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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敦煌文人詩歌概況

敦煌诗歌导论(精)--项楚学术文集 作者:项楚 著


第一章 文人詩歌

第一節 敦煌文人詩歌概況

這裏説的“文人詩歌”,指的是敦煌遺書中保存的中原文人創作的詩歌,敦煌本地詩人的作品留待第四章介紹。自從漢武帝設立河西四郡開始,敦煌地區就和中原地區建立了密切的聯繫。在安史之亂以前的唐代全盛時期,中原地區高度發展的文化曾經源源不斷地涌進敦煌地區,推動着敦煌地區文化的同步發展。中原詩人精美絶倫的詩篇也在敦煌地區廣泛傳播,受到敦煌人民的熱愛,哺育着敦煌詩人的成長。就是在後來敦煌地區和中原地區一度隔絶的情況下,這種文化上的交流仍在不絶如縷地延續着。敦煌遺書中保存的中原文人詩歌,衹是當時在敦煌地區流傳的中原文人詩歌的很少的一部分,然而已經具有極其珍貴的價值了。這些詩歌,主要以專集、選集和零篇的方式保存在敦煌遺書中。

一、專集

千年以前的唐人詩集,許多已經失傳,有的經過後人改編,面貌全非。敦煌保存的中原文人的詩歌專集,猶是當年實物,於焉可以窺見唐代詩集的真實面目。其間又可分爲個人詩集及詩集注本兩類。

個人詩集有《高適詩集》殘卷,存詩三十六題,五十一首。王重民《敦煌古籍叙録》卷五云:

《高適詩集》殘卷,起《答侯少府》,至《同吕判官從大夫破洪濟城迴登積石軍七級浮圖作》,共得三十六題,詩若干首,惟首尾兩篇有殘缺。書法雖非上駟,亦整秀可觀;避唐諱甚謹,的是唐人所書。校以今本,獲佚詩三篇:曰《雙六頭賦送李參軍》,曰《遇崔二有别》,曰《奉贈平原顔太守》。考《新唐書》適本傳及《藝文志》,並稱適有集二十卷,而《四庫》所據汲古閣影宋精鈔本,實僅十卷,則二十卷本宋代流傳已罕。余在敦煌殘卷中,别獲一唐詩選本(伯二五五二),載適詩三十九題,内兩題不見今本。《文獻通考》著録適集外詩一卷,文一卷,疑爲宋人據選集輯補,非獲見二十卷本也。

兩《唐書》本傳:“適年五十始爲詩,每一篇已,好事者輒傳布。”又《奉贈平原顔太守詩序》:“今南海太守張公之牧梁也,遂奏所製詩集於明主。”按張公即張九皋,是天寶初載,適已有集進奏於朝;自是傳鈔當益廣,卷帙必亦各自不同。顔真卿爲平原太守,在天寶十二載,贈詩當作於是年或次年,爲進奏本所無,而今本亦不載。按今本適詩,多爲在哥舒翰幕中作品,其在天寶十二載以後者殊尠,疑當編成於進奏本後,此卷子本以前,然此卷亦非最後定本也。

此外斯七八八號卷子起自高適《古大梁行》後半“[遺]墟但見狐狸行”以下,及《燕歌行》全篇,或許也是高適詩集殘卷。

詩集注本,則有斯五五五、伯三七三八兩種張庭芳《李嶠雜詠注》殘卷,兩卷筆跡相同,殆本爲同一寫本之殘片,斷裂後分藏於倫敦、巴黎兩地。王重民《敦煌古籍叙録》卷五云:

斯坦因所得五五五號,爲殘詩十七行,有注;伯希和所得三七三八號卷,僅六行,詩注均相似,書法亦同,知爲同書,恨不知書名與撰人姓氏。劉修業女士爲東方語言學校編所藏華文書目,偶檢《佚存叢書》本《李嶠雜詠》,謂此即《雜詠》殘卷,余檢閲良然。更閲卷端張庭芳序,而知此殘卷詩注,即張庭芳所撰者。斯氏卷始詠《銀》末三句,訖《布》,共六首又三句,在《佚存》本《玉帛部》十首中。伯氏卷存詠《羊》末二句,詠《兔》詠《鳳》各一首全,詠《鶴》僅存開端二句。詠《鳳》詩前有“靈禽十首”一目,則知《全唐詩》無子目者,或因從類書輯出也。然《佚存》本《靈禽》部在《祥獸》部前,卷子本反是,蓋《佚存》本與張庭芳注本不同也。《佚存》本文句與《全唐詩》所輯大致相同,卷子本《錢》至《帛》六詩中,其末二句每與《佚存》本不同,詠《兔》詠《鳳》亦如之。然則庭芳所據,固别一本也。

