟。《宋史》卷四七一有傳。宋徽宗即位後,任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宋史·韓忠彥傳》曰:“進左僕射兼門下侍郎,封儀國公。而曾布為右相,多不協。”

〔三〕張天覺:張商英(一○四三—一一二一),字天覺,號無盡居士,蜀州新津(今屬四川)人。治平二年(一○六五)進士。初與蔡京相善,崇寧初拜尚書右丞,轉左丞。大觀四年(一一一○),拜尚書右僕射,變更蔡京之政。政和元年(一一一一),為臣僚所攻,罷知河南府,旋落職。《宋史》卷三五一有傳。《全宋詩》卷九三三至九三四收其詩。

〔四〕紹述之論:宋哲宗時對神宗所實行的新法的繼承。宋神宗年熙寧、元豐年間,推行新法。神宗死,哲宗嗣立,太皇太后髙氏主政,盡廢新法。八年太皇太后死,哲宗親政,次年改元紹聖,任章惇執政,以紹述熙寧、元豐新政為名,盡復髙太后臨朝時所廢新法。

〔五〕西都:宋代稱洛陽為西都,因為在開封之西。據《宋史·張商英傳》,政和元年(一一一一)出知河南府,河南府治在洛陽。不久落職知鄧州,再謫汝州團練副使。張商英未曾在南陽任職,疑朱弁誤記。

〔六〕汝州香山:今河南平頂山市香山寺。

〔七〕大悲:大悲寺。

〔八〕“大士悲智”四句:張商英佚作,《全宋詩》卷九三四據此收錄,未署題目。

〔九〕此則亦見於朱弁《曲洧舊聞》卷九。

劉伯壽〔一〕,洛陽九老中一老也〔二〕。築室嵩山下,每登髙頂回,則於峻極中院援筆記歲月〔三〕。捐館之年〔四〕,題云:“予今年若干歲,登頂凡七十四次矣,精力雖疲,而心猶未足也。”王輔道學士與其孫宣義郎字元靜(忘其名)遊嵩〔五〕,至中院,作一絕句,示宣義君云:“爛紅一點出浮漚,夜坐嵩峰頂上頭。笑對僧窗談祖德,當年七十四回游。”〔六〕伯壽既結庵玉華峰下,號玉華庵主,有妾名萱草、芳草,皆秀麗而善音律,伯壽出入乘牛,吹鐵笛,二草以蘄笛和之〔七〕,聲滿山谷。出門不言所之,牛行即行,牛止即止。其止也,必命壺觴,盡醉而歸。嵩前人以為地仙云。

【注釋】

〔一〕劉伯壽:劉几(一○○八—一○八八),字伯壽(唐代九老會中劉真亦字伯壽),洛陽人,以秘書監致仕。謝事二十年,築室嵩山玉華峰下,號玉華庵主。元豐五年(一○八二),年七十五,預洛陽耆英會,賦詩詠事。《全宋詩》卷三七四錄其詩二首。事迹見《東都事略》卷三十、《宋史》卷二百六十二《劉漫叟傳》附傳。

〔二〕洛陽九老:受中唐洛陽九老會啟發而來的洛陽耆英會。由文彥博與富弼、司馬光等聚集洛陽髙年者共十三人(一說十一人)置酒相樂,見《宋史·文彥博傳》。司馬光《溫國文正公文集》卷六十五《洛陽耆英會序》:“昔白樂天在洛與髙年者八人遊,時人慕之,為《九老圖》傳於世。宋興,洛中諸公繼而為之者凡再矣,皆圖形普明僧舍。普明,樂天之故第也。元豐中,文潞公留守西都,韓國富公納政在里第;自餘士大夫以老自逸於洛者,於時為多。潞公謂韓公曰:‘凡所為慕於樂天者,以其志趣髙逸也,奚必數與地之襲焉。’一旦悉集士大夫老而賢者於韓公之第,置酒相樂,賓主凡十有一人,既而圖形妙覺僧舍,時人謂之‘洛陽耆英會’。”

〔三〕峻極中院:峻極寺。

〔四〕捐館:去世。

〔五〕王輔道:王寀(一○七八—一一一八),字輔道,江州(今江西九江)人,王韶之子。登第,任校書郎。工詞,好談神仙事,徽宗朝,妄奏天神降於家而被棄市。符靜:當是劉幾之孫,生平不詳。

〔六〕“爛紅一點”四句:《全宋詩》卷一四○九據此收錄,題作《遊嵩山峻極中院作》。

〔七〕蘄笛:用蘄竹製成的笛子。

十一

張天覺,庚寅年六月拜相〔一〕,唐庚子西賦《內前行》〔二〕,所紀皆當時實事,云:“內前車馬撥不開,文德殿下聽麻回〔三〕。紫微侍郎拜右相〔四〕,中使押赴文昌臺〔五〕。旄頭昨夜光照牖,是夕收芒如禿帚〔六〕。明朝化作甘雨來〔七〕,官家新得調元手〔八〕。周公禮樂未要作,致身姚宋也不惡〔九〕。我聞二公作相年,人間斗米三四錢。”蔡嶷見其詩〔一○〕,惡之,遂中以事,貶嶺外〔一一〕。天覺相繼亦出。子西又賦《益昌道中三月梅花》詩云〔一二〕:“桃花能紅李能白,春深無處無顏色。不應尚有數枝梅,可是東君苦留客。向來開處當嚴冬,桃花未在交遊中。即今已自丈人行,勿與少年爭春風。”此詩亦為新進所忌。

【注釋】

〔一〕張天覺:張商英,參本卷第九則注釋〔三〕。庚寅:大觀四年(一一一○)。

〔二〕唐庚子西:唐庚(一○七一—一一二一),字子西,眉州丹陵人。哲宗紹聖元年(一○九四)進士,徽宗大觀中為宗子博士。經宰相張商英推薦,授提舉京畿常平。商英罷相,庚亦被貶,謫居惠州。後遇赦北歸,復官承議郎,提舉上清太平宮。後於返蜀道中病逝。有《眉山唐先生文集》、《唐子西文錄》等。

〔三〕文德殿:在北宋皇城內大慶殿西側,是皇帝主要政務活動場所。聽麻:聽皇帝宣佈詔令。唐、宋任免宰相、對外戰爭等重大事件,皆由翰林學士以麻紙書寫皇帝詔令,在朝廷宣佈,稱宣麻。

〔四〕紫微侍郎:張商英此前任中書舍人。

〔五〕中使:宮中派出的使者。文昌臺:尚書省。

〔六〕旄頭:昴星,二十八宿之一。

〔七〕“明朝”句:原詩末自注:“右相視事,明日始得雨。上喜甚,書商霖二大字賜之。”

〔八〕官家:皇帝。調元手:執掌大政,治理國家的能人。

〔九〕姚宋:盛唐名相姚崇、宋璟。

〔一○〕蔡嶷:字文饒(一○六七—一一二三),開封人,崇寧五年(一一○六)因巴結蔡京而獲狀元,除秘書省正字,遷起居舍人,任中書舍人、禮部尚書等職,因依附權貴,貶單州團練副使。《宋史》卷三百五十四有傳。

〔一一〕嶺外:指惠州。

〔一二〕《益昌道中三月梅花》:《眉山唐先生文集》卷十九題作《劍州道中見桃李盛開,而梅花猶有存者,漫賦短歌》。劍州:治在今四川劍閣。益昌:在今四川廣元境內。

十二

元祐間,哲宗皇帝幸太學〔一〕,宰相呂微仲有詩四韻〔二〕,其第三聯云:“再拜新儀瞻魯聖,一篇古訓監周王。”〔三〕謂是日謁先聖,初行再拜之禮,及祭酒豐稷講《無逸》也〔四〕。然韓退之《處州孔子廟碑》云:“自天子而下,北面拜跪薦祭,進誠肅退,禮如親弟子。”則唐以來行之矣,豈本朝偶未舉此禮也邪?不然,安得謂之“新儀”哉?或云:本朝雖曾行,而止於再拜,遂著之禮典,乃從當時曲臺之請也〔五〕。

【校記】

進誠肅退:《韓昌黎文集校注》卷七《處州孔子廟碑》作“進退誠敬”。

【注釋】

〔一〕哲宗皇帝幸太學:據《宋史》卷十七《哲宗本紀》:元祐六年(一○九一)十月,“還幸國子監,賜祭酒豐稷三品服,監學官賜帛有差”。《玉海》卷一百一十三《元祐幸大學》:“元祐六年十月十五日庚午,朝獻景靈宮,退幸國子監,詣文宣王殿,行釋奠禮。一獻再拜,幸大學。御崇化堂,召宰臣、執政官、親王,賜坐。監官侍立,學生坐東西廡。侍講吳安詩執經,祭酒豐稷講《無逸》終篇。”

