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奸雄锋芒初露

张啸林全传 作者:王辉 著


张啸林出身低微,他的父亲死得早。在私塾里,张啸林学得一手好字,后来又投靠了武备学堂,张啸林处心积虑地结识了一帮未来的权势人物,而他自己开茶馆做生意之时,也为自己培养了一定的亲信势力,显而易见,这时的张啸林就已经在为日后的“江湖生活”做铺垫。

奸雄出世显异象

1877年(清光绪三年)6月,正是江浙一带梅雨季节,已经连续半个月没见着太阳了。可是,农历五月初四这天,天气忽然放晴,且出奇的酷热,连久居树林的蝉儿也纷纷跑出来晒太阳了。在距离上海140里外的杭州湾南岸慈溪县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一个穿着短裤,裸着上身的男人扛着工具箱在路上飞奔。男人叫张全海,是个木匠。本来,他今天下午还有个活。但是听村里人捎信说老婆快生了,只能先把活放下往回赶。

张全海刚走进院子,还未来得及放下工具箱,就听见屋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那声音气量十足且震耳。门口那群年长的女人见张全海回来了,立刻围过去给他道喜。

张全海望着自己的小儿子,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如今世道越来越艰难,以前养活三个人已经勉为其难,现在又添了一张嘴吃饭,这日子该怎么过下去?正在他犯愁之际,床上的孩子忽然大哭起来,洪亮的声音直接将他拉回现实。张全海这才走过去认真地看看小儿子,刚出生的孩子一般都像只没毛的猫一样难看,这个小子却长得很顺眼,肥头大耳,身体似乎也比其他新生婴儿大许多。当然,他除了自己的大儿子,也没看过什么新出生的孩子。

张全海想:看这小子虎头虎脑的样子,说不定将来真的能大富大贵,到时候自己也能享福。于是,他的心情也和外面的天气一样,多云转晴了。这孩子生肖属虎,他就给起了个乳名叫阿虎。因为阿虎在家排行老二,大儿子叫张大林,这小儿子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张小林。

张小林就是后来扬名杭州城、叱咤上海滩的张啸林。说起“张啸林”这个名字,还是他在后来发迹之后,专门找到当年教自己写字的先生,杭州人许菩僧,请他为自己改的名字。因为张啸林生肖属虎,于是,取名为寅,字啸林。把小字改为啸字,有“虎啸于林”之意,名字也立刻气派了很多。我们这里,为了读者方便,姑且一直称这位“流氓大亨”的全名吧。

张啸林自小家境贫寒,全家都靠父亲做木匠活挣钱维持生活。哥哥张大林自幼老实听话,从懂事开始,就跟随父亲身边帮忙。儿时的张啸林就没这么好管了,每隔几天,张父张母都要接到邻居告状。不是他偷摸了谁家的东西,就是打伤了谁家的孩子。张父白天忙着找工挣钱,晚上回来就已经累得爬不起来,根本没空管小儿子。而张母对小儿子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似乎没有任何效果。

对于张啸林来说,除了偶尔吃不饱饭,日子过得还算逍遥自在。他仗着自己比同龄孩子高大,力气也大,和别人打架,从来没有输过。这也在他小小的心灵里产生了一个概念,你想过得好,就得比别人强大。从那之后,他越来越热衷于用拳头解决问题。一次,张啸林和好朋友去抓鱼,他们拿着网兜和自制的鱼叉,一路有说有笑地来到河边。这边刚要下水,就被人喝止住了。张啸林回头看到三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正叉着腰盯着他们,很明显来者不善。

为首的一个男孩喊道:“这是我们的地方,这条河归我管,谁允许你们捞鱼的?”

“我们经常在河里玩,怎么证明这条河是你们的?”张啸林不甘示弱地反问道。

对面男孩看了看比自己矮了将近一头的张啸林,举起拳头,不屑地道:“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想挨拳头的话就赶快走,把你们的鱼叉留下。”

“原来想要鱼叉啊,我不给,也偏不走。”张啸林的性格一直很倔强,吃软不吃硬。他身后的朋友见对面那群小孩年龄大,个头也高,吓得想拉张啸林离开。

为首的男孩一听,生气地上前伸出一只手抓张啸林的肩膀,另一只手握成拳头打算往脸上招呼。谁知张啸林反应迅速,直接拿手臂去挡住拳头。片刻间,两个孩子扭打在一起,开始的时候还是大个男孩占上风,但很快,就被张啸林按倒在地。谁也没想到,张啸林直接把男孩拖到河边,按住对方的头没进水中,连续几次,下面的男孩艰难地喘息、咳嗽,已经丧失了反抗的力气。这显然不是小孩打架的阵势,对面几个人都看傻了。

张啸林再一次把男孩的头提起来,问道:“你服不服?”

“服了。”男孩带着哭腔回答。

“这条河是谁的?”

