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帕隆江畔的军人

西藏岁月系列丛书·我们的西藏岁月 作者:涂世英,顾梦舟,李佳俊 等著


帕隆江畔的军人

顾梦舟

一间特别的小屋

院部系统搭建了一座很大的帐篷,分隔成四间办公室:一号是院部办公室,二号是政治处,三号是医务处,四号是后勤处。我被安排在院部办公室任收发。我对办公室主任说:“这个办公室太大了,可不可以给我隔一间小屋?我办公时不影响你们。”

主任立刻黑着脸说:“不行!不行!你想搞特殊?”贾政委正好从门口走过,听到主任说“不行”,忙问:“什么不行?”主任说:“小顾要隔一间小屋,我不同意,不能让她搞特殊。”政委说:“你应该同意,她是女孩子,隔开一点,她方便,你们也方便,有什么不好?就给她隔一小间吧。”从此,我有了一间约六平方米的小天地,可以放下一桌、一柜、一把小椅子,既是我的办公室,也是我的小书房。最初放进书柜的,只有从家里带来的《词源》《语法修辞》《古文观止》和鲁迅的《且介亭杂文》等书籍。随着扎木形势的发展,这个山间平坝的荒野上建起了银行、邮局、书店、百货公司等,我成了新华书店的常客,不断往我的书柜里增添新书,我的学识也慢慢地有所长进。成立战士演出队后,我开始编写歌词、快板以及小演唱等节目,为板报写些短诗和豆腐块似的小文章。

认识诗人杨星火

我调军医院不久,“川办”就将批准我入团的通知及团员的介绍信寄来了,我被选为军医院团支部宣传委员,在带领团员开展文体活动时,有机会邀请路过扎木的作家、诗人、英雄模范人物为团日活动讲课、作报告,其中就有著名诗人高平、杨星火,云南作家安枫等。

我认识杨星火同志是从一封信开始的。有一天,我在分拣来信时,看到一封写有“新河”名字的信,几乎问遍了全医院,都说不知道,也没听说过这个人。找不到收信人就该退吧,可来信只写了“内详”两个字,退也无处退,只得把信留下来。没过几天,听说星火要来扎木采访某部一等功臣,临时在医院住几天。我忽然想到那封“新河”的信,有可能就是“星火”的误写。几天后杨星火果然住进军医院了,我便拿着信去问她。她个子不高,着一身不太合适又肥又长的军装,扎着宽腰带,挎着军用布包,高原红的面庞,戴着厚厚的军帽。我走近她时,她笑望着我,我将信递到她的眼下:“同志,请看这封信是你的吗?”她接过信仔细看过后,微笑说:“是,是我的,是部队战士写的,两个字都写错了,谢谢你小同志,还为我保存着。”我趁机邀请她参加我们的团日活动,请她给我们讲讲文学知识。她谦虚地说:“呵,小同志,你给我出的题目太大了,我可没有那样的水平。”“那就按你的想法,给你们这些年轻人讲讲文学常识也行。”她同意了,爽快地参加了我们的团日活动,朗诵了她的新作《拉萨的姑娘出嫁到远方》等诗。活动结束时,她和我们一起高唱她作词、罗念一作曲的歌曲《叫我们怎么不歌唱》。

做接待工作

1954年,康藏公路延伸很快。4月2日,“王四号”在松宗召集各师主要负责人开会,解决粮食运输问题,组织七八百头牲口投入运输,用来不间断地为筑路部队提供补给。到了9月份,东线公路已修到通麦,西线也修到工布江达一带了,领导告诉说,康藏公路有望在年底前通车到拉萨。

9月下旬,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在北京召开,出席大会的达赖喇嘛和班禅额尔德尼被选为国家领导人。班禅走青藏线,达赖走康藏线。领导指示要在波密地区举行一次大的迎送活动,决定从各部队抽调一些人员做接待工作。我被派往接待组,参与会场布置,做花、献花、端茶送水、陪吃、陪行、传送信息等工作。张经武代表陪同达赖喇嘛参加第一次全国人民代大会路过扎木,我们几位女同志走出长长的欢迎人群,走到张经武代表、达赖、阿沛·阿旺晋美面前,给他们献上用彩纸做的花束。然后把他们送进红楼,安顿好食宿。一直到第二天,等达赖做完布施,我们把客人送走,做完善后工作,才算完成任务。

自康藏公路通车以来,过往人员在此驻足停留的人多了起来。每每有首长或慰问团、代表团到来时,就通知我去接待组工作。除接待一号、二号、四号、五号等部队首长外,还参加过以下大型的接待工作。

1956年4月22日西藏自治区筹备委员会在拉萨成立时,陈毅副总理率中央代表团前来祝贺。西藏自治区革命委员会原主任天宝副团长带领部分团员于6月初来到扎木,我被派去陪伴一位女歌唱演员,名字记不起来了,只记得她唱过一曲《桂花儿开放幸福来》的歌。她个子不高,人很美,稳重,不善言谈。我的任务是照顾她吃喝和安全。送她走时,她紧紧握住我的手说了很多感谢的话,还邀请我去她家乡贵州做客,表示她会像我招待她一样招待我。我表示接受她的邀请,然后依依握别。