〔二〕呂微仲:呂大防(一○二七—一○九七),字微仲,京兆府藍田(今屬陝西)人。皇祐九年(一○四九)進士及第,元祐元年(一○八六)拜尚書右丞,進中書侍郎,封汲郡公。三年,拜尚書左僕射兼門下侍郎,提舉修《神宗實錄》。《宋史》卷三四〇有傳。《全宋詩》卷六二〇錄其詩六首。呂大防所賦詩題為《幸太學倡和》:“清曉金輿出建章,祠宮轉仗指虞庠。三千逢掖裾如雪,十萬勾陳錦作行。再拜新儀瞻魯聖,一篇古訓贊周王。崇儒盛世無云補,扈蹕空慚集論堂。”

〔三〕魯聖:孔子。古訓:指《尚書·無逸》。監周王:《尚書·無逸》:“周公曰:‘嗚呼!嗣王!其監於茲。’”

〔四〕祭酒:國子監祭酒。豐稷:(一○三三—一一○八),字相之,明州鄞縣(今浙江寧波)人。嘉祐四年(一○五九)進士,歷官穀城令、監察御史。元祐六年(一○九一)任國子監祭酒,後任吏部侍郎、御史中丞,奏劾蔡京,轉工部尚書兼侍讀,改禮部,盡言守正,積仵貴近,出知越州,蔡京得政,貶道州別駕、台州安置,除名,徙建州卒。《宋史》卷三二一有傳。

〔五〕曲臺:太常寺的別稱,掌管宗廟禮儀。

十三

李義山題馬嵬一聯云:“此日六軍同駐馬,當時七夕笑牽牛。”〔一〕溫庭筠題蘇武廟云:“回日樓臺非甲帳,去時冠蓋是丁年。”〔二〕嘗見前輩論詩云,用事屬對如此者罕有。

【校記】

冠蓋:《溫庭筠全集校注》卷八《蘇武廟》作“冠劍”。

【注釋】

〔一〕李義山題馬嵬:李商隱《馬嵬》其二:“海外徒聞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空聞虎旅傳宵柝,無復雞人報曉籌。此日六軍同駐馬,當時七夕笑牽牛。如何四紀為天子,不及盧家有莫愁?”六軍同駐馬:指馬嵬兵變。七夕笑牽牛:指當年李楊的纏綿愛情。

〔二〕溫庭筠題蘇武廟:溫庭筠《蘇武廟》:“蘇武魂銷漢使前,古祠髙樹兩茫然。雲邊雁斷胡天月,隴上羊歸塞草煙。迴日樓臺非甲帳,去時冠劍是丁年。茂陵不見封侯印,空向秋波哭逝川。”甲帳:漢武帝所造的帳幕。《北堂書鈔》卷一百三十二引《漢武帝故事》:“上以琉璃珠玉,明月夜光,雜錯天下珍寳為甲帳,次為乙帳。甲以居神,乙以自居。”蘇武始元六年(西元前八一)從匈奴回漢,漢武帝已於六年前死亡。丁年:壯年。蘇武出使時,三十一歲,正值壯年。唐朝規定二十一至五十九歲為丁。蘇武回漢時已經六十歲,不再是丁年。

十四

李義山《文帝廟》詩云:“可憐半夜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一〕用事如此,可謂有功矣。本朝趙周翰亦有詩云〔二〕:“露臺枉惜千金費,卻把銅山賜幸臣。”〔三〕可與義山並驅爭先矣。

【校記】

《文帝廟》:《李商隱詩歌集解》題作《賈生》。

【注釋】

〔一〕《文帝廟》:文帝指漢文帝。李商隱《賈生》:“宣室求賢訪逐臣,賈生才調更無倫。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史記·屈原賈生列傳》,文帝召見賈誼,“問鬼神之本。賈生因具道所以然之狀。至夜半,文帝前席”。

〔二〕趙周翰:趙師民,字周翰,青州臨淄(今山東淄博東北)人。天聖末進士及第。《宋史》卷二九四有傳。著有文集三十卷,已佚。《全宋詩》卷二六三錄其詩一首。

〔三〕露臺枉惜千金費:原詩已佚,《全宋詩》據此輯佚。《史記·孝文本紀》:“孝文帝從代來,即位二十三年,宮室苑囿狗馬服御無所增益,有不便,輒弛以利民。嘗欲作露臺,召匠計之,直百金。上曰:‘百金中民十家之產,吾奉先帝宮室,常恐羞之,何以臺為!’”銅山賜幸臣:《史記·佞幸列傳》載,漢文帝寵倖鄧通,“上使善相者相通,曰‘當貧餓死’。文帝曰:‘能富通者,在我也,何謂貧乎?於是賜通蜀嚴道銅山,得自鑄錢。’”

十五

唐秦系和韋蘇州詩,具銜云:“東海釣客試秘書省校書郎”〔一〕。本朝陳恬叔易,隱居潁川陽翟澗上,號“澗上丈人”〔二〕。大觀間,宋喬年諷監司〔三〕,薦於朝,起為館閣,書疏間猶不去“丈人”之號,晁以道作詩譏之曰〔四〕:“東海一生垂釣客,石渠萬卷校書郎〔五〕。丈人風味今如此,鶴到揚州興更長。〔六〕”其後以道謁叔易於京師,有婢應門,嚴妝麗服,熟視之,乃故時澗上赤腳也。以道又作一絕云:“處士何人為作牙〔七〕,盡攜猿鶴到京華。可憐岩壑空惆悵,六六峰前少一家。”〔八〕王平甫閱韓退之送石洪、溫造二處士詩序云〔九〕:“退之善與處士作牙。”

【注釋】

〔一〕秦系:字公緒(七二○?—八○○?),自稱東海釣客,排行十四。會稽(今浙江紹興)人。天寶末避亂剡溪。貞元七年(七九一)徐泗節度張封建徵為從事,檢校校書郎。韋蘇州:韋應物。和韋蘇州詩:指其《即事奉呈郎中使君》:“久臥雲間已息機,青衫忽著狎鷗飛。詩興到來無一事,郡中今有謝玄暉。”《韋應物集校注》卷五《答秦十四校書》詩後附錄此詩,原署“東海釣客試秘書省校書郎秦系”。

〔二〕陳恬叔易:陳恬(一○五八—一一三一),字叔易,號存誠子,又號澗上丈人,閬中(今屬四川)人。不事科舉,躬耕於陽翟(今河南禹州)。又與晁以道同隱居於嵩山。大觀中,召赴闕下,除校書郎,致仕還山。建炎三年(一一二九),再召為主管嵩山崇福宮。著有《澗上丈人詩》二十卷,已佚。《全宋詩》卷一一九九錄其詩七首。

〔三〕大觀:宋徽宗年號(一一○七—一一一○)。宋喬年(一○四七—一一一三),字仙民,宋庠之孫,曾任開封尹,知河南府、知陳州。《宋史》卷三百五十六有傳。諷:勸告。監司:有監察州縣之權的地方長官簡稱。宋轉運使、轉運副使、轉運判官與提點刑獄、提舉常平皆有監察轄區官吏之責,統稱監司。

〔四〕晁以道:晁說之。

〔五〕石渠:漢代皇家圖書館。

〔六〕鶴到揚州:殷芸《小說》卷六:“有客相從,各言所志,或願為揚州刺史,或願多貲財,或願騎鶴上昇。其一人曰:‘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欲兼三者。”

〔七〕牙:介紹人。

〔八〕六六峰前少一家:《全宋詩》卷一二一二據此收錄,題作《聞叔易隱居被召》。

〔九〕王平甫:王安國(一○二八—一○七四),字平甫,臨川(今江西撫州)人,王安石弟。《宋史》卷三百二十七有傳。所做詩文大多已佚,今僅存《王校理集》一卷,收入《兩宋名賢小集》。《全宋詩》卷六三一錄其詩一卷。送石洪、溫造二處士詩序:指韓愈《送石處士序》、《送溫處士赴河陽軍序》。

十六

館職劉彥祖《寄友人詩》〔一〕,一聯云:“別後頻芳草,愁邊更落花。”〔二〕予舉示晁以道,云:“此語酷似劉夢得,殊可喜也。”〔三〕唐張繼《宿平望》詩云:“姑蘇城外寒山寺,半夜鐘聲到客船。”〔四〕永叔云:“句誠佳,其奈夜半非撞鐘時。”〔五〕予覽《南史》載,齊宗室讀書,常以中宵鐘鳴時為限〔六〕。前代自有半夜鐘,豈永叔偶忘之也?江浙間至今有之〔七〕。

【注釋】

〔一〕劉彥祖:失考。徽宗宣和年間以朝請大夫知撫州。

〔二〕別後頻芳草:《全宋詩》卷一八○三據此收錄。

〔三〕劉夢得:劉禹錫。

〔四〕平望:鎮名,在江蘇吳江縣南。張繼此詩題作《楓橋夜泊》。

〔五〕永叔:歐陽修。《歐陽修全集》卷一百二十八《詩話》:“詩人貪求好句,而理有不通,亦語病也……唐人有云:‘姑蘇臺下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說者亦云,句則佳矣,其如三更不是打鐘時。”

〔六〕“常以中宵”句:《南史》卷七十二《丘仲孚傳》:“仲孚字公信,靈鞠從孫也。少好學,讀書常以中宵鐘鳴為限。”

〔七〕江浙間至今有之:葉夢得《石林詩話》卷中:“‘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此唐張繼題城西楓橋寺詩也。歐陽文忠公嘗病其夜半非打鐘時,蓋公未嘗至吳中。今吳中山寺,實以夜半打鐘。”

十七

蘇黃門評參寥詩,云:“酷似唐儲光羲。”〔一〕參寥曰:“某平生未嘗聞光羲名,況其詩乎?”或曰:“公暗合孫、吳,有何不可?”