“你的。”

经过这场打斗,村子的小孩都知道,村东有个打架不要命的张啸林。而他周围的小孩子,则把张啸林当成自己的头目。

随着那年夏天的一场旱灾,村子里的生活越来越难维持。张全海白天出外找活打零工,晚上回家熬夜箍桶换点零钱,还是没法喂饱两个孩子。最后,他和妻子商量一下,一咬牙决定离开村子,举家来到离慈溪一百四十多公里的杭州拱宸桥定居下来。在古代,“宸”是指帝王住的地方,“拱”即拱手,两手相合表示敬意。很明显,拱宸桥是皇帝南巡的宝地。这里商贾出没,人口密集,私家作坊林立,地理环境非常好。张父就找了个门面房,开了一家箍桶店,生意也好做许多,生活也慢慢安稳下来,手里也渐渐有了一些闲钱。这一年,张啸林十岁。

张父和张母忙于生计,没有时间管小儿子。于是,张啸林在拱宸桥定居没多久,就已经在这附近混得开了。他最初还只是和同龄的小孩玩些捉弄人的小把戏,偶尔从外地商人那里骗些小钱花。这附近的小孩子一过了十岁,家里有点钱的送私塾,没钱的就想办法送去工厂当学徒混口饭吃。剩下的,要么是家里没大人,要么是大人管不了。这些小孩子虽然小,却也自成一个小江湖,其中既有他们自己的规矩,也有各种纷争。在各种纷争和冲突中,张啸林靠着自己的力气和拳头混成了老大。当然,也有不服气自己位置被抢走的人,找到附近和自己有交情的大混混。起初,张啸林面对着比自己年龄大、力气大、打架经验丰富的混混,也无所畏惧。虽然他打架一向不要命,但是吃过几次亏之后,也学聪明了。他开始主动示好,借助这些机会结识一些将来用得上的人。

自打和那些混混认识之后,张啸林觉得自己眼界仿佛又提升了一个层次。他开始接触赌博,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沾染了一身的流氓习气。

自从孩子几次被街坊告状之后,张全海也发现,再这样下去,小儿子就彻底毁了,于是,他对妻子说了把小儿子送私塾的想法。如今,大儿子已经开始在一家织造绸缎的机房当学徒,能养活自己,最让人操心的就是小林。他想,自己没有时间管,也管不好。不如把他送到私塾里,让教书先生来管,或许能把他那一身流氓气给消掉。

可是,妻子却极力反对。她考虑到家里现实的状况,想让小儿子和大儿子一起去当学徒,这样才好多攒点钱,将来给儿子娶媳妇。

张全海犹豫了一下,想起自己前段时间带小儿子出去干活,途经算命摊子。那个瘦弱的算命先生竟然一把抓住小儿子,仔细打量。说:这孩子生得方头大耳,目光凛凛,虎虎生风,是福相,天生大富大贵之相!那先生又要了小林的生辰八字,信誓旦旦地保证,小林依面相与生辰八字看,今生必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说不定能“虎啸于林”,做大官,掌大权。自己现在应该让孩子受点教育,学点知识,将来才有机会大富大贵。

想到此,他不顾妻子的反对,给儿子在私塾报了名。就这样,张啸林极不情愿地告别了周围的混混朋友,跨进学堂大门,开始了另外一种生活。

私塾岁月

当时的私塾还是延续了千年的旧式教育,从“三、百、千、千”(即《三字经》、《百家姓》、《千家诗》、《千字文》)开始学起。孩子们每天除了听先生讲解那些晦涩的道理,其他时间都要摇头晃脑地背诵,偶尔还得抽考,背不出又要挨手板。

刚开始的几天,张啸林借着新鲜感,每天背着书包来来往往,回家还掏出书来背一会儿。张父张母看了,心里着实高兴,以为儿子终于转性了。谁知,好景不长,半个月之后,张啸林开始对上学心生厌恶。老先生每天之乎者也地逼着他们背诵一堆自己根本不懂的东西,也不知道有什么用。于是,他开始逃课,跑到街角看人家赌博。或者课上了一半才到学堂,课还没下,就趁着先生不注意,偷偷跑出去找昔日的朋友。

一次,张啸林又逃课跑去和原来的混混朋友去围观人家赌博,被出来买菜的张母抓个正着。回到家后,张母想到小儿子种种不争气的表现,伤心地流下了眼泪。张啸林虽然还没读几天书,但是也懂得孝道。他慌忙用好话哄劝张母,并立下一堆空誓,保证自己以后再也不逃课了。

从那之后,张啸林真的开始按时去私塾,按时回家。当然,不是他真的转性,而是发现在私塾里一样有自己的同好。原来,私塾里大部分都是父母忙于生意的有钱孩子。这些小孩多半不喜欢学习,不喜欢守规矩,专爱玩些刺激游戏,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而张啸林上学之前一直和社会上的小混混在一起玩,知道的新花样自然也比他们多。当然,除了新鲜游戏,张啸林还具备这些有钱人家小孩子都不具备的本领:拳脚功夫。没过多久,他又成了这些私塾少年的头目,成为这些没见过什么“世面”小孩子们的崇拜对象。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心中隐约有了追逐权力的欲望。

才上学短短两个月,张啸林已经成为私塾里的土皇帝。他把同学按照家里的有钱程度分为几类,有高官大臣,有九品县令,还有平民百姓。这些封号当然也不是随便封的,每个月的月初,大臣们要孝敬皇帝,平民们要缴纳税银。从10文到50文不等,交不出的要写收条,受欺负。那时候私塾里,已经有女学生上课,张啸林这个土皇帝自然不会放过。他经常办选秀,挑出最漂亮的女同学做自己的皇后,并且每个月要重新选一次。选出来的皇后必须陪着自己玩闹,当然,也可以从大臣上供的钱当中得到一些买糖果。

和这些纨绔子弟在一起,张啸林那些偷、摸、赌、色的毛病又都捡回来了。他们经常趁先生不在的时候开赌局,练习赌技。张啸林第一次接触赌博的时候,还是跟着大混混去赌坊帮人家要印子钱。说是赌坊,其实就是隐藏在胡同里的一户民宅,有一批固定的赌徒长期在这里玩。屋里乌烟瘴气,喧嚣吵闹,张啸林却丝毫没在意,他满眼都是桌上那一堆堆铜板。看着那些铜板一枚枚地流进赌博高手的兜里,他着实非常羡慕。