我还接待过独臂英雄李家安。在崇拜英雄的年代,每个出生入死的战斗英雄,都是我们青年人仰慕的对象。接待这样一位独臂英雄,真是三生有幸啊!休息时,我陪他在桃树林里散步,累了,就席地而坐。我问他怎么负的伤,他对我说,是在抗日战争的一次战斗中负伤后截肢的,此后一直随部队转战到云南。解放后,分配在部队后勤工作,组织上帮他安了家,这次派他参加全国慰问团来到西藏,真是一生的荣幸。我问他对西藏的印象如何,他说了两个字“艰苦”。我说:“现在好多了,公路通了以后,给养能保证了。扎木这个地方物产比较丰富,水果蔬菜都能吃上。不过比起你们四季如春的云南,还是很差的。你看,这里除了接待你们的红楼外,还是一片荒芜,是一个遍布帐篷的‘城市’。”如果一年以后你再来,这里可能就会崛起一座新城。他笑了笑说:“恐怕没那机会了,但我相信一年后,这里会繁荣起来的。”

第二天我去代表团时,他远远地叫我,很快走到我面前:“小同志,我们要走了,感谢你对我的照顾,请接受我的礼物。”我一看是淮海战役纪念章,不敢接受,说:“这个纪念章是你的荣誉呀,我不能要。”他说:“我的荣誉还有很多,请你与我分享一点好吗?”我有些不好意思:“这礼物太珍贵了。”我看他用独臂举着奖章,不忍心地接过礼物,向他庄严地行了一个军礼,用双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把他送上吉普车,说了声“再见!”然后回到欢送的队列里,和大家一起摇动手臂,送别慰问团。

我还参加过接待苏联、法国、英国、美国、意大利等八国共产党记者团。晚饭后,在新修的施工局礼堂为他们举办舞会。参加这次舞会的有扎木办事处、五十三师、军医院等单位的男(女)同志。我们工作人员参与布置会场,摆放花生、瓜子、糖果、开水等。舞会开始后,我们这些没见过洋人的姑娘,还有些胆怯,背对着舞池,几个人边聊天边吃东西。接待组的领导批评说:“你们这样不礼貌,把身子转过来,洋人并不那么可怕,他们都是高级知识分子,都是共产党员,是我们的同志。他们请你们跳舞时,要热情、端庄、大方。他们问话时,不要拘束,也不必顾忌什么,知道的就回答,不要耍小聪明,态度一定要诚恳。”

下一曲开始了,我们仍没有主动请谁跳舞。一个着浅黄色夹克的小老头,走到我面前,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我站起来,他主动牵着我的手,踏着舞步,旋转进入舞池。老头说:“你们中国姑娘在舞场上太不主动了。”我吃惊地问:“你是哪国人?中国话说得这样好。”他自傲地回答:“美国人。”“你是美国人呀!美国人不都是很高大的吗,你怎么这样矮小?”我马上站直身子同他比高矮:“看看,你还没我高哩。”他看看我的脚:“呵呵,你穿的是高跟鞋嘛。”我说:“作为男士,尤其是美国男士,就太矮了。”他有些惭愧:“生理问题,是由不得自己的。所以我才努力读书,用学识来弥补生理缺陷,才能当记者,来到中国,来到西藏,认识你这个小姑娘。”他又自豪地问我:“你知道美国吗?一个全世界最自由、最富裕、最先进的国家……”这支曲子奏完了,他拉着我坐下来,继续他的话:“以后有机会就来美国看看。我是美国的共产主义者,支持中国革命。”我打断他的话:“美国统治者到处挑起战争,支持蒋介石反攻大陆,你们美国共产主义者怎么不反对?”他忙说:“我们共产党人当然是反对的,可我们的力量是有限的。所以我们才来到中国,向你们毛主席领导的中国共产党学习。”他又认真地说:“你们毛主席是个不简单的伟人。他领导共产党浴血奋战二十八年,建立了新中国。他是一个有非常胆略的人,甚至敢于在世界屋脊上修筑公路。初听说时,我们好像在听神话。现在我亲眼看到了,你们把神话变成了现实,真了不起,我感受到了毛主席的伟大。”一个美国的共产党人,如此高度评价中国共产党的领袖,评价我们修筑的康藏公路,使我感动得热泪盈眶,感受到美国共产党人的可亲可敬。新的一曲开始后,我便把旁边一位女同志推荐给他,待他们旋转入舞池后,我轻松地坐着挑选着爱吃的食品。不一会儿,一个高大的外国人走到我面前:“小同志,请吧!”

我懒懒地站起来:“你叫我‘同志’?”此人的汉语比那个美国小个子说得还流利,我便直接问:“你是苏联人吗?是苏联老大哥吗?”他笑着说:“你说得很对,我们的奋斗目标是志同道合的,都是在为共产主义事业而奋斗。”我们愉快地跳完一曲,然后在一个比较安静的,又有很多好吃的角落坐下来,边吃边聊。我端给他一杯水,问:“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当然,”他说:“我的名字译成中文,就叫牛皮匠。你叫我这个名字好了。”“叫牛皮匠,多不好听呀。”他严肃起来:“怎么不好听?劳动人民的名字,真正的无产阶级的名字,不好听?”我马上说:“你觉得好听,我就叫你牛皮匠好了。”他笑了,然后便滔滔不绝地给我讲列宁的故事、斯大林在反法西斯战争中的伟大作用,介绍苏联的工业发展、农业的集体农庄,人民生活的电气化,又讲到苏联的文化,讲到高尔基、马雅可夫斯基、肖洛霍夫、托尔斯泰、果戈里、普希金……他越讲越有劲,而且显得很自豪。讲得我都有点崇拜他了。