【注釋】

〔一〕蘇黃門:指蘇轍。蘇轍曾任門下侍郎,故名。蘇轍語出處不詳。朱弁《續骫骳說》:“蘇黃門每稱曰:‘此釋子詩,無一點蔬筍氣,其體制絕似儲光曦,非近世詩僧所能比也。’”

十八

《劉夢得嘉話》云〔一〕:“九日作詩欲用餻字韻,苦無故實。”〔二〕予觀《隋·五行志》載謠言曰:“八月刈禾傷早,九月食餻正好。”〔三〕則不為無故實矣,豈夢得偶未見之耶?

【注釋】

〔一〕《劉夢得嘉話》:韋絢編《劉賓客嘉話錄》,多記劉禹錫的談話。因劉禹錫任過太子賓客,故稱劉賓客。

〔二〕九日作詩欲用餻字韻:《劉賓客嘉話錄》:“為詩用僻字,須有來處。……緣明日是重陽,欲押一‘餻’字,尋思六經,竟未見有‘餻’字,不敢為之。”

〔三〕謠言:童謠。《隋書》卷二十二《五行志》:武平二年,“又有童謠曰:‘七月刈禾傷早,九月喫餻正好。十月洗蕩飯甕,十一月出卻趙老。’”

十九

曹暌字彥達〔一〕,慈聖光獻太皇太后之再世孫也〔二〕。氣直不苟合,善屬文,為曾子開所知〔三〕。張芸叟嘗與其父侍讀使北〔四〕,暌後見芸叟於長安,芸叟贈詩云:“故人有子早遺孤,三十陞朝短丈夫。但取聲名似祖德,不曾辛苦謁當塗。”〔五〕其為名流所器重如此。

【注釋】

〔一〕曹暌字彥達:生平不詳。

〔二〕慈聖光獻太皇太后:宋仁宗趙禎的第二位皇后曹氏(一○一六—一○七九),真定(今河北正定)人,祖父為北宋名將曹彬,父親為曹玘。明道二年(一○三三)入宮,次年冊為皇后。

〔三〕曾子開:曾肇(一○四七—一一○七),字子開,曾鞏之弟。

〔四〕張芸叟:張舜民(約一○三四—一一○○),字芸叟,自號浮休居士,邠州(今陝西彬縣)人。英宗治平二年(一○六五)進士,官至右諫議大夫,後多次遭貶,以集賢殿修撰致仕。《宋史》卷三四七有傳。著有《浮休全集》,已佚。僅存《畫墁集》及《畫墁錄》。《全宋詩》卷八三三至卷八三八錄其詩六卷。張舜民於紹興元年(一○九四)以秘書少監使遼。其父侍讀:曹暌父,其人不詳。

〔五〕“故人有子”四句:此詩為張舜民佚作,《全宋詩》未收。

二十

太學生雖以治經答義為能,其間甚有可與言詩者。一日,同舍生誦介甫《明妃曲》,至“漢恩自淺胡自深,人生樂在相知心。”〔一〕“君不見咫尺長門閉阿嬌,人生失意無南北。”〔二〕詠其語稱工。有木抱一者〔三〕,艴然不悅曰〔四〕:“詩可以興,可以怨。雖以諷刺為主,然不失其正者,乃可貴也。若如此詩用意,則李陵偷生異域,不為犯名教,漢武誅其家為濫刑矣。當介甫賦詩時,溫國文正公見而惡之,為別賦二篇〔五〕,其詞嚴,其義正,蓋矯其失也,諸君曷不取而讀之乎?”眾雖心服其論,而莫敢有和之者。

【注釋】

〔一〕“漢恩”二句:見《王荆公詩注補箋》卷六《明妃曲二首》之二。

〔二〕“君不見”三句:見《王荆公詩注補箋》卷六《明妃曲二首》之一。

〔三〕木抱一:其人不詳。

〔四〕艴然不悅:非常生氣。

〔五〕溫國文正公:指司馬光。為別賦二篇:司馬光有《和王介甫明妃曲》一首。二篇當是朱弁誤記。詩如下:“胡雛上馬唱胡歌,錦車已駕白橐駝。明妃揮淚辭漢主,漢主傷心知奈何。宮門銅環雙獸面,回首何時復來見。自嗟不若住巫山,布袖蒿簪嫁鄉縣。萬里寒沙草木稀,居延塞外使人歸。舊來相識更無物,只有雲邊秋雁飛。愁坐泠泠調四絃,曲終掩面向胡天。侍兒不解漢家語,指下哀聲猶可傳。傳遍胡人到中土,萬一他年流樂府。妾身生死知不歸,妾意終期寤人主。目前美醜良易知,咫尺掖庭猶可欺。君不見白頭蕭太傅,被讒仰藥更無疑。”見《溫國文正公文集》卷三。

二十一

崇寧中,羅竦叔恭嘗為予言〔一〕,頃赴太學秋試時,自廣陵取道隋堤,見官驛中木槿花,過客題詩甚多,其間一絕句云:“朝炊不及黔,暮車不生角〔二〕。故應庭下花,無人見開落。”人亦有題字於其側而賞歎之者,但恨不見賦詩者姓名耳。竦與兄靖仲謀俱登科〔三〕,亦有能詩聲。

【校記】

仲謀:《宋元學案》卷二十七作“仲恭”,疑是。

【注釋】

〔一〕崇寧:宋徽宗年號(一一○二—一一○六)。羅竦叔恭:據《宋元學案》卷二十七,羅靖之弟竦,字叔恭,開封人,徙居江都(今江蘇揚州)。南渡初,兄弟二人講學婺源,與東萊呂和問、呂廣問並稱婺源四先生。

〔二〕“朝炊”二句:《淮南鴻烈集解》卷十九《修務訓》:“孔子無黔突,墨子無暖席。”陸龜蒙《甫里集》卷七《古意》:“君心莫淡薄,妾意正棲托。願得雙車輪,一夜生四角。”車輪生出四角,使友人無法遠行。

〔三〕兄靖:羅靖,字仲恭,嘗官教授,與周紫芝多有唱和。

二十二

杜牧之《九日齊山登髙》詩,落句云:“牛山何必淚沾衣。”〔一〕蓋用齊景公游於牛山,臨其國流涕事〔二〕。泛言古今共盡,登臨之際,不必感歎耳,非九日故實也。後人因此乃於詩或詞,遂以“牛山”作九日事用之,亦猶牧之用顏延年“一麾出守”為“旌麾”之麾〔三〕,皆失於不精審之故也。

【校記】

淚沾衣:《杜牧集繫年校注》卷三作“獨霑衣”。

【注釋】

〔一〕落句:最後一句。杜牧《九日齊山登髙》:“江涵秋影雁初飛,與客攜壺上翠微。塵世難逢開口笑,菊花須插滿頭歸。但將酩酊酬佳節,不用登臨歎落暉。古往今來只如此,牛山何必獨霑衣。”

〔二〕齊景公游於牛山:《晏子春秋集釋》卷一:“景公游於牛山,北臨其國城,而流涕曰:‘若何滂滂去此而死乎!’艾孔、梁丘據皆從而泣。晏子獨笑於旁,公刷涕而顧晏子曰:‘寡人今日游悲,孔與據皆從寡人而涕泣,子之獨笑,何也?’晏子對曰:‘使賢者常守之,則太公、桓公將常守之矣;使勇者常守之,則莊公、靈公將常守之矣。數君者將守之,則吾君安得此位而立焉?以其迭處之,迭去之,至於君也,而獨為之流涕,是不仁也。不仁之君見一,諂諛之臣見二,此臣之所以獨竊笑也。’”

〔三〕一麾出守:顏延年《五君詠·阮始平》:“屢薦不入官,一麾用出守。”杜牧《將赴吳興登樂游原一絕》:“清時有味是無能,閑愛孤雲靜愛僧。欲把一麾江海去,樂游原上望昭陵。”《夢溪筆談校證》卷四:“今人守郡謂之‘建麾’,蓋用顏延年詩‘一麾乃出守’,此誤也。延年謂一麾者,乃‘指麾’之麾,如武王‘右秉白旄以麾’之‘麾’,非‘旌麾’之‘麾’也。延年《阮始平》詩云‘屢薦不入官,一麾乃出守’者,謂山濤薦咸為吏部郎,三上,武帝不用,後為荀勖一擠,遂出始平,故有此句。延年被擯,以此自託耳。自杜牧為《登樂游原》詩云‘擬把一麾江海去,樂游原上望昭陵’,始謬用‘一麾’,自此遂為故事。”

