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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中学时代

西学东渐记 作者:容闳 著


第四章 中学时代

予在东温若,小住勃朗家一星期,乃赴马沙朱色得士省,入孟松学校(Monson Academy)肄业。彼时美国尚无高等中学,仅有预备学校,孟松即预备学校中之最著名者。全国好学之士,莫不负笈远来肄业此校,为入大学之预备。按孟松在新英国省中,所以名誉特著,以自创设以来,长得品学纯粹之士,为之校长故。当予在孟松时,其校长名海门(RevCharles Hammond),亦德高望重,品学兼优者。海君毕业于耶路大学,夙好古文,兼嗜英国文艺,故胸怀超逸,气宇宽宏。当时在新英国省,殆无人不知其为大教育家。且其为人富自立性,生平主张俭德,提倡戒酒。总其言行,无可訾议,不愧为新英国省师表。以校长道德文章之高尚,而学校名誉亦顿增。自海门来长此校,日益发达,气象蓬勃,为前此未有云。而斯时中国人入该校者,惟予等三人耳。海校长对于予等特加礼遇,当非以中国人之罕觏,遂以少为贵,而加以优礼;盖亦对于中国素抱热诚,甚望予等学成归国,能有所设施耳。

在孟松学校之第一年,予等列英文班中,所习者为算术、文法、生理、心理及哲学等课。其生理、心理两科,则为勃朗女师(Miss Rebekah Brown)所授。美国学校通例,凡行毕业礼时,其毕业生中之成绩最优者,则代表全体对教师来宾而致谢词。勃朗女师尝为此致谢词之代表者,毕业于霍来克玉山女校(Mt.Holyoke School)之第一人也,后与医学博士麦克林(Dr.A.S.McClean)结婚,遂寓于斯丕林费尔(Spri-ngfield)。勃朗女师之为人,操行既端正,心术仁慈,尤勇于为善,热心于教育。夫妇二人,待予咸极诚挚。每值放假,必邀予过其家。及予入耶路大学肄业,处境甚窘,赖渠夫妇资助之力尤多。归国后,彼此犹音问不绝。及再至美国,复下榻其家。斯丕林费尔有此良友,令人每念不忘。一八七二年予携第一批留学生游美时,即赁屋邻麦博士,公暇期常得与吾友把晤也。

勃朗君(此指勃朗牧师)之至美也,以予等三人托付于其老母。母字余等殊周到,每餐必同食。惟勃君有妹已孀,挈子三人,寄居母家,遂无余室可容予等。乃别赁一屋,与勃朗对门而居。

方予游学美国时,生活程度不若今日之高。学生贫乏者,稍稍为人工作,即不难得学费。尚忆彼时膳宿、燃料、洗衣等费,每星期苟得一元一角五之美金,足以支付一切。惟居室之洒扫拂拭,及冬令炽炭于炉,劈柴、生火诸琐事,须自为之。然予甚乐为此,借以运动筋脉,流通血液,实健身良法也。予等寓处去校约半英里,每日往返三次,虽严寒雪深三尺,亦必徒步。如此长日运动,胃乃大健,食量兼人。

于今回忆勃朗母夫人之为人,实觉其可敬可爱,得未曾有。其道德品行,都不可及。凡知媪之历史者,当能证予此言不谬。计其一生艰苦备尝,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然卒能自拔于颠沛之中。尝自著一诗自况,立言幽闲沉静,怡然自足,如其为人。

校长海门君之志趣,既如前所述。其于古诗人中,尤好莎士比亚;于古之大演说家,则服膺威白斯特,于此可想见其所学。其教授法极佳,能令学生于古今文艺佳妙处,一一了解而无扞格。每日登堂授课,初不屑屑于文法之规则,独于词句之构造及精义所在,则批郤导窾,详释无遗。以彼文学大家,出其为文之长技,用于演讲,故出言咸确当而有精神。大教育家阿那博士(Dr.Arnold)之言曰:善于教育者,必能注意于学生之道德,以养成其优美之品格;否则仅仅以学问知识授于学生,自谓尽其能事,充乎其极,不过使学生成一能行之百科全书,或一具有灵性之鹦鹉耳,曷足贵哉!海君之为教授,盖能深合阿那博士所云教育之本旨者也。予在孟松学校时,曾诵习多数英国之文集,皆海君所亲授者。

在孟松之第一年,予未敢冀入大学。盖予等出发时,仅以二年为限,一八四九年即须回国也。三人中,以黄胜齿为最长。一八四八年秋,黄胜以病归国,仅予与黄宽二人。居恒晤谈,辄话及二年后之方针。予为本志,固深愿继续求学。惟一八四九年后,将恃何人资助予等学费,此问题之困难,殆不啻古所谓“戈登结”,几于无人能解者,则亦惟有商之于海门校长及勃朗君耳。幸得二君厚意,允为函询香港资助予等之人。迨得覆书,则谓二年后如予二人愿至英国苏格兰省爱丁堡大学习专门科者,则彼等仍可继续资助云云。予等蒙其慷慨解囊,历久不倦,诚为可感。嗣予等互商进止,黄宽决计二年后至苏格兰补此学额。予则甚欲入耶路大学,故愿仍留美。议既定,于是黄宽学费,已可无恐。予于一八四九年后,借何资以求学,此问题固仍悬而未决也。亦惟有泰然处之,任予运命之自然,不复为无益之虑。

此事既决,予于一八四九年暑假后,遂不更治英国文学,而习正科初等之书。翌年之夏,二人同时毕业。黄宽旋即妥备行装,径赴苏格兰入爱丁堡大学。予则仍留美国,后亦卒得入耶路大学。予与黄宽二人,自一八四〇年〔应为一八四一年,见第二章〕同读书于澳门玛礼孙学校,嗣后朝夕切磋共笔砚者垂十年,至是始分袂焉。

黄宽后在爱丁堡大学习医,历七年之苦学,卒以第三人毕业,为中国学生界增一荣誉,于一八五七年归国悬壶,营业颇发达。以黄宽之才之学,遂成为好望角以东最负盛名之良外科。继复寓粤,事业益盛,声誉益隆。旅粤西人欢迎黄宽,较之欢迎欧美医士有加,积资亦富。于一八七九年逝世,中西人士临吊者无不悼惜。盖其品行纯笃,富有热忱,故遗爱在人,不仅医术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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