他想:这钱也来得太容易了,如果自己也可以成为赌界高手,就不用再辛苦上学和工作了。这种不劳而获的想法增加了他对赌博的兴趣,并且也参与到其中,终生未戒。但是当时身上没有钱,偶尔有几个零用钱,押两把就输光了。有时实在手痒,他就开始打家里东西的主意。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张啸林学会了偷,不过大部分都是偷家里头的东西。一天中午,他趁着母亲午睡的时候,偷偷从柜子里翻出母亲冬天穿的厚衣服,跑到当铺换了10个铜板。下午,他拿着这10个铜板,从那些混混同学们那里赢了20个铜板。他欣喜若狂地发现,赌博真的很刺激,而且自己的运气也真不错。且说在私塾里,这些少年每天凑在一起练习赌技,先生一离开,立刻掏出赌具来几把,一般都是张啸林主事。他的赌技也在慢慢提升,并且经常能从同学那赢点零用钱。

张啸林在学堂闹出的这些花样,张全海夫妇并不知情。直到一次意外的发现,让他们终于知道儿子的所作所为,可惜性格人品已经定型,任凭他们再怎么打骂也无济于事了。

一天晚上,张全海很晚才回到家,两个儿子已经睡了。张妻看丈夫劳累了一天,急忙下地烧水热饭。不一会儿饭菜做好,张妻往桌子上端的时候,手一抖,一碗汤都洒在小儿子的书包上。张全海急忙抓住书包带子,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他低身打算捡的时候,正好看到一张令人面红耳赤的春宫图。夫妻俩当即气得把张啸林从床上抓起来,还没等张啸林反应过来张全海一巴掌已经扇在他的脸上。

“你这个小畜生,我们辛辛苦苦攒钱供你上学,你就天天干这个吗?”张全海对春宫图的事情实在难以启齿。

张啸林被一巴掌扇晕了,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心道:“难道爸妈已经知道自己在偷东西赌博的事情了?”于是,他为了避免继续挨打,决定先把赌博的事告诉父母,他详细地说出了自己偷衣服去当铺当钱参加赌博的事情,还有赢钱的事情,当然还不忘添油加醋地感叹自己的运气和技术。

不听便罢,这一听把张全海听得气血攻心,本来以为不过是张春宫图,小孩子不懂事,保不齐是哪个小流氓戏弄他的,打一顿,骂几句就算了。未曾想,儿子小小年纪,已经沾染上赌博的恶习。他只觉脑内隆隆作响,抬手又是一巴掌,这次打得格外狠。张妻想伸手去拦,也没拦住,只能哭着说:“我们在家连活都不让你干,只希望你好好读书,将来长点本事,谁知道你天天就干这些。”

张啸林从小对父亲没什么感情,也很少见面,但是一听见母亲的哭声,开始心生愧疚,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畜生,先把你这张画给我交代清楚。”张全海说着,把春宫图摔在儿子面子。

“这个,这个是我从同学那买来的。”张啸林这才明白父母为什么那么生气,心中后悔自己嘴太快。同时,他也自觉,这件事情和前面坦白的事情比起来,根本不算事。

张全海一直认为学堂是最神圣,值得尊重的地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他一时承受不住这个打击,也不再搭理儿子,也不搭理老婆,一个人到外面喝闷酒去了。见自己丈夫出去了,张妻也不知该怎么教训儿子,只能坐在桌边抹眼泪。而张啸林本来以为一场鞭子是吃定了,结果现在大难不死,于是高兴地回去睡觉了。

经过了昨晚那一遭之后,张啸林开始变老实了。他在私塾里不喜欢好好读书,但是爱好写字,而他的教书先生学问一般,但是字写得非常好,于是,只有在写字课上,张啸林才能认真听课,回到家也会认真练上几页。他想,自己将来发迹了,会给人签字题匾,能写一手好字,多有面子。私塾的几年,也真的让这个上海滩三大亨之一的张啸林比另外两位看起来更有文化一些。

转眼三年过去了,正在张家的箍桶店生意日渐变好的时候,外国资本和势力涌进中国,而国内的形势也越来越差,小商人受到严重打击,张家再一次陷入经济困境。加之当年江浙一带发生天灾,瘟疫横行,张父因为积劳成疾,一病不起。随着张父的去世,张啸林的逍遥日子也彻底到头了。

哥哥张大林为了维持生活家里的生活,开始重操父亲旧业。张啸林面对着家里的变故,似乎也变得懂事了许多。有一天,他忽然对母亲提出,不想再上私塾了,他要赶快找一份能够养活自己的工作。母亲听完他的话深感欣慰,认为小儿子终于懂事了。

拱宸桥的小混混

十三岁的张啸林从私塾出来,进入一家机房学习织纺绸。但是,没过多久,他又厌烦了这种给人当学徒,被人呼来喝去的生活,并且经常怀念自己以前逍遥自在的土霸王日子。经过几天辗转之后,张啸林又开始重新走回老路子。他又开始偷机房的东西换钱,给自己买酒喝,或者拿去赌。

开始几次,没人察觉。久而久之,机房老板发现了问题,碍于他的块头,不敢直接当面对峙,只能告诉他哥哥张大林。张大林对这个弟弟也没法管教,只能赔给老板钱,并再三苦劝张啸林,才算了结了这件事情。

