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向神话致敬

温柔的西部 作者:吴景娅 著


5.向神话致敬

(一)

巫溪,大宁河畔,宁厂古镇北岸。

那么多镜头对着它,像机关枪一般地扫射,它成了这个六月桑拿天最当红的明星。在太阳鬼祟得很、一会儿出来一会儿不出来的天气里,它抓住了一个阳光灿灿的下午,成了百感交集的明星。

这个被称为“白鹿神泉”的盐泉,飞溅而下,无穷无尽地流淌,几千年的壮怀激烈了,以至于让我觉得它有点像女人惯用的伎俩,开始肯定是乳汁,如今却变成了泪,一个等待着远行者归来的伊人的泪。

其实,泉水比泪还苦咸。在此时此刻,它或许不屑申诉自己的寂寥与孤独,更不想显出受宠若惊的浅薄,它的古老足以让它对着我们这群惊叹不已的家伙表达着宽厚与仁慈,也展示自己应有的矜持和尊严。它太清楚了,我们喧闹、大呼小叫,比起它的喧闹来,瞬息得不值一提。或许,它正在可怜我们也未尝可知?所以才“出泉如瀑”。

只是我仍觉得它还是像女人的痛哭——受了天大的委屈、天大的骗似的,一个弃妇的痛哭。我就奇怪了,水做女人的极端也莫过林黛玉,泪珠儿从秋流到春,从夏流到冬也有尽时,泪枯而死。而盐泉却无穷无尽地流淌,几千年的壮怀激烈,堪比斗转星移海枯石烂。流出的,简直不是水了,而是发泄,或者是幸福与悲剧、梦想和爱,是几千年的文明史,甚至,根本就是——神话。

什么在支撑它几千年奔泻的水源、能量呢?什么在描绘一个戳不破的神话强势的框架和精巧的细节呢?几千年啊,毕竟不是一天、一月、一年、一百年、一千年……时间过于漫长了,像一座浩大的、绝望的工程,谁也看不到工程的竣工……而盐泉,是不是在奢望胜过时间,如同龟兔赛跑中的那乌龟,只因为,青山依旧在?

是的,抬眼一望,山势峨大,依旧的青山像男人一样耸立。宝源山,这座在上古文献《山海经·海外西经》和大明《一统志·山川》就频频出现的角色依旧毫发无损地站在大宁河畔。当年《一统志·山川》这样描述它:“宝源山,在县北三十里,旧名宝山,气象盘蔚,大宁诸山,此独雄峻。上有牡丹、芍药、兰蕙,山半有石穴,出泉如瀑,即(巫溪)咸泉。”

其实,此山让人敬畏,恐怕不只因它为大宁诸山之雄,更在于它是雌雄同体,刚柔相济的。想想那些牡丹季、芍药季、女人般的春夏季吧,花在人迹罕至的山上一塌糊涂地开,连孤芳自赏的意识都没有,不过如女人怀胎十月要生出来一样,顺势而为的。那牡丹、芍药本来只是个徒有其表的好看,没有香气。但与山中的诸草息息相同、混为一体之后,天然的芬芳便勃然而出,浓郁了此山。雨下来,水生雾,雾又化水,几番轮回,花草的芬芳渗入石岩,再深,就深入到大山的子宫里去了。花草本是多情物,何况还有芬芳催情、雨雾助兴,宝源山便成为没完没了怀孕的女人,生育——出泉如瀑,千秋万代的哗啦作响,只是把原本芬芳的东西变成了苦咸的盐泉。这样的结果,并非那个叫宝源山的在赌气,更不是作弄,而是饱含一颗慈母心——她很清楚:芬芳的东西对一个穷乡僻壤、有蛮荒嫌疑的地方何用之有?唯有盐,古人类生存的必须,它几乎是上帝之手,可以改变一方水土一方人的命运。

我面对山半腰这孔“出泉如瀑”的盐泉,内心有着战栗——比惊讶更动态的敬畏。当然,也往往在惊讶与战栗间徘徊,因为这真是比神话更让人不可思议的事情——这里,大山相夹,悬崖危壁,深谷里的宁河水薄见底,不见有多少良田与牧场,鱼虾所出也有自然的大限。而仅靠着这孔泉,这哗啦作响不绝之水流,竟可以成为史书记载的那个繁荣极乐的世外仙国——那个被称为巫咸国里的国民,可以不绩不经,服也;不稼不穑,食也。只因“一泉之利,足以奔走四方,田赋不满六百石,借商贾以为国。”

