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前言

清世说新语校注 作者:夏敬观,撰,刘强,校 注


前言

在中国古代小说史上,六朝志人小说名著《世说新语》被续仿和接力的时间最长,数量也最多,粗略统计下来,自唐及今,殆将三十种,分别是:唐代王方庆《续世说新书》、刘肃《大唐新语》,宋代王谠《唐语林》、孔平仲《续世说》、李垕《南北史续世说》,明代李绍文《皇明世说新语》、何良俊《何氏语林》、王世贞《世说新语补》、焦竑《焦氏类林》与《玉堂丛语》、林茂桂《南北朝新语》、郑仲夔《清言》、江东伟《芙蓉镜寓言》、周应治《霞外麈谈》、曹臣《舌华录》、赵瑜《儿世说》、张墉《廿一史识余》,清代梁维枢《玉剑尊闻》、吴肃公《明语林》、王晫《今世说》、李延昰《南吴旧话录》、章抚功《汉世说》、李清《女世说》、颜从乔《僧世说》、李文胤《续世说》、汪琬《说铃》、邹统鲁与江有溶《明逸编》、徐士銮《宋艳》,民国易宗夔《新世说》、陈灨一《新语林》等,形成了一个十分可观的续仿系列。这在中外文化史上都极为罕见。

因为长期从事“世说学”的研究,多年来对“世说体”著作情有独钟,一直希望有新的发现。2009年,余访书于上海图书馆,无意间在古籍部发现了一部未见著录的“世说体”仿作——夏敬观的《清世说新语》(未刊稿)。这是民国时期继易宗夔《新世说》和陈灨一《新语林》之后的又一部“世说体”著作,更为难得的是,此书又有夏氏亲笔校订增补,孤编独存,海内所希,文献价值很高。当时心中的喜悦自不待言。

夏敬观其人,读者或许不详。今综合各种传记资料及其自撰《吷庵自记年历》简述其生平如下。

夏敬观(1875—1953),字剑丞,一作鉴丞,又字盥人、缄斋,晚号吷庵,别署玄修、牛邻叟。江西新建人。近代诗人、词人、书画家。光绪元年(1875)五月初十日生于长沙。光绪二十年(1894)举人。1895年入南昌经训书院,为著名经学家皮锡瑞(1850—1908)弟子,精通经史,工诗词,擅书画。其诗专学孟郊、梅尧臣,刻意锻炼思致字句,不肯作一犹人语。古体孤峭幽深,近体亦竭力自铸面目,不肯蹈常袭故。词则出入欧阳修、晏殊、姜夔、张炎诸家,冶炼熔铸,不尚苟同。朱孝臧(1857—1931)称其词可与文廷式(1856—1904)相颉颃,张尔田(1874—1945)赞其为“词中之郑子尹”。叶恭绰(1881—1968)亦云:“鉴丞平生所学,皆力辟径涂;词尤颖异,三十后已卓然成家。今又二十余载矣!词坛尊宿,合继王、朱,固不徒为西江社里人也。”1902年入张之洞(1837—1909)幕府,办两江师范学堂。1907年任江苏提学使,兼复旦公学第三任校长,中国公学监督。光绪三十五年(1909)辞官。辛亥革命后,率先剪辫,不以遗老自居。1916年任涵芬楼撰述,1919年任浙江省教育厅长,1924年辞职退隐沪西,筑室康家桥,小有花木之盛。家精庖馔,恒与词流啸咏其间。1932年至1937年间,为陈灨一主编《青鹤》杂志特约撰述。1936年4月至1937年间,在上海主编张静庐主办并兼发行人的综合性文艺刊物《艺文》双月刊。晚年斥卖旧宅,以鬻画自给。1953年5月14日(农历四月初二日)卒,年七十九。平生著述丰富,有《吷庵词》、《忍古楼诗集》、《忍古楼词话》、《词调溯源》、《古音通转例证》、《忍古楼画说》、《历代御府画院兴废考》、《汉短箫铙歌注》、《窈窕释迦室随笔》、《郑康成诗谱平议》、《诗细》、《西戎考》、《八代诗评》、《唐诗评》、《词律拾遗补》、《春秋繁露补逸》、《毛诗序驳议》及《清世说新语》等多种。

