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宋诗话与唐诗学本色论

宋诗话与唐诗学 作者:黄爱平 著


第一章 宋诗话与唐诗学本色论

本色问题的提出,首先是要矫正江西诗派“以议论为诗”“以才学为诗”的偏激之处,但随着诗歌研究的进展以及指导创作的需要,宋诗话除去门户之见,在对具体作家的品评过程中,逐渐展示了对诗歌本质的深刻见解。

学术界对本色问题的讨论,基本上有两派观点:一派从诗歌发展创新的角度赞赏宋诗,认为不应拘于“本色”的限制,“本色论”只是一家之言;一派认为诗歌应该有诗歌的“本色”,诗歌要有特别的质素,否则不能称之为诗,这是遵守诗文各有体,要保持诗歌文体的特别性,即诗总要是诗。这些讨论注重对“本色”问题的价值评判,本章着重“本色”内涵实质的探讨。对“本色”实质内涵的讨论,学界多注重概念辨析,讨论它在不同的语境中不同的含义,比如既指学诗的正头路,也指学诗需要遵循的技巧和法度,也指诗歌体制所体现出来的特点,还可以指诗人所要具有的特质。[1]本书则从具体作品出发,讨论“本色”诗歌具体呈现的是何种风貌。宋诗话这种诗歌辨体意识对明清诗话具有深刻影响,产生了专门的辨体著作如吴讷《文章辨体》、徐师曾《文体明辨》等,甚至五四新文化运动对白话诗、新诗等问题的争论,实质上也延续了辨体问题的讨论,最终必然走向何者为诗的讨论主题。现代诗歌的研究,也不能脱离传统的界定,所以这个问题仍有其现实意义。

诗歌本色问题,是宋诗话构建唐诗学的基础,其中主要涉及文体问题、复古问题、诗歌风貌问题,对这些问题的讨论,既有对前代诗歌理论的继承,也对后代诗学影响深远。鉴于宋诗话论诗主要以作家诗歌品评为主,本章在论述这些问题时,以所讨论的问题为经,以作家作品分析为纬结构全文。

1.1 诗歌文体本色

就诗歌文体来说,有广狭二义,广义包括诗歌风格论,狭义则指诗歌体裁论,即诗歌这种体裁有什么特点,有哪些规范等,本书取其狭义。

对文体的讨论,一直是中国诗论的一个重要问题,目前所见最早的论述大概是曹丕《典论·论文》,论述奏议、书论、铭诔、诗赋四类八种文体的不同特征,认为“诗赋欲丽”。这种观点与西汉以来贾谊、扬雄、司马相如的观点颇不相同,贾谊等论者基本以儒家诗论论诗,大多讲求诗歌的社会功能,盖诗赋不徒欲丽。曹丕在魏晋“文学自觉”大风气之下,将文学的艺术性渐渐凸显出来,其以“丽”论诗表现了他得时代风气之先的见识。“麗”:形声,从鹿,丽声。其字本作“丽”,后加“鹿”,成为形声字。鹿形丽声,鹿成对,并驾,“麗”本义就是成群、结伴、成对。“麗”用来形容文辞,则有对偶的意思。《文心雕龙·丽辞》说:“自扬、马、张、蔡,崇盛丽辞。”此中“丽辞”就是对偶辞句。引申开去,文句之对偶,音韵之铿锵都可以称为“丽”,这种美正是文学作品特别是文学语言的美。那么曹丕说“诗赋欲丽”,可以解释为他对诗赋文辞华美方面的要求。

其后陆机《文赋》的文体区别意识进一步加强,共论述“诗、赋、碑、诔、铭、箴、颂、论、奏、说”十种文体,并将诗、赋区别论述:“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诗与赋各自描写对象不同,文辞风格也不一样。“诗缘情而绮靡”,“诗缘情”指诗歌因情感激动而作,《文选》李善注:“诗以言志,故曰缘情。”缘情也就是言志表意;绮靡,李善注:“精妙之言。”陈柱《讲陆士衡文赋自记》云:“绮言其文采,靡言其声音。”杨明先生认为“绮靡”是美好之意。[2]“诗缘情而绮靡”是指诗歌因情感而生,美好动人。这种美好不只包括情感,也指它的文辞要美好,诗歌整体上给人美好的感觉。

如果说曹丕、陆机对文体的论述还只是点到为止,约略而言,并没有说得很清楚,那么挚虞《文章流别论》考察源流,分析其特征,则更进一步。挚虞论诗,以《诗经》为主,所以他认为:“夫诗虽以情志为本,而以成声为节。然则雅音之韵,四言为正;其余虽备曲折之体,而非音之正也。”“情志为本”,这个算不上新见,但是“成声为节”“曲折之体”,说出诗歌声律、音韵上的美感,这是能反映当时的诗歌特质的。