那时候的大宁河恐怕比如今中国任何一个大都会市中心的主干道还交通拥堵、令警察头痛吧,运盐的商船像寻着了食物的兽,蜂拥而来地来去,万千船桅,比宝源山春天发出来的蕨菜还多,头,一夜间便蹿出来了,惊叹号似的插遍这宁河上下。不知那时的人们面对河道的拥堵,会是洋洋得意呢,还是愁眉苦脸的?他们肯定有不耐烦的时候:望着天上不断掉下来的馅饼、以及比馅饼更夸张的财富,他们会因不知所措而变得烦躁起来的。于是才想到用山中的竹子根根连接、节节凿空,置于半山崖的栈道上,贴山壁而行,像工业文明时代的自来水管一样,引盐卤水出山。

可以想象盐泉的风头多健,如二八佳人,风骚逼人地长袖善舞,仿佛世道都是为着她转的。所以,修栈道,再艰苦卓绝,一修又修成了一个神话:以宁厂镇为中心沿大宁河右岸南下,“攀岩而过,盘山环绕”,直达龙门峡口,全长竟有80公里。北上又沿西溪河、东溪河伸向陕、鄂、蜀等地,形成网状。盐水像一个贪玩的行者,无足而走,有多远走多远,野心大得很。它们成了大宁河绝壁上最神秘的行为艺术,有点人神共创的意思,因为整个形态太像神话了。或者,它就是神话。

只说说南下段那6800个栈道之孔吧,孔方宽窄约20厘米,深约50厘米,孔距在1.46—2.18米之间,均在同一水平线上……这样的精于计算、充满着科技含量的浩大工程,假如不是外星人那样的神人建造,而是大山旮旯的寻常人类所为,这样的人又将是群什么样的人?谁赋予了他们堪比天神的聪明才智?谁又在为他们装备着大无畏的气概与坚毅?

这般神话,除了让你战栗、敬畏,你还能怎么样呢?难道会像白痴,面对此泉,仍水波不兴地在附近溜达?

(二)

宁厂古镇的那七里半边街与盐泉隔河相望,也怅怅相望。中间的吊桥仿佛懂得两岸的心事,走在它的身体上,再摇摇晃晃的,也有山谷的风吹你清醒,让你四处眺望,懂得是走在了历史的浪尖上。

七里半边街依山傍水。山是浩浩荡荡的大山,水是急喘的秀水。街,不过平平仄仄顺山势迤逦,房靠山而生;路,沿水而长。几高的河堤又如城墙,土赭色,条石垒成。像忠厚老实的一群人,把七里半边街高高举起,挂它在悬崖上。七里半边街,像大山创作出的一组浮雕。

盐泉曾是乳汁,无私无畏地喂养着宁厂惊世骇俗的繁华——不可遏制的人声鼎沸,金满钵银满钵的挥金如土,水榭楼台的夜歌,深宅大院的娇喘。当然也包括堕落,发生在岸上与船里、富商与穷人之中的不堪。盐泉生出了那么多的是与非,生出了一个个辉煌的时代、家族和人物,却仍固守自己的一。

是的,盐泉是永远的、唯一的一,然而生出了对岸的一切。

只是,它没想到,对岸曾那么多、那么丰富的一切,竟在光阴的某一段,突然零落——人烟稀少了,吊脚楼岌岌可危了,水榭楼台衰败了,甚至呈现出残垣断壁的废墟景象。宁厂的盐,不再被人需要。如同有了高档奶粉,人们再不会翻山越岭去救助一位衰老的乳母。有着更多的风光在诱惑人类向前赶,这便是一种残酷的中国古老的哲学命题——九九归一。

依我的揣测,乳母一般的盐泉遥望着对岸会是柔肠寸断的,否则,我怎么会把它的哗啦作响想象成等待远行者归来的伊人之泪呢?