据夏敬观《吷庵自记年历》:“辛未(民国二十年)五十七岁。撰《忍古楼画说》,写《清世说新语》。”此处“写”字,盖誊写意,可知《清世说新语》当完稿于1931年。次年,江西同乡、《新语林》作者陈灨一(1892—1953)赴沪创办同人刊物《青鹤》半月刊,此刊物专门登载文史名家之作,尤重名人未刊稿。《青鹤》杂志1932年11月15日创刊号上,公布“本志特约撰述”共一百零五人,诸如陈三立、陈衍、钱基博、丁福保、于右任、黄节、叶公绰等著名学者皆在其中,夏敬观亦在其列。而陈灨一则出任“总编撰”。题为“新建夏敬观撰”的《清世说新语(未刊稿)》,自《青鹤》1932年第一卷第一期起开始连载于《名著》栏目,先是每期一篇,后改为两期一篇,至1935年第三卷第二十四期结束,共连载四十一篇,每篇三至五页,约一到两千字不等,全书共有四百六十余则,包括注文共计六万余字。

余在上海图书馆古籍部所见为抽印本。右半叶右上角题“清世说新语”,间或有“散原精舍文存”或“中国通商银行”广告散页,盖从《青鹤》杂志中抽出编订而成。尤可注意者,此书还有不少朱笔校订、补注文字,或补充条目,或添加注文,或改订讹误;卷后夹有两页手稿,上录人物姓字别号籍贯履历,或书中已有之人物,亦有书中未涉及者。细读可知,这些批注当出自作者夏敬观之手。故此书可称是夏氏的自校补注本《清世说新语》,文献价值可观。

是书卷首有陈灨一所撰序言,其文云:

夏吷庵先生尝撰《清世说新语》,稿及半,弃去,至今已廿年矣。偶为余言:“此未尝不可终卷。年来颇致力绘事,未遑他顾也。”余曰:“一代有一代之人物。君子观其言行,治乱人心风俗习尚皆可得而见。湘潭易君(指易宗夔——引者注)采撷清代自顺、康迄光、宣之世,略附时流,编次曰《新世说》。余病其滥冗,因撰《新语林》。书中人物则断自民国为准。夫以时人而写时人之事,执笔或视易君为难,学谫才疏,纰谬尤甚。公淹雅多闻,其说必有可观矣。敢请见视。”吷庵笑置之。迩议刊杂志,乞稿吷庵,始从故纸中检出,余受而读焉。虽属稿未竟,而言近旨远,弥得晋贤风味。于一人一物,品必取其高,事必取其奇,语必取其隽。《新世说》固不足儗,拙作更当覆瓿。亟布本志,藉供同好。嗟乎!吷庵志在传人,足甘口吻。余其愿窥全豹也。吷庵其有意乎?

由陈序可知,夏敬观《吷庵自记年历》所说“写《清世说新语》”云云,当是对二十年前完成一半的旧稿重新编订、续写和增润,一边编写,一边在《青鹤》杂志连载,历时近三年乃成。这在“世说体”著作的续仿历史上,可说是绝无仅有的个案,可见随着新媒体报刊的出现,文学写作和传播又有了新现象与新特色。

在编撰体例上,《清世说新语》类目一仍《世说新语》之旧,自《德行》至《仇隙》共三十六门,次序井然。然不知何故,至《青鹤》杂志第四十一期仅连载至《简傲》篇,余如《排调》、《轻诋》、《假谲》以至《惑溺》、《仇隙》等十二门则付阙如,自此《清世说新语》不再见于该杂志,此即陈灨一所谓“属稿未竟”。从陈氏“余其愿窥全豹也,吷庵其有意乎”之言可知,夏敬观交稿付印时便非完璧,主要原因是“年来颇致力绘事,未遑他顾也”。明知未竟,而偏要在目录中以三十六门出之,盖在彰显此书乃步武临川,效法《世说》,自归其类也。

与何良俊《何氏语林》以来的“世说体”仿作一样,《清世说新语》作者亦“仿刘孝标例,自为之注”(《四库提要·何氏语林提要》),所不同者,刘注及何注注文乃以小字散列于正文之下,而夏敬观的注文则与正文分开,并以小字号排印,便于读者观览。如《德行》第一则:

顾亭林律己严正,“三徐”之母为亭林妹,立斋学士尝暮设食,亭林稍进酒馔,即引去。学士请止,肴核且继进。亭林怒曰:“古人饮酒,卜昼不卜夜。世间惟淫奔纳贿夜行,岂有君子而夜行者乎?”

