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世

读通鉴论(套装共五册)(精) 作者:注 著,尤学工,翟士航,王澎 译


二世

【题解】

秦二世嬴胡亥(前230—前207)作为秦始皇嬴政的少子,在沙丘政变中依靠赵高和李斯的帮助登上皇位。他甫一上台,即大肆诛戮自己的兄弟姐妹,实行严酷暴虐的统治,终于激起了陈胜、吴广起义,六国旧贵族的复国运动也风起云涌。秦二世托国于赵高之手却反被赵高逼迫自杀,秦也因此成为二世而亡的短命王朝。

李斯和赵高是将胡亥送上皇位的重要推手,在二世统治时期先后担任丞相,结局却都是身死人手。王夫之对这两个人的态度不尽相同。对于李斯,王夫之更多是认为其可悲,指出李斯无所顾忌地向二世提出“行督责之术”这样犯众怒、惹众怨的建议,不顾廉耻地公然“导谀劝淫”,实际上是因为“畏死患失之心迫而有所不避”。李斯的悲剧实源于自身,所以王夫之指出“辨人于早,不若自辨于早也”,这无疑是值得读者借鉴的警言。对于赵高,王夫之则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和厌恶,目之为小人的典型。对于赵高弑杀胡亥以图侥幸的做法,王夫之认为这体现了小人“利亦有所不喻,而无所不逞”的特点,他正告后世君主,“狎及小人,而祸必发于小人”,对于有“难测之心”的小人唯有始终加以严密防范才能免祸。

历史上一般认为秦朝推行法家学说。王夫之对于推崇刑名的“申商之术”颇不以为然,认为后世名臣如诸葛亮、王安石、张居正等对“名法”多有继承,乃是出于难以克服的“逸豫之情”,推行“申商之术”的后果必然是“人主安而天下困”。同时,王夫之还从曹咎帮项梁脱罪一事中敏锐地意识到,秦虽律法严苛,法网密布,其法律的实际执行效果却很差。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为“法愈密,吏权愈重”,基层小吏利用手中的执法权进行权力寻租,造成了贿赂风行的局面,从根本上消解了法律的效力。基于此,王夫之认为,严刑峻法无助于统治,唯有实行宽简之法,才能减少基层小吏徇私舞弊的空间。这一见解无疑值得后世思考。

在秦末农民战争中,各方势力纷纷登场,自立或拥护旧王室的举动颇为常见。王夫之将“义”作为评价这些举动的标准,认为同样是拒绝自立,自觉以大义为标准的周巿就比受母亲启发才放弃称王的陈婴要高明。对于项氏与楚怀王所结下的君臣关系,王夫之剖析了双方所存在的根深蒂固的利益冲突及其表现,指出其君臣关系的破裂绝非偶然,推而论之,任何君臣关系都绝非仅仅基于名义而维系,天命、君臣双方性情、人心安定的需求等因素都直接关系到君臣关系能否长期持续下去。

一 周巿辞不王魏

陈婴之不自立也,周巿之不王魏也,其情均也,而周巿贤矣。巿曰:“天下昏乱,忠臣乃见。”义之所不敢出,害不敢自之而远。居尊以为天下不义之魁,“负且乘,致寇至”,灼然易见,而人不能知。非不知也,无志义以持其心,流俗之蛊之者进矣。陈婴非幸而有其母,亦殆矣哉!巿之一言,所谓“大浸稽天而不溺,疾雷破山而不震”者乎!陈馀自矜儒者,而不能守义以自王。周巿虽死而如生。陈馀碌碌以死,又何称焉?

【注释】

①陈婴之不自立:陈婴(?—前183)是秦末东海东阳(今安徽天长)人,最初担任县令史,为人诚实谨慎,较得人心。陈胜吴广起义爆发,东阳少年杀县令以响应,强行推举陈婴为首领,并打算立他为王。陈婴的母亲认为陈婴并无显赫的家族背景,贸然做头面人物是危险的事,坚决阻止称王之举。陈婴因此没有称王,后来率部归属项梁和项羽。项羽死后,陈婴又归降刘邦,参与平定豫章、浙江,因功被封为堂邑侯。事见《史记·项羽本纪》。

②周巿之不王魏:周巿是原魏国人,参加陈胜吴广起义军,后来受陈胜之命带兵夺取原来魏国的土地。魏地平定后,众人打算拥立周巿为魏王,但周巿辞谢不肯接受,认为只有立魏国王族之后才符合道义。于是他向陈胜请求放回魏王后裔宁陵君魏咎,并立他为魏王,自己担任相国。后来秦将章邯进攻魏国,魏王派周巿到齐、楚求援,三国组成联军与章邯交战,被章邯击败,周巿战死。事见《史记·魏豹彭越列传》。

③负且乘,致寇至:语出《周易·解卦》爻辞:“六三:负且乘,致寇至,贞吝。”意思是卑贱者背着人家的财物,又坐上大马车炫耀,就会招致强盗来抢。后以此言比喻居非其位,才不称职,就会招致祸患。

