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做散活

新凤霞回忆录 作者:新凤霞 著


做散活

旧社会艺人单靠唱戏吃不饱饭,除了唱戏,还要找散活。我的师大爷李七红是拉大弦的,他住在离我家不远的升平后。他给我吊嗓、说戏,他去做散活也带着我。做散活,就像今天的临时工一样,干一天给一天钱,我跟李大爷干过很多回散活:择羊毛、打鸡蛋、择核桃、花生分类等等,他带我去,也好照顾我。

那时做散活叫下“行眼儿”。记得有几个“行眼儿”,如礼和洋行、荣懋洋行、永兴洋行,我跟李大爷都去过。做散活当时是评剧艺人很常见的事。天下连阴雨,不是节日,上座清淡的时期,财主回戏,我们就失业了,要找饭吃就去做散活。做散活,不分老少男女,只要能做活就给钱,照干活数量的多少给报酬。

李大爷在胡同口等我一道走着去,要走一个多小时,天还黑忽忽的就出发,出了太阳才走到,带上块干粮边走边吃。到洋行做散活要排队拿牌子,凭这个牌子去干活。这是一个竹牌子,上面打着火印,做完活下工,凭牌领钱,有工头给记账,干多少,给多少。例如择核桃,两人对坐一个桌子的两边,把砸过的核桃整的碎的分开,一包包地过秤,一包五百斤,一包等于一个工,分花生是把花生仁按大的、小的,两半的、整个的分开,也是干多少给多少钱;还有砸核桃,就是用一个小铁墩子,一把小铁锤子,把整核桃砸开,这要看手劲大小,劲太大碎了不行,劲小砸不开;还有一种是拣皮,只管把砸过的核桃拣掉皮。干这种活搞得一身是油,可脏了!还有两只手干活时间太长,把手指头磨破了,皮破血流,痛得钻心哪!打鸡蛋是把鸡蛋黄和鸡蛋白分开,在两个白漆木桶当中有一个像铁皮一样的硬片,把鸡蛋在铁片上一磕,磕开后两手来回倒,把蛋白漏在一个桶里,再把蛋黄放到另一个桶里,如果打开后臭了或散黄,就扔在另一个大桶里。干这活也是有数量的,干多少工头记上账,最后下工领钱。

我干这些活都干得很好,跟李大爷不分上下,不比大人少挣钱。

一次,我跟李大爷去洋行领牌子干活,没有牌子了。李大爷把我领到当时叫“人市”,后来叫“法国菜市”的地方,这地方是做散活的集中点,领不上牌子了,就到这个人市再找散活,这里有人给介绍活干。这里介绍我到河东大直沽、大王庄海河那边,日本人造飞机场,那里干散活大都是大人干,木工、杂工、瓦工等等都有。来到后排队领了牌子点了名,李大爷是分配干木工,我是搬砖。李大爷做了一下样子,收拾了一下木头;我还在低头搬砖,李大爷一拍我肩膀用手一点我,我就跟他走了。我们走到一片树林子里,李大爷说:“别傻干,点完名了咱们就走开,领了牌子就做做样子,等到太阳落了快下工再回去,误不了点名就行。”我们两个就在树林里坐在地上树墩上,他为我说戏,太阳落了我们才回去。李大爷装着干活累了,光着膀子。点名了!领钱了!散工了!就这样一天过去了。

后来李大爷带上一把胡琴,我们照样上工,领了牌子,点完名上工,做做样子,我们就到树林子,李大爷把胡琴压低声音,给我吊嗓子练功,饿了吃点干粮。口干得冒火也没有一口水喝!要等到太阳下山了回到工地,再做做样子,点名了,领钱了,下工了,就这样子混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常常挨工头的打,他要是多扣点钱就少挨他几下打!

我唱戏没有喝水饮场的习惯,唱一出戏也可以不喝一口水,这也是做散活时练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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