来宁厂前,不断有人对我说起它的萧条、寂寥、残垣断壁;去宁厂时,车子与它擦肩而过,抬眼就一目了然的,我竟没发现其所在;走上吊桥,奔它而去的时候,脑子里跳出的是海子的诗《你多么像无人居住的村庄》……

可是,过了桥就见到一排虞美人的招展,偏紫的玫色花朵,翠绿的叶茎,色彩高度饱和,佐证了这里的空气相当洁净。也让我想起它来自的那个女人——虞姬,传说她是红衣绿裙、浓汝艳抹来拔剑自刎诀别项羽的。见着转世的她、变成虞美人的她,站在松软的泥土里,亭亭玉立,仍是天人的容颜,觉得把她形容成都市的迎宾小姐,都将是一种糟蹋。

但她的确是站在人迹寥寥的古镇第一个迎我而去的,倒让我心生狐疑,这里不会是无人居住的村庄吧,也看不出多少绝望的衰败呀,至少有一双手在种植着虞美人,旁边还有一小块土里的火葱,漂亮得极不真实。想象炒腊肉与烧河鱼时,随手掐几根,切成葱花或段,忽地就丢进锅子里——火葱的主人依旧有着活色生香的古镇人生。

是的,我见到了那些岌岌可危的吊脚楼,有些差不多只剩下房子的梁柱,像房子的遗骸,有着惊心的苍凉;还有一些曾经的豪门大院,连依稀的影子都消失,不过残存些断壁供你想象而已。更多的是关门闭户,古老的长梭子铜锁把许多人家的热闹锁在了破败的木门之后。这些人家可能很久都不会打开木门了,这很久也包括了永远,他们已去了县城、甚至更远的地方,家园在他们咔嚓锁门的一瞬,渐渐荒芜。是的,古镇的居民愈来愈少,并且,剩下的几乎是老人与孩子。以至于,我们要走上一段路,才能见到几户人家,三五行人。

但,我以为这一切并不妨碍古镇的依旧,尤其是古镇的魅力,因为生活的点滴一一在继续,如同我见到有人栽种的虞美人与火葱,晒在河栏杆上的绣花鞋垫,凉椅下神情温和的一只黑白花点狗,还听到象征着中国式休闲的麻将声:四个老人在打,三女一男,打得笑嘻嘻的。其中坐在门边的女人,很有些岁数了,短发齐耳,穿着碎花衬衣套藕荷色马夹,蛮是清爽。我表扬她肤色白皙,年轻时肯定是大美人,她回过头来,俏皮地接了一句,那是。毫无羞涩之态,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

古镇上见到的女人,无论老幼,面容都细腻白皙,呈桃花之色。当地人很郑重地告诉我,她们爱用盐泉洗脸。

是吗?又是盐泉在诞生神话,让古镇上有着遍地的美人,直到她们到了很老的时候?

一位老婆婆站在自家贴了红对联的门口,下午四点的阳光,很柔和地为她镀金,她慈眉善眼的面相像一尊藏身于民间的观世音。是的,她的一切都充满着民间的情怀,衣上的蓝碎花让人联想起质朴的雏菊,头上还裹着下川东乡间传统中的白包帕。但白包帕却那么完美地把她的脸型衬托得如当下女明星梦寐以求的小巧精致,肤色更白净细腻了,连皱纹都忽略不计。我搂着她照相时,见着她的笑容安静无比,不卑不亢的,蕴含着一种秘而不宣的力量。离她家不远处的一壁残墙上贴了几张写着巴掌大“善”字的纸片,上面还写了:人为善,福虽未至,祸已远离。人为恶,祸虽未至,福已远离。纸片新旧不一,重重叠叠的,能够想象得出不断更替它们的那些手,满怀着的虔诚之心。

古镇上还住着一位叫王美的女孩,小学生。我路过她家门口时,说想喝水,她便忙递板凳递凉开水的。她问我的第一句话是:吃饭没得?我好生奇怪,半下午的,是吃中饭还是晚饭呢?并且,她家也不像开馆子的呀,为何关心我的伙食情况呢?后来才发现与我们同行的巫溪美女熊莉也是这样,每遇一位老乡,打招呼,总问一句:吃饭没得?这位巫溪土生土长的女子,衣着时尚,走路身轻如燕,对古镇了若指掌。原来古镇的人,每天只吃两顿饭,半下午的时光,正是他们的晚餐时间。漂亮的熊莉用很好听的声音发出的一声声问候:吃饭没得?再不让我觉得突兀,反而感到有种别样的暖意——这句中国传统的民间问候语,曾被老外们狠狠地笑话过,说它是吾国人过去肚子老打饥荒的产物,又说侵犯了别人的隐私。其实,中国式的亲切,中国式的乡里乡亲,他们未必能体会。如果人们之间连饮食都可以彼此关怀,还有什么其他的会是冷漠相向呢?