④大浸稽天而不溺,疾雷破山而不震:大浸稽天而不溺,语出《庄子·逍遥游》:“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意思是即使滔天的大水也不能淹没他,比喻不为外物所动。稽,至。疾雷破山而不震,语出《庄子·齐物论》:“至人神矣!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冱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风振海而不能惊。”意思是即使迅疾的雷霆劈山破岩也不能令他震惊,比喻不为外界事物所动。

⑤陈馀自矜儒者,而不能守义以自王:陈馀(?—前204),魏国大梁(今河南开封)人。本是魏国名士,参加陈胜起义军后,跟随武臣占领赵地,鼓动并非赵王后裔的武臣自立为赵王。武臣在内变中被杀后,陈馀与张耳共同拥立赵国王族后裔赵歇为赵王。后来项羽分封诸侯,徙封赵歇为代王,封陈馀为侯,陈馀非常不满,起兵反抗,复立赵歇为赵王,赵王立陈馀为代王。后来韩信与张耳一同攻赵,陈馀战败后被斩杀。事见《史记·张耳陈馀列传》。

【译文】

陈婴不在东阳自立为王,周巿不愿在魏地称王,两人的事迹相似,但是相比之下周巿更为贤明。周巿说:“天下混乱之时,忠臣才能显现出来。”为了道义而不敢出于人前,那么灾难也就不敢自找上门而是远遁它处。高居尊位而成为天下不义的首领,正如《周易》所言“卑贱者背着人家的财物,又坐上大马车炫耀,就会招致强盗来抢”,灾祸是显而易见的,常人却不能看到这一点。实际上并非不能看到,只是由于缺乏志向和气节而难以坚持自己的本心罢了,因此庸俗而能蛊惑其心的人才得以趁虚而入。陈婴如果不是幸好有一位睿智的母亲,他的前途也是很危险的呀!周巿的这句话,难道不正是所谓“即使滔天的大水也不能淹没他,即使迅疾的雷霆劈山破岩也不能令他震惊”的表现吗?陈馀向来以儒者自居,却不能坚守道义而是自立为王。周巿为道义而死,虽死而犹生,陈馀碌碌无为而死,又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呢?

二 李斯言古今人所不忍言

李斯之对二世曰:“明主灭仁义之涂,绝谏争之辩,荦然行恣睢之心。”尽古今概贤不肖,无有忍言此者,而昌言之不忌。呜呼!亦何至此哉!斯亦尝学于荀卿氏矣,亦尝与始皇谋天下而天下并矣。岂其飞廉、恶来之所不忍言者而言之不忌,斯之心其固以为然乎?苟非二世之愚,即始皇之骄悖,能受此言而不谴乎?斯抑谓天下后世之不以己为戎首而无所恤乎?无他,畏死患失之心迫而有所不避耳。

【注释】

①李斯(?—前208):字通古,战国末期楚国上蔡(今河南上蔡)人。以客卿身份出仕秦国,协助秦始皇攻灭六国。秦朝建立后被任命为丞相,参与制定法律和统一车轨、文字、度量衡制度。秦始皇死后与赵高合谋立嬴政少子胡亥为帝,是为秦二世。为巩固权位,他向二世提出“督责之术”,实行严刑酷法和君王独断。后来遭到赵高陷害,被腰斩于咸阳。传见《史记·李斯列传》。

②涂:途径,道路。

③荦(luò)然行恣睢(suī)之心:毫不掩饰地随心所欲,为所欲为。荦然,明显的样子。恣睢,放纵,放任。

④荀卿氏:即荀子(前313—前238),名况,时人尊而号为卿。战国后期赵国人。先秦儒家代表人物之一,著名思想家。李斯、韩非都曾跟随他学习。传见《史记·孟子荀卿列传》。

⑤飞廉、恶来:飞廉,亦作蜚廉,商代人,恶来之父。恶来,一作“恶来革”,商纣王的宠臣。父子两人皆以勇力效忠殷纣王。后世认为这两人助纣为虐,陷害忠良。后来武王伐纣,两人被杀。

⑥戎首:出自《礼记·檀弓下》:“毋为戎首,不亦善乎?”意思是发动战争的主谋、祸首。比喻首先挑起事端或带头做坏事的人。

【译文】

李斯对秦二世说:“圣明的君主斩断仁义之路,堵塞臣民直言规劝之口,毫不掩饰地随心所欲,为所欲为。”自古至今,无论是圣贤还是不肖之徒,没有谁忍心说出这样的话,而李斯却直言不讳,无所忌惮。唉,他又怎么能做到这样的地步!李斯也曾跟随儒学大家荀子学习,也曾与秦始皇一起谋划过统一六国的大计,并且成功地统一了天下。为什么连飞廉、恶来这样的恶人都不忍心说的话,李斯却能够无所顾忌地说出来呢?难道他的内心真是本来就这样认为的吗?假如李斯面对的不是愚蠢的秦二世,那么即使是像秦始皇那样骄横、狂悖的人,难道能够听完李斯的这番话而不加以谴责吗?李斯莫非是认为天下后世不把自己视为主谋而无所顾忌吗?其实李斯这样做没有别的原因,只不过是他贪生怕死、患得患失之心太重太急,因而不顾一切罢了。