二十三

王立之、夏均父俱以宗女夫入仕〔一〕。立之讀書喜賓客,黃魯直、諸晁皆與之善,著《歸叟詩話》行於世。均父名倪,饒財亦好學。立之晚年中風,以左手作字,均父寄詩云:“猶喜平生蟹螯手,尚能半幅寫行書。”〔二〕晁以道見其詩,遂與之往還。立之名直方,為人正,稱其名,然罕有知者。

【注釋】

〔一〕王立之:王直方(一○六九—一一○九),字立之,號歸叟,汴京人。娶宗室女,以假承奉郎監懷州酒稅,易冀州糴米,僅數月,辭官歸。著有《歸叟詩話》六卷、《歸叟集》一卷,已佚。郭紹虞《宋詩話輯軼》共輯錄其詩話三百○六則。《全宋詩》卷一三五錄其詩五首。夏均父:夏倪(?—一一二七),字均父,蘄州蘄春(今屬湖北)人。與黃庭堅、饒節、汪革、惠洪、呂本中等友善,入江西詩派。著有《遠遊堂集》二卷,已佚。《全宋詩》卷一三一八錄其詩十九首。

〔二〕“猶喜”二句:原詩已佚,《全宋詩》卷一三一八據此輯佚。蟹螯手:《世說新語校箋》卷下《任誕》:“畢茂世云:‘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

二十四

朱行中知廣州〔一〕,東坡自海南歸,留廣甚久,其唱和詩亦多。坡還嶺北,聞行中到廣,士大夫頗以廉潔少之〔二〕。至毗陵〔三〕,夢中得詩一首〔四〕,寄行中云:“舜不作六器,誰能貴璵璠〔五〕。哀哉楚狂士,抱璞號空山。〔六〕”其末章云:“何如鄭子產,有禮國自閑。”“至今不貪寶,凜然照塵寰。”紙尾又題云:“夢中得此詩,自不曉其意,今寫以奉寄,夢中分明用此色紙也。”或言東坡絕筆於此詩〔七〕。其愛行中也甚矣,不欲正言其事,聊假夢以諷之耳。其後行中果以此免,坡真知言哉!

【校記】

誰能:《蘇軾詩集》卷四十五《夢中作寄朱行中》作“谁知”。

【注釋】

〔一〕朱行中:朱服(一○四八—?),字行中,湖州烏程(今浙江吳興)人。熙寧六年(一○七三)進士。徽宗即位後曾知廬、廣二州。黜知泉州,再貶蘄州安置,改興國軍,卒。著有文集十三卷,已佚。《宋史》卷三四七有傳。《全宋詩》卷一〇四三錄其詩十三首。

〔二〕少之:看不起他,意謂朱行中不夠廉潔。

〔三〕毗陵:今江蘇常州。

〔四〕詩一首:指蘇軾《夢中作寄朱行中》:“舜不作六器,誰知貴璵璠。哀哉楚狂士,抱璞號空山。相如起睨柱,頭璧與俱還。何如鄭子產,有禮國自閑。雖微韓宣子,鄙夫亦辭環。至今不貪寶,凜然照塵寰。”注曰:“舊傳先生本序云:前一日夢作此詩寄朱行中,覺而記之,自不曉所謂,漫寫去,夢中分明用此色紙也。”

〔五〕六器:古人在祭祀、朝會、交聘等禮儀場合使用的玉器。《周禮·春秋·大宗伯》載:“以玉作六器,禮天地四方。以蒼璧禮天,以黃琮禮地,以青圭禮東方,以赤璋禮南方,以白琥禮西方,以玄璜禮北方。”璵璠:美玉。

〔六〕楚狂士:楚人卞和。因獻璞玉於厲王、武王,被刖足,“乃奉玉璞而哭於楚山中”。詳《韓非子·和氏》。

〔七〕“或言”句:《詩話總龜》前集卷三十六引《王直方詩話》:“東坡將亡前數日,夢中作一詩寄朱行中云……覺而記之,自不曉所謂。東坡絕筆也。”

二十五

李義山擬老杜詩云:“歲月行如此,江湖坐渺然。”直是老杜語也。其他句“蒼梧應露下,白閣自雲深”〔一〕“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晴”之類〔二〕,置杜集中亦無愧矣。然未似老杜沉涵汪洋筆力有餘也。義山亦自覺,故別立門戶成一家。後人挹其餘波,號“西崑體”。句律太嚴,無自然態度。黃魯直深悟此理,乃獨用崑體工夫,而造老杜渾成之地〔三〕。今之詩人少有及此者,禪家所謂更髙一著也。

【校記】

“歲月”二句:《李商隱詩歌集解》未編年詩《河清與趙氏昆季讌集得擬杜工部》作“客鬢行如此,滄波坐渺然”。

【注釋】

〔一〕“蒼梧”二句:見《李商隱詩歌集解》編年詩《念遠》。

〔二〕“天意”二句:見《李商隱詩歌集解》編年詩《晩晴》。

〔三〕崑體:指李商隱詩歌。對朱弁此說,後人有不同意見。王若虛《滹南遺老集》卷四十:“朱少章論江西詩律,以為用崑體功夫,而造老杜渾全之地。予謂用崑體功夫,必不能造老杜之渾全,而至老杜之地者,亦無事乎崑體功夫,蓋二者不能相兼耳。”

二十六

鄭谷都官,在唐號耽句者〔一〕,嘗有詩云:“衰遲自喜添詩學,時取前題改數聯”是也〔二〕。然氣格不髙,初以《鷓鴣》詩得名〔三〕,人謂之鄭鷓鴣。近世士人有贈一貴官詩云:“賦令處士慚鸚鵡,詩遣都官讓鷓鴣。”〔四〕世亦多誦之,而莫有能道其姓名者。

【校記】

時取:《全唐詩》卷六百七十六《中年》作“更把”。

【注釋】

〔一〕鄭谷:字守愚,宜春(今屬江西)人。光啟進士,官都官郎中,人稱鄭都官。耽句:喜歡琢磨詩句。

〔二〕“衰遲”二句:見《全唐詩》卷六百七十六《中年》。

〔三〕《鷓鴣》:見《全唐詩》卷六百七十五:“暖戲煙蕪錦翼齊,品流應得近山雞。雨昏青草湖邊過,花落黃陵廟裏啼。遊子乍聞征袖濕,佳人才唱翠眉低。相呼相應湘江闊,苦竹叢深春日西。”題下注曰:“谷以此詩得名,時號為鄭鷓鴣。”

〔四〕“賦令處士”二句:作者不詳。《文選》卷十三禰衡《鸚鵡賦序》曰:“時黃祖太子射,賓客大會。有獻鸚鵡者,舉酒於衡前曰:‘禰處士,今日無用娛賓,竊以此鳥自遠而至,明彗聰善,羽族之可貴,願先生為之賦,使四座咸共榮觀,不亦可乎?’衡因為賦,筆不停綴,文不加點。”

二十七

東坡言:“玉川子《月蝕詩》云〔一〕:‘歲星主福德〔二〕,官爵奉董秦〔三〕。忍使黔婁生,覆尸無衣巾。’〔四〕詳味此句,則董秦當時無功而享厚祿者。董秦,李忠臣也。天寶末,驍勇屢立戰功,雖粗暴,亦頗知忠義。代宗時,吐蕃犯闕,徵兵,忠臣即日赴難。或勸擇日,忠臣怒曰:‘君父在難,乃擇日邪!’後卒汙朱泚偽命而誅〔五〕。考其終始非無功而享厚祿者,不知玉川子何以有此句?”〔六〕

【注釋】

〔一〕玉川子:盧仝(七七五?—八三五)自號,范陽(今河北涿州)人。《月蝕詩》為其名作,見《全唐詩》卷三百八十七。

〔二〕歲星:木星。星占家認為歲星是人主之象,司春,主五穀,又主道德。

〔三〕董秦:《舊唐書》卷一四五:“李忠臣,本姓董,名秦,平盧人也。世家於幽州薊縣。”本為史思明部下,後降,肅宗以其戰功賜名李忠臣,代宗時官至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封西平郡王,後隨朱泚反,伏誅。

〔四〕黔婁:戰國時齊國隱士,家貧,死時衣不蔽體。

〔五〕朱泚:幽州昌平(今北京昌平南)人,建中四年(七八三),自立為帝,後為部將所殺。

〔六〕蘇軾此語見《仇池筆記》卷下《論董秦》,字句略有不同。對蘇軾之說,後人有所討論。《容齋隨筆·容齋續筆》卷十四《玉川月蝕詩》:“近世有嚴有翼者,著《藝苑雌黃》,謂:‘坡之言非也,秦守節不終,受泚偽官,為賊居守,何功之足云?詩譏刺當時,故言及此。坡乃謂非無功而食祿,謬矣!’有翼之論,一何輕發至詆坡公為非為謬哉!予案,是時秦之死,二十七年矣,何為而追刺之?使仝欲譏逆党,則應首及祿山與泚矣。竊意元和之世,吐突承璀用事,仝以為嬖倖擅位,故用董賢、秦宮輩喻之,本無預李忠臣事也。”