到了刘勰,《文心雕龙》论文体,大致分为有韵之文、无韵之笔两类,也重视声音、节奏对文章的重要影响。刘勰共论二十种文体,《明诗》是论文体中的第一篇。此篇着重叙述诗歌发展流变史,对历代名篇作点评,有很多精彩之言,但是对于诗歌文体特征及其规格要求,刘勰说得非常空泛,而对其他应用文体,则说得很明白。所以杨明先生说:“想来这是由于作诗最需要灵感和天才,需要高度发达的审美能力和表达能力,而这些是难于如论应用文那样概括出要点的。”[3]所以对诗歌文体特征的论述,至此仍然停留在作品分析的基础上。

钟嵘《诗品》专论五言诗,他反对声律、反对用典,主张自然之美,这不仅有指陈时弊的作用,也影响了宋诗话,宋诗话中针对当时某些诗派在对偶、格律上的斤斤计较,就常常以钟嵘之言为依据反驳。钟嵘从创作角度谈诗歌,首先论诗歌产生的原因,即“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当然不仅自然影响人之心灵,社会生活也会触动诗情,所谓“佳会寄诗以亲,离群托诗以怨”。不管是自然还是社会生活给人的影响,诗歌因“情”动而发,这是钟嵘论诗的第一个重要观点。其次钟嵘认为五言乃“众作之有滋味者也”,原因在于“指事造形,穷情写物,最为详切者耶!”详切,“详”指描写的细致,“切”指描写得深刻。[4]也就是说五言诗能将对象最深微的地方表现出来。

萧绎《金楼子·立言》下篇从文笔之辨的角度论述“文”“笔”性质上的差异,其论文:“至如文者,惟须绮縠纷披,宫徵靡曼,唇吻遒会,情灵摇荡。”如果说刘勰从文章形式讲文体分为两大类,有韵之文,无韵之笔,那么萧绎则是从文体性质上明确指出“文”要有辞藻华美、音节动听、情灵摇荡的特征。虽不是专论诗歌,但是诗歌乃有韵之文一类,所以萧绎论“文”的特征也适合诗歌。

综上所述,各家对诗歌文体特征的阐述还是很模糊,但是我们可以约略概括为以下两点:诗歌写“情志”,但是在诗歌发展过程中,越来越偏于“情”的描写,并且要有“滋味”“情灵摇荡”等;诗歌讲格律声韵,具有节奏之美,其语言应该有别样的美感。唐代诗歌理论极少,就是现存的几篇也没有超出这个范围。

宋代诗歌“本色”论的提出,最重要的即是对诗歌文体特征的进一步探讨。明确以“本色”论诗的是陈师道:“退之以文为诗,子瞻以诗为词,如教坊雷大使之舞,虽极天下之工,要非本色。”[5]这就是从文体角度论退之诗非本色。诗文自有法度,“以文为诗”,具体如何解释,是指韩诗用了散文句法、语法,还是其他?宋诗话没有具体阐述,我们只能从诗歌分析中寻找答案。范温《诗眼》云:“孙莘老尝谓老杜《北征》诗胜退之《南山》诗,王平甫以谓《南山》胜《北征》,终不能相服。时山谷尚少,乃曰:‘若论工巧,则《北征》不及《南山》,若书一代之事,以与《国风》《雅》《颂》相为表里,则《北征》不可无,而《南山》虽不作,未害也。’二公之论遂定。”[6]山谷从诗歌内容与诗歌工巧两方面比较《北征》与《南山》,认为《南山》胜在工巧,那么《南山》的工巧在何处,为什么这方面胜于《北征》?山谷的诗歌立场是什么?《珊瑚钩诗话》认为退之《南山诗》类杜甫之《北征》,历来对两诗的比较很多,并站在不同的诗论立场对两诗做出了不同的评价。两诗可比性在于,都是长韵五古,《北征》七十韵,《南山诗》一百零二韵;都有散文句法;都有对山景的描写;《南山诗》有明显模仿《北征》的痕迹。为了比较的便利,将两诗录如下:

皇帝二载秋,闰八月初吉。杜子将北征,苍茫问家室。维时遭艰虞,朝野少暇日。顾惭恩私被,诏许归蓬荜。拜辞诣阙下,怵惕久未出。虽乏谏诤姿,恐君有遗失。君诚中兴主,经纬固密勿。东胡反未已,臣甫愤所切。挥涕恋行在,道途犹恍惚。乾坤含疮痍,忧虞何时毕!

