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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于自己的修持

流浪一生,花落多少:三毛传 作者:沐清秋 著


生活,在于自己的修持

流浪,是三毛血液中无法剔除的因子。三毛从小孤僻、胆怯、不合群,长大之后离开故土,前往未知的他乡,一面带着乡愁,一面踽踽独行。对于三毛来说,她走得再远,心里也装着故土。她曾经写过:“我走了,走到沙漠里头去,也不是去找爱情,我想大概是去寻找一种前世的乡愁吧。”

三毛的祖父陈宗绪生有两个儿子,三毛的父亲陈嗣庆是次子,他出生在上海,做着律师的工作。三毛的母亲缪进兰读过书,如果不是因为要嫁给陈嗣庆,她就会进入大学读新闻系。为了爱情,三毛的母亲放弃了成为女大学生的机会,在这一点上来说,三毛倒是继承了母亲认准一件事情之后就不管不顾的态度。

陈嗣庆在婚后不久,就离开上海,独自前往重庆,尔后不久,缪进兰就带着刚出生不久的长女前往重庆寻夫。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婴孩,千里迢迢从上海辗转来到重庆,母亲的这段经历在三毛的心路成长历程上起过不小的作用。人生未必要安定、稳当,死水一般的生活从来都不是三毛想要的,她从小听着母亲千里寻夫的故事长大,勇敢追寻自己想要的人和事,早已成为扎根于她内心深处的种子。

三毛出生之时,正是国内战争动乱之际,从陈嗣庆为三毛取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来,那段时期人们对于和平的渴求。在三毛两岁的时候,日本投降,三毛一家人从重庆搬到了南京,开始了新的生活。

小小年纪的三毛,自然不会对举家搬迁和家国战乱有过深的印象,但是自襁褓起就经历过战乱的她,性子里多少也会平添一丝硬气。到了南京之后,三毛大多数时光用在了读书上,书本给了她一个全新的世界,为她开启了新的大门,也给了她进入文学世界的第一把钥匙。正是因为有了那段安静、无人打扰的读书时光,三毛才在自己的心灵世界开辟出了一块清清静静的花园。

在南京的日子没过多久,三毛又跟着家人迁往台湾岛内。时局动荡不安,每个人都不知明日会发生什么事情,那时的三毛年仅几岁,还只是懵懂无知的小女孩,但大人脸上长挂着的忧郁神色,也让她幼小的心灵蒙上一层灰色。童年的岁月本应当是无忧无虑、明朗和煦的,但无奈生于战火年代,想要安居乐业变得十分困难,人们考虑最多的便是保命、保平安,其他都是次要的。在那个未来渺茫的时代,三毛跌跌撞撞地成长了起来。为了生存下去,她跟随家人辗转多地,颠沛流离的途中,能够给予她安全感的也只有书中建构的世界了。

到了台湾岛之后,六岁的三毛被送进台北的小学读书。她还是喜爱读书,各种文学书籍,她都读得津津有味,对于学校的课业反倒是不怎么上心,这样的学生自然成了老师眼中的“问题学生”。三毛性格虽然孤寂,但固执得厉害,在被数学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羞辱之后,她便从心里疏远了学校这个地方。

三毛的父母虽然不太懂得女儿的内心世界,但都是开明的人,他们看到三毛既然如此排斥上学,那便不上也罢。在父母的安排下,三毛被送入一所美国学校,学习插画、弹琴,还学国画。但这样轻松的环境,也未能够让三毛打开心扉。她原本就脆弱的心灵,早已对世界竖起了一堵厚厚的围墙,她躲在墙后不愿出来,也不肯放任何人进入。

休学的那几年,三毛的父母想了不少办法帮助三毛重新开朗起来。他们不愿看到自己的女儿整日闷在房里,但不管他们想什么样的办法,都没什么效果,这种僵局直到一个人的出现才算被打破。那个被三毛看作一生的恩师,擦亮了她混沌双眼的人,就在她最灰暗无光的时候,出现在了她面前,把她拉出了深渊,带着她在命运的旅途中,从荒芜的戈壁,走上了茵茵绿地。

那个人就是顾福生。在遇到顾福生之前,三毛不知天地几何地在家里关了三年多,花儿一般的年纪,却过得犹如枯木,顾福生就像是天降的春雨,浇灌了三毛干涸许久的心田,让她重新嗅到了生机。