二十八

東坡《中秋》詩云〔一〕:“暮雲收盡溢清寒,銀漢無聲轉玉盤。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紹聖元年自錄此詩,仍題其後云〔二〕:“予十八年前中秋夜,與子由觀月彭城時作此詩,以《陽關》歌之。今後遇此夜宿於贛上,方南遷嶺表〔三〕,獨歌此曲。聊復書之,以識一時之事,殊未覺有今日之悲,但懸知為它日之喜也。”

【校記】

中秋:《蘇軾詩集》卷十五題作“中秋月”。

今日之悲:《蘇軾文集》卷六十八《書彭城觀月詩》作“今夕之悲”,當是。

【注釋】

〔一〕《中秋》詩:為《陽關詞》三首之三,作於熙寧十年(一○七七)。蘇軾時知徐州。

〔二〕紹聖元年:一○九四年。仍題其後:見《蘇軾文集》卷六十八《書彭城觀月詩》。

〔三〕南遷嶺表:紹聖元年,蘇軾貶官惠州,途經贛地。

二十九

晁察院季一,名貫之〔一〕,清修善吐論。客言東坡嘗自詠《海棠》詩〔二〕,至“雨中有淚亦悽愴,月下無人更清淑”之句,謂人曰:“此兩句乃吾向造化窟中奪將來也。”客曰:“坡此語蓋戲客耳,世豈有奪造化之句?”季一曰:“韓退之云:‘語妙斡元造。’〔三〕如老杜‘落絮游絲白日靜,鳴鳩乳燕青春深’〔四〕,雖當隆冬冱寒時誦之〔五〕,便覺融怡之氣生於衣裾,而韶光美景宛然在目,動盪人思,豈不是斡元造而奪造化乎?”

【校記】

語妙斡元造:《韓昌黎詩繫年集釋》卷五《城南聯句》作“大句斡玄造”。

落絮:《杜詩詳注》卷六《題省中院壁》作“落花”。

【注釋】

〔一〕晁察院:晁貫之,字季一,與晁說之為兄弟輩,曾任檢討官,其他不詳,著有《墨經》一卷,現存。呂本中《東萊呂紫微師友雜誌》亦云:“叔用從兄貫之季一、謂之季此,皆能文博學。”

〔二〕《海棠》詩:《蘇軾詩集》卷二十題為《寓居定惠院之東,雜花滿山,有海棠一株,土人不知貴也》。

〔三〕元造:造化,上天。

〔四〕“落絮”二句:見《杜詩詳注》卷六《題省中院壁》。

〔五〕冱寒:寒氣凝結。謂極為寒冷。

三十

賈伋為予言〔一〕:“文潞公出鎮長安日〔二〕,吾祖文元公知許昌〔三〕,游公曲水園〔四〕,留詩云:‘夭桃穠李豔芳辰,丞相園林潩水濱〔五〕。虎節麟符拋不得〔六〕,卻將佳景付游人。’公得詩甚喜,乃作書並封園劵與文元,曰:‘可便作園中主人也。’”〔七〕伋字仲思,文元五世孫也。

【注釋】

〔一〕賈伋:除本則末介紹外,其他不詳。

〔二〕文潞公:指文彥博(一○○六—一○九七),字寬夫,封潞國公。文彥博皇祐四年(一○五二)知許州,至和二年(一○五五)拜相,嘉祐三年(一○五八)罷相。

〔三〕文元公:指賈昌朝(九九八—一○六五),字開明,真定獲鹿(今河北獲鹿)人。真宗朝賜同進士出身。慶曆中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封魏國公,諡文元,卒年六十八。善文,工書。《宋史》卷二八五有傳。

〔四〕曲水園:在許昌,本為文彥博所有。

〔五〕潩水:河流名,流經許昌。

〔六〕虎節麟符:虎形和麟形的符節,借指朝廷任命的官職。

〔七〕可便作園中主人:葉夢得《石林詩話》卷上:“賈文元曲水園在許昌城北,有大竹三十餘畝,潩河貫其中,以入西湖,最為佳處。初為本州民所有,文潞公為守,買得之。潞公自許移鎮北門,而文元為代。一日,挈家往遊,題詩壁間云:‘畫船載酒及芳辰,丞相園林潩水濱。虎節麟符拋不得,卻將清景付閒人。’遂走使持詩寄北門,潞公得之大喜,即以地劵歸賈氏,文元亦不辭而受。然文元居京師後,亦不復再至,園今荒廢,竹亦殘毀過半矣。”

三十一

鄭廣文,唐諸儒多稱其善著書,而不及其詩〔一〕。杜甫《八哀詩》云:“昔獻書畫圖,新詩亦俱往。滄洲動玉陛,宮鶴誤一響。三絕自御題,四方尤所仰。”〔二〕則與史官所載亦略相似,是能畫之外所能亦不少。然甫於虔詩,則其相推服之語,不及許十四、髙三十五、元道州輩遠甚〔三〕,豈其詩之工比其畫不為愧也邪?不然甫於虔情分如彼,論其詩不應如此略也。

【校記】

宮鶴:《杜詩詳注》卷十六作“寡鶴”。

【注釋】

〔一〕鄭廣文:鄭虔(?—七六四?)字若齊,一作弱齊,原籍河南滎陽。學識淵博,工詩,善畫,擅書法,唐玄宗稱之“鄭虔三絕”。天寶九載(七五〇)授廣文館博士,人稱“鄭廣文”。與杜甫、蘇源明友善,杜甫《八哀詩》中頌其才學之髙與聲名之盛。著述甚多,已佚。《全唐詩》存詩一首。傳見《新唐書》卷二百〇二。

〔二〕“昔獻”六句:《八哀詩》中一首,題作《故著作郎貶台州司戶滎陽鄭公虔》,見《杜詩詳注》卷十六。

〔三〕許十四:杜詩中無許十四其人,疑為許十一之誤。許十一,許損又作許十、許生、許主簿、許簿公。杜甫有《與任城許主簿游南池》、《對雨書懷走邀許主簿》、《夜聽許十一誦詩愛而有作》。髙三十五:髙適,排行三十五。元道州:元結,曾任道州刺史。

三十二

僧惠崇善畫〔一〕,人多寶其畫,而不知其能詩。宋子京以書託梵才大師編集其詩〔二〕,則當有可傳者,而人或未之見,恐雖編集而未大行於世耳〔三〕。

【注釋】

〔一〕惠崇:北宋僧人(九六五— 一○一七),福建建陽人,擅詩畫。詩歌專精五律,多寫自然小景,忌用典,尚白描;繪畫“工畫鵝雁鷺鷥,尤工小景,善為寒汀遠渚、瀟灑虛曠之象”。(《圖畫聞見志》)

〔二〕宋子京:宋祁(九九八—一○六一),字子京,安州安陸(今湖北安陸)人,官翰林學士、史館修撰。與歐陽修等合修《新唐書》,書成,進工部尚書,拜翰林學士承旨。梵才大師:即長吉,天台山髙僧,與宋氏兄弟、林逋等人交往,作有《柏臺硯》等詩。胡宿有《臨海梵才大師真贊》。

〔三〕“恐雖”句:《直齋書錄解題》卷二十著錄《惠崇集》十卷,《宋史》卷二百〇八著錄《僧惠崇詩》三卷。

三十三

晁季一檢討嘗為予言〔一〕:“《歸田錄》所記聖俞賦河豚云〔二〕:‘春洲生荻芽,春岸飛楊花。河豚於此時,貴不數魚蝦。’〔三〕則是食河豚時,正在二月。而吾妻家毘陵〔四〕,人爭新相問遺〔五〕,會賓客,惟恐後,時價雖髙,無吝色,多在臘月,過上元則不復貴重〔六〕。所食時節,與歐公稱賞聖俞絕不相同。豈聖俞賦詩之地與毘陵異邪?”風氣所產,隨地有早晚,亦未可一概論也,故為記之。

【校記】

於此時:《梅堯臣集编年校注》卷八《范饒州坐中客語食河豚魚》作“當是時”。

【注釋】

〔一〕晁季一:見本卷第二十九則注釋〔一〕。

〔二〕《歸田錄》:歐陽修晚年辭官閒居潁州時所作的筆記,二卷,多記朝廷舊事和士大夫瑣事。聖俞賦河豚:指梅堯臣《范饒州坐中客語食河豚魚》。

〔三〕“春洲生荻芽”四句:見於《歐陽修全集》卷一百二十八《詩話》:“梅聖俞常於范希文席上賦《河豚魚》詩云:‘春洲生荻芽,春岸飛楊花。河豚當是時,貴不數魚蝦。’河豚常出於春暮,群游水上,食絮而肥。南人多與荻芽為羹,云最美。故知詩者謂祇破題兩句,已道盡河豚好處。聖俞平生苦於吟詠,以閑遠古淡為意,故其構思極艱。此詩作於尊俎之間,筆力雄贍,頃刻而成,遂為絕唱。”

