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从舞台上一路走来

李萍 作者:滕贞甫


苦乐人生

站在领奖台上,回味着刻在奖盘上的那“梅花香自苦寒来”几个字的深刻寓意,我真是百感交集,思绪万千。从学戏、练功、求师、拜师到争取获奖,我经历了难以承受的曲折,今天,我终于如愿已偿。回首我的从艺之路,往事历历在目,心情跌宕起伏。“梅花奖”对我来说,不仅仅是一份荣誉,更是一份责任。

我从舞台上一路走来

我出生于1959年9月,这是一个多事之秋。那一年的下半年传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就是在全国范围内出现了饥荒,即后来人们所说的“三年自然灾害”,再后来又被改称为“三年困难时期”。这一罕见的自然灾害一直持续到1961年。据史料记载,三年困难时期中国大陆死亡的人数在所有国家的历史上都是极其罕见的。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好消息,就是那一年的9月26日,在我国东北地区黑龙江省西部的松辽盆地发现了油田。当时正值新中国成立十周年大庆前夕,所以时任黑龙江省省委第一书记欧阳钦提议,将这个油田以“大庆”命名。大庆油田的发现打破了世界地质学界长期存在的中国是贫油国的论调,从此,中国大陆石油工业正式起步。这个利好消息确实是给祖国的10岁生日庆典献上的一份最好的礼物。

1966年,我开始上小学,就读的学校是离家不远的大连东北路小学。由于我小的时候特别喜欢唱歌跳舞,10岁时被东北路小学招进了文艺宣传队。那个时候正是革命现代京剧样板戏风靡全国的“文化大革命”时代,我每天跟着戏匣子又是小常宝又是铁梅地唱着,觉得唱戏是很好玩的事。

11岁那年,学校的文艺宣传队排演了全本的现代京剧样板戏《智取威虎山》,我在剧中饰演小常宝,颇受大家的欢迎。坦率地说,这个角色的成功确实在校园内外给我带来了小小的名气,我也由此深得学校领导的赏识。记得学校的军代表还带领我们去过几次驻守庄河的人民解放军部队慰问演出,把革命现代京剧样板戏送给亲人解放军叔叔。

东北路小学文艺宣传队演出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我饰演小常宝(中)

1971年,大连艺术学校成立并开始面向社会招收学员。当时大连市的几个剧团只保留了一个京剧团,时任旅大警备区司令、市革委会主任刘德才看到如此情形,担心大连市的文艺界会后继无人,考虑到培养文艺接班人要从娃娃抓起,便有了要办个艺术学校的念头。当时既无师资,又无校舍,更无经费,记得我们刚刚入校的时候,去的是位于昆明街附近的原大连歌舞团大院,因为最初的大连艺术学校只是临时向歌舞团租借了几间房子,听说部分老师还是从“五七战士”中挑选的。我们京剧班招了五十余人,此外还有杂技班、舞蹈班、音乐班,一共一百七十多人。我们这些人作为大连艺术学校的第一届学生,载入了大连艺术的史册。

我能够顺利地进入大连艺术学校应该感谢我的母亲。1971年12月,当时正巧辽宁省艺术学校和大连艺术学校同时招生,我也就同时报考了两所学校。在母亲的陪伴下,我去了大连艺术学校参加面试,负责招生的老师让我现场演唱了几段现代京剧样板戏,接着又考核了我的舞蹈和踢腿、下腰等基本功。不久,我欣喜地收到了大连艺术学校的录取通知书,然后便按照要求进行了例行的身体检查。这时候,辽宁省艺术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也到了,我母亲考虑再三,还是决定让我放弃去沈阳读书的机会。事情就这么决定了,我就这样安心地去了大连艺术学校报到,在艺术学校的京剧班开始了新的学习生活。

现在回想起来,当年报考大连艺术学校的那一批学生可真是经过了严格的筛选,因为报名的人多得不得了。当时中国正处于“文化大革命”的动荡年代,工农业生产遭到了严重破坏,大学不招生,工厂不招工,城市的商业活动几乎停滞,中学毕业生既不能升学,也基本无法分配到工作,城镇就业压力非常大。1968年年底,毛泽东发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号召,全国掀起了大规模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数以千万计的知识青年变成了再教育的对象。那个时候,城里的一些家长们并不是完全自愿地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农村去,他们把让孩子进入剧团当演员、捧上铁饭碗看成是一个比较不错的选择。