我说:“牛皮匠,你看,我们中国什么时候能赶上你们苏联?”他谦虚起来:“这个,我不好说。不过,我相信你们伟大的毛泽东主席,他有魄力打败美帝国主义,又敢于在世界屋脊的西藏——人迹罕至的荒凉之地修筑公路,还有什么事能难倒他呢!”我自豪地说:“是的,我们有毛主席领导,相信不久的将来,我们就会赶上你们的今天。”他笑了:“我相信,有伟大的毛主席领导,你们的理想一定会实现。”他又问我:“想去苏联吗?如果有机会,来莫斯科看看,会受到热烈欢迎的。”我说:“想去啊,能不能去,不由自己决定呀。”又一支舞曲开始了,他拉着我:“来,我们再跳一曲。”我们愉快地跳起来。他说:“我们明天就出发,直到拉萨,你能来送我吗?”“不知道,我是军人,一切行动听指挥,如果派到我,一定去送你。预祝你一路平安。”

同学偶相遇

康藏公路全线贯通,帕隆江大桥架设好后,扎木、桑登连接了起来。扎木这个荒凉贫瘠的村庄已发展成为有万余人的城镇,大片的帐篷己逐渐被砖木结构的平房、楼房所代替。随之而来的是服务业、商业逐渐兴起。以前还只会用物物交换的方式补充生活所需的当地老百姓,开始懂得使用货币(当时只流通银元)从事买卖活动了。寄信的、买书的、逛商店的络绎不绝。在拥挤的人群中,我偶然遇到了师范学校的同班同学侯含清,我们十分惊喜地相互拥抱,然后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坐下,亲热地聊起来。她说:“你长高了,变成大姑娘了。”“是呀,这么多年了,能不长吗?你也长了,胖了,却还是那副圆圆的笑脸,还是那个少白头。”她轻轻地一声叹息:“我比你大好几岁哩,老了,姑娘时代已经过去了。”我说:“你这么年轻就说老,太消极了吧?”她伸手拍了我一下:“傻姑娘。”我不解地问:“什么叫姑娘时代已经过去了?”“还没听懂呀?我结婚了,还能是姑娘吗?”我惊愕地“哦”了一声,不知下面的话该怎么说了。她忍不住委屈地说:“我同一个老头子结的婚。”我马上激动地问:“为什么要同一个老头子结婚?婚后幸福吗?”她无奈地说:“就是为了组成一个家庭,别的什么都谈不上。”

听得出来,她对自己的婚姻是不满意的,我想问个清楚。“既然不满意,为什么要同他结婚?”她有些烦躁:“你还小,不懂,有些事自己是做不了主的。但愿你不要步我的后尘。”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算了,已经过去了。告诉你,在扎木的还有我们四班(原师范学校)的孟廷清、李学明,把他们约来一聚如何?”我满口应承。这时我看她在四处张望,也不向我告别,径直向一个老军人走去。想必那人就是她的丈夫,为什么不向我介绍?

又是一个星期天,我们几个同班同学果然相约在帕隆江畔的桃树林里聚会了。记得有孟廷清、宋玉龙、李学明、侯含清、陈烈等。在学校时,男女同学是相互戒备,不接触,不说话的。这次在异地他乡相遇,格外亲切,真有“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感觉。大家热烈握手以后,席地而坐,无任何食物,唯一有的是自带水壶里的水。在静默一阵后,都激情澎湃地各自诉说着参军后的历程。其实大家做的几乎是同样的事:徒步负重行军,修建甘孜机场,修筑康藏公路。打钢钎,装炸药,爆破开山;搬石头,运泥土,碎石铺路。遇到补给困难时,挖野菜,摘蘑菇,捕捉地老鼠等。女同志还要加一条:为伤病员服务。只有侯含清不同于大家,她在温馨的小家庭里独享幸福。大家说,好久没有这样畅所欲言、心情舒适了。最后大家提议,下一次在侯含清家聚会,分享一点她的幸福生活。

遗憾的是,由于部队的流动,我们再没有相聚过。只是在出差时,偶尔单独相见过,都是来去匆匆而已。

畅游桃花源

想不起来是谁发起的,把扎木驻军的青年男女相约在一起,畅游桃花源。其中有五十三师、扎木办事处、陆军医院的数十人参加,尚能记得的男同志有韩琦勋、汪琪、李汉光、方尚虞、方明孝、张成治、营养师(忘了姓名)、赵丙南、刘世祯、李昆年等,女同志有我、徐承舜、朱光莲、金德珠、罗琼、林文奇、刘继蓉、张淑芳、杜凤瑞、曾承璐、吴倩等,可惜,真正能成为女同志“领袖”的丁亚萍,已调去日喀则和爱人团聚了。这次集体畅游的形式多种多样,自由组合。三三两两,爬山的爬山,玩水的玩水,聊天的聊天,玩得痛快,耍得开心。我则背着相机晃来晃去,这里照一张,那里照一张。累了,就坐在草坪上玩弄落在地上铺得厚厚的桃花瓣。兴致来了,又和小徐、小朱一起背诵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我说:“这里的桃花林,比陶渊明说的桃花林大多了,你们看满山遍野都是桃树,地上铺满厚厚的花瓣,如果林黛玉看到我们踩在花瓣上,她不痛心死了?”

