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澎湃的才情 命定的约会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李清照词传 作者:朱丹红


澎湃的才情 命定的约会

一页一页的书卷,承载了心底的淡然。清照享受这样波澜不惊的韶华,内心追随着一份安然。这是那段岁月独有的安逸时光,心底藏着一份清愁的清照,却总是唏嘘着光阴如梭,花期太短。

自从清照出生,父亲的官职屡经变动。他先是在清照两岁那一年,官至太学录,两年之后,又官至太学正。父亲是一名专心著述的官员,无心于当政,只专注于自己的分内之事。同清照一样,父亲最爱的就是徜徉于文字之间,因此,在那段时间里,李格非的文名渐渐显露出来。

元祐六年(1091),李格非凭借一手好文章受知于苏轼,官至博士。也是在那一年,宋哲宗临幸太学,李格非奉哲宗之命撰写了《元祐六年十月哲宗幸太学君臣唱和诗碑》。

当一切都看似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时,年号的更迭却又为李格非的仕途掀起了波澜。公元1094年,宋哲宗将宋朝的年号更换为“绍圣”,那一年,便是绍圣元年。随着年号的更迭,朝中的官员也发生了变化。章惇成为当朝宰相,甫一执政,便倡导严刑峻法,并控制言论,在政治上贬斥旧党,在法令上恢复旧法,文化上又废除诗赋,吏治上改革官制,但凡非治科、进士、上舍生而入官之人皆罢之。

就在上任这一年,章惇立局编类元祐诸臣章疏,召李格非为检讨。李格非拒不就职,因此得罪了章惇,被章惇外放为广信军通判,从此远离清照母女,去往河北徐水就职。

好在这一场分别比较短暂,一年之后,李格非又被朝廷召为校书郎,著作佐郎,也终于借此机会,撰成了自己的传世名文《洛阳名园记》。

两年之后,李格非再次升官,担任礼部员外郎,前往汴京就职。当一切安顿下来,李格非决定,将清照母女接到自己的身边。

这是清照第一次离开济南,繁华的汴京并未让清照无所适从,她反而一下子就爱上了这里的喧闹与鼎沸,更值得她开心的是,从此刻起,就能日日守在父亲的身边,再也不用忍受一家人分别之苦。

这也是父亲的良苦用心,他不愿让女儿的才华被埋没,希望女儿在京城之地接触更多文学大家,真正感受浙派繁华盛世之景。

离开故乡,多少还是有一些伤感的。然而,对未知的好奇与渴望,很快便冲淡了那份伤感。清照并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未来是怎样的,究竟是一如既往的绚烂多姿,还是如同春雨打落的海棠一般遍地凄凉,她从未真正地思考过。

她更加不知道的是,命运将她从千里之外牵引至此,就是为了让她遇到命中注定的那份情缘。有一个她从未听说过的名字,已经在冥冥之中与她的人生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父亲在汴京的公务十分繁忙,即便不需要为公务操劳之时,也总是要在家中接待许多朝中官员。有些是碍于官场面子不得不接待,有些则因为是同道中人而乐于相邀。

清照不是扭扭捏捏的闺阁女子,父亲也乐于在好友到访时将清照唤出来,让她与文人雅士谈论诗文,开阔眼界。

这样的生活是清照深深所爱的,她喜欢与这些年长自己许多的文人雅士高谈阔论,也从不扭捏地掩藏自己的才华。每当得了一些好的诗句,也会拿出来请几位长者评鉴。不知不觉间,清照的诗词又进益了许多,笔调之间也从稚嫩的小女儿情怀变得越发成熟雅致。

有时候,清照也会与几位长者进行诗词间的唱和。那几位长者不仅是文人雅士,更是朝中官员。他们关心政治,诗词中也难免会抒发出与局势有关的抱负与情怀。

一次,时任太长少尉的张耒在李家做客时,拿出自己刚刚写成的一首《诗中兴宋碑》与众人分享。早年间,以王安石为首的新党发起的变法因为触动了地主与官僚的利益,以失败告终。哲宗即位之后,又进一步将新法全部废除。作为朝中的有识之士,张耒等人不得不为朝政担忧,他们总是有一种隐隐的预感,如此太平祥和的局面,恐怕维持不了太久。

清照静静地听大家讨论朝政,又更加认真地品味《诗中兴宋碑》中的字句,诗的最后两句“百年废兴增叹慨,当时数子今安在。君不见荒凉浯水弃不收,时有游人打碑卖”深深地触动了清照的灵魂。

谁说忧国忧民只能是男子的责任,身为女子,她又何尝不关心时局,不希望这太平的光景能永远维持下去呢?可惜,一切繁花绚烂就像当年那庭院中的海棠花,一场疾风骤雨过后,最终会遍地凋零。

想到此处,清照提笔一连写下两首唱和之诗:

浯溪中兴颂诗和张文潜二首

其一

五十年功如电扫,华清花柳咸阳草。五坊供奉斗鸡儿,酒肉堆中不知老。

胡兵忽自天上来,逆胡亦是奸雄才。勤政楼前走胡马,珠翠踏尽香尘埃。

何为出战辄披靡,传置荔枝多马死。尧功舜德本如天,安用区区纪文字。

著碑铭德真陋哉,乃令神鬼磨山崖。子仪光弼不自猜,天心悔祸人心开。

夏商有鉴当深戒,简策汗青今具在。君不见当时张说最多机,虽生已被姚崇卖。

其二

君不见惊人废兴传天宝,中兴碑上今生草。不知负国有奸雄,但说成功尊国老。

谁令妃子天上来,虢秦韩国皆天才。花桑羯鼓玉方响,春风不敢生尘埃。

姓名谁复知安史,健儿猛将安眠死。去天尺五抱瓮峰,峰头凿出开元字。

时移势去真可哀,奸人心丑深如崖。西蜀万里尚能反,南内一闭何时开。

可怜孝德如天大,反使将军称好在。

呜呼,奴辈乃不能道辅国用事张后专,乃能念春荠长安作斤卖。

这两首诗,句句都与当时的朝政以及历史的借鉴相关。当时,朝中两派政治力量相持不下,高后专权,哲宗无能,大官僚之间开始了肆无忌惮的争夺,朝廷俨然成了争权夺利的战场。

清照在诗中提到的“浯溪”,位于湖南祁阳县。那里有一处石崖,因为元结所撰的《大唐中兴颂》刻于那处石崖之上,因此世人也称其为摩崖碑。碑上的文字记述了安禄山作乱,最终由肃宗平乱,大唐最终得以中兴的历史,在清照看来,那段历史,便可作为当朝天子的最好借鉴。

开篇一句“五十年功”,便提到了唐玄宗李隆基。他在位时,在骊山设置了一处温泉宫,之后又将温泉宫改为华清宫。唐玄宗生前最喜斗鸡,还专门挑选出五百名小儿,在他所治的鸡坊养鸡。就连皇帝都如此玩物丧志,满朝上下也大多是不务正业之人。

这些人生活奢华,如同活在酒肉堆中。忽然之间,胡兵打来,被唐玄宗派去镇压胡兵的安禄山,本是一名野心勃勃之人,最终,胡兵还是打入长安城,在唐玄宗用于赐宴的勤政楼前如履平地。

当人们谈起唐兵溃败的原因,无不责怪深受唐玄宗宠爱的杨贵妃。因为杨贵妃喜欢吃荔枝,唐玄宗便让人马骑乘数千里,专门为杨贵妃运送荔枝。许多马匹都因运送荔枝而累死,这才导致战场上没有健壮的战马。

清照觉得,身为皇帝,如果真的有尧帝与舜帝那样的功德,无需用文字记载,也会被后人铭记。那些以刻碑的方式为皇帝歌功颂德的行为简直浅陋无比。平定安史之乱的郭子仪与李光弼,才是真正的有功之臣,根本无须任何质疑。夏朝与商朝的覆灭,都清清楚楚地记载在竹简古籍之上,都应该成为当朝的借鉴。玄宗时期的宰相张说,被认为是当时最善于谋算之人,然而,却最终败给了已经死去的姚崇。可见,纵然机关算尽,又有何用?清照也是在暗讽朝中党争不断的两派官员,与其为了利益互相倾轧,不如齐心协力,避免重蹈历史的覆辙。

那座曾经被世人传颂一时的中兴碑,如今已经遍生荒草。那些负国的奸诈之人,根本不值得人们去记住,应该值得祭奠的,是像郭子仪与李光弼那样的有功之臣。

当年的杨贵妃,是那样宠冠后宫,杨家三姐妹,每人都获得一块封地。朝中上下,无人敢对杨贵妃不敬,唐玄宗与杨贵妃击鼓作乐之时,就连吹风都不敢起尘埃。

安史之乱早已过去多年,开元这个国号也早已成为历史。不过,纵使历史演变,却总是有一些深不可测的奸诈之人。他们不知为国分忧,只知道为自己谋利。难道他们不知道,当年安史之乱之时,就连唐玄宗也不得不出逃至西蜀吗?

西蜀虽远,唐玄宗最终还是返回了长安。然而,即位的肃宗却只将其安置在西内,再不得干预朝政。

唐肃宗即位之后,重用阉人李辅国,导致李辅国权势日益显赫。他与张皇后勾结专权,引来朝中官员怨声载道。人们只知责备唐玄宗当年宠信高力士,却不知去责备唐肃宗宠信李辅国与张皇后之弊。

一介女子,竟然对政治有如此高深的见解,以如此诗文针砭时弊,清照的才华引得张耒等人深深的叹服。面前的这名纤弱女子,已经再不能当作普通女子来看待了。

都说女子如花,此时的清照,却早已不是柔弱得不堪一击的海棠。她更像傲雪盛放的寒梅,在最凛冽的季节里,不与群花争艳,释放着独有的清冷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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