还是继续说叫王美的女孩吧,她的模样与名字一样的美。多美呢?像山里的野葡萄或野苹果,一切与山野有关的美丽都附着于她身上,天然、鲜亮、清风一般地可人。她在看李葆田主演的《神医喜来乐》。问她为何看这个,不像是小女孩爱看的嘛?她答:可以学很多中医知识。又聊天,知道她其实也算是留守儿童,父母都在外打工,她是跟着老人住在这里的,每天清晨六点多钟,要走一个多小时路去双河小学读书。回来又是一个多小时……。我黯然,为她叫苦,她说哪里苦,镇上有好几个孩子搭着伴耍耍挞挞就是一个来回。她的描述让我几乎就见到她与伙伴们勾肩搭背走在路上、走在山水间的情景。又问她,住在古镇上好不好?她回答得更干脆:好。我想她说的好也不过是小孩子家觉得乡野间适合她们淘气而已,谁知她接下来的话令我好吃惊,她说喜欢这里是因为它保持了古镇的原生态,风景优美,空气清新……

她说得一点没错,令我肃然起敬。

我们多少是带着凭吊与怜悯之心来到这里的。但这里有什么供我们去凭吊和怜悯的呢?古镇保持着自己的高贵,比起那些被匆匆忙忙篡改得不成样子、沦为“伪古”的古镇来说,它的破旧反而让人放心了,它毕竟保存着自己的能量。并且,与其他古镇不同的是,它一直还带有神话的天真,处处都像神话故事中的布景:对岸的宝源山不说了,据传上古巫咸率领的“十巫”就是以此山为梯,上下天庭,向天帝传达凡间民众呼声的。镇里的老人说,有时雾罩宝源顶,恍惚间,真像有些人影在烟云间忙碌。对于这些为人民服务的“十巫”,古镇的许多人都坚信他们的存在;大宁河也不用说了,仍是清澈见底。其实,流经古镇这段的宁河水叫后溪,它让我见到了宁河处子时的模样,一切河流处子时的模样,最安全的模样。如果你的鱼线够长,坐在古镇石墙上便可钓起最干干净净的鱼。而顺着古镇的地形、河流一弯而形成的绿洇沱像一块毫无瑕疵的翡翠,从河边的古树下长出来似的,为宁河打了一个古香古色的盘扣。还发现了古镇有棵独特的红椿树,树干纤细却笔直,树皮光洁。它心无旁骛地伸长自己的身子,似乎要伸向无限的高度。可临了,却突然分岔,生发三枝丫,像烟花一般打开了自己。奇怪之谜啊,谜底难道也在神话书籍中?

说到书籍,古镇上爱书的人也不少,出诗人或诗意盎然的人。吊桥边有户人家的男主人,在这个下午,慢条斯理地翻阅着一本书。太近的河水让房间潮湿,书页沾在了一起。他一页页地翻,估计他会把这桩事情坚持到月亮出来的时候。

穿过门楼,是七里半边街的后崖。崖上竟单家独户地住了人,曲曲弯弯、碎石垒成的石梯像天梯一样通向那里,上面有个八九十岁的老婆婆正拿眼认认真真俯瞰着我们。我说:她多可怜,像被困在了天上。当地八十多岁的陈姓老伯却纠正我:那才不是呢,她慢慢梭梭地就下来了。

这就是古镇人对付时间的办法,相当任性,想干什么就按自己的意思去干,不会在乎时间。因为他们既用不着急猴猴地去功成名就,又用不着去完成GDP。结果,时间倒对他们厚爱起来,仿佛总有大把的时间供他们挥霍,他们成了光阴的胜者,可以从容自在地去满足自己的心愿。

其实,古镇并不完全属于曾经的水榭楼台、深宅大院,林立的商铺、客栈,万千船桅。古镇就是他们——这里的人,属于他们的世代居住、生儿育女、油盐酱醋、生活方式,他们口口相传中的古今故事。他们才是古镇的原生态。