进入大连艺术学校不久,我就觉得唱戏不太好玩了。每天早上6点准时起床上早课,耗腿、踢腿、下腰、劈叉、拿大顶、跑圆场……一遍功练下来,已经是大汗淋漓。早饭之后,又是前桥、单小翻、踺子小翻、云里加官……每个动作一做就是几十次、上百次。坦率地说,六年的艺术学校生活为我打下了坚实的武功基础。一天下来反反复复做着同样的动作,除了学文戏、吊嗓子,就是耗腿、踢腿、下腰、劈叉、拿大顶、跑圆场……晚上上自习课,同学们可以自由选择练习项目,什么前桥、小翻、云里加官、踺子小翻等等,我总是选择最苦最累的功来练。小伙伴们都叫苦不迭,我却很“享受”这种苦生活,并不断给自己加码。老师们也认为我是这块料,不断给我开小灶,让我专练高难度的武功动作。时间长了,艺术学校里开始流传一句话,说我是“累不死的李萍”。没办法,我是学刀马花旦的,文戏、武戏都要练,本身就要比别人付出很多。

1971年,我进入大连艺术学校

在艺术学校期间,我不仅学会了演戏,学到了文化知识,而且还养成了“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好习惯,后来也把这个习惯带到剧团的工作中。那时候我上班比别人早,看门大爷有时候还没起床,我只能叫醒他帮我开门。等同事们上班了,我已经是汗流浃背,练完功、背完戏了。

1977年,我们第一批学员正式毕业了。与国内其他艺术学校的学生一样,我们在学校学习的都是现代京剧样板戏,几乎没有接触过传统戏。学校本着对京剧事业负责、对学生未来发展负责的精神,决定六年里学习的“我家的表叔数不清”等唱段不能再唱了,我们这批学员要悉数留下,继续培养。就这样,京剧班毕业生全部留下,成立了大连艺术学校实验京剧团,开始学习封存多年的传统京剧艺术。

回望当年,对我个人艺术成长有着重要影响的第一位老师,就是京剧表演艺术家闻占萍。

闻占萍老师1931年出生于北京,今年虽已85岁高龄,但她仍精神矍铄、思维敏捷。闻占萍老师出身于梨园世家,父亲闻子芳是著名的武生,专攻武二花脸。闻占萍老师十四五岁时就已经是闻名京津两地的角儿了。她主攻旦角,多扮演大家闺秀,主演过传统戏《霸王别姬》《宇宙锋》《红娘》等。1954年,她主演的《宇宙锋》获得第一届戏曲观摩赛表演奖,得到梅兰芳先生的充分肯定。

与闻占萍老师(右)合影

闻占萍老师对我的培养是尽心尽力的,唱、念、做、打,一个手势、一个眼神她都手把手地教我。为了帮我找到正确的发音部位,我们师徒俩“上金殿”“老太君”什么的咿咿呀呀就是半天。无数个日日夜夜,闻占萍老师将太多的希冀和心血倾注在我身上,她期望的是京剧艺术能够后继有人,发扬光大。正是闻占萍老师的言传身教和我这种“累不死”的练法,让我在六年的艺术学校生活中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很快,我就迎来了机会,被选中排演大连艺术学校第一出传统剧目《雏凤凌空》,我在剧中饰演巾帼英雄杨排风。我没有辜负学校领导和老师的期望,这出戏公演后,大获成功。大连地区的京剧观众们也从此知道了大连艺术学校培养出了以刀马花旦见长、能文能武的演员李萍。

此外,对我个人艺术成长有着重要影响的另一位老师就是京剧表演艺术家杨秋雯。

杨秋雯老师,艺名蓉丽娟,1912年出生于北京。杨老师从小喜爱京剧,14岁正式拜师学艺,17岁就红透了上海滩,同时还在上海拍摄了一部电影,那是我国第一部表现戏曲艺人生活的电影——《梨园外史》。18岁那年,杨老师在上海参加义演筹款,救助京剧界贫困同业,周信芳等诸多名家曾甘为她当配角,成就了一段她与大师同台献艺的梨园佳话。更值得一提的是,杨老师不仅文武兼备,青衣、花旦、刀马旦技艺精湛,而且做人也是铁骨铮铮、一身正气。1948年,因不满国民党当局对艺术的凌辱,她毅然以辞演抗争,息影舞台。抗美援朝时期,退出舞台多年的她又在祖国需要的时刻和李少春等名家同台义演,将演出收入全部捐助抗美援朝事业。