张啸林不偷东西,钱不够花,就又想到了另一个来钱的道——赌博。这么多年苦练赌技,还是能派上用场的。他赌博赢来的钱,竟然比上工挣得还多,于是,他开始天天赌,上工的时候也经常不在。到最后,索性直接和老板提出辞职。机房老板巴不得他立刻从自己眼前消失呢。

于是,张啸林就这样瞒着家人离开机房,开始专职的流氓生涯。他整日游手好闲,结识了一群附近的地痞和混混。每天要吃喝嫖赌,花销特别大。他便把这身力气都用到了敲竹杠、勒索、拉皮条以及放高利贷等的事情上。

拱宸桥附近经常有外地商人往来,张啸林经常带着朋友游走于各个酒楼茶馆,看到哪个穿着得体且单独出行的人,就跟着进去酒楼点菜。然后再假装有急事出去,没走多远,又回来了。然后对那人道:“刚才出去太急了,钥匙落在桌子上忘拿了。”桌上自然没有钥匙,于是,他就开始指责正在吃饭的商人拿了自己的钥匙,威胁要搜包。那些商人无奈,多半是会掏点东西给他们的。

没过多久,张啸林又研究出骗乡下人的好方法。拱宸桥每星期有两个大集会,乡下人叫做商贸逢集。每到这一天,那些乡下人都会带着一年的辛苦钱,到集市买些生活用品。或者带着自家养的鸡鸭鹅,或者自家种的瓜果蔬菜到集市上来换些日用品。张啸林看准这些老实巴交的乡下人,开始跟几个同伙拿着铜洋在一些烟纸店附近转悠,寻找捞钱目标。

一旦被他们发现乡下人拿银元兑换钞票,就会立刻冲上去,大声冲着店掌柜嚷嚷:“这些都是铜洋,你这人,要拿铜洋当银元吗?”

店掌柜即使同情乡下人的血汗钱,也不敢得罪附近的混混,知道他们不是好惹的主。

就在乡下人被嚷嚷得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同伙会立刻冲上去,把手中的铜洋和柜台上的银元掉个包。之后,将那把铜洋扔给乡下人,恐吓道:“你竟然敢拿铜洋骗人,快走,不然我报官了。”

可怜这乡下人根本不敢反驳,只能抓着铜洋逃走了。

当然,这样只能捞点小钱,远远不够张啸林赌博挥霍。为了弄到更多的钱,他也会利用自己的武力帮债主讨债,追要印子钱。所谓放印子钱,其实就是放高利贷,债主将钱放给借债人,提前算好利息,借债人按日摊还。放高利贷的人多是当地的恶霸流氓,这些家伙都如虎狼一样,吃人不吐骨头。他们在老百姓遭遇天灾人祸的时候出现假扮善人放债,然后借机敲诈。借贷人到期没有能力还钱的时候,就要倒霉了。债主会说借贷人有意赖账,然后派出打手四处找人。找到之后,如果逼不出钱,就要抢东西抢房子,甚至抢人。而且这些流氓多与官府相勾结,没人管,也没人敢管。张啸林便是充当借贷人的爪牙,混点钱花。

张啸林就这么混了几年,一直到了二十六岁这年,他忽然间发现,周围的朋友有的已经娶妻生子变安分了,有的已经开始去外地闯事业去了。只有他自己空有一身抱负和胆识,却还在孑然一身地胡混日子。其实,张啸林也想娶妻生子,但是,他的名声在拱宸桥已经烂透了,根本没有哪个好人家会把自己闺女嫁给他。当他开始认真审视自己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除了一个多病的母亲,和一个烂名声外,竟然什么都没有。

正在张啸林意志消沉的时候,他看到了街上贴的报考武备学堂的告示,知道机会来了。所谓武备学堂,是光绪十年(1884年),李鸿章鉴于海防日亟,想要效法欧洲陆军最强盛之德国,训练新型的军队。于是奏请皇上,在天津开设了第一所武备学堂,挑选军队中士兵数十人入学,教以新的军事学术,为训练新军储备人才。张啸林对武备学堂有所了解,他想:自己如果考进武备学堂,就是仕途的开始,将来定能功成名就。想至此,他立刻高兴地跑回家,向母亲说明了想法。

母亲虽然不知道张啸林这些年在外面具体做什么事情,但是多多少少也了解他没干什么好事,而且眼看着他已经二十六了,娶妻生子都没着落,每天都在为他发愁。现在听说儿子要走回正道,心里多少有些激动,她还专门做了一桌菜,难得一家人吃个团圆饭。

张啸林在临出门之前立誓,自己一定要混出个样子回来见母亲,见见拱宸桥的乡人。

从军路上

张啸林独自一人踏上报考之路,这次出去也是他改变一生命运的开始。在路上,张啸林遇到了同样去报考武备学堂的,也是未来日子成为至交好友,并且在危机之时屡次伸出援手的张载阳。第一次见面,张啸林就救了张载阳一命。

张载阳可以算改变张啸林命运的关键。张载阳,字春曦,号暄初,原是新昌梅渚镇人。相貌出众,身材伟岸,幼年随父务农,清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春,考入浙江武备学堂,二十七年以正科第二名毕业,历任浙江常备军及新军多项官职。辛亥革命光复杭州时,张载阳驻守镇海,后授陆军少将衔,并兼杭州警备司令。1912年9月任浙军第二十五师五十旅旅长兼杭州警备司令,授陆军少将。后任浙江省省长,翌年授陆军上将。任内十分关心和重视地方公益和慈善事业,兴建公路及学校。