〔四〕毘陵:今江蘇常州。

〔五〕問遺:慰問饋贈。

〔六〕上元:元宵節。

三十四

有論詩者曰:“老杜以稷、契自許〔一〕,而有志於斯人者,故於《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其詞云:‘安得廣廈數千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又云:‘嗚呼眼前何如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意在是也。”予曰:“孟子論士‘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二〕又言:“得志事雖不兩立,而窮能不忘兼善,不得志而能不忘澤民,乃仁人君子之用心也。白樂天《新製布裘》詩云:‘安得萬里裘,溫暖被四垠。’〔三〕亦其例也。然韓退之作《謝鄭羣簟》詩,則曰:‘側身甘寢百疾愈,卻願天日長炎曦。’〔四〕其意與子美、樂天絕不相似,然退之豈是無意於斯人者,但於援毫之際,偶輸二老一著耳。”客大笑曰:“退之文章,不喜蹈襲前人,其用意豈出於此邪?抑為人木强,於吟詠猶然,果如歐、梅所論也?〔五〕”

【校記】

數千間:杜甫《茅屋為秋風所破歌》作“千萬間”。

溫暖被四垠:《白居易集箋校》卷一《新製布裘》作“蓋裹周四垠”。

謝鄭群簟:《韓昌黎詩繫年集釋》卷四題作“鄭羣贈簟”。

側身:《韓昌黎詩繫年集釋》卷四《鄭羣贈簟》作“倒身”。

【注釋】

〔一〕以稷、契自許:杜甫《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許身一何愚,竊比稷與契。”

〔二〕孟子論士:《孟子·盡心上》:“古之人,得志,澤加於民;不得志,修身見於世。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

〔三〕“安得”二句:見《白居易集箋校》卷一《新製布裘》。

〔四〕《謝鄭群簟》:見《韓昌黎詩繫年集釋》卷四《鄭群贈簟》。

〔五〕歐梅所論:《歐陽修全集》卷一百二十八《詩話》:“退之筆力無施不可,而嘗以詩為文章末事,故其詩曰‘多情懷酒伴,餘事作詩人’也。然其資談笑,助諧謔,敘人情,狀物態,一寓於詩,而曲盡其妙,此在雄文大手,固不足論。而予獨愛其工於用韻也。蓋得其韻寬,則波瀾橫溢,泛入傍韻,乍還乍離,出入迴合,殆不可拘以常格,如《此日足可惜》之類是也。得韻窄,則不復傍出,而因難見巧,愈險愈奇,如《病中贈張十八》之類是也。余嘗與聖俞論此,以謂譬如善馭良馬者,通衢廣陌,縱橫馳逐,惟意所之。至於水曲蟻封,疾徐中節,而不少蹉跌,乃天下之至工也。聖俞戲曰:‘前史言退之為人木强,若寬韻可自足,而輒傍出。窄韻難獨用,而反不出,豈非其拗强而然歟?’坐客皆為之笑也。”

三十五

客或謂予曰:“篇章以故實相誇,起於何時?”予曰:“江左自顏、謝以來〔一〕,乃始有之。可以表學問,而非詩之至也。觀古今勝語,皆自肺腑中流出,初無綴緝工夫〔二〕,故鍾嶸云:‘經國文符〔三〕,應資博古。撰德駁奏,宜窮往烈〔四〕。至於吟詠情性,亦何貴於用事?“思君如流水”〔五〕,既是即目;“髙臺多悲風”〔六〕,亦唯所見;“清晨登隴首”〔七〕,羌無故實;“明月照積雪”〔八〕,詎出經史?’其所論為有淵源矣。”客又曰:“僕見世之愛老杜者,嘗謂人曰:此老出語絕人,無一字無來處〔九〕。審如此言,則詞必有據,字必援古,所由來遠,有不可已者。”予曰:“論事當考源流,今言詩不究其源而踵其末流,以為標準,不知《國風》、《雅》、《頌》祖述何人?此老句法妙處,渾然天成,如蟲蝕木,不待刻雕,自成文理。其鼓鑄鎔瀉,殆不用世間槖籥〔一〇〕。近古以還,無出其右,真詩人之冠冕也。如近體格俯同今作,則詞不遺奇,雜以事實,掇英擷華,妥帖平穩,殆以文為滑稽,特詩中之一事耳。豈見其大全者邪?予每竊有所恨,故樂以嶸之言告人。吾子誠嗜詩,試以嶸言於愛杜者求之,則得矣。”

【注釋】

〔一〕顏、謝:指顏延之、謝靈運。

〔二〕綴緝:編排。

〔三〕經國文符:治理國家的文書。以下所引鍾嶸語見《詩品序》。

〔四〕撰德駁奏:撰述德行的駁議奏疏。往烈:古人以往的勳業。

〔五〕思君如流水:徐幹《室思》:“思君如流水,何有窮已時。”

〔六〕髙臺多悲風:《文選》卷二十九曹植《雜詩六首》其一:“髙臺多悲風,朝日照北林。”

〔七〕清晨登隴首:張華佚題詩:“清晨登隴首,坎壈行山難。嶺阪峻阻曲,羊腸獨盤桓。”

〔八〕明月照積雪:謝靈運《歲暮》:“殷憂不能寐,苦此夜難頹。明月照積雪,朔風勁且哀。”

〔九〕無一字無來處:黃庭堅《答洪駒父書》:“自作語最難,老杜作詩,退之作文,無一字無來處,蓋後人讀書少,故謂韓杜自作此語耳。”

〔一〇〕槖籥:鼓風吹火的器具。

風月堂詩話跋

右《風月堂詩話》二卷,得之於永城人朱伯玉家〔一〕,斷爛脫誤,蓋北方所傳本也。予嘗見北客元遺山詞,謂劉几伯壽騎牛吹笛,使二草和之〔二〕。意其得之山中故老,本無所出也。今其事乃具於此〔三〕,信乎讀者之不可以不博也。故為鈔之楮中〔四〕,而識於篇末如此。咸淳壬申嘉平月交年節月觀道人誌〔五〕。

【注釋】

〔一〕永城:今河南永城。朱伯玉:其人不詳。

〔二〕元遺山詞:《遺山樂府校注》卷一《水調歌頭》(山家釀初熟)序曰:“玉華詩老,宋洛陽耆英劉几伯壽也。劉有二侍妾,名萱草、芳草,吹鐵笛,騎牛山間。玉華亭榭遺址在焉。”詞曰:“見說玉華詩老,袖有忘憂萱草,牛背穩於船。鐵笛久埋沒,雅曲竟誰傳。”

〔三〕其事乃具於此:參見本卷第十則。

〔四〕楮:楮樹,樹皮是造紙的原料,故用作紙的代稱。

〔五〕咸淳壬申:咸淳八年(一二七二)。嘉平月:農曆十二月。交年節:宋代以十二月二十四日為交年節。月觀道人:其人不詳。

輯文

晁以道言本朝文物之盛從江南來

晁以道嘗為余言〔一〕:本朝文物之盛,自國初至昭陵時〔二〕,並從江南來〔三〕。二徐兄弟以儒學顯〔四〕,二楊叔姪以詞章進〔五〕,刁衍、杜鎬以明習典故用〔六〕,而晏丞相、歐陽少師巍乎為一世龍門〔七〕。紀綱法度,號令文章,燦然具備,有三代風度。慶曆間,人材彬彬,號稱眾多,不減武、宣者〔八〕,蓋諸公實有力焉。然皆出於大江之南,信知山川之氣,蜿蜒磅礴,真能為國產英俊也。予嘗因賦《澄心堂紙》詩〔九〕,記其事以告後來之俊秀,其詩見予文集中。(《曲洧舊聞》卷一)

【校記】

刁衍:當作“刁衎”

【注釋】

〔一〕晁以道:晁說之。

〔二〕文物:文人。昭陵:宋仁宗(趙禎),葬永昭陵。

〔三〕江南:此指南唐。

〔四〕二徐兄弟:指徐鉉、徐鍇。二人精小學。徐鉉(九一七—九九二),字鼎臣,宋廣陵人。初仕吳,又仕南唐,官至吏部尚書。入宋,為太子率更令。與句中正等人重校《說文解字》,又參與編撰《文苑英華》。徐鍇(九二一—九七五),字楚金,第進士,仕南唐為秘書省正字、內史舍人,因徐鉉使宋,憂懼而卒。著有《說文解字繫傳》等。

〔五〕二楊叔姪:楊億、楊紘。楊億(九七四—一○二○),字大年,建州浦城(今福建浦城)人。年十一,太宗聞其名,詔送闕下試詩賦,授秘書省正字。淳化中賜進士,曾為翰林學士兼史館修撰,官至工部侍郎。性耿介,尚氣節。卒諡文,人稱楊文公。楊紘(生卒年不詳),字望之,福建浦城人。楊億從子,以蔭歷官知鄞縣。又獻楊億文,賜進士出身。通判越州、知筠州,提點江東刑獄,除轉運按察使。