小徐说:“扎木桃花源和陶渊明的桃花源有本质的不同,我们来这里可不是避战乱,而是为西藏的解放而来,使这块被隐没了几千年的美景重现人间,这是解放军的功劳。”小朱说:“是呀,如果不是毛主席派解放军进藏,这片美丽的土地,不知还要隐没多少年。只可惜,离我们家乡太远了。”我说:“将来公路修通了,还怕远吗?用发展的眼光看,说不定还会通飞机哩。”李汉光凑过来插话:“想在西藏通飞机,别异想天开了。”“什么异想天开?以前谁想到过要在这世界屋脊上修公路吗?可这条路就要修通了。最初恐怕也有人说是异想天开吧?”大家七嘴八舌,说得他脸也红了:“哎哟!你们女同志真厉害,我投降,我投降。”

中午了,我们围了几个大圆圈,摆着事先准备好的食品:水果、鱼、鸡以及各种罐头,各种进口饼干,花生,核桃等,我们边吃、边说、边笑、边跳,尽情地享用这些美味佳肴,尽情地抒发个人的情怀。这一天,大家玩得畅快。临结束时,一些女同志收集了许多桃花瓣,我问:“你们要学黛玉葬花吗?”“不是,用来洗脸洗脚,还可泡水喝。”有人喊:“女同胞们,小心中毒!”

晚上,我便同李汉光、李坤年等在放射科的暗室里冲印照片。

送小朱出嫁

小朱要出嫁了!这是我院第一个出嫁的姑娘,便成了全院的头号新闻,成为人们议论的中心。

我和小徐忙着为她准备嫁妆,翻箱倒柜就找到一套新军装、一双新袜子。小徐帮她梳头,穿衣服。我帮她整理行李,全部家当装在一个枕头套里打进背包。又把牙刷、牙膏、口杯、饭碗、小勺、凡士林(护肤用)等放进军用挎包。一应收拾停当,就等对方来车接人了。小朱一直心神不宁,在帐篷门前走来走去,同志们送给她一声声祝福,她总是羞答答的,或双手捂住脸,或把头埋进我或小徐的怀里或肩头上。我问她:“小朱,要开始新生活了,该高兴吧?”她只盯着我傻笑。小徐问她:“是不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幸福感?”她又盯着小徐傻笑。

接新娘子的吉普车终于来了,迎亲的是秦参谋。他拿着介绍信直接去了政治处,协理员把他带到帐篷宿舍处,便对我和小徐说:“这是来接新娘的秦参谋,你们两人就代表娘家单位把朱光莲同志送过去,听秦参谋的具体安排。你们两个要注意礼貌,少说话,特别是你这个‘年轻的老革命’,因为你半懂不懂,又爱说三道四。”我顶了他:“协理员,别叨叨了,对小朱交代几句吧。”

不知协理员对小朱说了些什么,小朱低着头呜咽起来。协理员对我和小徐说:“你们俩陪她去吧。”秦参谋从我的手里接过小朱的背包走在前面带路,小徐挽着小朱的手臂,我紧跟在后边。就在门诊部的帐篷前,小谢跑来,拿着一个沉甸甸的红布包:“小朱,我们大家祝福你,这里也买不到什么东西,大家凑了一些钱,表示一点心意。”小朱羞红着脸:“谢谢同志们,心意我领了,钱就免了吧。”我伸手接过红布包:“小朱,对同志们的祝贺不用客气,我替你收下了。”

不一会儿,来了许多人,围在小朱身边,说着祝福的话,然后将她送进贴有大红双喜剪纸的吉普车里,我和小徐一边一个坐在小朱旁边。秦参谋上车说声“走!”汽车轰的一声上路了。

汽车到了一五五团驻地停了下来。松枝和木料扎的大门披挂着红绸、红花,贴满了红双喜字。门前站着许多欢迎的人,簇拥着一个胸前戴着大红花、中等偏上身材、有几分英姿的军人走上前来。秦参谋将车门拉开,我们三人下了车,一边一个挽着小朱。有人送给秦参谋两个布条、两朵红花,示意我们分别给新郎、新娘戴上,并轻声对我们说:“要将新娘交给新郎,让他俩手牵手走在前面。”我们照办了。然后紧随在新郎新娘后面,走进挂满彩色纸花的会议室,一进门,里面的人全都站了起来,热烈鼓掌!

