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罗斯柴尔德勋爵博物馆

1868年，华莱士的《马来群岛自然科学考察记》一书创作已接近尾声，而此时沃尔特·罗斯柴尔德出生在一个历史学家称之为人类史上最富有的家庭。其曾祖父被认为是现代银行业的创始人。其祖父资助英国政府入股建造苏伊士运河的公司。他的父亲与王公贵族们是好友，国家首脑经常向其咨询各种问题。而相反，沃尔特却与死鸟为伍。

在他4岁时，罗斯柴尔德一家搬到了特林庄园。庄园占地面积达3600英亩，其间有一座红色砖石砌成的宅第。3年后，年少的沃尔特与他的家庭教师在午后散步时，偶然发现了艾尔弗雷德·米奈尔（Alfred Minall）的工作室，他是一名建筑工人，同时也从事标本剥制工作。整整一小时，这个男孩就看着他剥一只老鼠的皮，他被塞满小屋的生物标本和鸟类惊呆了。下午茶时，这个7岁大的孩子站起来突然对父母宣布：“妈妈、爸爸，我要建一座博物馆，米奈尔先生会帮我照料它。”

他的母亲害怕他会得传染病，会着凉中暑，于是将他关在特林庄园的家中。沃尔特体态圆胖，口齿不清，不与同龄的男孩一道玩耍。相反，他拿着一个超大的蝴蝶网四处飞跑。14岁时，他手下已有一大批人随时待命，帮他疯狂地收集昆虫、鸟蛋，订购珍稀鸟类。他带着一堆无翼鸟来到剑桥大学，此时特林庄园的自然历史收藏正在迅速增加，在返回这一安全之地前，他在剑桥大学度过了两年索然无味的时光。他的父亲长久以来一直期盼自己的长子对自然界的痴迷或许会逐渐消退，转而投身金融领域，继承罗斯柴尔德家族的事业，但这种痴迷似乎只是与日俱增。到20岁时，他已经收集了大约46000枚标本。为了送他一份21岁的生日礼物，他的父亲为他建造了他看起来唯一想要的东西：一座属于他自己的博物馆。博物馆建在特林庄园的一角。

沃尔特的父亲强迫他在罗斯柴尔德父子公司的伦敦新院总部工作，让他在银行业小试身手。但他感到无所适从，处境十分尴尬。沃尔特身高6.3英尺，体重300磅，口齿不清，跟别人相处时感到局促紧张。但当他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博物馆时，他就会放松下来，为自己的最新收获而热情高涨。1892年，沃尔特24岁，这座位于特林小镇阿克曼街的沃尔特·罗斯柴尔德动物博物馆对公众开放。这座博物馆很快便每年吸引3万名游客前来参观，在当时，这对一座小镇博物馆来说，是个惊人的数字，但这更表明公众对陌生奇异之物的强烈欲望。落地玻璃柜里装满了北极熊、犀牛、企鹅、大象、鳄鱼和天堂鸟的标本，头顶的铁链上吊着鲨鱼标本。室外，一群动物在特林庄园的空地上踱步：黇鹿、袋鼠、鹤驼、鸸鹋、陆龟及一只马和斑马交配产下的杂交斑马。幸运的游客还能看见骑在一只加拉帕戈斯象龟身上的沃尔特，这只龟已有150岁，是他从澳大利亚的一家疯人院里放生出来的。

沃尔特留着时髦的范戴克式胡须，在房子周围走来走去，“就像一架有脚轮的大钢琴”。他对博物馆的预算毫不在意，购买标本成瘾，他打开一包又一包的皮毛、蛋卵、甲虫、蝴蝶和飞蛾。这些东西是将近400名收藏者从世界各地寄来的。他对珍稀鸟皮的观察细致入微，有着非凡的鉴赏力，但涉及博物馆及遍布各地的收集者的日常管理工作时，他却搞得一塌糊涂。多年来，他将账单和其他信件丢进一个大柳条篮子里，一个篮子装满了，他就把它锁起来，再找来另一个篮子。