张载阳也是当年武备学堂考生一名,一个人带着全家人的希望独身来到杭州城。他还是第一次坐船,心里充满兴奋,尤其是刚从小地方过来,看什么都新鲜。船到杭州,张载阳一手拎着一只藤条筐,一手提个铺盖卷,从南星桥码头上岸。没想到这里这么热闹、嘈杂,而且人口稠密。他背着大包小包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一堆车夫和旅店拉客的人群中突围出来。他对这里人生地不熟,也辨不出方向。张载阳打算先找个地方歇脚,喝口水顺便打听一下路。

于是他沿着码头往前走,走了四五分钟,终于看见一个简陋的茶铺,立刻赶过去,发现门外也摆着几条长椅,于是坐下计划下一步行程。几分钟之后,他才算歇过来,准备继续赶路。谁知,伸手摸箱子,却恰好摸到一只大脚。抬眼看去,一双满是灰尘和油渍的布鞋正蹬在自己的箱子上。

张载阳有点不高兴地说道:“先生,麻烦您挪一挪脚吧,您踩到我的箱子了。”

谁知他这样一说,对方的脚非但没有离开,反倒更放肆地踏上箱子中间,还发狠地拧了一下。张载阳打量对方,发现对方也在打量自己。很显然,那群面带不屑的人来者不善,很可能是一群混混,而码头附近的混混多半靠讹诈外地游人为生。

张载阳恰好是他们的挑衅对象,想躲都躲不开。他虽然没怎么出过门,但基本的人情世故还是知道的,于是面带笑容地对那个人说道:“劳驾一下,先生。我现在要赶路了。”

那混混一看对方就知道是外地人,正好开张。于是,把脚躲开,在张载阳伸手之前,把箱子直接提在手中,道:“外地来的吧,给我们两块龙洋,我们帮你搬箱子。”那混混朝旁边一努嘴,旁边立刻有人冲上来把张载阳的行李卷抢过来扛在肩上。

“不用,去得不远,不劳烦先生了,把东西给我吧。”张载阳依旧以礼相待,毕竟强龙难压地头蛇,何况自己还不是什么强龙,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继续忍气吞声。

“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刚到杭州城吧。这里的规矩就是你掏钱,我们帮你运送行李。”那混混继续耍无赖,旁边已经开始有人围过来看热闹了。

张载阳看躲不过了,只能硬着头皮对那个为首的混混说道:“根本没听说过这么没道理的规矩,如果我不给呢?”

为首的混混显然没料到对方忽然强硬起来了,于是又冲旁边使了下眼色,又有两个穿短褂的青年赶过来。

“如果不给钱,就别想要箱子和行李!”

张载阳其实早已忍不住了,他在家乡算是小有名气,混得开的,哪里受过这种气。心道,这要是在家乡他恐怕已经把对方打得满地找牙了。不过现在是人生地不熟的杭州,担心一时冲动,自己吃亏。

怎奈此刻却是忍耐不住,直接瞪着混混头说道:“钱我是没有,东西你们也别想动,识相的最好给我放下。”

“哟,敢在我们兄弟面前逞英雄,那就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说着,为首的混混直接抬脚将那个藤条箱子踩扁,踢飞出去,另一个混混也将行李卷抖搂开,扔在地上,临走之前母亲给换的新被面就这样直接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张载阳气愤地抬腿就是一脚,直接将为首的混混踢倒在地。对方惨叫一声,捂着肚子,痛得在地上打滚。旁边几个人看自己大哥吃了亏,立刻蜂拥而上,将张载阳围在中间,有眼疾手快的,还从旁边拽了根棍子过来。顷刻间,几个人打作一团,刚开始的时候,几个外围的人根本无法近身,但很快,张载阳便寡不敌众,感觉体力不支。他知道不能久战,又不能扔下自己的东西逃走。正在他喘息寻找空当的时候,腿上突然挨了一棍子,这一下直接把他打倒在地,几个人立刻冲上来对他拳打脚踢。

就在这时,一个壮汉忽然跳进来,三拳两脚将两个混混放倒在地。另外几个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人又将为首的混混举起来直接扔出去了。其他混混知道遇到厉害的主了,立刻扔掉棍子,扶着受伤的伙伴落荒而逃。

那个壮汉就是张啸林,他本来赶路口渴,坐在这家茶馆喝茶,刚才的一幕都看在眼里。如果张载阳继续服软,或者求饶,他是绝对不会搭理,但看到对方开始反抗,他也忽然热血涌上来。大概两个人的气场太相近,张啸林忽然就想结交这个朋友。事实证明,这次的出手搭救,真的让两人成为了挚友。

打走那几个混混,张载阳也非常高兴,一定要请张啸林吃饭算是报答对方的救命之恩。两人找了一家小酒店,点上几个菜,要了壶酒。几杯酒下肚,两人开始聊天时才发现,双方来杭州的目的都是一样的,都是要报考武备学堂。经过这一层,两人关系更近一步。酒足饭饱之后,二人结伴上路,一路上再没有遇到麻烦。等到考场之后,才发现,这报考武备学堂的大多是官员子弟和士绅子弟,于是,两人对考试更是谨慎对待。最终,不仅双双考进,还住进了一个宿舍。