我和小徐被安排在旁席座位,小朱拘谨地站在新郎旁边。秦参谋宣布婚礼开始,立刻响起热烈的掌声。接着团政委讲话,都是一些如“永结同心”“白头偕老”“比翼齐飞”等祝愿的话。新郎亦简单地表态:“我们一定和睦相处,互敬互爱,不给组织添麻烦。”秦参谋叫小朱也说几句,小朱腼腆地不知所措,盯着我们,我们用眼神鼓励她,她说:“我和他的想法一样,和睦相处,互敬互爱,多做家务,照顾好他的身体,完了。”又是一阵掌声。秦参谋塞给小朱一盘糖果,又端一盘香烟给新郎,让他们招待来宾。他俩顺着座位撒糖撒烟。秦参谋宣布婚礼结束。大家簇拥着这对新人热热闹闹进入洞房。会议室就剩下我和小徐两个人,不知道下面还有没有我们的事。我对小徐说:“看来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该走了吧?”“那就走吧。”我俩从座位上站起来正往外走,秦参谋出现了,他热情地说:“请等一下,有车送你们。”我们说:“又不远,就自己走好了。”秦参谋说:“车子马上就来。”还是那辆吉普车。上车前,小徐说:“去跟新郎新娘告个别吧。”秦参谋马上说:“不用了,他们那里人太多了,房子小,挤不进,我代你们说一声好了。请上车。”我和小徐还是坐在后排,然后向秦参谋挥挥手,汽车开动了。我俩一路无语。我在想,小朱从此结束了姑娘的生活,成了受制于人的小媳妇,是幸福还是悲哀?回到单位,下了车,小徐才开口说话:“喂!你看新郎怎样?会对小朱好吗?”我不置可否地摆了摆手:“不知道,等小朱回来自己说。”

加入中国共产党

1954年年初,我加入新民主主义青年团不久,就被组织列为培养入党的积极分子,参加党课、列席党的各种会议,参加新党员的入党宣誓仪式等活动。

有一天,我参加了扎木驻军的乒乓球比赛,回办公室的路上,杨副院长叫住我:“小顾,今天又拿了女单第一名,为医院争光了。”我不好意思:“胜负都有一定的偶然性,其实小徐比我打得好。”杨院长鼓励说:“谦虚好,谦虚使人进步。你有没有考虑进步的事?”“当然想哪。”杨院长接着说:“你考虑过入党的事吗?”

我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沉思后说:“我还年轻,离党员条件还差很远,今后一定努力争取。”杨院长关切地说:“小顾,你一直表现不错,特别是在处理狂犬病人那件事上,大家对你是很赞赏的。”

这件事已过去有半年了。刚到扎木时,就听说部队有三怕:怕地震、怕“粗脖子病”、怕疯狗。1950年8月15日距扎木不远的墨脱以南发生了8.6级大地震,波及波密地区,人畜伤亡惨重。9月、10月又连续发生有感地震八九次。再就是当地食盐含碘量低,造成当地人甲状腺肿大发病率很高。仅雪卡一个17户81人的小村子,竟有68人患“粗脖子病”,这么高的发病率是相当惊人的,对部队人员有一定的威胁。还有就是狂犬病,这里野狗较多,据说有当地人被狗咬伤后,一个多月后发病,疯狂叫闹,狂躁挣扎而死,引起人们的恐惧。

有一个星期天,我在办公室值班,同志们都利用周日外出了,整个办公楼就我一个人。突然送来一个手脚都被捆绑着的狂犬病病人,只听他狂叫的声音,就让人受不了,门诊部只有一个值班护士,女同志胆小,不敢接近病人。我便去病房请来男外科医生,他说:“这种病,我院无条件收治,只有转昌都医院。”我说:“先给他打一针镇静剂,再转走怎样?”医生同意并立刻给病人注射了药物,片刻后病人安静下来。然后多方联系要车都没要到,我便跑到兵站拦截一辆返回昌都的卡车,说了许多话,驾驶员才勉强同意:“看在你这个女同志的分上,我同意把这病人拉到昌都医院。”病人送走了,大家松了一口气。本来也是值班人员应该处理的正常工作,被大家一渲染就了不起了。

今天杨副院长又说到此事,我不好意思地说:“那只是做了一件值班人员的平常工作,已过去这么久了。”杨院长说:“你的可贵之处,就在于遇事不推诿,事后不表功。我们几位领导就看好你这点,准备把办理密报的工作交给你。就这项工作要求,你也该入党。”我忙说:“我还没写入党申请呢。”杨院长说:“具体如何履行手续,韩琦勋秘书会找你谈的。”

第二天,办公室秘书韩琦勋同志果然找我了,指导我如何写入党申请,如何填写《入党志愿书》。两天后,作为我的入党介绍人,门诊部主任章廷栋和韩琦勋两人正式与我谈话,然后交支部大会讨论。

大约两天后,杨副院长找我谈话:“小顾,我今天代表党委正式同你谈话,从今天起,党委批准你成为中国共产党预备党员,预备期为一年……”然后讲了我的优点,指出我的缺点:一是有点清高,与群众打成一片不够;二是说话太直,显得对领导不够尊重。鼓励我今后要努力学习,加强修养,做好工作,团结同志,严格执行民族政策,争取按期转正。我认真表态说:“不辜负组织的教育培养,克服缺点,发扬优点,努力做一个名副其实的共产党员。”