靡靡逾阡陌,人烟眇萧瑟。所遇多被伤,呻吟更流血。回首凤翔县,旌旗晚明灭。前登寒山重,屡得饮马窟。邠郊入地底,泾水中荡潏。猛虎立我前,苍崖吼时裂。菊垂今秋花,石戴古车辙。青云动高兴,幽事亦可悦。山果多琐细,罗生杂橡栗。或红如丹砂,或黑如点漆。雨露之所濡,甘苦齐结实。缅思桃源内,益叹身世拙。坡陀望鄜畤,岩谷互出没。我行已水滨,我仆犹木末。鸱鸟鸣黄桑,野鼠拱乱穴。夜深经战场,寒月照白骨。潼关百万师,往者散何卒?遂令半秦民,残害为异物。

况我堕胡尘,及归尽华发。经年至茅屋,妻子衣百结。恸哭松声回,悲泉共幽咽。平生所娇儿,颜色白胜雪。见爷背面啼,垢腻脚不袜。床前两小女,补缀才过膝。海图拆波涛,旧绣移曲折。天吴及紫凤,颠倒在裋褐。老夫情怀恶,数日卧呕泄。那无囊中帛,救汝寒凛慄。粉黛亦解苞,衾裯稍罗列。瘦妻面复光,痴女头自栉。学母无不为,晓妆随手抹。移时施朱铅,狼籍画眉阔。生还对童稚,似欲忘饥渴。问事竞挽须,谁能即嗔喝?翻思在贼愁,甘受杂乱聒。新归且慰意,生理焉得说?

至尊尚蒙尘,几日休练卒。仰观天色改,坐觉妖氛豁。阴风西北来,惨淡随回纥。其王愿助顺,其俗善驰突。送兵五千人,驱马一万匹。此辈少为贵,四方服勇决。所用皆鹰腾,破敌过箭疾。圣心颇虚佇,时议气欲夺。伊洛指掌收,西京不足拔。官军请深入,蓄锐可俱发。此举开青徐,旋瞻略恒碣。昊天积霜露,正气有肃杀。祸转亡胡岁,势成擒胡月。胡命其能久,皇纲未宜绝。

忆昨狼狈初,事与古先别。奸臣竟葅醢,同恶随荡析。不闻夏殷衰,中自诛褒妲。周汉获再兴,宣光果明哲。桓桓陈将军,仗钺奋忠烈。微尔人尽非,于今国犹活。凄凉大同殿,寂寞白兽闼。都人望翠华,佳气向金阙。园陵固有神,洒扫数不缺。煌煌太宗业,树立甚宏达。(杜甫《北征》)[7]

吾闻京城南,兹维群山囿。东西两际海,巨细难悉究。山经及地志,茫昧非受授。团辞试提挈,挂一念万漏。欲休谅不能,粗叙所经觏。

尝升崇丘望,戢戢见相凑。晴明出棱角,缕脉碎分绣。蒸岚相澒洞,表里忽通透。无风自飘簸,融液煦柔茂。横云时平凝,点点露数岫。天空浮修眉,浓绿画新就。孤撑有巉绝,海浴褰鹏噣。春阳潜沮洳,濯濯吐深秀。岩峦虽嵂崒,软弱类含酎。夏炎百木盛,荫郁增埋覆。神灵日歊歔,云气争结构。秋霜喜刻轹,磔卓立癯瘦。参差相叠重,刚耿陵宇宙。冬行虽幽墨,冰雪工琢镂。新曦照危峨,亿丈恒高袤。明昏无停态,顷刻异状候。西南雄太白,突起莫间簉。藩都配德运,分宅占丁戊。逍遥越坤位,诋讦陷乾窦。空虚寒兢兢,风气较搜漱。朱维方烧日,阴霰纵腾糅。昆明大池北,去觌偶晴昼。绵联穷俯视,倒侧困清沤。微澜动水面,踊跃躁猱狖。惊呼惜破碎,仰喜呀不仆。前寻径杜墅,坌蔽毕原陋。崎岖上轩昂,始得观览富。行行将遂穷,岭陆烦互走。勃然思坼裂,拥掩难恕宥。巨灵与夸蛾,远贾期必售。还疑造物意,固护蓄精祐。力虽能排斡,雷电怯呵诟。攀缘脱手足,蹭蹬抵积甃。茫如试矫首,堛塞生怐愗。威容丧萧爽,近新迷远旧。拘官计日月,欲进不可又。因缘窥其湫,凝湛閟阴兽。鱼虾可俯掇,神物安敢寇。林柯有脱叶,欲堕鸟惊救。争衔弯环飞,投弃急哺。旋归道回睨,达枿壮复奏。吁嗟信奇怪,峙质能化贸。

前年遭谴谪,探历得邂逅。初从蓝田入,顾盼劳颈脰。时天晦大雪,泪目苦矇瞀。峻涂拖长冰,直上若悬溜。褰衣步推马,颠蹶退且复。苍黄忘遐睎,所瞩才左右。杉篁咤蒲苏,杲耀攒介胄。专心忆平道,脱险逾避臭。