沃尔特从未逃脱母亲的过分关注，也从未搬离特林庄园。他始终未能赢得父亲的尊重，他绞尽脑汁地对父亲隐瞒他的巨额开销。沃尔特在罗斯柴尔德父子公司的门前台阶上放了两只活熊崽，这激怒了父亲，他试图阻止儿子继续进行收藏，但还没来得及阻止，儿子便又从新几内亚运回了几只鹤驼。父亲将他从遗嘱中删除，也将他的肖像从银行的墙壁上取下来。这时，沃尔特对他的嫂子说：“父亲做得完全正确，在金钱方面，我不值得信任。”

但她毫不知晓，在沃尔特向家人隐瞒的多笔开销中，有一笔是敲诈勒索。勒索他的人是曾与他有过一段私情的英国贵妇。他被家里切断了经济来源，又不顾一切地向母亲隐瞒可能发生的丑闻，于是他用唯一可能的方式筹集资金：出售其收集的大量鸟类藏品。1931年，在纽约的博物馆大批购进标本期间，他以25万美元的价格将自己收藏的28万张鸟皮卖给了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在商谈的最后阶段，沃尔特要求对方承诺，将他的签名照片永久地挂在其藏品附近。“他对此感到欢欣鼓舞，就像小学生上了‘光荣榜’，”博物馆的鸟类藏品主管写道，“尽管他总是摆出一副贵族的样子，但他也是个极其单纯的人。”

据他的侄女米丽娅姆·罗斯柴尔德（Miriam Rothschild）所言，“在卖掉藏品之后，他看起来明显萎靡不振……他觉得很疲惫又心神恍惚，午饭前，在博物馆里只待大约两小时。那时是冬天，鸟都飞走了”。他于1937年去世，将剩余的心爱藏品赠给了大英自然历史博物馆。他的侄女撬开那些上了锁的柳条篮子，发现了勒索者的要求和其身份，但她从来未将这些内容公开。他的墓碑上刻着《约伯记》（Book of Job）中的一句话：“你且问走兽，走兽必指教你。又问空中的飞鸟，飞鸟必告诉你。”

在一切付诸东流之前，沃尔特·罗斯柴尔德对自然的痴迷使他拥有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的鸟皮个人收藏，他也是有史以来拥有自然历史标本最多的人。他雇用的收集者冒着生命危险去寻找新物种：其中一人被豹子咬断了一只手臂，另一个人在新几内亚死于疟疾，三人因黄热病死在加拉帕戈斯群岛，还有其他一些人被痢疾和伤寒夺走了性命。据一名上门服务的制图师所言，一幅描绘特林收集者所到之处的地图就如“一个患了严重麻疹的世界”。艾尔弗雷德·牛顿（Alfred Newton）是沃尔特在剑桥大学时的教授，也是华莱士和达尔文进化论的拥护者，他斥责这位从前的学生说：“你认为你雇用的那群收集者是推动动物学发展的最好方式，对此我无法认同……毫无疑问，他们成功地达到了填满一座博物馆的目的，但他们掏空了这个世界，这是一种惨重的代价。”

然而，如果说沃尔特雇用的收集者是地图上的麻疹，那么另外一类搜寻者就是坏疽：无论特林博物馆收集了多少标本，这与大范围的鸟类屠杀相比都不值得一提。这种屠杀活动遍及世界各地的丛林、森林、沼泽及河口。1869年，艾尔弗雷德·拉塞尔·华莱士首次表达了他对“文明人”的潜在破坏性的担忧，但他不曾料到他的担忧很快便成了现实，历史学家称之为“灭绝的时代”：地球有史以来，人类对野生生物的最大规模的直接屠杀。

在19世纪的最后30年里，数以亿计的鸟被杀死，这不是为了丰富馆藏，而完全是为了另一个目的：女性时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