〔六〕刁衍:當作“刁衎”。刁衎(九四五—一○一三),字元賓,昇州(今江蘇南京)人。仕南唐為秘書郎,集賢校理。從李煜歸宋,授太常寺太祝。太平興國初,李昉扈蒙在翰林,勉其出仕,因撰聖德頌。詔復本官,出知睦州。太平興國中,詔群臣言事,衎上諫刑書,授大理寺丞。獻文四十篇。預修《冊府元龜》,書成,授兵部郎中,卒。《宋史》卷四百四十一有傳。杜鎬(九三八—一○一三),字文周,常州府無錫(今屬江蘇)人。歷官直秘閣、郎中、右諫議大夫、龍圖閣直學士、給事中、禮部侍郎。預修《冊府元龜》。博聞强記,治史謹嚴,為士論推重,稱其為“杜萬卷”。《宋史》卷二百九十六有傳。

〔七〕晏丞相:晏殊。歐陽少師:歐陽修。歐陽修以太子少師致仕。

〔八〕慶曆:宋仁宗年號(一○四一—一○四八)。武、宣:周武王、周宣王。

〔九〕澄心堂紙:古代精品紙張,李煜將之藏於澄心堂,後代稱之為澄心堂紙。細薄光潤,為人所貴重。朱弁《澄心堂紙》詩已佚。

趙元考恭謹神宗嘉歎

趙元考彥若,周翰之子也〔一〕。無書不記,世謂著脚書樓。然性不伐〔二〕,而尤恭謹。……元豐間,三韓人使在四明唱和詩〔三〕,奏到御前,其詩序有“慚非白雪之詞,輒效青唇之唱”之句〔四〕。神宗問青唇事〔五〕,近臣皆不知,因薦元考。元考對:“在某小說中,然君臣間難言也,容臣寫本上進。”本入,上覽之,止是夫婦相酬答言語。因問大臣:趙彥若何以不肯面對?或對曰:“彥若素純謹,僚友不曾見其惰容,在君父前,宜其恭謹如此也。”上嘉歎焉。

【注釋】

〔一〕趙元考彥若:趙彥若,字元考,趙師民(字周翰)之子。歷官秘書監、禮部尚書、翰林學士,紹聖初貶安遠軍節度副使,澧州安置,卒。趙周翰:趙師民,詳見《風月堂詩話》卷下第十四則注釋。

〔二〕不伐:不誇耀。

〔三〕元豐:宋神宗年號(一○七八—一○八五)。三韓:漢時朝鮮南部有馬韓、辰韓、弁韓,合稱三韓。人使:使節,據王闢之《澠水燕談錄》卷九,指髙麗使朴寅亮。四明:今浙江寧波。

〔四〕白雪之詞:用陽春白雪典,指髙雅之詞。青唇,黑色的嘴唇,形容容貌醜陋。

〔五〕神宗問青唇事:王闢之《澠水燕談錄》卷九:“元豐中,髙麗使朴寅亮至明州。象山尉張中以詩送之,寅亮答詩序有‘花面豔吹,愧鄰婦青唇之斂;桑間陋曲,續郢人白雪之音’之語。有司劾:中小官,不當外交夷使。奏上,神宗顧左右:‘青唇何事?’皆不能對。乃問趙元老,元老奏:‘不經之語,不敢以聞。’神宗再諭之,元老誦《太平廣記》云:‘有睹鄰夫見婦吹火,贈詩云:“吹火朱唇歛,添薪玉腕斜。遙看煙裏面,恰似霧中花。”其妻告夫曰:“君豈不能學也?”夫曰:“汝當吹火,吾亦效之。”夫乃為詩云:“吹火青唇歛,添薪墨腕斜。遙看煙裏面,恰似鳩槃茶。”’元老之强記如此,雖怪僻小說,無不該覽。”

富韓公家淩霄花樹

富韓公居洛〔一〕,其家圃中淩霄花無所因附而特起〔二〕,歲久遂成大樹,髙數尋,亭亭然可愛。韓秉則云〔三〕:“淩霄花必依它木,罕見如此者,蓋亦似其主人耳。”予曰:“是花豈非草木中豪傑乎?所謂‘不待文王猶興’者也。〔四〕”秉則笑曰:“君言大是,請以此為題而賦之。”予時為作近體七字詩一首,詩見予家集中〔五〕。(以上《曲洧舊聞》卷二)

【注釋】

〔一〕富韓公:富弼(一○○四—一○八三),字彥國,河南(今河南洛陽)人。以韓國公致仕。

〔二〕淩霄花:紫葳科植物,為落葉藤木,借氣生根,攀援他物向上生長。

〔三〕韓秉則:韓撝字秉則。朱弁與他交往頗多。呂本中《東萊詩集》卷八有《送韓撝秉則赴棣倅》詩。

〔四〕不待文王猶興:《孟子·盡心上》:“待文王而後興者,凡民也。若夫豪傑之士,雖無文王猶興。”

〔五〕近體七字詩一首:已佚。

伊川謂聖人書熟讀之其義自見

周茂叔,居濂溪,前輩名士多賦濂溪詩〔一〕。茂叔能知人。二程從父兄南游時〔二〕,方十餘歲。茂叔愛其端爽〔三〕,謂人曰:“二子他日當以經行為世所宗。”其後果如其言。崇寧以來,非王氏經術皆禁止〔四〕,而士人罕言。其學者號伊川學,往往自相傳道。舉子之得第者,亦有棄所學而從之者。建安尤盛〔五〕。伊川一日對群弟子取《毛詩》,讀一二篇,掩卷曰:“詩人託興立言,引物連類,其義理炳然如此,其文章渾然如此,諸君尚何疑耶!若勞苦旁求,謂我所自得以眩惑後生輩,吾不忍也。非獨《詩》為然。凡聖人書熟讀之,其義自見,藏之於心,終身可行。患在信之不篤耳!”

【注釋】

〔一〕周茂叔:周敦頤(一○一七—一○七三),字茂叔,因居於濂溪(今湖南道縣境內),後人稱濂溪先生。

〔二〕二程:程顥、程頤。程顥(一○三二—一○八五),字伯淳,世稱明道先生。程頤(一○三三—一一○七),字正叔,世稱伊川先生。程顥與弟程頤並受學於周敦頤,並稱“二程”。

〔三〕端爽:正直爽朗。

〔四〕崇寧:宋徽宗年號(一一○二—一一○六)。王氏經術:指王安石經學。

〔五〕建安:指游酢。游酢(一○五三—一一二三),字定夫,建州建陽(今屬福建)人。建陽晉時屬建陽郡,隋時併入建安縣,故名。元豐六年(一○八三)進士,泉州判官,召還為監察御史,歷知漢陽軍、和、濠三州而卒。游酢師事程頤,盡棄故所習。《宋史》卷四百二十八有傳。

老杜賦《八哀》不及顏魯公

晁之道讀《舊唐書》〔一〕,謂予曰:“杜甫論房琯,肅宗大怒〔二〕,當時人莫不為甫危之,而崔圓等皆營救〔三〕。時顏魯公為御史中丞〔四〕,曾無一言。”予嘗謂魯公忠烈如此,而老杜賦《八哀》〔五〕,獨不及之,豈賦此詩時,魯公尚無恙耶〔六〕!將詩人不無所憾,初未可知也。吾更考之耳。(以上《曲洧舊聞》卷三)

【注釋】

〔一〕晁之道:晁詠之,字之道,濟州巨野(今山東巨野)人,晁說之弟。以蔭入官。調揚州司法參軍,未赴。時蘇軾守揚州,補之倅州事,元祐間復舉進士,又舉宏詞,為河中教授。元符末,應詔上書論事,入黨籍,罷官。後為京兆府司錄事。秩滿,提點崇福宮,卒。《宋史》卷四百四十四有傳。

〔二〕杜甫論房琯:《舊唐書·杜甫傳》:“其年十月,琯兵敗於陳濤斜。明年春,琯罷相。甫上疏言琯有才,不宜罷免。肅宗怒,貶琯為刺史,出甫為華州司功參軍。”

〔三〕崔圓:字有裕(七○五—七六八),青州益都人。歷任劍南節度副使、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等職。《舊唐書》卷一百○八、《新唐書》卷一百四十有傳。

〔四〕顏魯公:顏真卿(七○九—七八四),字清臣,京兆長安(今陝西西安)人,開元二十二(七三四)進士及第,歷仕秘書省校書郎、監察御史,出為平原(今屬山東)太守。人稱顏平原。安史亂起,起義抵抗。肅宗時,拜工部尚書兼御史大夫,為河北招討使。至鳳翔,授憲部尚書,遷御史大夫。代宗時官至吏部尚書、太子太師,封魯郡公,人稱“顏魯公”。興元元年(七八四)為李希烈所害。《舊唐書》卷一二八、《新唐書》卷一百五十三有傳。

〔五〕老杜賦《八哀》:《八哀詩》所哀八人是:王思禮、李光弼、嚴武、李璡、李邕、蘇源明、鄭虔和張九齡。

〔六〕賦此詩時:《八哀詩》非一時所作,當作於大曆元年(七六六)秋之前。《八哀詩序》曰:“傷時盜賊未息,興起王公、李公,歎舊懷賢,終於張相國。八公前後存歿,遂不詮次焉。”晁詠之及朱弁此論,甚無理。杜甫死於顏真卿之前,無論《八哀詩》作於何時,也不可能哀及顏真卿。