昨来逢清霁,宿愿忻始副。峥嵘跻冢顶,倏闪杂鼯鼬。前低划开阔,烂漫堆众皱。或连若相从;或蹙若相斗;或妥若弭伏;或竦若惊雊;或散若瓦解;或赴若辐辏;或翩若船游;或决若马骤;或背若相恶;或向若相佑;或乱若抽笋;或嵲若炷灸;或错若绘画;或缭若篆籀;或罗若星离;或蓊若云逗;或浮若波涛;或碎若锄耨;或如贲育伦,赌胜勇前购,先强势已出,后钝嗔譳;或如帝王尊,丛集朝贱幼,虽亲不亵狎,虽远不悖谬;或如临食案,肴核纷饤饾;又如游九原,坟墓包椁柩;或累若盆罂;或揭若登豆;或覆若曝鳖;或颓若寝兽;或蜿若藏龙;或翼若抟鹫;或齐若友朋;或随若先后;或迸若流落;或顾若宿留;或戾若仇雠;或密若婚媾;或俨若峨冠;或翻若舞袖;或屹若战阵;或围若蒐狩;或靡然东注;或偃然北首;或如火熺焰;或若气饙馏;或行而不辍;或遗而不收;或斜而不倚;或弛而不彀;或赤若秃鬝;或燻若柴槱;或如龟坼兆;或若卦分繇;或前横若剥;或后断若姤;延延离又属,夬夬叛还遘;喁喁鱼闯萍,落落月经宿;訚訚树墙垣,巘巘架库厩;参参削剑戟,焕焕衔莹琇;敷敷花披萼,闟闟屋摧霤;悠悠舒而安,兀兀狂以狃;超超出犹奔,蠢蠢骇不懋。

大哉立天地,经纪肖营腠。厥初孰开张,勉谁劝侑?创兹朴而巧,戮力忍劳疚。得非施斧斤?无乃假诅咒?鸿荒竟无传,功大莫酬僦。尝闻于祠官,芬苾降歆嗅。斐然作歌诗,惟用赞报酭。(韩愈《南山诗》)[8]

《北征》全诗可以分为五段,按照“北征”路线即从朝廷所在地凤翔到杜甫家小所在地鄜州,依次叙述蒙恩放归探亲、辞别朝廷时自己的喜忧情怀;归途所见景色及其感慨;归家后全家团聚悲喜交集的情景;在家中对国事的忧虑及自己想到的对策;最后写自己对朝廷的信心。全诗如一篇陈情表,记载时间“皇帝二载秋,闰八月初吉”;人物事件“杜子将北征”;所陈对象,皇上,从“臣甫愤所切”可以看出。通篇是向肃宗汇报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感,并以献策和希望结束。开篇记时是很典型的散文句法,对山景的描写“或红如丹砂,或黑如点漆”,也有散文句法之意,尽管这种“或”的句法在《诗经》里就有,但是《诗经》时代对格律的要求并不严格,一切韵律都来得比较自然,那时候的诗,主要不在于形式,而在于传达的诗意与诗味。《北征》尽管有这些散文句法,并且用了陈述的语气,但其通篇看来仍然诗味无穷,与诗人用语精炼、传神有关,更与诗中萦绕的情感有关。以第一段为例,听到能放归探亲的消息,欣喜未及表现,先表露“惭”,因为时遭艰虞,自己却能回家与家人团聚。其实杜甫放归,是肃宗对杜甫的疏离、冷落,杜甫却没有对皇帝不满,其为国事担忧之心历历可见,所以听到能回家的消息,“怵惕久未出”。又写他自己作为拾遗官,“恐”君有所失,“愤”东胡叛乱,“挥涕”别主,以至行在途中,道路“恍惚”,想到国事之艰,“忧虞”无极。诗歌情感饱满、丰富,细腻地刻画出一个士大夫忠心为国的形象。其次,用语精炼,如第二段记沿途之景:“靡靡逾阡陌,人烟眇萧瑟”,写出战乱人烟稀少,田野荒蔽的凄凉之景,“眇”字写出景物的黯淡迷蒙,也是诗人心境悲哀的写照。诗人看到山中果实累累,红如丹砂,黑如点漆,既感叹自然雨露的滋润,也引起无限感慨:“缅思桃源内,益叹身世拙”“鸱枭鸣黄桑,野鼠拱乱穴”,既是实景,也是社会环境的暗示,这种比兴之意在诗中不难见,加深了诗歌的诗味。“夜深经战场,寒月照白骨”,笔法直陈,描写的视角非常客观,“照”字写出明月自古如斯,冷冷清清,没有温情,所取深夜、战场、寒月、白骨这些意象,构成一幅惨淡悲凉的图画,正衬出诗人内心无限的悲凉和沉痛。所以《北征》间或用了散语、也用了赋的手法,但是因其比兴手法的运用、语言的精炼传神、情感饱满,使其诗充满了浓厚的诗情。