夫死亦何不可畏也。失不可患,而亦何必于失也。前所以自进者非其道,继所以自效者非其功,后所以自保者非其术,退所以自置者无其方,则失果可患而死果可畏。欲无畏无患以不言其所不忍言,又奚得乎!天下无必死之涂,而亦无可几幸之得。正志于早而后无所迫,则不忍不敢之心以全。早不能图度于正,迨其后失有形、死有机,虽欲不为此言而不得。不待上蔡东门之叹,肺肝先已自裂。斯岂果无人之心哉?《易》曰:“履霜,坚冰至。”辨人于早,不若自辨于早也。

【注释】

①奚:何,怎么。

②几幸:期望和侥幸,比喻非分企求。几,通“冀”,期望。

③图度:揣测,揣度。

④迨:等到。形:形势。机:时机,机会。

⑤上蔡东门之叹:据《史记·李斯列传》记载,李斯因遭赵高陷害,被判腰斩于咸阳市。临刑前他对儿子说:“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意思是:我想和你再牵着黄狗一同出上蔡东门去打猎追逐狡兔,又怎能办得到呢!于是父子二人相对痛哭。后世因此以“上蔡东门”或“东门黄犬”作为官遭祸、抽身悔迟之典。上蔡,战国楚地名。在今河南上蔡西南。李斯是上蔡人。

⑥肺肝:肺和肝,比喻内心深处。

⑦履霜,坚冰至:语出《周易·坤卦》爻辞:“初六,履霜,坚冰至。”意思是踩到霜,就想到结冰的日子快要到来。比喻看到事物的苗头,就对它的发展有所警戒。

【译文】

其实死亡又怎么会不值得畏惧呢?如果失去不值得忧虑,那人们又怎么会执着于避免失去呢?李斯当初的进身之道并非正道,接着他得以效命之处并不是他自己所建的功绩,后来他借以自保的措施也不是正确的策略,最后他赖以安置自身的方法更不是合适的方法。在这种情况下,对他来说,失去的确是值得忧虑的,而死也的确是值得畏惧的。要想让他没有畏惧和忧患,不说出别人所不忍说的话,他又怎么能够做得到呢!天下没有必死之途,但也没有可以凭期望、侥幸而得到的幸福。早早端正自己的志向而后就不会落到被逼迫的境地,而不忍不敢之心因此得以保全。如果不能早日将思虑用于正道,等到后来有利形势和时机都丧失,即使想不说这样的话也不可能了。不用等到感叹上蔡东门之感叹,内心早已崩溃了。难道李斯真的是没有人的良知吗?《周易》中说:“踩到霜,就想到结冰的日子快要到来。”与其早早地辨清他人,不如早日辨清自己。

三 李斯以督责之术导谀劝淫

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而众怒之不可犯,众怨之不可任,亦易喻矣。申、商之言,何为至今而不绝邪?志正义明如诸葛孔明而效其法,学博志广如王介甫而师其意,无他,申、商者,乍劳长逸之术也。无其心而用其术者,孔明也;用其实而讳其名者,介甫也;乃若其不容掩之藏,则李斯发之矣。李斯曰:“行督责之术,然后绝谏争之路。”申不害曰:“有天下而不恣睢,命之曰以天下为桎梏。”谏争绝,桎梏脱,则虽日劳于刑名文籍之中,而耽酒嗜色、佚游骄乐,可晏享而不辍。苟未忘逸豫之情者,恶能不以此为两得之术哉

【注释】

①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语出《孟子·公孙丑上》。意思是每个人都有怜悯体恤别人的本性。

②申、商之言:指以申不害、商鞅为代表人物的法家学说,主张实行法制,循名责实,慎赏明罚,提倡中央集权。申不害(前385—前337),郑国京(今河南郑州)人。战国时期法家创始人之一,其思想以“术”著称。曾在韩国为相十五年,在韩昭侯支持下进行改革,使韩国强盛起来。传见《史记·老子韩非列传》。商鞅(前395—前338),姬姓,公孙氏,又称卫鞅、公孙鞅。战国时期卫国人。法家代表人物,政治家、思想家。在秦国主持变法,使秦国成为富裕强大的国家。传见《史记·商君列传》。

③诸葛孔明:即诸葛亮(181—234),字孔明,琅邪阳都(今山东临沂)人。三国时杰出政治家。辅佐刘备建立蜀汉政权,长期担任蜀汉丞相,对内安抚百姓,以法度治国,期间数次北伐曹魏,后病死于军中。传见《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