就这样,张啸林开始了他的武备学堂生涯。武备学堂主要分文理两方面学习,文的要学习读书、习字、作文等项;武科要学习枪炮阵式,建造台垒,操练马队、步队、炮队及行军、布阵、分合、攻守诸式。不仅如此,还聘用洋老师教授西洋行军新法、天文地理、格致测绘等。武备学堂培养的主要是“武化人”,而非“文化人”,但是我们不能小觑了这些武备学堂。晚期的武备学堂培养了一大批具备近代军事和文化知识的军事人才。

武备学堂的生活

张啸林在武备学堂的生活正式开始了,在那里,每天上午学武科,下午学文科,管理完全是军事化的。不仅纪律严明,而且还有各种规矩束缚,尤其是“十不”:不准抽烟、不准酗酒、不准赌博、不准找女人……如果犯了规矩,轻者挨罚,重者直接开除。

开始的一段时间,张啸林很守规矩,和那些学员们一起出操,读书。他凭着那股子聪明劲,成绩还算不错,而且身边还有个张载阳,办事认真,对这个好友也起到了约束作用。他尤其喜欢武术课和洋枪课,因他本身身强体壮,底子就好,每次和人比试都能把人打趴在地,但是一上文科课,自己就头痛,总感觉老师云山雾绕的不知道讲些什么。张啸林知道,开始给人留下好印象,以后做坏事也找不到自己身上。他不仅表现得好,还刻意观察自己的同学,专门结交家世好的同学,其中便有后来对他帮助很大的张载阳、周凤岐、夏超等人,这几个人日后成为了浙江军政界的风云人物。

但渐渐地,他开始厌倦这种清苦生活,烟酒之类的他没兴趣,但是没有女人,不能赌博的日子真是难熬,于是,他又开始动歪脑筋。学堂的学员多,每次出操的时候,他都会躲在队伍后面偷偷逃开,出去之后先找个地方赌几把。在学堂,每天晚上就寝前,都要有人清点屋子里的人数。有时张啸林会在清点人数之后开溜,有时干脆让好友张载阳打掩护,而自己则出去找女人睡觉。其实,相比起其他方面,张啸林在男女之事上算是开窍最晚的。即使小时候上私塾,从那些富家子弟弄些春宫图出来偷看,他也就是看个热闹,根本不理解。后来,他所有的注意力又都被赌博吸引过去了,一直不知道这方面的乐趣在哪,直到他遇到人生中第一个女人。那是个寡妇,住在拱宸桥附近。常年独身一人,心里自然空虚寂寞,所以,在她出门丢垃圾,看见相貌堂堂的张啸林从门口经过时,立刻动了春心。以后,她每天掐好时间,在那之前换衣打扮,然后对着经过的张啸林搔首弄姿。几天之后,便大着胆子把他拉进自己的屋子。自从张啸林尝了男女之间的乐趣之后,开始一发不可收拾。可惜,后来女人跟人跑了,而拱宸桥附近也没有女人愿意陪张啸林了,他只能开始天天混妓院。

一段时间之后,张啸林又干起了老本行,不过这次不再是和小混混们混,而是跟着朝廷混。他开始与杭州的一些官府衙役勾搭,偷运烟土,设赌局骗钱,等等。因为他身体强壮武功高,而且为人仗义,深得衙门那些人的喜欢。张啸林之所以愿意为这群一毛不拔的人做事,主要也是为自己考虑。他还没有忘记自己的野心,想要依托官府,抬高自己的身价。俗话说,吃人嘴短,自己先把好处给足,万一将来有事相求,对方肯定不好意思拒绝。而且,这些都是有权有钱的人,将来一定用得上。

自从和官府牵上线之后,张啸林忽然感觉这个学堂上不上都无所谓,于是,更加肆无忌惮地逃课、逃寝。只要一得空,就出去赌博,玩女人。这也算是为他后来在上海开妓院和赌坊攒下基础了。就这样,张啸林逍遥了一段时间,而且越来越过分,终于激怒了学堂教官。以前,张载阳等人经常要帮张啸林圆谎,兜着事情。一次,张啸林出去喝酒嫖妓,直接被教官堵在门口。

处罚不可避免,张啸林在接受了一顿训斥之后,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退学。他在宿舍里把学堂的各项规矩轮番骂了一遍,无外乎是不合理,不人道,无法忍受,之后又开始发火,找借口发泄。最后,张啸林想想,与其在这当和尚浪费几年时光,不如直接找官府的熟人,想办法混个一官半职。这样,既能当官耀祖,又可以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他把这个想法和好朋友张载阳一说,对方连番苦劝,毕竟考上非常不容易。但是,张啸林是铁了心地想走,于是又在宿舍里问一问平常玩得较好的几个人,有没有人愿意和他一起出去。平常很爽快义气的几个人,一听这话都纷纷摇头。张啸林心里明白,几个人各有各的想法,也没打算强求。

尤其对最好的朋友张载阳和周凤岐说:“你们留下来吧,这里是当官的门槛,将来说不准哪天就发达了,当大官了。到时候,别忘了还有我这么一个兄弟就成。将来,我或许还有仰仗诸位的地方。我是肯定要走,明天早晨就离开这里。我的这些生活用品,你们看用得到什么就拿去吧。”当天晚上,几个好兄弟聊了一夜,甚至把以后的路子都给定下了。

张啸林只在浙江武备学堂混了两年,就出来了。离开学堂之后,想就这么回家太丢人。当然,他也不敢回家。虽然他这人吃喝嫖赌、敲诈勒索、欺压良善,无所不作,但是再恶的人也有一善,张啸林这一善就体现在孝顺上,他也有点害怕看到母亲失望的神情。于是,考虑了一下,决定先去跟着自己以前认识的杭州衙门的领班李休堂。先别管权力多大,跟着朝廷做事,将来或许能谋个一官半职。

这李休堂也是慈溪人,和张啸林这个学生有过几次交往,两人也相谈甚欢。离开学堂的第二天,张啸林便提着水果点心来到李休堂的住处。李休堂看见来访的人,立刻热情地接待,张啸林一看对方的态度,感觉有戏,表现得更加殷切。直接说明自己已经从武备学堂退学,希望能投奔李休堂,在他手底下做事。

李休堂知道武备学堂出来的学生前途无量,许多官宦家的子弟,想进都不一定能挤进去,奇怪地问道:“你要是在那毕业了,一定能比我混得好,怎么连官都不想当了?”