《南山诗》着重摹画南山之景,也可以分为五段,第一段如序言:诗人听说南山是众山汇聚之地,广阔无边、巨细难陈,打算来描写;第二段写南山之景,大多是想象之辞;登高所望之山势,云遮雾绕之形态,春夏秋冬四季晨昏景色的变化等;第三段是过渡段,写前年迁谪经过此地,但是天气不好,没有看清;第四段着重写南山山形山势多姿多彩,用了五十一个“或”;第五段感慨天地造化之工,作歌诗以赞。全篇几乎都是散文结构、散文化用语,只是用五言表现、押宽韵而已,五十一个“或”达到极致。首段“吾闻京城南”“兹维群山囿”“山经及地志”“挂一念万漏”,几乎就是散文。尾段的结语,像铭文、颂词,而不像诗。第二、四段对景物的描写,纯用铺排的赋法,用语生僻、用字复杂,与《北征》用平常语传情很不一样,有如字书。全篇让人感觉在极力逞才,将所有的比喻拿过来摹景,语势非常紧张,让人喘不过气来,这种气势也像散文。

前辈对此诗褒贬不一,但是一致认为此诗以赋法入诗。《雪浪斋日记》云:“读退之《南山》诗,颇觉似《上林》《子虚赋》,才力小者不能到。”[9]方东树曰:“《北征》《南山》,体格不侔。昔人评论以为《南山》可不作者,滞论也。论诗文政不当如此比较。《南山》盖以京都赋体而移之于诗也,《北征》是《小雅》《九章》之比。读《北征》《南山》,可得满象,并可悟元气。”至于《南山诗》的结构、章法,赞赏的人多,但是究其实质,他们分析展示的特征,正是文法特征。姚范曰:“宋人评论,特就事义大小言之耳。愚谓但就词气论,《北征》之沉壮郁勃,精采旁魄,盖有百番诵之而味不穷者,非《南山》所并。《南山》仅形容瑰奇耳。通首观之,词意犹在可增减之中。杜公诗诵之古气如在喉间。《南山》前作冒子,不好。”《北征》味之无穷,这是诗歌最重要的特点;《南山》第一段就是一个序言、冒子,这是散文文法,诗歌追求凝练、简洁,语短情长,这种冒子最要省去。《北征》第一段也是总陈,但是感情无限曲折,与全篇浑融一气,不是加上去的。《唐宋诗醇》曰:“入手虚冒开局。‘尝升崇丘’以下,总叙南山大概。‘春阳’四段,叙四时变态。‘太白’‘昆明’两段,言南山方隅连亘之所自。‘顷刻异状候’以上,只是大略远望,未尝身历。瞻太白,俯昆明,眺望乃有专注,而犹未登涉也。‘经杜墅’‘上轩昂’,志穷观览矣。蹭蹬不进,仅一窥龙湫止焉。遭贬由蓝田行,则又跋涉艰危,无心观览也。层层顿挫,引满不发,直至‘昨来逢清霁’以下,乃举凭高纵目所得景象,倾囊倒箧而出之。叠用或字,从《北山》诗化出,比物取象,尽态极妍,然后用‘大哉’一段煞住。通篇气脉逶迤,笔势竦峭,蹊径曲折,包孕宏深,非此手亦不足以称题也。”尽管此段分析充满赞赏,但是我们同样感觉不是在谈诗,而是在论文,诗歌的结构需内在的情感曲线贯穿,这种外在的布置经营,一般是忌讳的,因为过于明显的结构布置,会损害诗歌浑融。蒋之翘曰:“《南山》之不及《北征》,岂仅仅不表里《风》《雅》乎?其所言工巧,《南山》竟何如也?连用或字五十余,既恐为赋若文者,亦无此法。极其铺张山形峻险,叠叠数百言,岂不能一两语道尽?试问之,《北征》有此曼冗否?翘断不能以阿私所好。”这里指出其用语的繁冗、不精炼,这也是诗歌大忌。诗歌以情志为本,《南山》写景为主,这种表现内容的不同,也是诗文的一种分界。吴乔曰:“《咏怀》《北征》古无此体,后人亦不可作,让子美一人为之可也。退之《南山诗》,已是后生不逊。诗贵出于自心,《咏怀》《北征》,生于自心者也;《南山》,欲敌子美而觅题以为之者也。山谷之语,只见一边。”[10]这也是从诗歌传情的本质说出《南山》的不合“诗”意。所以尽管清代特别是宋诗派对《南山》十分欣赏,推崇韩愈的才力,但是此诗在结构、章法、用语、情感表现等方面,都表现出运用文法的特点,但是这种特点是在五言古诗的外壳下展现的,这就是“以文为诗”最典型的例子。