二、選集

唐五代時期既爲詩歌的黄金時代,詩學昌盛,詩集盛行,時人所編的詩歌選集亦紛紛出現。明胡震亨《唐音癸籤》卷三一載唐五代人選唐詩,已有三十餘種之多,胡應麟《詩藪》雜編卷二所載唐人選唐詩,又有《癸籤》不載者數種。其流傳至今者,有芮挺章編《國秀集》、殷璠編《河嶽英靈集》、高仲武編《中興間氣集》、姚合編《極玄集》、陸龜蒙編《松陵集》、韋莊編《又玄集》、韋縠編《才調集》等,其餘則但見於著録而已。至於當時實際存在而現今失傳、且不見於著録者,又不知凡幾。幸而在敦煌遺書中,尚保存了若干種唐人選唐詩殘卷,使我們尚可彷彿想見當時詩歌受到社會廣泛喜愛的情況。

伯三七七一、斯二七一七《珠英學士集》殘卷,是敦煌唐詩選集中唯一見於歷代著録者。王重民《敦煌古籍叙録》卷五云:

伯三七七一與斯二七一七兩殘卷,筆跡相同,斯氏卷馬吉甫詩前,有“珠英集第五”一行,故知同爲《珠英學士集》殘卷。考《新唐書·藝文志·總集類》:“《珠英學士集》五卷,崔融集武后時修《三教珠英》學士李嶠、張説等詩。”(《玉海》卷五四引,尚有“詩總二百七十六首”一句。)又《唐會要》卷三六云:“大足元年十一月十二日,麟臺監張昌宗撰《三教珠英》一千三百卷成,上之。初聖曆中,上以《御覽》及《文思博要》等書,聚事多未周備,遂令張昌宗召李嶠、閻朝隱、徐彦伯、薛曜、員半千、魏知古、于季子、王無競、沈佺期、王適、徐堅、尹元凱、張説、馬吉甫、元希聲、李處正、高備(《玉海》卷五四引作喬備,不誤)、劉知幾、房元陽、宋之問、崔湜、常元旦、楊齊哲、富嘉謩、蔣鳳等二十六人同撰。”所舉撰人,概在此兩殘卷中。是集《崇文總目》、《郡齋讀書志》並著録,則宋時猶存。《讀書志》云:“預修書者凡四十七人,崔融編集其所賦詩,各題里爵,以官班爲次。”所述尤與殘卷相合,則此兩卷爲《珠英學士集》無疑。自是集散佚,諸家詩或不盡傳。持與《全唐詩》相校閲,伯氏本:載元希聲詩二首,《贈皇甫侍御赴都》第二律與第二首,並不見《全唐詩》。房元陽二首,楊齊哲二首,房、楊詩《全唐詩》不載。胡皓七首,喬備四首;胡四詩,喬二詩,《全唐詩》失載。斯氏本:沈佺期十首,李適三首,崔湜九首,劉知幾三首,王無競八首(實僅七首),馬吉甫三首;沈詩今存,劉、馬二家全佚,李詩佚一首,崔、王二家各佚四首。合得佚詩二十七首,並輯入《敦煌詩録》中。

按喬備詩實際衹佚一首(《雜詩》)。其《秋夜巫山》一首,王重民收入《補全唐詩》者,已見於《全唐詩》卷八八二(補遺一),並非佚詩。又胡皓之名不列於《唐會要》二十七人之中,是由於《唐會要》所列名單並不完備,《郡齋讀書志》云“四十七人”,胡皓當在此數中。

敦煌遺書中的其餘唐詩選集(有些是詩文合選),多數很可能是一般習詩者選抄,供自己使用,並未廣泛流傳。不過唐代詩學昌盛,全民詩歌欣賞水平很高,所以這些不見著録的唐詩選本,所收作品多有可觀,其中尤以伯二五五二·二五六七(兩卷係同一原卷斷裂者)和伯二五五五兩種最爲重要。這些選本主要有:

1. 斯五五五,劉銘恕《斯坦因劫經録》著録爲《唐人選唐詩》,説明:“殘存李義府侍宴詠烏(見唐詩紀事),宋之問詠壁上畫鶴,前鄉貢進士樊鑄上禮部李侍郎詩十首(現存九首)。”楚按樊鑄詩《全唐詩》不載。