在我跟杨老师学过的戏里面,《穆柯寨》是让我受益最深的。记得当时杨老师已年近七旬,她对我说:“戏好学,功难练。没有扎实过硬的基本功,就不能完整地刻画好剧中的人物形象。”她不顾年事已高,亲自带着我跑圆场,一口气就是几十圈,真的让我非常感动,并自愧不如。通过这出戏的学习和实践,我越发感悟到,只有不断勤奋学习,才能达到成功的巅峰。

与杨秋雯老师(左)合影

这一切让我对艺术、对人生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为我以后的艺术创造奠定了良好的基础。不论在学校还是参加工作以后,我都一门心思扑在京剧事业上。我们京剧班的同学大多数都是工人子弟,入学之前对京剧这一戏剧形式了解得比较少,基本上都是从零学起。回忆起那时学习京剧的经历,我也觉得非常有意思。当时为了达到老师的要求,同学们互相比谁起得早、谁练得多,谁得的小红旗最多……我每当看到自己的小红旗比别的同学多的时候,心里可得意了。

我能够取得今天的成绩,应该说得益于我在艺术学校六年期间和后来在艺术学校实验京剧团学到的全面扎实的基本功。我逐步掌握了唱、念、做、打这些演出的基本功夫,并陆续学习、出演了青衣、花旦、刀马旦等戏曲人物角色。这一时期我学习、演出的剧目主要有《红色娘子军》(饰吴清华)、《六号门》(饰马太太)、《红灯照》(饰田小燕)、《雏凤凌空》(饰杨排风)、《白蛇传》(饰白素贞)、《十三妹》(饰何玉凤)、《拾玉镯》(饰孙玉娇)、《贵妃醉酒》(饰杨玉环)、《八仙过海》(饰金鱼仙子)、《虹桥赠珠》(饰凌波仙子)、《扈家庄》(饰扈三娘)等。我由于比较成功地塑造了一系列舞台形象,开始引起国内京剧界的瞩目。

1984年,大连艺术学校实验京剧团全团转入大连京剧团,从此“大连京剧团”这几个字与我的艺术人生紧紧贴合在一起。1989年9月,大连京剧团有幸请到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胡芝风来大连,为我执导、排演了她的代表作《百花公主》。

胡芝风老师1938年年底出生于上海。从少年时代起她便开始学习舞蹈、钢琴,在家人的影响下对京剧艺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胡芝风老师青少年时代学习过京剧,能演三四十出传统戏,后来考上清华大学工程物理系,因迷恋京剧并酷爱这门艺术,在学业完成过半的时候,她又一次重新掂量科学和艺术在她心头天平上的分量,发现总是悄悄地偏向艺术这一边。为此,胡芝风老师做出了一个大胆的而且影响其一生职业发展轨迹的决定——弃学从艺,惜别清华园“下海”唱戏。她学识渊博,艺术功底深厚,对京剧表演艺术勇于探索和创新,在国内京剧界有一定的名气和影响力。

与胡芝风老师(右)合影

此前,剧团在北京演出时,我观摩过胡芝风老师改编、主演的京剧《李慧娘》,当时就被胡芝风老师精湛的唱、念、做、打功夫,特别是被她勇于创新的精神所折服。她运用了许多新的手法把李慧娘这个人物演绎得异常饱满、丰富、光彩照人、感人至深。当时,胡芝风老师在京剧界刮起了一阵不小的“胡之风”,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力。看到这一切,我特别希望有机会能跟胡芝风老师学习一些新的东西,从而使自己在京剧表演艺术上更上一层楼。然而,我当时与胡芝风老师并不认识,托人联系了几次也没有结果。就在准备参加纪念徽班进京二百周年活动的时候,我与中国戏剧家协会有了频繁的联系,剧协组联部的段大雄同志得知此事,表示愿意帮忙联系。他在北京的京剧界颇有人缘,与胡芝风老师的丈夫交情甚笃,就这样,经过段大雄牵线,我和范相成团长一起去了胡芝风老师的家。胡老师和她的丈夫热情地接待了我们,两位老师首先看了我的演出录像,当即谈妥了我向胡老师学戏的相关事宜。我原想学习胡芝风老师的代表作《李慧娘》,但是胡老师提出分两步走,她诚恳地说,《李慧娘》这出戏难度较大,人物塑造方面要求很高,而且戏中吐火的技巧需要一定时间的训练,建议我先学习《百花公主》,第二步再学习《李慧娘》。就这样,我先去了北京胡老师的家中跟她学习《百花公主》,过了一段时间又专程请胡老师来大连排演了此剧。我于1990年以《百花公主》参加首届辽宁戏剧“玫瑰奖”角逐并一举获得此项殊荣。

