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立国

最近父母老是和我提结婚的事。若说没想好要不要结婚，他们便说：“总还是要结婚的吧，大家都结婚。”上一代倒是简单，只这一句话便可以把人生的问题都合理过去。我虽然早过了青春期，听了还是忍不住生出叛逆的念头来：别人都做什么，我就一定要做什么吗？

对于正常的人生，我总是存有一点疑惑。比如说，大街上的疯子笑嘻嘻的，天不拘兮地不羁；正常人却总是愁眉苦脸。街上那些妇女，瞪着眼睛龇着牙，烦啊怨的无非是妯娌亲戚间一些人钱小事，仇深似海的样子。这时候我就会想，到底谁是疯子。

湖南有一个亲戚，喜欢搜集奇石，太多了，从堂屋堆到马路上。别人问他这玩意儿能不能发财时，他就会笑不嗤嗤地看着别人，说这只是个“味把把”（土话，乐趣的意思）。倒是实话，这么多年他也没有发财，尽管他说有人愿意出几万几十万买他一块石头。别说发财，他老婆还要跑到邻县去打工支持家用。他照样每天挨家挨户去吹嘘他的奇石。你不懂，那正合适，他立刻从基本知识开始普及你，务必把你搞懂为止。你不想听，尽可以做自己的事情。你看书，他跟你到书房；你做饭，他跟你到厨房，只要你长着耳朵就行。他的兴致绝不会因为你的态度而减少。亲友们虽说有些鄙视他，却也都不嫌他，因为他总是乐呵呵的，声音响堂，说话喜欢押韵，偶尔还有那么一两句富有哲理，总之，全身上下充满说不出来的愉悦的味道。寻常人家关起门来总有团抑郁之气，只要他一出现就会冲得一干二净。他身体也很好，虽然天天喝酒，却从没听说他得病或者哪里不舒服。

可人人都同情她的老婆，认为她嫁了个糟糕的丈夫。我倒觉得，嫁给这样一个丈夫，幸不幸福且先不说，家庭氛围总归是好的，对孩子的成长也有好处。女人总是心甘情愿地跟定一个热衷于钱的丈夫，叫“务正业”，哪怕没挣到什么钱，哪怕还脾气坏，哪怕还有外遇。

亲戚们教育孩子，也都会说长大不要做一个像他那样的人。那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呢？通常会说，做一个有本事的人。说来容易，先要为学这点本事吃上若干年的苦；然后还要受压抑，因为出人头地需要机会需要背景，有多大本事受多大压抑；好容易机会来了，下半辈子你就是劳碌命了。

当然，人终归还是要学本事挣钱的，在普遍的观念里，这是衡量人生的唯一标准。听说有个叫不丹的国家，是以快乐立国的，不追求经济利益，只追求国民的快乐指数。想去那里旅游有可能被拒之门外，原因是怕踩坏他们天然的草地。可能更怕过多的有钱人出现造成“精神污染”。这种精神污染很可怕，小时候那么穷，为什么大家反倒比现在快乐？因为那时候没有富人，大家都差不多，都吃工资。

在不丹，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公民表示自己很快乐，只此一条足以称得上是世界上最快乐的穷国。“国民快乐指数比经济指数重要”，这句话在不丹的学校、公共场所随处可见。这里没有顶级豪宅，也看不到破烂不堪的房子，皇宫和民宅区别不大。我那位亲戚要生在这样的国家，应该是模范公民，在快乐方式开发上有特殊贡献的享受国务院津贴的专家。

中国的家长喜欢动不动就把钱挂在嘴边，又是要孩子挣钱、又是要孩子省钱，并没有快乐这一项，甚至连健康都忽略了。太在乎钱就很难成为一个快乐的人，这个道理是再简单不过了的。当然，这个世界是靠“经济”在运转，不是靠“快乐”。只有在不丹，你的理想如果是挣大钱，小孩都会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你。——这种民风只怕维持不了多久，已经有明星把超豪华的婚礼办到那里去了，不丹因此而声名大噪。

网上天天都有明星富豪如何挥霍的帖子。好像有钱人热衷的仅仅是奢侈的消费，所以今天没有真正的贵族。贾母向宾客炫耀完府里的“软烟罗”之后，下一句话就是“做些个夹坎肩儿给丫头们穿，白收着霉坏了。”这才是真正的贵族，他们最大的乐趣不是占有，而是施舍。

可先占有后施舍，还是太麻烦，况且“施舍”两个字多多少少包含着求回报的意思，不求物质上也求精神上的。若得不到回报，便为更多的不快乐埋下了种子。如果我们真的认为快乐重要，何不直接以快乐为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