2. 斯二〇四九,《斯坦因劫經録》著録爲《古賢集》,説明:“所選唐詩,多不著作者,篇題亦有不同,兹據所知者記之,如洛陽篇,即劉希夷之白頭吟,漢家篇,即高適燕歌行,又如‘長安少年無怨途’一首,即王翰飲馬長城窟行之‘長安少年無遠圖’詩,至君不見黄河之水天上來,顯爲李白之詩。此外則有昭君詩、秦王無道枉殺人、酒賦、錦衣篇、老人相問歎詩、藏鈎詩、河南縣尉盧竧龍門賦、北邙篇等詩。”楚按《古賢集》衹是“秦王無道枉殺人”一首之標題,此卷仍以著録爲“唐人選唐詩”爲宜。

3. 伯二四九二(舊編伯五五四二)《白居易詩集》殘卷,王重民《敦煌古籍叙録》卷五云:

敦煌出《白香山詩集》,袖珍折葉裝本,書法甚工,半頁十行,行十八字至二十二字不等。遇當代帝王均空格,又以避諱之字代本字,真唐人著作,唐人寫本之原式也。今存八葉有半,第一首爲《寄元九微之》,下署“白樂天”名。次爲《和樂天韻同前》,下署“微之”兩字。以後存《新樂府》十五首,曰《上陽人》,曰《百鍊鏡》,曰《兩珠閣》,曰《華原罄》,曰《别母子》,曰《草茫茫》,曰《天可度》,曰《時世粧》,曰《司天台》,曰《胡旋女》,曰《昆明春》,曰《撩綾歌》,曰《賣炭翁》,曰《折臂翁》,曰《鹽商婦》。《鹽商婦》僅存一行,以下均缺。樂府各篇無小序,亦無夾注,爲與今本不同。按白氏詩文集,生前手自寫定五本,分藏東林、南禪等寺,更有傳至日本與高麗者;今日本傳本與宋明刻本,彼此不稍異,蓋均不能彷彿於白氏手定本之舊矣。又明正德年間,海寧衛指揮嚴震,别刊《新樂府》二卷,題爲《白氏諷諫》,盧文弨曾據以校入《群書拾補》第三十六卷中。持與相校,敦煌本與《白集》同者十七八,與《諷諫》同者十八九。余未見嚴刻,亦不知其所自,而異同獨與敦煌本爲近,則非從世傳《白集》抽出,必爲别有所據可知,自是嚴刻增價矣!此敦煌小册子,似即當時單行之原帙。所可疑者,寄元九一詩,不應列入《諷諫》之内;更以時代考之,同爲元和四年作品,則此小册子,蓋據元和間白氏稿本。白氏詩歌,脱稿後即傳誦天下,故别本甚多,即白氏所謂通行本也。然其價值,當仍在今行諸本之上。余生千載之後,覩此殘編,爲勝於高駢遣使,放翁入蜀矣。

按此卷所録白傅《新樂府》詩,實爲十六首,而非十五首。《華原磬》下尚有《道州民》,王氏叙録漏記。王氏因此卷所存皆爲白居易詩,遂定名爲《白香山詩集》。但徐俊以俄藏Дх·三八六五卷與此卷綴合,證明兩卷原爲一卷,斷裂後分藏英俄兩地。俄藏三八六五卷所載爲白居易《鹽商婦》(首殘,適與斯二四九二卷末《鹽商婦》相接)、李季蘭詩(首句“故朝何事謝承朝”)、白居易《歎旅雁》、白居易《紅線毯》、岑參《招北客詞》(後殘),然則此二卷實非《白香山詩集》,而是又一種唐人詩選集。

4. 伯二五四四,王重民《伯希和劫經録》著録爲“詩文集”,包括:“一、‘酒賦’江州刺史劉長卿撰。二、‘錦衣篇’、‘漢家篇’、‘老人篇’等。三、‘老人相問嘵嘆詩’。四、‘龍門賦’,河南尉盧竧撰。五、‘北邙篇’、‘蘭亭序’等。”