按照计划,在完成了《百花公主》的学习之后,我将向胡老师学习《李慧娘》,剧团也多次联系安排《李慧娘》的排练,但胡芝风老师的演出和讲学任务很重,而且她经常到国外讲学,因此计划一拖再拖,给我留下了遗憾。

1991年4月的一天,海滨城市大连已是微风习习,清新的空气中仍然能让人感到东北地区初春特有的阵阵凉意。不过,世间万物还是按照自然规律逐渐地呈现出春暖花开的迹象。我的艺术生涯也在这个时期迎来了一个“春暖花开”的阶段。

那是在20世纪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我凭借对京剧的热爱和吃苦耐劳的拼搏精神以及不甘人后的上进精神,已经在国内的京剧舞台上崭露头角。但是,我并不满足已经掌握的演出技艺,有意要拜访名师,期待重塑自己,拓宽自己的京剧艺术发展道路,一心想为弘扬中华民族的国粹——京剧艺术不断进取,并贡献自己的力量。在国内京剧表演艺术圈里,关肃霜老师的艺术风格和她在代表作品《铁弓缘》中展现出的惊人的艺术魅力,一直深深地刻在我心里。她是我心目中的偶像,但苦于无缘和关肃霜老师相识,几次托业内人士搭桥牵线均未果,我的心底未免留下一点儿遗憾,对“关派艺术”,我只能以敬仰之心去感悟,不能入关门聆听名师教诲。当我向我的师姐殷桂芝谈及此事时,她非常热心,表示自己就是关肃霜老师的弟子,愿意给我做进入关门的引荐人。

与关肃霜老师(左)合影

殷桂芝是中国戏曲学校1963届的学生,毕业后被分配到云南省京剧院,即关肃霜老师的剧团,1987年调入大连京剧团。在她的大力举荐下,关肃霜老师由昆明飞抵大连,一是看望自己的弟子,二是准备收我为徒。

那个时候,关肃霜老师是国内知名的京剧表演艺术家,身兼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和云南省京剧院院长的职务。关肃霜老师1928年出生于武汉的一个梨园世家,其父关永斋是京剧鼓师,因此关老师自幼便受到京剧艺术的熏陶。她8岁开始练功,不但学习花旦戏,还学习老生戏、武生戏和老旦戏。1959年,关肃霜老师在赴北京参加国庆十周年献礼演出期间,经文化部副部长夏衍先生介绍,拜梅兰芳大师为师。传统剧目《铁弓缘》是关肃霜老师的代表剧作之一,她在该戏中扎大靠,创造了用靠旗打出手(即运用靠旗杆的弹力把对方的兵器弹回去)的高难度动作技巧,堪称京剧表演艺术中的一绝。《铁弓缘》这出戏展示出她多方面的表演才能和独特的艺术风格,堪称关肃霜老师的巅峰之作,集中展现了她在京剧表演艺术方面的杰出成就。该戏后来被北京电影制片厂拍摄成影片,并获得第三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戏曲片奖。

经过接触,关肃霜老师十分欣赏我质朴的品格和我对京剧艺术执着追求、吃苦耐劳的精神,认为我在京剧艺术的道路上会有很大的发展空间,所以完整地向我传授了关派代表作《铁弓缘》一戏。为了保证这出戏的武戏质量,她还特地邀请云南省京剧院执排导演苏宝坤来大连执导。

