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漫记

我在胡同里长大，对许多过去的事记忆很深。比如胡同里的男孩儿一般都叫小子，以排行分成大小子、二小子。但到了第三个男孩儿，不叫三小子，叫三儿。第四个男孩儿叫小四儿。若是女孩子，则是大丫头、二丫头、三丫头、四丫头，一路排下来。若是不大念书又不听话，有时间就往街面上跑，则叫野小子和疯丫头。野小子会时常想出些恶作剧，比如一看老头子出来了，就大喊大爷(夜)，老头儿一应答，就齐声喊“壶”。若是老太太，就大喊大妈(马)，老太太一答应，就齐声喊“桶”。老头儿老太太一边骂一边追，孩子们一边笑一边叫满街跑。

女孩儿若是过了十六七，变得相对沉稳、庄重，就叫姑娘或闺女了，比如二姑娘三闺女。男孩就成了小伙子。有件往事，我十六岁去黑龙江当知青，两年后第一次探亲。进家，赵姨(家里请的保姆)正在院里树下洗衣服，见我就嚷：“嗬！两年没见，都长成的(念四声)老爷们儿了！”弄得我特别不好意思，心想，什么叫“的老爷们儿”？其实，就是大小伙子。顺带说两句，释放国民党最后一批战犯时，赵姨的丈夫回家了，还复了婚。祖母听说后，让我去送了钱。赵姨对我家帮助很多，愿她后半生如意顺遂。

我家前院曾搬来一对青年夫妇。男的浓眉大眼，豪爽热情。见人就笑，爱打招呼，又爱助人。有回我母亲病了，就是他和前院的邻居们帮忙送的医院。他的爱人跟他相反，从来不笑(整脸子)，凡人不理。你主动打招呼，她也面无表情，所以没人缘儿。但是男人有个毛病，打老婆。女的也不喊，干忍着。大概有天真给打得忍不了了，跑出来了，这才东窗事发。大家都去劝，男的很尴尬。男人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打老婆，否则不配做男人。但我每每想起此事，总觉得，人不论男女，都不要吝惜自己的笑。世间需要阳光，人生需要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