④王介甫:即王安石(1021—1086),字介甫,号半山。抚州临川(今江西临川)人。北宋著名政治家、文学家。宋神宗时他两度拜相,以富国强兵为目的主持变法,推行青苗法、保甲法、方田均税法等,后因守旧派反对,加之所用非人,改革被迫终止,他自己也被罢相,晚年退居江宁。传见《宋史·王安石列传》。

⑤桎梏:脚镣和手铐,比喻束缚。

⑥恶(wū):疑问词,哪,何。

【译文】

每个人都有怜悯体恤别人的本性,懂得这个道理,则众人的愤怒不可冒犯,众人的怨恨不可听任,也就容易理解了。申不害、商鞅的学说,为什么至今仍传承不断呢?像诸葛亮那样志向端正而深明道义的人也效法他们的法令,像王安石这样博学而志向宏阔的人也学习他们的思想,这没有别的原因,只是由于申、商的学说是一种起初辛劳而后长久安逸之术。诸葛亮是没有申、商之心而用申、商之术,王安石是用申、商之实而讳言申、商之名,而李斯则是第一个直言不讳、毫不掩饰的人。李斯说:“使用督责之术,而后就可以断绝谏诤之路。”申不害说:“拥有天下而不随心所欲,这就叫以天下为镣铐。”断绝了谏诤,挣脱了桎梏,则即使终日劳碌于刑律公文之中,而美酒女色、放荡骄纵的快乐,可以尽情安享,一天也不中断。假如是一个没有忘记安逸享乐之情的人,怎么能不把此法作为两全其美的策略呢?

任法,则人主安而天下困;任道,则天下逸而人主劳。无一切之术以自恣睢,虽非求治之主,不能高居洸于万民之上,固矣。以孔明之淡泊而尽瘁也,以介甫之土木其形而好学深思也,然且乐奉名法者,何也?俭以耳目,勤以耳目,而心思从其康逸也。贤者且然,况令狐绹、张居正之挟权势者哉!使读李斯之言,知其为导谀劝淫之术也,能勿然而汗下与

【注释】

①一切:权宜,临时。

②洸(huàng yǎng):原指水面浩荡广阔,这里引申为恣肆、放纵。洸,通“滉”,水深广貌。,广阔无边。

③土木其形:原指外形像泥塑木雕一样,缺乏灵性。比喻不加修饰,不修边幅。

④俭以耳目:指生活简朴,不追求声色犬马之类的视听之娱。耳目,这里指视觉和听觉的享受。

⑤勤以耳目:指勤于用耳朵倾听民意、用眼睛观察世事。

⑥令狐绹(táo,约796—874):字子直。京兆华原(今陕西铜川)人。唐宣宗时宰相。他为人迟缓懦弱,在与唐宣宗相处时小心翼翼,因而颇得宣宗信任,被委以朝政,居宰相之位十年之久。传见新、旧《唐书·令狐绹列传》。张居正(1525—1582):字叔大,号太岳。江陵(今湖北荆州)人。明代著名政治家、改革家。万历皇帝登基后,他以皇帝老师的身份出任内阁首辅达十年之久,实行了一系列改革措施,推行“一条鞭法”“考成法”等,史称“张居正改革”。后为万历皇帝所忌,卒于任上,去世后被抄家,至明熹宗天启年间才恢复名誉。传见《明史·张居正列传》。

(tiǎn)然:羞愧脸红的样子。,惭愧。

【译文】

以法治国,则君主安逸而天下困苦;以道治国,则天下安逸而君主劳顿。没有权宜之计以放纵自己、为所欲为,即使不是励精图治的君主,也不能耀武扬威地高坐在万民之上,这是显而易见、理所当然的。像诸葛亮那样淡泊名利而为国家鞠躬尽瘁的人,像王安石那样不修边幅而又好学深思的人,尚且乐于奉行法家学说,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他们虽然不追求声色犬马之类的耳目之娱,又勤于倾听民意、观察世事,但内心深处终归是追求安逸的。贤德的人尚且如此,何况是令狐绹、张居正这样倚仗权势的人呢!假如让他们读了李斯的言论,知道这是引导阿谀奉承、鼓励骄奢淫逸的方法,能不感到羞愧难当而汗如雨下吗?