5. 伯二五六七,下接伯二五五二。兩卷珠聯璧合,書法精美,長度可觀,存詩達一一八首,真可謂價值連城。

伯二五六七卷共存詩七十四首。卷端殘詩半首,係李昂《賦戚夫人楚歌》,下接李昂佚詩二首:《題雍丘崔明府丹竈》、《睢陽送韋參軍還汾上此公元昆任睢陽參軍》。再接王昌齡詩七首,其中有佚詩兩首:《城旁[曲]》、《題浄眼師房》。再接孟浩然詩九首,由於没有署名,羅振玉《鳴沙石室佚書》影印此卷跋文誤連上作王昌齡佚詩。孟浩然詩下接荆冬倩《詠青》,由於仍未署名,王重民又連上作爲孟浩然佚詩收入《補全唐詩》。再下爲丘爲詩六首,其中有佚詩五首:《答韓大》、《辛四卧病舟中群公招登慈和寺》、《對雨聞鶯》、《幽渚雲》、《傷河龕老人》。丘爲詩後爲陶翰《古意》一首,再接常建(原未署名)《吊王將軍》一首。再接李白詩四十三首,雖俱見於今本李白集,仍具有珍貴的校勘價值。李白詩後再接高適詩三首及《奉酬李太守丈夏日平陰亭見贈》詩題。

伯二五五二存詩四十四首,緊接伯二五六七,兩卷實爲同一原卷斷裂的兩部分,今已拼合爲一卷。伯二五五二首載高適《奉酬李太守丈夏日平陰亭見贈》詩正文,再接其餘高適詩四十一首,連同伯二五六七計算,共載高適詩四十五首,具有很高的校勘及補遺價值,其中《自武威赴臨洮謁大夫不及因書即事寄河西隴右幕下諸公》及《同李司倉早春宴睢陽東亭》兩首,是高適佚詩,前一首又是考證高適身世的重要資料。高適詩後接李昂佚詩《馴鴿篇(並序)》及《塞上聽彈胡笳作(並序)》,後一首未完,原卷即已殘斷。

6. 伯二五五五,是又一種極爲重要的唐人詩文選集殘卷,正面抄唐人詩一百七十三首、文二篇,背面抄唐人詩三十二首,共計抄詩二百零五首,文二篇。其中見於《全唐詩》及《全唐文》的衹有詩三十四首,文一篇,其餘詩一百七十一首、文一篇久已失傳,可説是唐代佚詩文之淵藪。今略記其内容如下:正面首載七古殘詩一首。接《王昭君》五古一首。接七古《何(河)上見老翁代北之作》,即張謂《代北州老翁答》。接《客齡然過潼關》一首。接“海邊黛色在似有”七絶一首。接五律二首,其第一首即岑參《寄宇文判官》。接七言絶句共四十七首,原無標題署名,其第三首即冷朝光《越谿怨》,第五首即高適《塞上聞笛》,第七首即高適《别董大二首》之一,第三十八首即蔣維翰《春女怨》,第四十一首前兩句與王昌齡《長信秋詞五首》之五相同,第四十二首即岑參《逢入京使》。接五古《明堂詩一首》。接孔璋《代李邕死表》(未抄完),即《文苑英華》卷六一九之《請替李邕死表》。接五、七言絶句詠物詩共十六首。接敦煌落蕃人詩共五十九首。接《胡笳十八拍》十八首,即劉商同名詩作。接云“落蕃人毛押牙遂笳(加)一拍,因爲十九拍”,接抄“第十九拍”一首,此首即落蕃人毛押衙補作者。再接江州刺史劉長卿七古《高興歌》一首。再接詩題中皆有“怨”字的閨怨詩五律八首,其中《畫屏怨》即鄭遂初《别離怨》,《綵書怨》即上官婉兒同名詩作,《珠簾怨》即顔舒《鳳樓怨》,《清夜怨》今見李商隱集中,前人已疑其並非義山所作,《閨情怨》即王諲《閨情》詩。下接《閨情》五律一首,即孟浩然同名詩作。接劉希夷《白頭老翁》,《全唐詩》題作《代悲白頭翁》。下接《思佳人率然成詠》七絶七首,及《奉答》七絶二首,這九首應爲一組。接《早夏聽穀穀師聲此鳥鳴則歲稔》五律一首及《同前》五律一首。接五律《過田家二首》。接竇昊《爲肅州刺史劉臣璧答南蕃書》一篇。以上是該卷正面内容。反面則首載七古殘詩一首。接《月賦》七古一首。接《從軍行》七古一首及《從軍行同前作》七古一首。接岑參《江行遇梅花之作》七古一首,再接《冀國夫人歌詞》七絶七首,與上詩皆爲岑參佚詩。接《詠拗籠籌》五律一首,即朱灣《奉使設宴戲擲籠籌》。接《閨情》七絶五首。接馬雲奇《懷素師草書歌》七古一首。接落蕃人《白雲歌》等共十二首。接《御製勤政樓下觀燈》五律一首,應爲唐玄宗佚詩。這個寫卷中的落蕃人詩和馬雲奇詩共七十二首,有王重民及潘重規校録本,其餘内容有柴劍虹校録本(1)