张啸林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表示:“官是肯定想当,但是吃不了这份苦啊。现在就是希望能为李爷效力,混口饭吃。”

李休堂身边正好缺个得力的人,他也看出张啸林是个好苗子,有意培养,于是满口答应下来。张啸林一看李休堂点头,直接跪在地上连磕三个响头,连称师傅。李休堂一想:得了,这下想反悔都不行了。

“你在我手下做事,我也教不了你什么,就别叫师傅了。”

“那就称呼您‘先生’吧,谢谢先生提点。”

张啸林毕恭毕敬,比在学堂时还守规矩。

从这之后,张啸林就在李休堂手下做事,多半是跑腿的活。不过毕竟是衙门,老百姓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事情都要管,还真学到了不少东西。

我要开茶馆

话说张啸林自武备学堂出来,就一直给李休堂做跑腿,直到1906年的除夕。一天,李休堂忽然把张啸林单独叫进房间,张啸林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吩咐。不曾想,竟然是李休堂要离开杭州城,调任合肥。李休堂看张啸林跟了自己这么久,对自己尽心尽力,平常说话办事又利索,所以门下一堆人没管,先问问张啸林的打算。张啸林考虑了很久,想能在这混下去都是因为有李休堂的帮助,平常自己耀武扬威惯了,得罪了附近不少人。李休堂不在,此地肯定不是久留之地。于是,对李休堂表示,自己想回拱宸桥,去照顾老母亲。当然,他一直没忘了自己考武备学堂临走时发的誓,虽然退学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是自己好歹能在李休堂这谋个一官半职,也算可以扬威了。

第二天,张啸林在拜别李休堂的时候,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求他给个前途。李休堂立刻明白过来,且这个弟子自己还是喜欢的,于是拿过纸笔写了一封信交给他。就这样,张啸林带着一包银子和一封推荐信又重新回到老家。就在他回去的同时,清政府颁布了《城镇乡地方自治章程》。这个章程一下,官员们都在为自己的前途堪忧,不敢怠慢,四处奔波,拉拢民心,张啸林的推荐信立刻成为废纸一张,虽然当官谋职的愿望没实现,但是自己还有一包银子。于是,他把一部分银子留给母亲家用,自己则考虑着在拱宸桥一带开个茶馆。

中国的茶馆历史悠久,从两晋时期就已经出现。自古以来,品茗场所有多种称谓,茶馆的称呼多见于长江流域;两广多称为茶楼;京津多称为茶亭。不过茶馆与茶摊相比,有经营大小之分和饮茶方式的不同。茶馆设有固定的场所,人们在这里品茶、休闲等。茶摊没有固定的场所,是季节性的、流动式的,主要是为过往行人解渴提供方便。早期的茶馆不过是人们品茶、消遣的地方,发展到后期,茶馆也变了味道,分成三六九等。上等的茶馆,自然是供有身份、有品位、懂茶道的人享受的地方,稍微低级一点的茶馆,是文人款客、商人谈生意的地方。一般来说,不同阶层的客人,会寻找符合自己身份的茶馆消费。

茶馆本身就是个小社会,光怪陆离,且光顾的顾客也是各行各业都有。这也正是张啸林开茶馆的目的,利用茶馆拉拢三教九流。张啸林本身根本不懂附庸风雅,对茶文化也一窍不通。他不过是借这个茶馆拉拢势力,继续自己的流氓事业。当然,张啸林在茶楼开起来之前,也提前做了打算,如果档次开得太高,这里的商贾巨富比较少,恐怕招揽不来生意。如果档次开得太低,来得大都是穷人,对自己没有任何用途。于是,张啸林的茶馆从外观上看虽然是上等茶馆的派头,但是客人的定位却是三教九流之中的下九流。早年在武备学堂的两年和他充当李休堂的跑腿时修炼出来的为人处世方法,还有他在拱宸桥的原来的名声,很快,他的茶馆很快就成了供各个帮会聚集接头的地点,自然也热闹起来。

张啸林这人喜欢热闹,有人吵闹才证明有人气。他每天穿着干净的褂子,拿壶茶水坐在角落里饮茶,真真摆出一副茶馆老板的派头来。当然,他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观察,观察客人,寻找机会。店里的这种气氛,正经客人自然是不敢去的,来的都是张啸林需要的人。

张啸林看时机差不多了,开始在茶馆里设赌局,从中抽成。为了让来的人玩得痛快,他还会给赌脱了底的人垫付铜钿,免费为他们叫堂差,让妓女来陪他们赌牌、喝酒。借助这些娱乐方式,他的茶馆很快便成了远近闻名的赌窝,着实吸引了杭州城不少的小混混,再加上张老板为人慷慨大方,顺理成章地成了他们的头领。