《铁弓缘》(又名《大英杰烈》),该戏讲的是已故太原守备之妻与其女陈秀英靠开茶馆度日,太原府总镇石须龙之子石伦见秀英貌美,欲强行霸占,被陈母驱打,适逢石须龙的部将匡忠解劝而作罢。匡忠被陈母邀回茶馆,陈秀英对其一见钟情,与匡忠拉弓比武定亲。后来,石伦父子陷害匡忠,将其发配边关,临别时秀英表示永不变心。后秀英怒杀石伦,女扮男装,携母逃奔太行山借兵为夫报仇,匡忠领兵出战,与秀英重逢,两人始得团圆完婚。这出戏对演员的表演要求非常高,前半部演员以花旦应工,中部还要反串小生。为着力刻画陈秀英忠于爱情、疾恶如仇的优秀品质,该戏安排了大段的【娃娃调】唱腔(京剧娃娃生、小生和武小生行当的专用唱腔),最后又扎上大靠,穿上厚底靴,以武生的表演形式演出还有成套的开打(戏曲中演员表演武打),并且要用靠旗打出手。就这样,在关肃霜老师的悉心指导下,我们刻苦努力,最终在人民剧场完成了《铁弓缘》一戏的排演工作。关肃霜老师对演出效果非常满意。随后,在大连市有关领导的见证下,我在人民剧场正式拜关肃霜老师为师。拜师仪式结束以后,我们一起参加了《铁弓缘》一戏的排演工作座谈会。会上,关肃霜老师、与会领导和专家均对我的表演给予很高的评价,鼓励我继续努力,勇攀艺术的新高峰。

在《铁弓缘》(又名《大英杰烈》)一剧中饰演陈秀英

1992年对我的艺术生涯来说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那一年我虽然年仅33岁,但已经有近二十年的艺龄。那些年,我坚持每天练功,耗腿、踢腿、下腰、劈叉、拿大顶、跑圆场,还有吊嗓子,一如既往地保持一身好功夫。我在舞台上演出的实践中,深刻体会到了“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的真谛。京剧艺术博大精深,底蕴丰厚,是一门非常难学的综合艺术。并不是会唱两句会耍几个枪花就可以演好京剧了。因此,如何传承和发展好京剧艺术,如何使自己的表演艺术水平再上一个新的台阶,这些问题经常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后来,在国内京剧界知名专家的建议下,大连市文化局和大连京剧团的领导开始积极考虑并策划邀请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刘秀荣来大连为我说戏。

说到这个问题,我必须先介绍一下我们当时的团长范相成。

范相成团长1947年出生于大连,1966年毕业于辽宁戏曲学校,之后长期在大连市文化部门工作。1977年我们刚毕业时,他就是我们艺术学校实验京剧团的团长。从1985年11月至2001年1月,范相成担任大连京剧团团长,见证了大连京剧团发展历史上最辉煌的时期。北京的专家评委在评价当时剧团的工作时谈到,大连京剧团之所以取得这么大的成功,除了演职人员的努力外,还有一位团长功不可没,他就是范相成。范相成团长操的心太多了,他不仅率团多次出访演出,还为剧团培养出了“梅花奖”的获得者,这在国内其他地方剧团是十分罕见的。可以说,大连京剧团整个剧团的建设、流派的延续等,都让我受益匪浅。

那么,我是如何与刘秀荣老师结缘并成功邀请她来大连为我说戏的呢?这段往事,范相成团长这样回忆:

“1990年,剧团进京参加纪念徽班进京二百周年演出,同时为杨赤争得了第八届中国戏剧‘梅花奖’。按照剧团‘要不断出人出戏’的方针和重点人才培养计划,李萍被确定为剧团下一个‘梅花奖’的参评人选。

“确定李萍参选‘梅花奖’,是基于李萍本人具备的素质和条件。她唱、念、做、打俱佳,是一个十分全面的演员,多年的舞台演出也使她具有一定的知名度和影响力。但是李萍缺少一部自己的代表剧目。1991年,剧团邀请我市京剧表演艺术家、京剧团前任团长张铁华为李萍教授排演了全本《刘金定》一剧。完成创作排练后,为慎重起见,我们邀请北京的部分戏剧界专家来大连观看此剧,并在演出后组织北京专家和我市专家共同召开了一次关于李萍表演艺术的专题研讨会,就李萍可否拿此剧目进京演出角逐‘梅花奖’进行论证。我们邀请的专家有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刘厚生,著名京剧导演艺术家、现代革命样板戏《沙家浜》的导演李紫贵先生,著名戏剧理论家赵寻先生、曲六乙先生,《中国戏剧》副主编安志强先生等。