7. 伯二六七三,《伯希和劫經録》著録爲:“殘詩集,有一、‘龍門賦’(河南縣尉盧竧撰)。二、‘王昭君’。三、‘北邙篇’等。”

8. 伯三一九五,《伯希和劫經録》著録爲:“詩總集,存四十二行,第一首殘,第二首爲馮待徵美人怨,第三首魏奉古長門怨,第四首燕歌行。”

9. 伯三五九七,録詩九首。卷端有一段殘文書,接書白侍郎《蒲桃架詩一首》,接佚名“春日春風動”、“春來春去秋復秋”、“馬足龍城百草秋”、“孔子□高座”、“高僧高高高入雲”、“日日昌樓望”等詩。接寫“詩兩首七言”,録七律二首,今考是白居易《夜歸》及《柘枝妓》。

10. 伯三六一九,也是重要的唐詩選集,抄録唐詩四十七首,其中《全唐詩》不載的佚詩二十七首。依次爲:蘇癿七古《青(清)明日登張女郎神[廟]》(佚詩),郭元振七古《寶劍篇》,劉希移(夷)七古《死馬賦》(佚詩)、《白頭翁》、《北邙篇》、《擣衣篇》。崔顥七律《登黄鶴樓》,暢諸五律《登觀(鸛)鵲樓》(《全唐詩》截取中四句作暢當詩),皇甫斌五律《登岐州城樓》(佚詩),宋之問五律《度大庾嶺》二首,蔡希寂五律《揚子江夜宴》(佚詩),李邕五律《綵雲篇》,崔顥五律《度巴硤》,佚名五律《秋夜泊江渚》(佚詩),佚名“我有方寸心”殘詩等二首(佚詩),李邕(原未署名)七絶殘詩一首,祖詠五律《謁河上公廟》(佚詩),王維七律《勑借岐王九城(成)宫避暑》,孟顥(浩)然五律“北闕休上書”(按即《歲暮歸南山》),高適七律《九月九日登高》,李斌五律《大桐軍行》(佚詩),宋之問五律“江上越王臺”(按即《登越王臺》),沙門日進五律《登靈巖寺》(佚詩),渾維明《謁聖容》(佚詩),未署名五律《早行東京》、《採蓮篇》、《吐蕃党舍人臨刑》(佚詩),李斌五古《劍歌》(佚詩),五律“我有夜光寶”(佚詩),五古《日南王》(佚詩)、蘇癿《遊苑》(佚詩),哥舒翰詞《破陣樂》(佚詩),崔希逸七絶《燕支行營》二首(佚詩),高適七絶二首(按即《九曲詞》,第二首爲佚詩),蕭沼七絶“生死一半在燕支”(佚詩),王烈七絶《塞上曲》(原無署名及詩題),李斌五律《夜渡穎水》(佚詩),高適五律《餞故人》,桓顒五律《秋夜》(佚詩),孟浩然五律《閨情》(原無署名及詩題),史昂五律《述懷》(佚詩),佚名五排《歎蘇武北海》(佚詩),佚名七絶《野外遥占渾將軍》(佚詩)。

11. 伯三八一二,《伯希和劫經録》著録爲:“詩歌選集,有高適、殷濟、武涉、劉長卿等及劉商胡琴十八拍。背有獨孤播狀數件。”

12. 伯三八八五,《伯希和劫經録》著録爲:“殘詩集(有李邕孟浩然史昂等詩),後半爲文選:一、‘前大升軍使將軍唐太和書與吐蕃贊普一首’。二、‘前北庭節度蓋嘉運判文’兩篇。背用醫方書裱托。”然則此卷實爲唐人詩文選集。

三、零篇

敦煌遺書中保存的中原文人詩歌,還有許多以零篇的方式散見於各卷中,例如:

斯〇〇七六,載前吉州館驛巡官將仕郎前守常州晉陵縣尉劉廷堅詩二首:《觀岳壽寺松因課留題》、《寓止觀中因書感懷一首》。二詩一寫佛寺,一寫道觀,王重民已録入《補全唐詩》中。