四 范增立楚王说无与于兴亡

怀王之立,非项氏之意也,范增之说,以为从民望而已。臣主之名立,而其心不相释,项氏成而怀王固不能有楚。怀王念此至悉,故一乘项梁之败而夺上将军之权以授宋义;义适遇其际而获怀王之心,故与计事而大悦。非悦其灭秦之计,悦其夺项之计也。宋义壁于安阳而项羽斩之,非愤其救赵之迟,愤其夺己之速也。义之壁安阳而不进也,非欲乘秦、赵之敝,欲得当以收项羽之兵也;其遣子相齐而送之无盐也,非不恤士卒之饥寒以自侈,为怀王树外援于齐而因以自固也。

【注释】

①怀王:即楚怀王熊心(?—前205)。芈姓,熊氏。秦末楚国贵族,战国时楚怀王熊槐之孙。楚国灭亡后,流落民间为人牧羊。项梁起兵后,采纳范增的建议,立熊心为王,以从民望。项梁战死后迁都彭城,旋归并项羽、吕臣军,由他统一调度。项羽入关后自称西楚霸王,尊他为义帝。旋被羽暗杀。其事见于《史记·项羽本纪》。

②项氏:即项氏一族,主要指项梁与项羽叔侄。项氏一族是楚国贵族,世代为将,受封于项,后用为姓氏。项梁的父亲项燕曾任楚军最高统帅,击败秦将李信的伐楚军队。后来秦派王翦攻楚,楚军战败,项燕战死。楚国灭亡后,项梁带项羽到吴中躲避,暗中积蓄力量。大泽乡起义爆发后,项梁杀死会稽守令,起兵响应,并拥立楚怀王的孙子熊心为怀王。后来项梁在与章邯的战斗中战败而死于定陶。项羽在巨鹿之战取胜以后进入关中,凭借军事实力自立为西楚霸王,并分封诸侯。后来,刘邦起兵与项羽争夺天下,历时四年,最终项羽战败自杀。事见《史记·项羽本纪》。

③范增(前277—前204):居鄛(今安徽桐城)人。秦末农民战争中项羽的主要谋士。他平素好奇计,项梁起兵后,年逾七十的他前往投奔,并建议项梁应该顺从民众愿望,扶立楚王的后裔。项梁于是寻访到为人牧羊的楚怀王之孙熊心,拥立为怀王。项梁战死后范增为项羽出谋划策,被项羽尊为“亚父”。鸿门宴上曾建议项羽杀掉刘邦,未果。后来刘邦使用离间计挑拨他和项羽的关系,范增愤而向项羽辞官,回乡途中背上生毒疮发作而死。

④宋义(?—前207):原为楚国令尹,项梁起兵后前往投奔。定陶之战前,曾力劝项梁不要轻敌,但未被采纳。项梁死后,宋义受到楚怀王赏识,被任命为上将军。章邯攻赵时,宋义奉楚怀王命令,统率各路部队前往解救,号“卿子冠军”。后来因宋义率军长期逗留不进,项羽假借怀王命令发动兵变,将其斩杀。

⑤壁:军营的围墙,这里引申为驻军。安阳:今山东曹县。

⑥遣子相齐:指宋义派他的儿子宋襄去齐国为相。无盐:战国时齐邑。在今山东东平东。又作“毋盐”。

【译文】

楚怀王被立为王,并非项氏叔侄的本意,按照范增的说法,这样做不过是为了顺应民众的期望而已。君臣的名分虽已确立,而项氏内心却并未释然,与怀王互不信任,一旦项氏叔侄成功,则怀王肯定无法继续拥有楚国。怀王对此知道得很清楚,所以当项梁战败身死后,他立即乘机将项梁上将军的职权授予宋义;宋义正好遇到了这一良机而获得了楚怀王的信任,所以怀王与他商议大计后非常高兴。楚怀王并不是赞赏宋义的灭秦方略,而是赞赏他夺取项氏一族权力的计策。后来,宋义率军救赵时在安阳驻留不进,项羽愤而杀死了宋义,他这样做并不是对宋义救赵迟缓感到愤怒,而是对于宋义那么快就夺取了自己的权力感到愤怒。宋义率军在安阳逗留不进,并非是想等秦、赵双方都疲惫不堪以后坐收渔翁之利,而是为了寻找适当时机夺取项羽的兵权;他派自己的儿子宋襄去齐国做相国,并且亲自送他到无盐,这并不是不体恤士兵饥寒交迫之苦而讲排场,而是为了给楚怀王在齐国树立外援,从而借此巩固自己的地位。

宋义死,诸将慑然曰:“首立楚者,将军家也。”羽之情见矣,义之情亦见矣,怀王之不能终安于项氏,情亦见矣。救赵则命宋义,入关则命沛公,梁死羽孤,为偏裨于宋义旌牙之下,为怀王谋项者之计得矣,而抑无以服楚人之心。幸而秦之君二世也,其相赵高也,其将章邯、王离也,无有能乘臣主之隙以间楚耳。不然,虽沛公且无以自持,况义之浅谋、羽之徒勇者乎!

