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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我相信(爱上你,便是永恒)

此后再无余生 作者:[美] 妮娜·里格斯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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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爱上你,便是永恒)

弗雷迪出院次日就迫不及待地想回去上学。我跟约翰走进护士办公室,手中拿着血糖监测仪、胰岛素笔、酒精棉片、胰高血糖素和护理计划书。弗雷迪仍抱有一线希望,他最想知道的是自己还能不能够随心所欲地吃牛肉干。但是,我眼中的他跟以往背着书包穿梭在这个世界的他已然不同。因为他的书包里装满了“注射剂、慢性病、血糖指数、酮类、医院”这些词。

之后,我想起了20世纪80年代早期的一个夜晚发生的事。那晚是雷暴雨天气,爸爸开着他白色的旧卡车载着我,从波士顿北部某个地方沿着128号公路一路往南行驶,当时车子因为引擎过热抛锚了。我们被困在高速公路边上,孤立无援。

在那个年代,如果车子抛锚,人们一般会找电话亭打电话寻求救援。当时,我大概8岁,夜里留这么小的孩子待在高速公路边的卡车里有点儿不妥,所以趁着大雨暂时减弱,我们就走进又高又湿的草丛中,往出口匝道不远处星星点点的人家走去,那些房子在夜色中黑黢黢的。

由于暴风雨,家家户户都停电了,我们敲了几户人家的门才找到一部电话可以使用,爸爸马上打给肯定早已担心不已的妈妈。随之,我们又长途跋涉回到卡车里,等妈妈来接我们。

卡车电池还有电,我们放着爸爸当时最喜欢的磁带——史提夫·汪达的《会说话的书》专辑。车窗上一片雾气,我还记得当时驾驶室里的味道——混合着锯屑、橙皮、灰尘和咖啡的气味,一如爸爸身上的气息。

我懒懒地靠在刺痒的编织衬垫上,断断续续地打着瞌睡,耳边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我相信》(爱上你,便是永恒),听完后又会倒带再来一遍。播放到“我相信”部分时,爸爸会用假声跟着和声,而我则成了最心满意足的冒险家,因为那时候早就过了我的就寝时间,我在黑暗中看着外面车灯忽闪。很快,妈妈就开着小小的大众“兔子”赶来了,将我们安全接回家,然后上床睡觉。

现在的弗雷迪跟我那时差不多大,我打算跟他开诚布公地谈谈,告诉他他得了糖尿病,我得了癌症,如何治疗以及令我很不安的事,尽量让这些话听上去没那么可怕。或许我也无法应对最可怕的事,但应对这些不那么可怕的事情,我还是可以的。

我仔细观察他是否有创伤、痛苦或愤怒的迹象,每天问他一百次感觉如何,竭力压抑自己那乱七八糟的愧疚感和不安感。

一天,他轻轻拨弄着我手上新增的静脉输液疤痕,说道:“有时候我特别想念医院,想念到哭出来。”

医院。不断发出哔哔声的机器。凌晨3点走廊里昏暗的灯光。狭窄的乙烯基沙发和纸床单。我凌乱的头发。我胡乱堆在椅子上的杂物,粉红色的乳腺癌大托特包。我提心吊胆地盯着弗雷迪的尿液样本罐,看有没有酮体产生。儿子身上各种管和线纠缠在一起。医生认为他还患有尚未查出的心脏病,我们等了4小时零12分钟。其间,技术员、医生和护士一遍遍地过来。弗雷迪想念的是那样的医院?

“在那里,我可以一直玩电子游戏,”他说道,“而且夜里你爬上床搂着我,我们一起聊天,你还记得吗?”

哦,他想念的是那样的医院啊。他的头抵着我的下巴,我闻到了他汗湿的鬈发的气味。每当有陌生人走进病房,他都会攥紧我的手。他的呼吸声很均匀——他长大后,我再也没有躺在床上清醒地听过,那一刻我仿佛又变成了那个不知所措的新手妈妈。

那么问题来了:当时,爸爸在深夜的暴雨中驾驶,带着孩子去敲响陌生人家的门,坐在川流不息的128号公路路肩上,最终不得不留下抛锚的卡车。有没有可能,爸爸那时跟我不一样,他并没有觉得特别刺激呢?

与此相反,他是不是既担心又疲惫,而且束手无策呢?

《我相信》这首歌,是不是也没有为他开启微光闪闪的冒险世界?现在的他还会独自在车里唱这首歌吗?唱的时候有没有觉得自己很幸福?有没有觉得有很多人爱着自己?无论接下来将发生什么,他都会兴奋不已?

刚才,我问爸爸还记不记得那次旅行。他说:“哦,当然记得。那晚回到家,我真是累坏了。”

我为爸爸拷贝了一张《会说话的书》光盘,换掉早就坏掉的磁带。几天前的一个晚上,他在家中的厨房里播放了这张光盘。看来,虽然已经过去了30年,他还是会同以前一样跟着这首歌低吟浅唱。

这让我不禁想:如果你爱上自己的孩子,就会爱他们一辈子。在那个黑夜的高速公路上发生的事,是同样的道理。在那辆抛锚的小卡车驾驶室里,循环播放着史提夫·汪达的歌,令人心安,让人相信一切都会安好。

医院单人病床上那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身影,也是一样的。那种情景好像在说,不管怎么样,孩子都会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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