“在此次研讨会上,专家们经过充分讨论和认真分析达成如下共识:一是《刘金定》这出戏略显粗糙、平淡,不是十分成熟,在体现李萍的表演艺术水平上不够全面;二是李萍的确是一个难得的人才,她基础好、条件好、很全面,但是不够精,在表演艺术方面有进一步提高的潜力,有较大的上升空间;三是要参选‘梅花奖’必须另选剧目,而且必须要请高人指导。李紫贵老先生特别推荐了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刘秀荣。李老说,刘秀荣在她那一代名家中是唱、念、做、舞最全面的一位,李萍的条件及戏路很适合走刘秀荣的路子。但她很忙,全国各地都在请她,而且她选择学生比较挑剔,不符合她要求的学生一概不教。究竟能否请到她就看剧团的诚意和能力了。

“刘厚生、赵寻、曲六乙、安志强等也一致赞成李紫贵老师的意见。

“1991年年底,经过多方联络,得知刘秀荣、张春孝夫妇在天津教学,我和当时大连市文化局艺术处的董福君带着李萍的演出录像赶到天津,在天河宾馆见到了刘秀荣和张春孝两位老师,向他们介绍了李萍的有关情况:第一,李萍是我团非常有前途、条件全面、有巨大潜力的好演员,是剧团多年来的重点培养对象;第二,李萍先后向一些老艺术家包括胡芝风、关肃霜等学习并演出过一些剧目,如《百花公主》《铁弓缘》等,但都没有达到最理想的效果;第三,李紫贵老师认为刘秀荣老师是李萍最合适的老师,条件合适,戏路也对,而且李萍看过刘秀荣和张春孝两位老师的京剧电影《战洪州》,非常崇拜刘老师的表演艺术,有强烈的愿望想跟刘老师学戏;第四,剧团已确定李萍于1992年参加‘梅花奖’评选,剧目由两位老师选定。

“刘秀荣和张春孝两位老师听完情况介绍后,提出要先看看录像,因为他们对李萍的表演水平不是十分了解。当时我们就在天河宾馆看了李萍主演的《铁弓缘》和《刘金定》的录像节选。看完后刘秀荣老师满意地笑了,并马上提出了以下几点意见:‘一是非常欣赏大连京剧团在培养人才方面的远见和周密计划,更感动于剧团领导的诚意和决心。你们专程到天津来找我们,我们感动之余找不出拒绝的理由。二是看了李萍的录像,证明你们没有忽悠我们。李萍确实有实力,有潜力,是难得的人才,在她身上下功夫会有收获和回报的。听完你们的介绍,我们了解到她很用功,肯吃苦,这样的学生我们喜欢。三是李紫贵老师也是我们的前辈和老师,他的意见我们当然要听。四是根据我们的日程安排,需要把明年的工作计划做一下调整。我们打算明年夏天去大连,和剧团一起努力冲奖。你们安排好吃、住、行就行,讲课费我们不提,我们知道你们剧团有困难。五是我们经过商量,觉得可以初步把剧目确定为《百花公主》,这个戏演的人不多,而且很适合李萍,剧本要重新加工整理。’当天我便和董福君离开天津返回了大连。

“1992年10月,刘秀荣和张春孝两位老师如约来到大连,为李萍教授、排练《百花公主》。剧本由我团编剧孟繁杰执笔,改编者为张春孝、孟繁杰。

“在排练《百花公主》的那段时间,刘秀荣对李萍的印象超好,她十分喜欢这个学生。李萍也十分敬重这位恩师,学习认真刻苦,生活中照顾老师无微不至。两人建立起很好的师徒感情,李萍适时地提出要正式拜师刘秀荣。如果能成此美事,将使她们之间的关系更上一层楼,对剧团、对李萍今后的艺术发展道路也十分有利。刘秀荣教的学生不少,但真正收为徒弟的不多。当我们向刘秀荣正式提出李萍希望拜她为师的时候,刘老师欣然同意。后来,《百花公主》在人民文化俱乐部正式彩排,受到观众、专家的一致好评。演出谢幕后,现场举行了拜师仪式,李萍当时满含热泪激动地拥抱着刘秀荣老师,刘老师也没有控制住自己激动的泪花。同时,我还代表大连京剧团为刘秀荣和张春孝两位老师颁发了聘书,聘请他们夫妇为剧团的艺术顾问。