牡丹花品

歐公作《花品》〔一〕,目所經見者才二十四種。後於錢思公屏上〔二〕,得牡丹凡九十餘種,然思公《花品》無聞於世。宋次道《河南志》於歐公《花品》後又增二十餘名〔三〕。張峋或云為留臺,字子堅撰譜三卷〔四〕,凡一百一十九品,皆敘其顏色容狀及所以得名之因。又訪於老圃,得種接養護之法,各載於圖後,最為詳備。韓玉汝為序之而傳於世〔五〕。大觀、政和以來〔六〕,花之變態,又有在峋所譜之外者,而時無人譜而圖之,其中姚黃尤驚人眼目,花頭面廣一尺,其芬香比舊特異,禁中號“一尺黃”。予在南平城,作《謝范祖平朝散惠花詩》云〔七〕:“平生所愛曾莫倦,天遣花王慰吾願。姚黃三月開洛陽,曾觀一尺春風面。”〔八〕蓋記此事也。祖平字准夫,忠文公之諸孫也〔九〕。以雄倅致仕〔一○〕,居許下〔一一〕,被俘。惠予花時,年六十一歲矣。

【注釋】

〔一〕歐公作《花品》:歐陽修《洛陽牡丹記·花品序第一》:“余居府中時,嘗謁錢思公於雙桂樓下,見一小屏立坐後,細書字滿其上。思公指之曰:‘欲作花品,此是牡丹名,凡九十餘種。’余時不暇讀之,然余所經見而今人多稱者纔三十許種,不知思公何從而得之多也。計其餘,雖有名而不著,未必佳也。故今所錄,但取其特著者而次第之。姚黃、魏花、細葉壽安、鞓紅、牛家黃、潛溪緋、左花、獻來紅、葉底紫、鶴領紅、添色紅、倒暈檀心、朱砂紅、九蕊真珠、延州紅、多葉紫、粗葉壽安、丹州紅、蓮花萼、一百五、鹿胎花、甘草黃、一擫紅、玉板白。”

〔二〕錢思公:錢惟演(九七七—一○三四),字希聖,卒後初諡思,後改諡文僖。錢惟演留守西京時,謝絳、尹洙、歐陽修、梅堯臣等,齊集於其幕府。

〔三〕宋次道:宋敏求,參見《風月堂詩話》卷下第三則注。《郡齋讀書志》卷二下:“《河南志》二十卷。右皇朝宋敏求以唐韋述《兩京記》為未備,演之為《長安》、《河南志》。”《河南志》佚,《長安志》存。

〔四〕張峋:字子堅,滎陽(今屬河南)人。治平二年(一○六六)為著作佐郎,熙寧二年(一○六九)以太常博士管勾兩浙路常平廣惠倉。《全宋詩》卷八七四錄其詩一首。所撰《洛陽花譜》已佚。《直齋書錄解題》卷十作《花譜》二卷。《宋史·藝文志》作一卷。

〔五〕韓玉汝:韓縝(一○一九—一○九七),字玉汝,原籍靈壽(今屬河北),徙雍丘(今河南杞縣)。韓絳、韓維之弟。慶曆二年進士。英宗時任淮南轉運使,神宗時自龍圖閣直學士進知樞密院事。曾出使西夏。哲宗立,拜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罷知潁昌府。諡莊敏,封崇國公。傳見《宋史》卷三百一十五。韓縝所作花譜序,已佚。

〔六〕大觀、政和:宋徽宗年號(一一○七—一一一〇,一一一一—一一一八)。

〔七〕范祖平:范鎮之孫,靖康之難後流落北方,洪皓勸說金人將其釋放。

〔八〕“平生所愛”四句:原詩已佚。《全宋詩》卷一六三三據此輯佚。

〔九〕忠文公:范鎮(一○○九—一○八八),字景仁,華陽(今四川成都)人。舉進士第一。仁宗時,知諫院。嘗後為翰林學士,論新法,與王安石不合,致仕。哲宗即位,累封蜀郡公。卒,諡忠文。鎮著有文集及《東齋記事》,凡百餘卷,《宋史》卷三百三十七有傳。

〔一○〕雄倅:雄州(今河南雄縣)州倅。

〔一一〕許下:今河南許昌。

松柏皆可為舟不可溺於所見

凡人溺於所見,而於所不見,則必以為疑。孫晧問張尚曰〔一〕:“‘汎彼柏舟’〔二〕,柏中舟乎?”尚曰:“《詩》又云‘檜楫松舟’〔三〕,則松亦中舟矣。”晧忌其勝己,因下獄〔四〕。南方多佳木,而下舟不及松、柏,此晧所以疑也。今西北率以松、柏為舟材之最良者,有溺於所見,遂謂柏不可以為舟,斷以己意,以訓導學者,而棄先儒之說,可怪也。《邶之風》言舟宜濟渡〔五〕,猶仁人宜見用,柏宜為舟。《鄘風》亦然〔六〕,乃獨於《邶風》釋之,可以概見也。況非其地之所有、風俗所宜,詩人不形於歌詠,昔人蓋嘗明之矣。孫晧雖忌張尚之勝己,然不敢以訓人也。(以上《曲洧舊聞》卷四)

【注釋】

〔一〕孫晧:字元宗(二四二—二八四),一名彭祖,字晧宗。三國時期吳國末代皇帝,孫權之孫,後投降西晉,被封為歸命侯,卒於洛陽。張尚(生卒年不詳),廣陵郡(今江蘇省揚州市)人,張紘之孫、在孫晧時擔任侍郎,《江表傳》稱他有俊才。因為詞辯敏捷而聞名,被拔擢升為侍中、中書令。

〔二〕汎彼柏舟:《詩經·邶風·柏舟》:“汎彼柏舟,亦汎其流。”

〔三〕檜楫松舟:《詩經·衛風·竹竿》:“淇水滺滺,檜楫松舟。駕言出遊,以寫我憂。”

〔四〕晧忌其勝己:《三國志》卷五十三《吳書·張紘傳》裴松之注引環氏《吳紀》曰:“晧嘗問:‘《詩》云:“汎彼柏舟”,惟柏中舟乎?’尚對曰:‘《詩》言“檜楫松舟”,則松亦中舟也。’……晧性忌勝己,而尚談論每出其表,積以致恨。後問:‘孤飲酒以方誰?’尚對曰:‘陛下有百觚之量。’晧云:‘尚知孔丘之不王,而以孤方之!’因此發怒收尚。”

〔五〕《邶之風》:見《詩經·邶風·柏舟》。

〔六〕《鄘風》:指《詩經·鄘風·柏舟》。

秦少游見秦城鋪舉子題詩涕淚雨集

秦少游自郴州再編管橫州,道過桂州秦城鋪〔一〕。有一舉子,紹聖某年省試下第〔二〕,歸至此,見少游南行事,遂題一詩於壁曰:“我為無名抵死求,有名為累子還憂。南來處處佳山水,隨分歸休得自由〔三〕。”至是,少游讀之,涕淚雨集。道君踐阼,流人皆牽復〔四〕,而少游竟死貶所,豈非命耶!

【注釋】

〔一〕秦少游:秦觀(一○四九—一一○○),字少游。紹聖初,入黨籍,出為杭州通判。御史劉拯論劾其敗壞場務,以不職罷,削秩徙郴州(今屬湖南)。紹聖四年(一一九七),編管橫州(今屬廣西)。元符元年(一一九八),除名,徙雷州。桂州:今廣西桂林。秦城鋪:在廣西興安縣西南。

〔二〕紹聖:宋哲宗年號(一○九四—一○九七)。

〔三〕隨分:順隨本分。歸休:辭官,歸隱。

〔四〕道君:宋徽宗自號教主道君皇帝,時人稱為道君。踐阼:即位。亦作“踐胙”、“踐祚”。牽復:復官。

東坡過金陵晤荆公

東坡自黃徙汝,過金陵,荆公野服乘驢謁於舟次〔一〕。東坡不冠而迎揖曰:“軾今日敢以野服見大丞相。”荆公笑曰:“禮為我輩設哉!”坡曰:“軾亦自知相公門下用軾不著。”荆公無語,乃相招游蔣山〔二〕。在方丈飲茶次,公指案上大硯,曰:“可集古人詩聯句賦此硯。”東坡應聲曰:“軾請先道一句。”因大唱曰:“巧匠斫山骨。”〔三〕荆公沈思良久,無以續之,乃曰:“且趁此好天色,窮覽蔣山之勝,此非所急也。”田晝承君是日與一二客從後觀之〔四〕。承君曰:“荆公尋常好以此困人,而門下士往往多辭以不能,不料東坡不可以此懾伏也。〔五〕”承君,建中靖國間為大宗正丞〔六〕,曾布欲用為提舉常平〔七〕,以非其所素學,辭不受,士論美之。

【注釋】

〔一〕“東坡”三句:蘇軾於元豐二年(一○七九)七月遭遇“烏臺詩案”,被捕入獄,責授黃州團練副使。元豐七年(一○八四),詔移汝州團練副使。舟次:船停靠之處。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