宋人对退之诗歌的褒贬,正是站在不同的诗歌立场作出的结论。《临汉隐居诗话》一则材料非常有趣,能深刻反映宋人诗歌的不同美学观:“沈括存中、吕惠卿吉父、王存正仲、李常公择,治平中,同在馆下谈诗。存中曰:‘韩退之诗乃押韵之文尔,虽健美富赡,而格不近诗。’吉父曰:‘诗正当如是,我谓诗人以来未有如退之者。’正仲是存中,公择是吉父,四人交相诘难,久而不决。公择忽正色谓正仲曰:‘君子群而不党,公何党存中也?’正仲勃然曰:‘我所见如是,顾岂党邪?以我偶同存中,遂谓之党,然则君非吉父之党乎?’一座大笑。予每评诗,多与存中合。”“顷年尝与王荆公评诗,予谓:‘凡为诗,当使挹之而源不穷,咀之而味愈长。至如永叔之诗,才力敏迈,句亦清健,但恨其少余味耳。’荆公曰:‘不然,如“行人仰头飞鸟惊”之句,亦可谓有味矣。’然余至今思之,不见此句之佳,亦竟莫原荆公之意。信乎,所见之殊,不可强同也。”[11]引文中两派的交锋不可谓不激烈,以至严肃到上纲上线,说是结党结派,可见相互不能说服的理由都很充分。魏泰于争辩之后又补充一则赏诗的例子,强调所见之殊,不可强同,正说明观点相异对诗歌欣赏的重要影响。这里的争辩焦点就是诗歌好在“本色”还是“新变”。从诗歌“新变”立论,退之诗好处正在于此,山谷赞《南山》工巧,东坡说诗之美者莫如退之,都是如此。从“本色”立论,从诗歌文体理论的历史来看,诗歌是凝练、精致的艺术,它要求以最精炼的语言、浑融的结构等外在形式包孕深涵的情感,让人味之不尽,咀之不绝。“以文为诗”是夹杂了散文的句法、章法、结构,某种程度上破坏了诗意,诗文不能相混,所以非“本色”,也就是非“诗”。所以退之“以文为诗”,陈师道直言其如“教坊雷大使之舞,虽极天下之工,要非本色。”当时舞蹈以女性为主,雷大使为男性,虽然其舞极天下之工,但是与女性舞蹈比起来,算不得本色。[12]陈师道以此比喻韩愈“以文为诗”也不是诗歌本色,即诗是诗、文是文,其风格情调、句式语法等都各有一套规则,界限分明,不能混淆。

1.2 复古与本色

复古与本色看上去是没有关系的两个概念,但是复古是要回到诗歌的源头,而宋人认为最源头的诗歌最本色,这样两者就有关系了。从复古的角度论本色,就是这个原因。中国文化有一种很强烈的复古意识,认为越古越好,孔子就说要恢复周公制礼,自己只是述而不作。在诗歌发展史上,这种复古观念比比皆是。宋诗话对远古之诗,《诗经》《楚辞》、汉魏古诗、乐府等非常推崇,认为那样的诗歌自有“高古”风味,正是诗歌难得的质素。所以若能有这种高古之味,自是本色。

刘颁说“韩吏部古诗高卓,至律诗虽称善,要有不工者。”[13]这是推崇韩愈古诗。但是韩愈古诗也不是所有的都高古,譬如《南山诗》。有人说得更具体,严羽曰:“韩退之《琴操》极高古,正是本色,非唐贤所及。”[14]晁补之《序续楚词》云:“息夫躬绝命词甚高。谓韩愈博极群书,奇辞奥旨,如取诸室中。以其涉博故能约,而为十操。夫孔子于三百篇,皆弦歌之,操亦弦歌之词也。愈操词,取兴幽眇,怨而不言,最近《离骚》。《离骚》本古诗之衍者,至汉而衍极,故《离骚》亡,操与诗、赋同出而异名,盖衍复于约者,约故去古不远。然则后之欲为《离骚》者,惟约故近之。十操取其四,以近楚词也。”[15]认为韩愈博而能约,十操取兴幽眇、怨而不言,近楚词《离骚》。刘克庄说“退之《琴操》,真可以弦庙瑟。”其雅正可见。十操得诗之本色,那么它有哪些特点,也就是说它的高古如何表现出来?

韩愈《琴操》十篇,是拟古之作,分别为《将归操》《猗兰操》《龟山操》《越裳操》《拘幽操》《岐山操》《履霜操》《雉朝飞操》《别鹄操》《残形操》。钱仲联先生认为此十操次第,一依蔡邕《琴操》原次,没有更张;另外,此诗为贬潮州所作,大概在元和十四年。下面以《将归操》《越裳操》为例进行分析。

