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世界十大中短篇小说家.契诃夫 作者:(俄)契诃夫 著; 汝龙 译


降灵周第二天,午饭后,德莫夫买了点凉菜和糖果,到别墅去看他的妻子。他已经有两个星期没看见她,十分惦记。他起先坐在火车车厢里,后来在一大片树林里找他的别墅,时时刻刻觉着又饿又累,巴望待一会儿他会多么逍遥自在地跟他妻子吃一顿晚饭,然后睡一大觉。他看着他带的一包东西,心里挺高兴,里面包着鱼子酱、奶酪、白鲑鱼。

等到他找着别墅,认出是它,太阳已经在下山了。一个老女仆说太太不在家,大概不久就回来。那别墅样子难看,天花板很低,糊着写字的纸,地板不平,尽是裂缝。那儿一共有三个房间。一个房间里摆一张床,另一个房间里有画布啦,画笔啦,脏纸啦,男人的大衣和帽子啦,随意丢在椅子上和窗台上。在第三个房间里,德莫夫看见三个不认得的男子。有两个长着黑头发,留着胡子,另一个刮光了脸,身材很胖,大概是演员。桌子上有一个茶炊,水已经烧开了。

“您有什么事?”演员用男低音问,不客气地瞧着德莫夫,“您要找奥莉加·伊万诺夫娜吗?等一等吧,她马上就要来了。”

德莫夫就坐下来,等着。有一个黑发的男子睡意蒙眬、无精打采地瞧着他,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问道:

“您也许想喝茶吧?”

德莫夫又渴又饿,可是他谢绝了茶,怕的是把吃晚饭的胃口弄坏。不久,他就听到了脚步声和熟悉的笑声。门砰的一响,奥莉加·伊万诺夫娜跑进房间里来了,戴一顶宽边草帽,手里提一个盒子,她身后跟着里亚博夫斯基,脸蛋绯红,兴高采烈,拿着一把大阳伞和一个折凳。

“德莫夫!”奥莉加·伊万诺夫娜叫道,快活得涨红了脸,“德莫夫!”她又叫一遍,把她的头和两只手都放到他的胸口上,“你来了!为什么你这么久没有来?为什么?为什么?”

“我哪儿有空儿,亲爱的?我老是忙,好容易有点空儿,不知怎么火车钟点又老是不对。”

“可是看见了你,我多么高兴啊!我整宵整宵地梦见你,我直担心你别害了病。啊,你再也不知道你有多么可爱,你来得多么凑巧! 你要做我的救星了。也只有你才能救我!明天这儿要举行一个顶顶别致的婚礼,”她接着说,笑了,给她丈夫系好领带。“火车站上有一个年轻的电报员,姓契凯尔杰耶夫,要结婚了。他是个漂亮的小伙子,是啊,并不愚蠢。你要知道,他脸上有一种强有力的、熊样的表情……可以把他画成一个年轻的瓦利亚格人呢。我们这班消夏的游客,对他发生了好感,答应他说我们一定参加他的婚礼……他是个没有钱的、孤单单的、胆小的人。当然,不同情他是罪过的。想想吧,做完弥撒就举行婚礼,然后大家从教堂里出来,步行到新娘家里去……你知道,树木苍翠,鸟儿啼叫,一摊摊阳光照在青草上,我们这些人呢,被绿油油的背景衬托着,成了五颜六色的斑点,这可很别致,有法国印象派的味道呢。可是,德莫夫,我穿什么衣服到教堂去呢?”奥莉加·伊万诺夫娜说,做出要哭的脸相。“在这儿,我什么也没有,简直是什么也没有!衣服没有,花也没有,手套也没有……你务必要救救我才好。既然你来了,那就是命运吩咐你来救我了。拿着这个钥匙,我的好人儿,回家去,把衣柜里我那件粉红色连衣裙拿来。你知道那件衣服,它就挂在前面……然后,到堆房里,在右边地板上你会瞧见两个硬纸盒。打开上面的盒子,那里面全是花边,花边,花边,还有各种零头的料子,在那下面就是花了。把那些花统统小心地拿出来,可别压坏它们,亲爱的,回头我要在那些花里挑选一下……另外再给我买副手套。”

“好吧,”德莫夫说,“明天我去取了,派人给你送来。”

“明天怎么成啊?”奥莉加·伊万诺夫娜问,惊奇地瞧着他,“明天怎么来得及啊?明天头一班火车九点钟才开,可是十一点钟就举行婚礼了。不行,亲爱的,要今天去才成,务必要今天去!要是明天你来不了,那就打发一个人送来也成。是啊,去吧……那班客车马上就要开到了。别误了车,宝贝儿。”

“好吧。”

“唉,我多么舍不得放你走啊,”奥莉加·伊万诺夫娜说,眼泪涌到她的眼眶里,“我这个傻瓜呀,为什么应许了那个电报员呢?”

德莫夫赶紧喝下一杯茶,拿了一个面包圈,温和地微笑着,到车站去了。那些鱼子酱、奶酪、白鲑鱼,都给那两位黑头发的先生和那个胖演员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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