张啸林的茶馆也成了拱宸桥一带混混们的根据地,他们聚集在这赌博、敲诈。张啸林看着投靠自己的人越来越多,只当自己真的成了拱宸桥一带的老大,却忘了这个地界原来的老大。这附近原来有个外号“西湖珍宝”的混混,此人比张啸林出道要早,一直是拱宸桥附近公认的老大,在这里开了一家大赌坊。原来,他的赌坊生意非常火暴,是附近赌徒流氓的据点,可是,最近一段时间的生意越来越差劲,每天进赌坊的人还不如原来的一半多。于是,他便派出人去打听,就打听到张啸林的头上。

张啸林当时正因为生意蒸蒸日上而沾沾自喜,所以当他看到一群手持棍棒的人冲进来的时候,也有点发蒙。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群人已经把茶馆砸个乱七八糟。不相关的人已经被哄了个一干二净,只剩下平时几个要好的兄弟。

张啸林毕竟也做了一段时间的生意,觉得还是要先礼而后兵。先问清楚情况:“不知道张某什么时候得罪过诸位兄弟,还请指点?”

“少来那么多废话,你就是张啸林?”为首的汉子挥起手中的棍子,直接砸在身边已经推翻了的茶桌上,“咔嚓”一声脆响,桌子一下裂成几块。

“我是张啸林,不知道几位是……”张啸林边说话,边斜着眼睛寻找趁手的武器。他一看对方那身打扮就知道是职业打手,久经沙场,而且对方人多势众。自己这些弟兄平日里跟着他耀武扬威说狠话没什么问题,但真要动起手来,根本不是对手。

“今天爷几个打的就是你,兄弟们一起上。”说着,对面一群人纷纷举着武器冲了过来,目标正是张啸林。

张啸林两手空空,想逃跑,前门已经被人堵死,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冲。这场实力悬殊的战斗持续了只一盏茶的工夫,就已经决出胜负了。张啸林身边不少兄弟已经被打倒在地,浑身是血。有骨头软的兄弟,已经趴在地上往外爬,茶馆门口的人并不阻拦。张啸林纵是人高马大,身手敏捷,怎奈双拳难敌四手。他身上已经多处挂彩,力量也逐渐不支,但对方的棍子还像雨点似的往他身上招呼。正在这时,他身后忽然冲出两个平日里不错的兄弟,一人举着一张椅子,架住对面即将落下的棍棒,回头喊道:“张大哥,快走,这里兄弟们顶着。”

张啸林哪里肯做这种没义气的事情,回身就要找武器。这时,有一只手已经抓住他的胳膊,抓他的正是最要好的兄弟李弥子。

“大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们今天这亏是吃定了,先保住命以后再报仇。”说着,已经拉起张啸林跟着前面两个举着椅子的兄弟,逃出战场。他们暂时躲在李弥子的家中。张啸林身上挨了几棍子,只能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休息。李弥子每天出去买饭菜,顺便打听消息。几天之后,两人才终于知道得罪了什么人。

所谓“祸不单行”,这四个字用在此刻的张啸林身上再合适不过。这天,李弥子从外面买饭回来,一进门就慌慌张张地叫道:“张大哥,张大哥,不好了。”

“还有比现在这样更不好的吗?”此刻张啸林还有打趣的心情,下一句就让他的心彻底地凉了。

“刚才我碰到你大哥了,听说你娘病重,现在情况非常不好。”

李弥子这话音刚落,那边张啸林已经冲出去了。原来母亲听说茶楼被砸,一着急摔了一跤,现在已经迷糊得无法认人。他刚进了家门,就看到母亲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大哥张大林坐在床头急得直叹气,大嫂在旁边抹眼泪。

母亲看见张啸林进来,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手抬起来,想去抓他,可惜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就断气了。张母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小儿子,大林虽然听话,但是平日蔫蔫的,一天说不到两句话。倒是这个小儿子,虽然淘气不省心,但是人非常孝顺,也懂得哄人开心。所以,小的时候邻居告状,张母只想孩子还小,长大懂事就好了,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不听话的儿子越来越不懂事,混成了周围人都厌恶的流氓。就算这样,张母还是维护儿子,安慰自己将来儿子成家就好了。所以,当她听说儿子考上了武备学堂的时候,心里非常高兴。结果,才高兴几个月,就听说张啸林从武备学堂退学,断了大好前程。这一次,她气得一病不起,任凭小儿子怎么孝顺都不再搭理。直到小儿子开起了茶馆,好歹也算是在干正事,有个能吃饱饭的门路,她身体才渐渐好起来。

谁知,今天正在门口和邻居聊天,就看到西边邻居家的儿子跑回来,叫着张啸林的茶馆被人砸了,招牌也被拆了,还有不少人受伤。张母一听这话,急忙起身打算去问问清楚,谁知还没迈开步子,就觉得眼前一黑,晕倒在地。幸亏邻居通知张大林赶回来,找了两个大夫来给瞧瞧,都说让他们家准备后事。

张啸林扑在母亲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这还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伤心难过,父亲死得早,那时候还没懂事,现在母亲一走,总感觉这个家已经散了。他哭过之后,开始张罗母亲的后事。

母亲刚去世,张啸林无暇顾及茶楼的事情,先与兄嫂扶着母亲的灵柩返乡,料理完后事。张啸林难得老实地为母亲守墓七七四十九天,愧疚之心也就持续了四十九天。可是,第五十天,他重新返回拱宸桥,又变成了流氓样,而且,没有母亲的管束,他的劣性更加变本加厉了。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