此条原注云:

顾炎武字宁人,又字亭林,初名锋,昆山人。梁章鉅《归田琐记》云:“健庵食量最宏,解官言归,众门生醵饮之。安一空腹铜人于坐后,凡进一觞,则亦倒一觞于铜腹,以至殽胾羹汤皆然。铜腹因满,而倒换者已再。健庵尚饮啖自若。”叶廷琯《鸥波渔话》云:“亭林先生尝勗其甥徐立斋相国曰:‘有体国经野之心,而后可以登山临水;有济世安民之略,而后可以考古论今。’此正先生自道其抱负,一部《郡国利病书》胥在是矣,自汉以下堪当此语,殆无几人。”

观其注释,引经据典,颇有以广见闻之效。然美中不足者,注文只对正文人物的姓、字、号、籍贯及生平行状做扼要交代,或征引其他文献以为参考,失之过简。如上引第一则,“三徐”乃指清代学者徐乾学与弟徐元文、徐秉义(号果亭),“立斋学士”乃徐元文的号,而原注语焉不详。大概夏氏后来批阅时也觉得过简,故又用朱笔补注曰:“徐元文,号立斋。”虽然,还是难免粗略之讥。相比之下,为陈灨一“病其滥冗”的易宗夔《新世说》在注释上反倒更显整饬谨严,其书卷三《方正》篇“徐立斋介然谨礼法”条后注释云:“徐名元文,江苏昆山人。顺治十六年,赐进士第一。累官至户部尚书,拜文华殿大学士。旋罢领书局。”颇可补夏氏之阙。

又如《德行》篇第二则:

陶晚闻初谒蔡闻之,闻之问《诗·民劳》篇,晚闻逡巡未对。闻之曰:“此诗重戒‘诡随’,八章中独此句不变。”因极论“诡随”之弊,声色严厉,旁座悚然。

此条原注云:“陶正靖字晚闻,官至太常。常熟人。”而于蔡闻之,则干脆失注。考蔡闻之乃康熙时人,易宗夔《新世说》卷三《方正》篇“蔡闻之服阕至京师”条后注云:“蔡名世远,康熙己丑进士,出安溪李文贞门。选庶吉士,授编修。既休致归,主讲鳌峰。世宗嗣位,特召入都,命侍皇子讲读。累官至礼部右侍郎,予谥文勤。”两相比较,高下立判。

不过,尽管注释失之粗简,《清世说新语》仍不失为一部颇有个性的“世说体”仿作。大略言之,其特色有三。

其一,人物众多,史料丰富。全书共写了数百位政坛学界人物,有帝王将相,有学界宿儒,有在野名士,有边陲枭雄,而尤重儒林学苑人物,作者钩沉索隐,旁搜远绍,展示了有清一代的朝野众生相,颇具文史价值。夏氏出身世家,谙熟清代人物掌故,故能下笔琳琅,如数家珍。举凡顺治、康熙、雍正、乾隆、嘉庆以至道光诸帝,年羹尧、侯方域、于成龙、刘墉、纪昀、曾国藩、左宗棠诸名臣,顾炎武、徐乾学、汤斌、汪中、查慎行、严可均、毛奇龄、王渔洋、万斯同、王引之、王鸣盛、王闿运诸学士,汪琬、张惠言、林嗣环、翁方纲、金圣叹、方苞诸文人,皆有生动展现。作者还记录了不少满清人物的言行轶事,如三宝、傅恒、和珅、查郎阿、来保、阿理瑚、明亮、图海、温福、福康安、兆惠、明珠、折勒肯、马齐等人,令人耳目一新。这是该书与其他“世说体”仿作所不同者。作者善于抓住特定场景展现冲突,刻画人物性格。如《方正》第十四条云:

圆明园大内被窃,获系内监,法司审拟充军。来保方为刑部尚书,帝面谕曰:“盗朕卧榻前物,岂可与寻常窃盗比?可赴部再议。”来出,仍照原议覆奏。帝大怒。来曰:“本朝祖宗定律,盗窃赃满贯才死。此未至满贯而杀之,是律不足信矣。陛下既付法司,臣愚但知守法。”