【注释】

①慑然:惶恐害怕的样子。慑,恐惧,害怕。

②沛公:即汉高祖刘邦(前256—前195)。字季。沛县丰邑(今江苏丰县)人。西汉开国皇帝。传见《史记·高祖本纪》《汉书·高帝纪》。

③偏裨:偏将,裨将。将佐的通称。旌牙:军中主将的旗帜和营帐。旌,军旗。牙,牙帐。

④赵高(?—前207):秦始皇时任中车府令,兼行符玺令事。秦始皇死后,赵高发动沙丘政变,与李斯合谋,矫诏赐死公子扶苏,立秦始皇少子胡亥为帝,自任郎中令。其后,他设计除掉李斯,被秦二世任命为丞相,独揽朝政大权。后来他逼迫秦二世自杀,立子婴为秦王。不久被子婴设计杀掉,诛灭三族。其事见于《史记·秦始皇本纪》。

⑤章邯(?—前205):秦朝将领。秦二世时任少府,受命率骊山刑徒及奴产子迎击陈胜起义军周文部,屡战屡胜,逼迫周文自杀,并在陈郡击败陈胜,后又在定陶之战中击败项梁。巨鹿之战中败于项羽,漳纡之战中再次被项羽击败而投降,随项羽入关,封雍王。后来与刘邦军屡战不利,退保废丘,城破自杀。其事见于《史记·项羽本纪》。王离:秦朝将领,名将王翦之孙、王贲之子。受封武城侯,继其父担任将领,率兵戍边备胡。秦末农民起义爆发后,与章邯一起统率秦军与起义军作战。巨鹿之战中兵败被俘。其事见于《史记·秦始皇本纪》。

【译文】

宋义死后,诸将惶恐地对项羽说:“首先拥立楚王的,是将军您的家族。”项羽的勃勃野心显现了出来,宋义的真正居心也显现出来,而怀王因为项氏一族的存在而终究不能安于其位的情势也显露无遗。怀王派兵救赵时任命宋义为主帅,进攻关中时则派沛公刘邦入关,项梁死后项羽孤立无援,只好屈居于宋义的帐下做偏将。宋义为怀王所出的夺取项氏军权的计策,可以说是取得了成功,但他却无法令楚人心服口服。幸而秦朝的君主是昏庸的秦二世,丞相是奸诈的赵高,主将是无能的章邯、王离,没有谁能设计利用楚国君臣之间的不和来挑拨离间他们的关系。不然的话,即使是刘邦也无法自保,更何况是谋略平庸的宋义和有勇无谋的项羽呢!

于是而知君臣之非独以名为义也,天之所秩,性之所安,情之所顺,非是则不能以终日。范增立楚之说,董公缟素之谋,不足与于兴亡久矣。

【注释】

①天之所秩:上天规定的等级次序。秩,次序。

②董公缟素之谋:董公是秦末洛阳新城乡里一位掌管教化的小吏。公元前205年,刘邦抵达洛阳,准备进攻项羽的都城彭城。董公在路上拦下刘邦的车驾向他进谏,他认为刘邦师出无名,必须公布敌人的罪状,占据道德优势,敌人才可能被打败;而项羽素来无道,又杀主弑君,可谓罪大恶极。因此他建议刘邦为义帝发丧,令全军身穿白色的丧服,并传檄诸侯,共同讨伐项羽。刘邦采纳了他的建议。事见《史记·高祖本纪》。缟素,白色丧服。

【译文】

由上述情况可以知道,所谓君臣并不是仅仅以名号为大义,它必须是上天所规定的等级秩序,合乎人的天性,顺应情理,如果不是这样,那么君臣关系连一天也维持不下去。范增主张立楚怀王的言论,董公劝刘邦为义帝发丧戴孝的计谋,早已表明他们没有资格参与关系国家兴亡的大计。

五 赵高约楚灭秦宗室

秦之所殄灭而降辱者,六王之后也;戍之徒之而寡其妻孤其子者,郡县之民也;而剸二世之首,欲灭宗室,约楚降而分王关中者,赵高也。故怨在敌国,而敌国或有所不能;怨在百姓,而百姓或有所不忍;狎及小人,而祸必发于小人。故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圣人且难之,况中主以降乎!

【注释】

①殄(tiǎn)灭:消灭,灭绝。殄,尽,绝。降辱:屈身受辱。

②剸(tuán):割断,截断。

③关中:秦汉时指函谷关以西地区,中心地带为渭河平原,位于今陕西省中部,包括西安、宝鸡、咸阳、渭南、铜川等市。关中南倚秦岭山脉,渭河从中穿过,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四面都有天然地形屏障,易守难攻,从战国时期开始就有“四塞之国”“金城千里”的美誉。

④狎(xiá):亲近,接近。

⑤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语出《论语·阳货》:“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意思是只有女人和小人是最难以相处的了。

【译文】

其国家被秦始皇消灭而被迫屈身受辱的,是六国君主的后代;被秦帝国用以戍边、罚做苦力,从而造成其妻子守寡、儿女孤苦无依的,是郡县的百姓;而割掉秦二世的首级,想消灭秦朝皇室,与楚军约定投降以换取自己在关中地区称王承诺的,是赵高。所以说,结怨于敌国,敌国想报复而或许力不能及;结怨于百姓,百姓想起来反抗而或许有所不忍心;亲近小人,则灾祸必定会从小人而起。所以孔子才会说:“只有女人和小人是最难以相处的。”圣人尚且觉得与小人相处是困难的,更何况是中等的君主,甚至是下等的君主呢?