《将归操》,题下注:“孔子之赵闻杀鸣犊作”,其诗:“狄之水兮,其色幽幽。我将济兮,不得其由。涉其浅兮,石啮我足。乘其深兮,龙入我舟。我济而悔兮,将安归尤?归兮归兮!无与石斗兮,无应龙求。”蔡邕《琴操》:“《将归操》者,孔子之所作也。赵简子循执玉帛,以聘孔子。孔子将往,未至,渡狄水,闻赵杀其贤大夫窦鸣犊,喟然而叹曰:夫赵之所以治者,鸣犊之力也。杀鸣犊而聘余,何丘之往也?夫燔林而田,则麒麟不至;覆巢破卵,则凤凰不翔。鸟兽尚恶伤类,而况君子哉?于是援琴而鼓之云:翱翔于卫,复我旧居。从吾所好,其乐只且。”[16]从蔡邕的解题来读韩愈之诗,可见韩诗不失原题之意。诗歌从渡狄水写起,抓住古题最关键的环节。中间六句写出渡水的艰难处境,借用《诗经·邶风》“就其深兮,方之舟之。就其浅兮,泳之游之。”但是稍微改变其意,将深浅可渡改为深浅不可渡,写出处境之难。此以河水的不可渡蕴藏前方目的地不可往之意,深得孔子之意。既然不可渡,则归去吧,不会与石头斗争,也不会应龙之求,志意坚决。表明道不合则不相与为谋,圣人不入危邦之意。陈沆曰:“公《秋怀》诗欲罾南山之寒蛟,《炭谷》诗欲刃牛蹄之湫龙,说者皆谓其指斥权幸,证以此诗益明。盖龙谓窃弄威福者,石谓余党附和者。言我将小试其道,则群小龃龉,将深论大事,则权贵侧目,吾力其能胜彼乎?恐道未行而身先不保矣。公阳山之谪,《新旧书》谓因论宫市,行状及碑则谓为幸臣专政者所恶,年谱谓为李实所谗,而公诗云:‘或自疑上疏,上疏岂其由?或虑言语泄,传之落冤仇。’又云:‘前年出关由,此祸最无妄。奸猜畏弹射,斥逐恣欺诳。’则其为权幸忌而逐之矣。……无应龙求,即《炭谷》《秋怀》二诗所指也。”[17]退之此诗有寄托,但是寄托非常隐蔽,要不是陈沆解说,一般很难达到此深度。陈沆是不是有些深文周纳?我们看其旁证,《秋怀》十一首,作于元和元年,是很明显的借景书怀,陈沆所说的一首:“秋气日恻恻,秋空日凌凌。上无枝上蜩,下无盘中蝇。岂不感时节,耳目去所憎。清晓卷书坐,南山见高棱。其下澄湫水,有蛟寒可罾。惜哉不得往,岂谓吾无能。”这首诗比较直白,其中的郁愤明白可见,“岂不感时节,耳目去所憎。”这句话似乎是凭空而来,实是开启下文罾湫水寒龙,结句“惜哉不得往,岂谓吾无能”,与《将归操》“涉其浅兮,石啮我足。乘其深兮,龙入我舟”何其相似!都是写出有雄心抱负而为人所阻。所以陈沆的分析有一定道理。《将归操》借咏古题,以非常朴实的语言,蕴藏深隐之情,这是其最大的特点。

《越裳操》,题下注:“周公作”,其诗曰:“雨之施,物以孳。我何意于彼为?自周之先,其艰其勤。以有疆宇,私我后人。我祖在上,四方在下。厥临孔威,敢戏以侮。孰荒于门,孰治于田?四海既均,越裳是臣。”蔡邕《琴操》:“《越裳操》者,周公之所作也。周公辅成王,成文王之王道,天下太平,万国和会。江、黄纳贡,越裳重九译而来,献白雉执贽曰:吾君在外国也,顷无迅风暴雨,意者中国有圣人乎?故遣臣来。周公于是仰天而叹之,乃援琴而鼓之,其章曰:‘於戏嗟嗟,非旦之力,乃文王之德。’遂受之,献于文王之庙。”[18]韩诗模仿周公口吻而作,开篇起兴,雨施润物,万物萌生。朱彝尊谓此两句简妙,语淡意浓。乃是此句在比兴中包含天子大德感化四方之意,但是说得非常自然。其后讲到先祖创业之艰难,祖宗之功业。“孰荒于门,孰治于田”,开启下面两句,也是比兴手法,讲自己不会不治于门,荒芜田野,这是近指自身。自身都不治理好,怎么能够服远?所以下句说只有四海平定,“越裳”才会来称臣献礼。陈沆以德宗时期政治为背景解释此诗,认为朝廷是藩镇所归仰者,欲使藩镇归附,必先自朝廷内部治理开始。德宗初期政治清明,叛将投戈,但一用奸相,再致播迁,权归节镇,韩愈之诗不能不说没有讽时之深意。但是韩愈仍然是依循古题,自己的深意藏而不露。《唐子西语录》云:“古乐府命题皆有主意,后之人用乐府为题者,直当代其人而措辞,如《公无渡河》,须作妻止其夫之辞,太白辈或失之,惟退之《琴操》得体。”[19]《文章精义》曰:“退之《琴操》,平淡而味长。”也就是说韩愈《琴操》十篇,拟古得体,淡而有味。