据原注:“来保,字学圃,姓祈他拉氏,满洲正白旗人。官至武英殿大学士。谥文端。”又查史书可知,来保乾隆五年(1740)调刑部尚书。这一记载颇可见出来保的方正不阿。又如《规箴》第十一条:

于成龙晚惧蜚语。一日,过熊赐履,坐梧桐树下,语及之。熊曰:“公亦虑此耶?大丈夫勘得透,虽生死不可易,何况其他?”公曰:“敬受命。”明年乞休不许,再过熊,有忧色。熊厉声曰:“遂忘梧桐树下语耶?”

于成龙向以“廉吏”著称,而“晚惧蜚语”四字,点逗出“廉吏好名”、如履薄冰之态;倒是熊赐履的“梧桐树下语”,通达豪迈,颇耐涵咏。再看《文学》第五十八条:

翁方纲散馆日,试清书,翻译陶潜《桃花源记》,方纲艺先成。帝步自西阶取阅之,问姓名者再,曰“牙拉赛音”。

原注云:“翁方纲,字正三,号覃溪,大兴人。牙拉赛音,满语也,汉云‘甚好’。”今按,翁方纲于乾隆十七年(1752)中壬申恩科进士,散馆授编修,这时翁方纲名位未显,故乾隆读罢译稿大为欣赏,以致用满语赞不绝口。再看《政事》第二十二条:

郭嵩焘出使泰西,问政采风,嗟咤叹美。归而语人曰:“孔孟欺我也。”

作为清政府首位驻外使节,郭嵩焘的话实体现中西文化的碰撞与冲突,预示着一个新时代的到来,因而充满历史张力。

其二,文笔优雅,风流蕴藉。作者乃著名词人、画家,涉笔成趣,对名流俊彦之隽言妙语尤为措意,故文采斐然,颇多回味。如《文学》篇第四条:

萧山毛奇龄,钱塘毛先舒,遂安毛际可,并以文学雄东南。海内语曰:“文中三毫,浙中三毛。”

“毫”当通“豪”;“毫毛”之目,令人想起《世说》“颊上三毛”之典,谐趣盎然。又同篇第五十七条:

孙衣言与俞曲园论诗不合。孙曰:“吾所师者,唐之白;子所师者,宋之黄。无怪其龃龉矣。”

“唐之白”与“宋之黄”,堪称妙对!再如《雅量》第一条:

仁皇(康熙)年五十七,始见白须数茎,有进染须药者,笑却之。曰:“自古白发帝王有几?朕若须鬓皓然,岂非万世美谈乎?”

又如《德行》篇第十五条:

魏象枢言:“学问必从忠恕入。”汪琬问曰:“‘毋自欺’何如?”魏曰:“此是忠恕义疏耳。”

魏象枢,字环溪,号庸斋,顺治三年进士。清代学者、政治家,以廉洁忠直称。尝自题对联曰:“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负民即负国,何忍负之。”此联“毋自欺”一语当为汪琬语端,又堪为象枢“忠恕义疏”一语注脚。再如《捷悟》第六条:

姜垓流寓吴郡,与徐枋友善。一日,行阊门市,姜顾徐曰:“桓温一世之雄,尚有枋头之败。”徐应声曰:“项羽万人之敌,难逃垓下之诛。”相与抵掌大噱。市人皆惊。

“枋头之败”与“垓下之诛”,其事正对,又暗藏姜垓、徐枋之名,快人快语,锦心绣口,宜乎其入“捷悟”之科也。

作者还善写名物。如《巧艺》篇第五条:

铁工汤鹏,与画师邻。画师自矜其能,每相傲睨;鹏意不平,闭门构思,遂锻铁作草虫花竹山水屏幢,名曰“铁画”。(原注:汤鹏,字天池,芜湖人。)

“铁画”又称“铁花”,乃芜湖民间工艺之一绝,兴起于清康熙年间。清陆以湉《冷庐杂识·铁画》云:“芜湖铁工汤鹏,能揉铁作画,花竹虫鸟,曲尽生致。又能作山水屏障,好事者以木范之,悬于壁。或合四面成一灯。锤铸之巧,前此未有。”此条记载以“铁工”与“画师”的比拼较量为发端,非常生动地记录了“芜湖铁画”的创始缘起,大有“世说”笔法,让人过目难忘。