战士演出队

为了活跃部队文化生活,上级要求部队开展“兵演兵”的活动。我们医院以俱乐部为基础,成立了战士演出队,包括编写组、歌舞组、说唱组,约有二十几个人,由俱乐部主任刘世祯负责。被安排在编写组,演出时,还担任过报幕员。第一次走上舞台报幕,面对黑压压一片人,竟然把背得烂熟的报幕词全忘了,只得说一句:“演出开始。”回到后台,被刘主任一阵埋怨。我正想撂挑子时,政委给我做工作,再报幕时就自然多了。我们演出队的骨干有汪琪、吴倩、曾承璐、徐承舜等。除排演一些《毛主席的光辉》《歌唱二郎山》《叫我们怎么不歌唱》《筑路歌》《美丽的西藏,可爱的家乡》《歌唱祖国》等外,演出队还根据部队需要,适时地自编自演许多节目。

如配合医疗队下乡,编写排演了《红色医疗队之歌》,歌词:“炮声隆隆响,部队上前方。红色医疗队,出征上战场。”“左肩背着十字包,右肩扛着轻步枪,抢救伤病员,枪林弹雨里来往。”“藏胞有了病,免费给治疗,藏族人民心欢喜,亚姆亚姆门巴好!(门巴即藏语医生)”

七十五军医院到波密后,在荒地上自已动手新建一座崭新的帐篷医院。我们创作了朗诵诗《自己动手建医院》:“群山环抱,白雪皑皑。洁白的帐篷湮没在绿色的森林里,就像海洋里一朵朵起伏的浪花,这就是我们建的第一所军医院。”“过去,这儿人烟稀少,一片荒野,山边上只有三间土房,不到十个藏民。由于筑路和建设的需要,上级命我们把医院建在这里。”“我们两手空空,一无所有,没有物资不懂建筑技术,就凭着一颗红心和智慧的双手。”“我们是军人,是医生,是护士,是治病救人的白衣战士,又是木匠、泥瓦工,造房建屋不算外行。”“我们一锹一镐挖土,我们一木一石垒墙,我们一推一拉锯木料,我们一凿一刨做椅,做桌,做床。我们克服了重重困难,建好了洁白的帐篷医院,为战士们治愈了伤病,为藏族群众守护着健康。”

我们这个战士演出队在波密已名声在外,“大收缩”后搬到昌都,军区还派了文工团的詹望、何良俊、孙殿英等同志来指导我们,合作创作了《白衣战士》《三杯美酒》等节目。1958年5月,创作了一个较有历史意义的《歌唱刘亨德》的表演唱。这个节目主要内容是:1958年1月6日,叛匪攻打扎木,昌都军分区杨司令率部增援,昼夜奔袭,在翻越海拔5500米的然乌山时,突遇大雪,一些没有经验的新战士冻伤了手脚,其中一名年仅18岁的新兵刘亨德因冻伤严重,送军医院时,双手已坏死,不得不截肢。这个新战士截去双手后,情绪很糟,多次想自杀。经党、团组织的帮助,有了转变,坚持做恢复性锻炼,能将小勺拴在截肢的手腕上,自己吃饭,拴上笔能够写字。他的坚强感动了医护人员,也激励了同类的伤病员。大约是6月的一天,张爱萍总长来医院看望伤病员,当陪同的院领导向张总长介绍完小战士刘亨德同志的事迹后,他来到这个英俊的伤残战士的病床前,亲切地为刘亨德披上衣衫,深情地说:“刘亨德同志,受苦了!听医院领导说,你很坚强,用残肢锻炼生活自理。很好嘛!是团员吗?”刘亨德羞愧地说:“还不够条件,我将努力向失去双手还学会弹琴的张家琛(抗美援朝的志愿军英雄)学习,做一个身残志坚、能自食其力的人。”将军感动了,紧紧握住刘亨德的一双残肢,激动地说:“你是我军的好战士,身残心更坚,我愿意介绍你入团。”在入团宣誓大会上,刘亨德举起左臂,庄严地宣读誓言。在向将军告别时,他眼含热泪表示决心:“我一定不辜负将军的希望,做一个合格的青年团员。”

乔迁新居

大约是1955年下半年吧,七十五军医院乔迁新居——帕隆江对面的桑登新修的一座砖木结构的现代化医院。有二楼一底的办公大楼,一楼一底的门诊楼、住院部、宿舍楼、医疗辅助设施楼,还有军人活动设施,如广播室、图书阅览室、俱乐部、乒乓室、会议室以及食堂饭厅。

医疗设施有放射室、检验室、无菌消毒室、理疗室、药房等。设立了外科、内科、妇科、儿科、牙科,医务人员由100余人增至200余人。

我们的帐篷医院变成了现代化正规医院,让大家兴奋不已,有一种苦尽甘来的甜蜜感。

有一天五十三师机要处送来一份电报称:有一批家属进藏,其中有军医院家属四人,请通知相关人员,做好食宿准备。我将电报送给院领导看后,遵照领导的指示,由我通知后勤安排住房,同时通知家属们的丈夫,做好迎接爱人和子女的准备工作。还请了些热心的女同志,帮助清扫布置房间。

进藏初期,由于交通困难,仅靠畜力运输,很难满足进藏部队的补给供应。为了使进藏部队无后顾之忧,十八军领导专门在距成都不远的大邑县境内,组建了部队家属基地,凡十八军来部队的家属子女均安排在这里。当时部队实行的是供给制,家属、子女的生活费用,全部由部队负担。政策还规定:有两个子女的,公家负担一个保姆的费用;有三个子女以上的,公家负担两个保姆的费用。家属们在内地的生活是很充裕的,不足的是多年来一家人难得团聚一次,子女不认识父亲的事常有发生。这是老西藏们多年以来情感深处难以启齿的伤痛。康藏公路通车以后,物资供应充足了,开始陆续安排家属分期分批进藏。