其他高古之作如:“群物归大化,六龙颓西荒(《感怀》句)。安知浮云外,日月不运行(《苦雨》句)。孤儿去慈亲,孤客丧主人。莫吟辛苦曲,此曲谁忍闻。可闻不可说,去去无期别。行人念前程,不待参辰没。朝亦常苦饥,暮亦常苦饥,飘飘万里余,贫贱多是非。少年莫远行,远行多不归(《悲哉行》)。’右张为取作《主客图》,以云卿为高古奥逸主。”[20]此条所引孟云卿的诗没有偏僻生疏字,譬如其《悲哉行》,用叠字、叠词,将远行之苦写得真切,孤客情感之悲凉表现得回环往复。整篇从辞亲开始写,此后专门吟诵客在他乡流落之苦,饥寒不保,同时饱受思念之折磨,人世之炎凉,让人不胜其沉重,所以结句慨然总结“少年莫远行,远行多不归”,远行就等于诀别,何其凄怆;但是虽苦还是要远行,必有不得已之原因,所以前文所说的各种悲苦仍然要去承受,更见其悲。再如朱熹评一首宋诗:“病翁少时所作闻筝诗,规摹意态,全是学《文选》《乐府》诸篇,不杂近世俗体,故其气韵高古,而音节华畅;一时流辈,少能及之。其诗云:‘月高夜鸣筝,声从绮窗来。随风更迢递,萦云暂徘徊。余音若可玩,繁弦互相催。不见理筝人,遥知心所怀。宁悲旧宠弃,岂念新期乖。含情郁不发,寄曲宣余哀。一弹飞霜零,再抚流光颓。每恨听者稀,银甲生浮埃。幽幽孤凤吟,众鸟声难谐。盛年嗟不偶,况乃容华衰。道同符片诺,志异劳事媒。栖栖墙东客,亦抱凌云才。’”[21]《闻筝》学《文选》《乐府》而得其意味;筝声华妙,随风萦绕,听声辨意,知理筝人心有所怀:年华易逝,声高和寡,知音稀少,无限惆怅感怀。此诗写听筝会意,写弹筝人为人不识的幽怨,婉转华美,结句“栖栖墙东客,亦抱凌云才”,将听筝所感人才不得赏识的悲叹升华、扩大,确有古乐府之意。

我们还可以借助宋人对高古的描述进一步理解高古之蕴意,以此了解宋人对诗歌本色的认识。《吕氏童蒙训》:“陆士衡《文赋》云:‘立片言以居要,乃一篇之警策。’此要论也。文章无警策,则不足以传世,盖不能竦动世人。如老杜及唐人诸诗,无不如此。但晋宋间人专致力于此,故失于绮靡而无高古气味。”[22]此条说明高古与绮靡是相对的概念,高古之诗不是不讲究“一篇之警策”,而是整首诗气象浑融,警句自然在其中,“绮靡”则是过于追求警句以及语句锤炼而丧失了古意。张戒曰:“世徒见子美诗多粗俗,不知粗俗语在诗句中最难,非粗俗,乃高古之极也。自曹刘死至今一千年,惟子美一人能之。中间鲍照虽有此作,然仅称俊快,未至高古。元、白、张籍、王建乐府,专以道得人心中事为工,然其词浅近,其气卑弱。至于卢仝,遂有‘不唧溜钝汉’、‘七椀吃不得’之句,乃信口乱道,不足言诗也。近世苏黄亦喜用俗语,然时用之亦颇安排勉强,不能如子美胸襟流出也。子美之诗,颜鲁公之书,雄姿杰出,千古独步,可仰而不可及耳。”[23]此条论老杜诗歌用俗语,比如用“个”“吃”等,但是老杜用俗语能全篇映带,自是奇作,其关键在于杜甫作诗是从胸臆流出,所以虽然用俗语,而篇章浑融,深有意味,气格自高,比如“两个黄鹂鸣翠柳”绝句,全篇情景浑融,画面清新美丽,诗人情感含而不露,意味深长。高古不是语言的浅白,更不是随口乱道,是用平凡词语而能达到蕴含深沉、篇章浑融的境界。严羽曰:“黄初之后,惟阮籍《咏怀》之作,极为高古,有建安风骨。晋人舍陶渊明、阮嗣宗外,惟左太冲高出一时,陆士衡独在诸公之下。”[24]阮籍《咏怀》诗八十二首,几乎没有一首能让人说出一个确切的意思,但是感觉其很有意味,难以猜测,所以刘勰说“阮旨遥深”。《李希声诗话》云:“古人作诗,正以风调高古为主;虽意远语疏,皆为佳作。后人有切近的当,气格凡下者,终使人可憎。”[25]风调高古的表现“意远语疏”,就是说意义深远、悠远,语言在不即不离之间,由此意味深沉。这种高古风调与过分讲求格律、字斟句酌的“切近的当”是判然有别的。所以《杜诗正异》指出一个现象,即近人论诗多以不必属对为高古(见《诗话总龟》卷十八《正讹门》引),从反面证明对格律的过分讲求就很难达到高古风貌。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