第三,臧否无形,瑕瑜自见。“世说体”乃以类相从,分门隶事,既有笔记体小说的“故事链”,又有史传前后“互见”之法,暗寓褒贬,不落言筌。《清世说新语》也继承了这一“立体志人”法,记事写人,颇有皮里阳秋之旨。如《规箴》第十二条云:

公相和珅年四十,自宰相以下皆贺币帛。毕秋帆督两湖,亦赋诗十章,副书画铜瓷数色为寿。钱泳在幕府,曰:“公将以此诗入《冰山录》耶?”秋帆默然,乃大悟。终不与和相交。

毕秋帆,名沅,太仓人,清代著名才子,风流状元,历任陕西、山东巡抚,湖广总督。钱泳所云《冰山录》乃《天水冰山录》,系明朝巨贪严嵩被籍没抄家后有司所著录之财产清单,据说竟有六万字之多,臭名昭著,难怪毕秋帆一听,终身不与和珅交。钱泳作为幕僚,对和珅未置一词,而褒贬立见,可称善解纷者。此条注引钱泳《履园丛话》云:“秋帆家蓄梨园,工余之暇,便令演唱。余少负憨直,一日,同坐观剧,谓先生曰:‘公得毋奢乎?’先生笑曰:‘吾尝题文文山(文天祥)遗象,有云:‘自有文章留正气,何曾声妓累忠忱。所谓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也。”此注与正文互相发明,让人想起《世说·任诞》门周伯仁“吾若万里长江,何能不千里一曲”之典,读来饶有趣味。

无独有偶,《赏誉》第七条亦写毕秋帆事,其文云:

邓石如在毕秋帆幕,诸名士裘马都丽,邓独布衣徒步。居三年辞归,毕留之,不可。祖饯日,毕曰:“山人,吾幕府一服清凉散也。”四座惭沮。

邓石如名琰,号完白山人,乾隆间人,以书法、碑铭名世,曾在毕沅幕府三年。毕府中多声色犬马之徒,故“清凉散”之语,褒此贬彼,而令“四座惭沮”。似此前后互见,可使人物形象参差辉映,渐趋丰满。

前文已说,此稿先在杂志上连载,且未曾完编,讹误缺漏在所难免,故作者将《青鹤》杂志连载的四十一篇文稿抽印装订,以做最后的校订和增补工作。余所见抽印本,当是夏敬观晚年寓居上海时的手校本。作者除校改正文和原注,修订印刷讹误,又新增补原文数条,注文五十余条,卷后又附加五十位人物姓字别号籍贯履历手稿两页。增补原文如《德行》篇第四条后朱笔云:

魏环极曰:“好名是学者病,是不学者药。”(注:魏象枢字环极。王渔洋《池北偶谈》云:“魏尚书所著有《庸斋闲话》,与薛文靖《读书录》同旨。”)

魏象枢在书中凡三见,此条所言,堪称得道语,其人气节胸次,可以想见。

不仅有补充,也有删削者。如《巧艺》第十五条:

文点作画,颇得待诏家法,然多率尔之笔。汪钝翁规之曰:“此事定须霞思云想,刻意经营,奈何颓唐落笔,便布人间?”(注:文点,字与也,长洲人。)

此则所以为作者所删,盖因其既有轻诋之意,又有规箴之言,置于《巧艺》略有未洽,亦未可知。

通过这些朱墨灿然的补注文字可知,夏敬观对业已问世的《清世说新语》虽不甚满意,但对此书的独特价值却颇为自信,其晚年倾注不少情感和心力所做的修补改订工作,便是明证。此书因连载于杂志,故而湮没不彰,历来小说研究者及治《世说》者从无论列,笔者特将原稿影印,得暇即加整理、校订、注释,然因琐事繁杂,终未克就。壬辰岁末,在一编辑朋友催促下,乃重新启动此书之整理,历时数月,总算完成。希望此书的出版,能对读者了解清代儒林掌故及文史脉络有些帮助,也希望读者方家不吝赐教,批评指正。

2011年8月18日初稿,2013年3月1日补写于沪上有竹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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