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的回忆和烧鸡——窝脖儿

穷家的孩子吃不上东西，今天的小孩们是不能理解的呀！

一九四一年，我去唐山唱戏。从住的地方到戏院这段路叫便宜街，还要过一条火车道。记得那时是在小山上天乐戏院演出。小山上有个“大世界”：戏园子、妓院、澡堂、饭馆，乱哄哄的，什么都有，一个人都不敢走路。有一次我到了剧场门口，看见一群人打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打得头破血流。我们几个小姑娘也不敢管。后来我又看见一群人过来了，远看黑忽忽一片，说话的声音是唐山口音。我知道这是一群煤矿工人，因为我在戏院舞台上每天看到成群的煤矿工人进来。他们一片黑，身穿黑衣，脸上也都是黑的，只是说话时露出白牙。他们对待艺人很客气。开始我们演完戏走在路上怕他们，但有一次一个流氓拦路不许我进后台，是煤矿工人救了我，赶走了那个流氓，使我改变了“怕”他们的心情。

这次看到这么多人打一个女孩子，没有人敢管，我很着急，看这女孩真可怜，我就大胆地走向这群矿工说：“叔叔，你们看看那边一群人欺负一个女孩，不知为什么打她，鼻子都打出血了！”矿工们听后果然跑过去大声喊住：“别打人！”我也跟过去看。这时有一个脸上抹着怪粉、身穿绸缎的四五十岁的女人说话了：“这是我的孩子！不听话，干什么说什么，她得罪了人。爷们有空到我那坐呀……”煤矿工人认识她，对她说：“领回去！打人不行。”怪女人这才把女孩领走。煤矿工人是好人，他们救了这女孩！可是她跟那个老女人回去了，仍然要受罪呀！

我还记得过了这个车道在路口角上有一家卖烧鸡的，有句俗话说：“唐山烧鸡窝脖。”鸡的香味扑鼻，那条路是去剧院的必经之路，我每天走过这儿，老是闻到这种扑鼻的香味。那时我还没有吃过烧鸡，自己总想：“什么时候能够吃上唐山烧鸡，怎么这么香呀？”一天我母亲带我又走过这个路口，我跟母亲说：“娘，您闻闻这么香，什么时候咱也买一只烧鸡窝脖呀！”母亲说：“等着吧，以后你成了角儿就可以给你买一只窝脖吃了。”我到了后台，把这话跟唱三花脸的文元叔说了，他哈哈大笑：“买个窝脖吃，窝脖还用买呀！”窝脖是碰个钉子的意思，这是一句俏皮话，比如去借钱，没借成，就说：来了个唐山烧鸡——窝脖！

在唐山唱了三四个月的戏，每天去天乐戏院，都过这家烧鸡店，文元叔走到这里就开玩笑对我说：“小凤，快成角儿吧！成了角儿，妈妈给你买一只唐山的窝脖吃！”就是这样，唱了几个月戏也没有吃上唐山的烧鸡！多少年后也没吃上唐山烧鸡，可我还不懂唐山的烧鸡怎样窝脖！有人告诉我，烧鸡都是把脖子窝起来烧。一九四九年我又去唐山天乐演戏，还有认识我的老演员，又说起这件事了。那时唐山已解放了，张庆和老师提着一只烧鸡说：“小凤啊！你小时候就想吃唐山的烧鸡，吃不起呀！这回可真成了角儿了。来吧，孩子，吃吧！”这是一只唐山的大烧鸡！可吃上了唐山的烧鸡了！

当然，后来吃烧鸡对我不算一回事了，可是无论多好的烧鸡，我吃起来总不像我那时在唐山闻到的烧鸡味道那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