一日,三毛的姐姐陈田心带着朋友来家里玩,其中一对姐弟叫作陈缤与陈骕,三毛对他们本来也没有什么兴趣,一个人在角落里怡然自得。陈骕忽然说要画一幅画给大家看,几笔下去,干净利落的一幅关于战争的画作便完成,是一场美国骑兵队与印第安人的战役,从画上看,打得极为惨烈。

当姐姐的朋友离开之后,三毛捡起那幅画看了起来,一向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的三毛,竟然对着那幅画看了许久。之后,陈骕告诉三毛,他跟着顾福生老师学画。顾福生是顾祝同的次子,将门之后,却选择了走上艺术之路,才华横溢,是有名的画家。三毛记住了这个名字。她内心涌起了渴望,她也想要和顾福生老师学画,想要画出如同陈骕所画的这样的画来。

拜托母亲为自己请顾福生当老师,三毛鼓足了十二分的勇气,终于站在了顾福生的宅邸外,她按响了门铃,让自己不能再逃。随人穿过杜鹃花丛的小径,三毛进入了一间画室,在那里,她见到了改变她一生的人。那时,三毛十六岁,顾福生二十五岁。

第一次见面,三毛便从心底接受了顾福生做她的老师,没有丝毫的排斥和抗拒。这份顺从令三毛本人也感到吃惊,难道仅仅因为顾福生是一个温柔又自然的老师吗?三毛内心也不置可否,几次接触下来,她觉得顾福生是一个可以了解自己的人,和这样的人待在一起,让三毛觉得心安。

但是,三毛的自卑心理又开始作祟,她觉得自己没有作画的天赋,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画出好的画作;她觉得自己是在浪费顾福生的时间,内心开始焦躁不安。在一日学习完之后,三毛等画室里的学生都离开,便对顾福生说自己没有天赋,不会再来学画了。

顾福生听后没有接话,只是问三毛多大,等三毛回答后,他淡淡地说了一句:“还那么小,急什么呢?”

这句话令三毛浑身战栗。她本来已经想好了,和顾福生道别之后,就重新将自己锁到家里,躲在屋子里再也不出来,这样就不会再将自己的无能暴露于旁人面前,也就不会给别人嘲笑自己的机会。但是顾福生清清淡淡的一句话,令三毛心里翻起了波涛大浪。是啊,她还那么小,难道她要将自己锁在门里一辈子,就像鸵鸟一样躲着全世界,直到生命消耗殆尽吗?

顾福生没有劝慰三毛,只是带着她去了另一间屋子,让三毛帮他抬画。顾福生知道三毛的脾性是什么样子的,他的疏导办法,就是将三毛从当下不安的情绪中带出来。他随意和三毛聊着其他的事情,让三毛慢慢忘记自己不安的情绪。

三毛知道自己画不好,身为老师的顾福生自然更是清楚三毛在绘画方面有几分的天赋,但是顾福生没有直接说出来,他只是对三毛说她在艺术方面还是有才能的,并且问她有没有试着写文章。

三毛讷讷说到自己没有上学,但顾福生毫不介意。他认为写文章与上学并没有直接的关系,一个整日待在学校的人未必能够写好文章,而在写作方面有天赋的人,不用上学也可以下笔如有神。在三毛回家时,顾福生从自己的书架上抽出几本书递给她,要三毛拿回家去看看。

其中一本是《笔汇》的合订本,还有几本《现代文学》杂志。送三毛出门时,顾福生突然说道:“下次来,我们改画水彩,素描先放下,这样好吗?”纵使是对着一个画画没有天赋,没有进步的孩子,顾福生的口吻也是谨慎而尊重的。他不放弃学生的任何一种可能性,在他的眼中,每一个孩子的将来都是有着无限可能性的,而他作为老师,担负的责任就是引导他们找到这种可能性。

三毛几乎就要放弃自己了,放弃她自己都看不到希望,看不到光明的明天,但是顾福生不放弃,顾福生也不让她放弃。在顾福生眼中,三毛不是一个休学在家的古怪孩子,她只是一个有点内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内心的女孩。在这个女孩的心中,有着异常丰富多彩的世界,他能够做的就是帮助这个女孩找到人生的方向。三毛能不能学会画画在顾福生眼中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三毛最终能够将自己的人生涂成彩色。

与顾福生的一场相识,令年少的三毛在晦暗的、不知所措的自闭时日里终于看到了光亮。她循着那遥远的亮光,一点一点地挪步,终于从带锁的门后走了出来。她渐渐地将自己置于阳光之下,她发现原来世界并没有抛弃她,她还是可以与这个世界为伴的。

生活,不是放弃与逃避,而是不断地修炼和加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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