收到电报十多天以后,政治处老徐同志带的第一批家属来到了,每人带一个四五岁的小孩。由于坐了十多天的汽车,人人都是灰头土脸的,小孩除了眼睛是明亮的,全身上下全是尘土。家属们诉苦说:“这条路太难走了,弯弯曲曲、坡坡坎坎不少,有时汽车像在跳舞,有时像扭秧歌,有时像走在搓衣板上,咔咔咔地向前搓。说多难受就多难受,特别是晕车的,五脏六腑都抖散了,吐尽了。”有的说:“小孩才惨哩,带的东西走不到一半路就吃完了,只好跟着大人吃他们不喜欢吃的东西,开始还哭着喊着要这要那,过了几天什么都不要了,没力气了。这不,你们看看这些小家伙,个个都呆兮兮的,被汽车给抖傻了,可怜啊!”家属们说着说着抹起眼泪来。

我们几个女同志忙着帮小孩子洗脸,洗手,弄吃的。我把一桶印度饼干奉献了,其他同志还有奉献奶粉、水果罐头、进口软糖的,孩子们看到这些吃的东西,才露出一点笑容。然后我们又帮助他们的丈夫把家属、孩子、行李一个个送进新居。看着他们一家家团聚后的微笑,我们欣慰了。

这些家属和孩子来了后,给医院带来了生生的气息。尤其我们这些女孩子,像找到玩伴一般,一有空就往家属、孩子堆里钻,帮他们做能够做的事情,特别愿意帮他们到老百姓那里买东西。每次我都要同住一室的藏族同志四郎旺姆(汉名王玉莲)给我当翻译。她知道到哪家买鸡蛋,到哪家买水果,到哪家买牛羊肉。这个时期,一块大洋可买一筐鸡蛋,约有七八十个吧,也可买一筐核桃、一筐葡萄或一筐梨,不论什么牌的香烟一包,一块肥皂,可换一小袋虫草、贝母。群众没有价格概念,影响到我们的价格概念也淡薄了,出手就是一个大洋,他们卖给多少就是多少,互不讲价。每次帮家属们买回东西,他们都满意地说:“这里的东西怎么这样便宜?”然后就请我们星期天去吃饺子。

遭遇麻烦

有一天,我收到一封厚厚的信,没有来信地址。我纳闷,不敢拆开看,就拿着找协理员去。高度近视的协理员,将信紧贴在眼镜下面,“嗬,这么厚,都写些什么?我拆开看喽!”我说:“就是拿给你看的,看吧。”

协理员把信拆开,抽出信纸一看,惊叫一声:“乖乖!这人真能写。我念你听:小顾同志,你可能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还比较了解你。我为你写了一首诗,请你耐心看完,敬候你的回音。致革命敬礼!落名写的是二五八团。”协理员摇摇头,笑了:“这人在向你求婚哩。也怪,为什么不写真名,又不写地址,怎么回信呀?下面是诗,你自己看。”

我接过来,回到我的小屋,关上门慢慢看他的诗。题目是《留在我心中的那个身影》。

帕隆江畔,桃花丛里,

我看见一个身影,

一身绿色军装,紧系腰带,亭亭玉立。

军帽下露出两条长长的发辫,

手舞足蹈地和同伴们谈笑风生。

我隐藏在一株大桃树背后,

期待她转身好一睹她青春的风采。

我失望地看到她牵着同伴们的手匆匆而去,

留给我一个飘逸的背影。

在一次为慰问团组织的舞会上,

我再次看见那个身影,

她那婀娜多姿的舞步,

在我面前转个不停。

我埋怨煤气灯过于昏暗,.

使我无法把她的容颜看清。

我盼着下支舞曲邀请她共舞,

太多的人搡来挤去使我无法同她接近。

我想在舞会结束时能在门外同她一会,

我站在门口睁大双眼盯着一拨一拨出来的人群,

又让我失望了,原来大厅不只这一道门,

我责怪自己怎么这样愚蠢。

再一次扎木驻军干部集中在礼堂,

聆听远道而来的首长作报告,

又发现那身影就坐在前两排,

忍不住同左右的人把她议论,

都认识她是“年轻的老革命”,

这绰号缘于她入伍时还是儿童团的年龄。

我设想着怎样才能同她接近,

就在大会宣布结束,

她站起来猛然转身,

哦!一张娇嫩的娃娃脸,

看起来还是一个很不成熟的年龄。

这身影留在我心中好久好久,

求之不得,又挥之不去,

那张娃娃脸总在我眼前忽现忽隐,

多少个长夜都使我无法入睡。

我终于鼓起勇气写下这些文字,

吐露我心中的隐秘。

简略地表白我自己:

那年为打击侵略者我投笔从军,

枪林弹雨中侥幸生存,

战火洗礼中立过功勋。

胜利后从事文职工作,

个子虽不怎样修长可也不低,

平平常常的相貌也有几分英俊。

我想军人对军人会相互理解,

期盼有一天能收到你满意的回音。

帕隆江畔一军人

看完此信,我的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拿着信找到丁亚萍,我们走到一个桃树林席地而坐。她接过信去看完后笑了,然后严肃地对我说:“小顾啊,你长大了,这是一封向你求婚的信,你的态度怎样?”我激动地说:“这人真怪,既然是求婚,就光明正大嘛,一会是二五八团,一会儿又写成帕隆江畔一军人,什么意思,猜谜呀?”