当然,他们也冀盼着古镇凤凰涅槃(般下加木)的那一天。如果是九九归一,并不意味着一切的毁灭,而是重新开始。一,就是出发的起点。但他们也说不着急、不着急,一定要想好,想明白,才能去做恢复古镇往昔辉煌的事。

想一想吧,世界上像这样有四千多年历史、象征古人类文明发祥地的古镇有多少?屈指可数哇。不好好珍惜,不就是对整个人类的犯罪?。

……

离开七里半边街,走上吊桥的时候,我又想起了诗歌,著名诗人傅天琳写于07年冬天的。她娓娓道来——

谁最静
谁最从容,谁最沉稳
谁能在山水里一坐千年
谁仅凭一盏清茶嚼墨弄文
行李箱要尽量的空、尽量的轻
谁舍得把脂粉、名利、欲念统统扔掉
谁的心为石头柔软
谁的脚趾生满云雾和花香
……
谁最像唐代诗人
……

过了河,再听“白鹿神泉”的声响,不悲不喜,哪里有着伊人的哭泣?几千年的修炼,它安有沉不住气悲悲切切苦苦等待着什么的道理?不过是聊发着少年狂,在撒自己的欢。

(三)

现代人不相信神话,如同不相信爱情。

而巫溪恰恰是个诞生神话、哺育神话、丰富神话、歌咏神话的土地。古时,巫溪、巫山属于同一区域,巫溪沿岸的诸山为巫,据说是“唐尧时,巫山以巫咸得名”。巫又通灵,所以这地儿,常被人称作灵山。灵,神秘而灵动,也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空灵,有如风一样的东西。而神话最擅长的,莫过于御风而行。

关于“十巫”的神话美得令人惊叹,如同诗歌,《山海经·大荒西经》中写道:“大荒之中,有山名日丰沮玉门,日月所入。有灵山,十巫从此升降,百药爰在。唐尧时人,以作筮著称,能祝延人之福疾,知人之生死存亡,期以岁月论如神,尧帝敬为神巫。”他们采百草为药,救民于病痛之时,灵山之巅鸾凤歌舞,群兽亲近,稻谷丰收,好一派世界大同的恩爱景象。想那“十巫”作为古人类文明发祥地最早的一批知识分子,之所以能占卜世间万物、人之祸福,其实就在于他们是自然之子,他们一直向自然学习,懂得顺天地心意,服斗转星移。有着敬天地、畏鬼神的谦虚精神。

而《史记·春申君列传》明明白白记载着的春申君,虽是凡人,其传奇也如神话般色彩绚烂。

春申君,名黄歇,战国末期与齐孟尝君、赵平原君、魏信陵君齐名的四大公子。曾为楚相,有门客3000。因功勋卓越,楚王赏赐他淮北12县,后改封江东,如今的上海黄浦江一带。上海简称申,便来源于这位战国的名公子。

据考,春申君的故里万顷池便在巫溪的红池坝一带。我非常相信这一考证。想想看,西南地区崇山峻岭,平坦之地都不多,企图广阔便有点痴人说梦了,更何况还是万顷池呢。而真有万顷池,恐怕也只有红池坝能够担当了。你从天子城望下去,再踮起脚望,远些再远些地眺望,也望不到银厂坪的。八月,那里会是铺满花朵的原野。辽阔的花朵,一望无际的花朵几乎要抵达月球了。而如果没有这些花朵,红池坝真的有点像天地初开时的鸿蒙,车子开上好些时候,极目荒原,仍是荒原,不见人烟。可它们却曾是春申君的家园,他一眼便能见到那些万顷的花朵。或许就是从小与花朵为伍,他兰心蕙质,有着伶牙俐齿和了不得的辩才,凭着一张嘴便可说服秦昭王休兵,为楚国争得不短的和平时期。

我不知红池坝上的春申君塑像,为何把他塑成了带有武夫之气的壮实汉子,想来他是靠头脑与嘴巴闯天下的人,该有些文弱吧,像竹子一样瘦与细长,带着俊逸的仙气。

红池坝的花朵却进入不了神话,编也编不像的。它只与土地、野原有关——冬天疑似死亡,快被当作了肥料,春天偏偏发出芽来,初夏抽苔,八月举起了花朵,然后被牛羊们毫不留情地啃食。

春申君会在八月的花季离开家乡,曲折下山,像蝴蝶一般地试图飞越沧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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