“1992年年底,大连京剧团进京,在北京吉祥戏院举办了李萍个人专场演出,参选‘梅花奖’。《百花公主》的演出在北京获得了巨大成功,好评如潮,但是万万没有想到,最后由于种种复杂因素竟以两票之差而落选‘梅花奖’。

“面对此种局面,我们剧团领导再次前往北京,拜访了北京二十多位戏剧界的专家和评委。大多数人对李萍的落选愤愤不平,并纷纷安慰李萍,建议她不要气馁,下一次再闯北京,凭她的实力一定没有问题,而且最好再增加一场演出,搞两场个人专场演出,让李萍的表演艺术体现得更厚重、更丰满,让观众看得更过瘾。针对专家们的建议,经与刘秀荣和张春孝两位老师商量,确定由刘、张两位老师再为李萍排演一出名剧《白蛇传》。这出戏中的白素贞是京剧旦行中的重量级角色之一,观众太熟悉《白蛇传》这个剧目了,有名气的大艺术家也大多演过这个剧目。正因为如此,这出戏才能体现出一个演员真正的实力和造诣,李萍完全具备这个能力。

1992年,与刘秀荣老师(右)在拜师仪式上

“1993年,李萍先到北京,在刘秀荣老师家中进行‘单兵演练’,后来她们移师大连继续排练。刘秀荣老师向李萍倾情教授了全本《白蛇传》。1994年6月,李萍带着《百花公主》和《白蛇传》在北京中国儿童艺术剧场再次举办个人专场演出,同时参加‘梅花奖’评选。这次的演出用‘轰动了北京京剧界’这句话形容并不过分,演出时剧场里掌声、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观众、专家、评委、媒体的赞誉之声此起彼伏。

“多年的艺术实践证明,拜师刘秀荣是十分智慧和正确的选择。刘秀荣对李萍在京剧表演艺术方面的发展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使她受益一生。《百花公主》和《白蛇传》也成为大连京剧团和李萍的重要保留剧目。李萍和剧团带着这些剧目多次应邀出访法国、瑞士、意大利、日本、巴西等国家,受到出访国家观众和媒体的普遍欢迎和赞誉,在对外传播中国传统文化方面做出了重要贡献。”

刘秀荣老师(右)为我说戏

范相成团长的这段回忆不仅让我终生难忘,也是我攀登艺术高峰的宝贵见证。我今天所取得的成绩,当然离不开我的恩师刘秀荣。

刘秀荣老师1935年出生于北京,是著名的京剧表演艺术家,工花衫,1956年毕业于中国戏曲学校。作为京剧王(瑶卿)派的传人,她1952年在由田汉编剧的《白蛇传》中成功饰演了白素贞一角,荣获第一届全国戏曲观摩演出演员二等奖,从而在国内京剧界崭露头角。被戏曲界尊称为“通天教主”的京剧泰斗王瑶卿对刘秀荣十分赏识,他将自己的代表作《珍珠烈火旗》《棋盘山》《貂蝉》《孔雀东南飞》《玉堂春》《穆柯寨》《打渔杀家》《长坂坡》《回荆州》等戏传授给刘秀荣。这些戏囊括了青衣、刀马旦、闺门旦等各种类型角色,唱、念、做、打、舞兼容并蓄,使她打下全面深厚的基础。刘秀荣在《白蛇传》中的全部唱腔也是王瑶卿先生亲自为之编创,刘老师也被公认为是受王瑶卿教益最多、把王派艺术在舞台上展现得最好的一位传人。她一边以认真继承王派为基础,一边尝试创造了更多的角色。她还博采众家之长,向俞振飞、言慧珠学习《百花赠剑》,向萧长华学习《拾玉镯》《大英杰烈》,并演出梅派戏《霸王别姬》《贵妃醉酒》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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