丁亚萍热心地说:“听我解释‘二五八团’的意思,就是说此人25岁以上,有8年以上军龄,是个团级干部。‘帕隆江畔一军人’,可能就是五十三师政治部的吧。你要有意思,我去帮你打听。”我问:“丁干事,你说,我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吗?比我年长的女同志多得是,干吗找到我?”丁亚萍笑着说:“这种事是不分年岁大小的。人家看中你,向你表白,没有错。你同不同意,是你的权利。还是认真考虑考虑。”我点点头:“好,就让我想想再说。”

这封信还没了结,我又收到了从河南来的信,心想是哪位河南同志回家探亲,来信谈内地情况。我高兴地拆开信一看,大吃一惊!信的抬头写道:“好媳妇,寄来的200元钱已收到,你刚过门,就向我们二老献孝心,乐得我们全家都合不拢嘴。村里人也为我儿娶了你这样的好媳妇称赞不已……”气得我正要撕信时,贾政委看到了,他喊住我:“年轻的老革命(他总这么叫我),谁来的信,让你发脾气?”我顺手将信塞给他:“政委,你看嘛,是哪个坏蛋干的事?”他简略一看,也发火了,当即叫他的警卫员白挺才通知保卫科长去他住处,并安慰我不要因此事闹情绪,等把这个人查出来后,一定严肃处理。此后,只要是晚上我还在小书房看书,政委就派他的警卫员在帐篷外暗中为我站岗。

有一天,协理员通知我给办公室冯秘书办调动手续,我问:“冯大学生要高升了吗?(当时大学生很少,是部队的财富)”协理员含糊其辞地说:“正常调动,快去帮他把手续办了。”冯秘书,河南人,30来岁,大学生,个子不高,满脸胡茬,平时少言寡语,不苟言笑,工作上原则性强,给人一种有学问、有能力的大知识分子印象,人们都对他敬而远之。他调走数月以后,政委才告诉我,那封河南来信,就是他干的。听说此事后,他在我心中受尊敬的大知识分子形象,一下变成了一堆臭狗屎。

想不到,这样的事接踵而来。

“小顾,有人找你。”通讯员小史跑来告诉我。

“谁呀?”我不耐烦地问。

小史背后突然窜出一个人来:“是我,不认识啦?”

“嗨!是你呀,小夏!你不是在川办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调军区机要处了,路过这里,就来看看。”

小夏是川办机要员。机要室和办公室是一个支部,出操、学习、开会、吃饭都在一起。机要室王主任是个老革命,又特别喜欢我们这帮小鬼,每逢节假日,就带着办公室、机要室的几个十几岁的小兵外出野营,或爬山摘野果、寻野生菌,或下河捉鱼、摸虾,自己动手做野餐。吃饱喝足了,就一起唱歌、跳舞、讲故事,战友之间相处得很亲密。我又是唯一的女同志,年龄最小,一直是他们的阶级友爱对象。这次小夏来看我,自然和往常一样友好。我让他进了我的小书屋。

他吃惊地说:“小顾,你现在好学了?几年不见,对你真要刮目相看了。读这么多书,长不少知识了吧?”

我说:“书买得多,看得少,慢慢看吧。真正体会到了‘学然后知不足’的道理,懂得了知识就是力量的箴言。”

“哦,小顾,你长大了,长高了,不再是川办那个小姑娘了。”他盯着我说了这么多。我说:“你也长大了嘛,我们分别有3年了吧?”“有了,我今年22岁了,你也有18了吧?”“是,今年我就有选举权了,成年人了,再不懂事,不就成白痴了?”

我们相视而笑,我留他吃了午饭,送他返回兵站。一路上,他告诉我川办那些人的变化。王主任和向教员结婚了,小殷、小樊还是老样子,孟参谋同小朱结婚了,大朱调去参加平叛牺牲了,那个影响你入团的常参谋调走了……我们握手告别时,互相都说:不要忘记来信。

第二天,兵站的同志送来一封小夏的信:“小顾,我们都长大了,可以说是两小无猜吧,是不是该谈婚论嫁了?其实,我一直很喜欢你,没有感觉吗?如果你不拒绝,我在拉萨等你。”

哇!我真的长大了?这些接踵而来的求婚信息,使我惶恐,使我不安,我开始烦恼了。

波密,人们誉为西藏的江南。1954年,正值桃花盛开的时候,我们随着康藏公路的延伸进驻到扎木。在这片美丽而荒芜的土地上,经过部队和地方的共同努力,基本上建成了一座小城市。特别是那座标志性建筑红楼,我在那里迎来送往过许多部队的和地方的领导,各代表团、慰问团、工作团。我的生命和政治进步,几乎和这座城市同步成长。可以说,波密的春天,也是我生命的春天。

1957年,根据形势的需要,中央制定了西藏“六年不改”的方针,西藏军队、地方进行大收缩,我们撤离了美丽幽深的桃花源,搬迁至三江汇流的昌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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