小人之心,智者弗能测也,刚者弗能制也。料其必不能,而或能之矣;料其必不欲,而或欲之矣。项羽之暴也,沛公之明也,章邯之怨方新也,尽天下欲食高之肉而寝处其皮也。使高灭嬴氏之宗,开关以讲于诸侯,岂能免于刀俎,而况受纳地之封乎?则以智者料高,而固知其与秦相终始;以愚者料高,而亦决其与秦同齑粉也。然而必弑胡亥以徼幸于一得,岂徒胡亥之愚,矢入幄而不觉哉?明而熟于计者,未有谓为且然者矣。祸福之外,有无藉之欲焉;死生之外,有无方之谲焉;俄顷之间,有忽变之情焉。利亦有所不喻,而无所不逞,而后君子莫能为之防。故圣人且犹难之,诚哉其难之也!“濡有衣袽,终日戒。”终日者,无竟之辞也。舍禔躬慎微而求驭之之术,不堕其阱中者鲜矣。

【注释】

①章邯之怨方新也:秦二世三年(前207),章邯在钜鹿之战中失利而退军,秦二世听信丞相赵高之言,派人责备章邯,章邯恐惧,派长史司马欣去咸阳请示,但赵高拒绝接见,不信任他。司马欣觉察出危险而逃走,果然遭到赵高追杀。司马欣于是对章邯说:“赵高用事于中,将军有功亦诛,无功亦诛。”章邯本就对赵高不满,经此事件更加怨恨他,后来愤而投降项羽。事见《史记·秦始皇本纪》。方,正,刚刚。

②刀俎(zǔ):本指刀和砧板,原为宰割的工具,现比喻生杀之权掌握在他人手里,自己处于被人宰割的地位。

③齑(jī)粉:细粉,粉末。比喻物体粉碎。

④徼(jiǎo):通“侥”,侥幸。

⑤无藉:没有根据,无所凭借。

⑥无方:变化无穷。谲:欺诈,玩弄手段。

⑦濡有衣袽(rú),终日戒:语出《周易·既济卦》爻辞:“六四,濡有衣袽,终日戒。”“濡”一作“”,王弼注曰:“宜曰濡,衣袽所以塞舟漏也。”意思是舟船漏水则濡湿,需要准备破衣服或棉絮来堵塞漏洞,要终日防备祸患。濡,濡湿。袽,烂衣服或破旧棉絮。

⑧无竟:没有穷尽,没有边际。竟,终了。

⑨禔(zhī)躬:安身,修身。

【译文】

小人的心思,聪明人难以预测,刚强的人也无法将其制服。估计他必定不能做的事情,或许他就做了;料定他一定不会想要的东西,或许他却想要。项羽刚强暴躁,刘邦精明强干,章邯刚结下对赵高的怨恨,全天下的人都想生吃赵高的肉,剥下他的皮铺着睡觉。在这样的形势下,即使赵高能够消灭秦朝宗室,打开函谷关与诸侯讲和,难道能免于做刀下之鬼吗?更不要提什么因献土有功而受封为诸侯了。若以聪明人来预料,赵高必定要与秦朝相始终;即使以愚蠢的人看来,赵高也肯定会与秦朝同归于尽。然而赵高却一定要弑杀胡亥,以图那万分之一的侥幸,难道只有胡亥愚蠢透顶,直到箭射进其帷幄却仍然毫无察觉吗?聪明睿智且熟悉计谋的人,没有人会认为是这样的。在祸福之外,存在着超越本分、无所凭据的欲望;生死之外,存在着变化无穷的诡谲;瞬息之间,存在着突然变化的可能。小人对于利益或许也有所不明白之处,但却可以为了利益而无所不为,因而其后君子无法对其加以防备。所以连圣人都认为小人难养,这种难的确是实情啊!《周易》中说:“舟船漏水则濡湿,需预先准备破衣服或破棉絮来堵塞漏洞,要终日防备祸患。”所谓“终日”,就是没有止境的意思。如果舍弃了修养自身、谨慎小心、防微杜渐,转而去寻求驾驭小人的方法,很少有不落入他们圈套的。

六 法密不能胜天下

孰谓秦之法密,能胜天下也?项梁有栎阳逮,蕲狱掾曹咎书抵司马欣而事得免。其他请托公行、货贿相属而不见于史者,不知凡几也。项梁,楚大将军之子,秦之所尤忌者,欣一狱掾,驰书而难解。则其他位尊而权重者,抑孰与御之?法愈密,吏权愈重;死刑愈繁,贿赂愈章;涂饰以免罪罟,而天子之权,倒持于掾史。南阳诸刘屡杀人而王莽不能问,皆法密吏重有以蔽之也。

【注释】

①栎(yuè)阳:古地名,战国初期秦国都城,在今陕西西安阎良区。逮:捉拿,抓捕。

②蕲(qí)狱掾曹咎书抵司马欣而事得免:曹咎,楚汉时期项羽手下大臣,因写信给栎阳令司马欣,设法免除了项梁的罪,因此受到项氏的信任,后被项羽任命为大司马,封海春侯。蕲,秦代县名,在今安徽宿州。狱掾,狱曹的属吏,一说即典狱长。司马欣(?—前204),秦汉之际项羽所封诸侯王。做过狱掾、长史,陈胜起义后辅佐章邯作战,后随章邯投降项羽,被封为塞王。后来在成皋被汉军击败而自杀。

③相属:指相接连、相继。

④章:明显,显著。

⑤涂饰:文过饰非。罟(gǔ):法网。

⑥掾史:掾与史的合称,泛指基层小吏。

⑦南阳诸刘屡杀人而王莽不能问:此事未见诸史书。南阳诸刘,指西汉末年居于南阳的汉朝宗室后裔,以舂陵的刘、刘秀为代表。王莽(前45—23),字巨君,魏郡元城(今河北大名)人。新朝开国皇帝。其姑姑是汉元帝皇后王政君。王莽以外戚身份逐渐掌握了西汉政权,并利用符命、谶纬和舆论,于公元8年代汉建新,建元“始建国”,并推行复古改革,史称“王莽新政”。但改革并未取得成效,反而激化了社会矛盾,导致天下大乱。新莽地皇四年(23),更始军攻入长安,王莽死于乱军之中。传见《汉书·王莽传》。

【译文】

谁说秦朝的法令严密,足以控制整个天下呢?项梁曾经在栎阳犯法被通缉,蕲县狱掾曹咎给栎阳狱掾司马欣写了一封求情信,就使项梁得以平安无事了。至于其他公开以私情请托、以财物贿赂成风而史书未曾记载的,不知道有多少呢。项梁是楚国大将军项燕的儿子,是秦朝廷尤为忌惮的人物,司马欣作为一个小小的狱掾,收了别人一封求情信,就使项梁逃过了犯法带来的灾祸,那么其他地位高、权力重的人物如果要徇情枉法,谁又能够阻拦呢?法令越严密,官吏的权力就越重;死刑越繁多,贿赂就越公开盛行。官吏文过饰非来使人免于法网,而天子的权力,反而掌握在基层小吏的手中了。新莽时期南阳的刘姓宗室后裔屡次杀人而王莽没有追究,都是因为法令严密、官吏权重从而包庇了他们。

设大辟于此,设薄刑于彼,细极于牛毛,而东西可以相窜。见知故纵,蔓延相逮,而上下相倚以匿奸。闰位之主,窃非分而寝不安,藉是以钳天下,而为天下之所钳,固其宜也。受天命,正万邦,德足以威而无疚愧者,勿效尔为也。宽斯严,简斯定。吞舟漏网而不敢再触梁笱,何也?法定于一王,而狱吏无能移也。

【注释】

①大辟:古代五刑之一,死刑。

②逮:连及,接续。

③闰位:非正统的帝位。闰,偏,副。

:同“梦”。

⑤万邦:所有诸侯封国。这里引申为天下,全国。

⑥斯:则,就。

⑦吞舟漏网:本指大鱼漏网,后常以喻罪大者逍遥法外。吞舟,能吞下舟船的大鱼。梁笱(gǒu):泛指捕鱼用具。这里引申为法律。梁,水中所筑捕鱼之坝。

⑧法定于一王:《史记·太史公自序》中云:“孔子之时,上无明君,下不得任用,故作《春秋》,垂空文以断礼义,当一王之法。”意思是孔子作《春秋》裁断礼义,以为万世之法。王夫之在此化用这一典故,意在说明要制定宽简而符合儒家大义的律法。

【译文】

秦朝的律法规定此种情况下应判死刑,而彼种情况下应判轻刑,条文规定比牛毛还要细密,而基层的官吏却可以根据自己的利益随意解释法律,明知有人犯法却故意纵放,或者任意株连无辜,百姓和官吏上下相互倚靠以藏匿包庇作奸犯科的人。得位不正的君主,由于非分地窃取了国家政权而不能安睡,于是想借严苛的法律来钳制天下,结果却反被天下所牵制,这是自作自受、罪有应得。承受天命,匡正天下,德行足以立威而无所愧疚的人,千万不要仿效这种做法。宽缓刑罚则能使秩序严整,简化律法则能使民心安定。正像能吞下舟船的大鱼被大网漏过,却再也不敢触碰捕鱼用具一样,人们在宽简的法律下不会轻易犯法,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这种法律的制定符合孔子作《春秋》所宣扬的“一王之法”,而基层狱吏之流无法钻空子营私舞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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