斯〇三七三,《斯坦因劫經録》著録曰:“李存勗詩五首。本文:皇帝癸未年(後唐同光元年,公元九二三),膺運滅梁再興(缺)迎太后七言詩:禁煙節假賞幽閑,迎奉□心□□□,語雕樑聲猗狔,鸚吟绿樹韻開關。爲安家國千場戰,思憶慈親兩鬢斑,孝道未能全報得,直須頂戴遶彌山。題北京西山童子寺七言:昔時童子慕清閑,古今猶傳在北山,百派峥嶸流海内,千溪崚□透山間。猿啼嶺上深幽静,虎嘯巖邊去復還,愐想翠花崚谷變,空留禪室喜登攀。説明:另三首曰題南嶽山七言,題幽州盤山七言,題幽州石徑山,今略。按全唐文一零四唐莊宗親至懷州奉迎太后敕,略謂天下已定,理應到汾州親迎太后,不得已衹到懷州迎接,是知迎太后詩,即爲此時作品。”

今按《劫經録》載本卷中第一首詩第二句“迎奉□心”,缺字原卷是“傾”字。第四句“韻開關”的“開”字是“間”字之誤,“間關”形容鳴聲。第二首第二句“古今”平仄不叶,原卷作“今古”,是。第四句“崚□”原卷實作“屼”,即“突兀”;“山間”原卷作“雲間”。説明中所録詩題“題幽州石徑山”,“徑”原卷作“經”,“石經山”即今北京市房山縣石經山,藏有我國規模最大的石刻佛經,因以名山。又伯三六四四雜寫中,夾有上引第一首,第二句作“迎奉傾心樂貴顔”,可補此卷缺字。

還有些零篇雖然佚去作者姓名,但根據詩題或内容,可以知道是中原詩人的作品,如:

斯四四四四,載《再遊山陰先寄郡中友人》、《贈秀峰上人》詩二首。

伯三九四六,《伯希和劫經録》著録爲:“詩集一葉(兩面書),一、授攝蒙州司馬後由許陪從公宴謹抒長句四韻以代謝誠。二、暮春有懷衡陽小隱兼呈院中諸判官。三、奉和李中丞聽祁侍御彈琵琶二首(僅存一行)。”

伯四八七八,《伯希和劫經録》著録爲:“詩集一册葉(兩面鈔共十七行),存‘陪杭州盧郎中湖亭讌’、‘答柳宗言秀才’、‘春日偶言’。”

伯五〇〇五,《伯希和劫經録》著録爲:“殘詩集(廿四行),有:送薛弁歸河東舉,登總持閣,送裴校□越淄州覲省等詩。”

像這樣散見的中原詩人零篇斷簡,乃至單辭隻句,在敦煌遺書中的確不少,倘若悉心搜羅,爲數當有可觀,這裏難以一一拈出。當然其中最著名者,首推失傳千年的韋莊傑作《秦婦吟》,下文還將提到。唐詩在中國文學史上,乃至世界文學史上,已經樹立了崇高的地位。一部《全唐詩》,收録的主要是中原文人的詩作,曾引起了多少人的仰慕和鑽研!現在突然發現了如此多的唐人手寫唐詩,對於研治唐詩的人來説,無異於突然發現了一座金礦,其珍貴的價值無法估量。下面分爲今存詩篇與失傳詩篇兩類,略談這些詩歌的價值。

第二節 今存詩篇的價值

説到敦煌遺書中今存詩篇的價值,人們自然首先想到與今本“校勘”的價值。不過這並非衹是簡單的“某作某”的文字勘正問題,它在許多方面對唐詩研究都有極大的啓發意義。黄永武《敦煌的唐詩》(洪範書店一九八七年初版)在這方面有極爲精到的論析,很值得一讀。在該書的《序》中,他從字義、制度、音律、修辭、語彙、辨僞等六個方面,論述了敦煌本唐詩對唐詩研究的意義,下面詳引於下:

敦煌本唐詩的可貴,從下面的一些例子中就可以看出,譬如今傳的本子有“字義齟齬”的,待敦煌本的出現纔能校正錯謬,大家熟悉的李白“將進酒”詩中就有例子:

鐘鼓饌玉豈足貴,但願長醉不用醒。

饌玉是指筵席上珍美的食品,正在烹羊宰牛、勸酒作樂,總不該説所食的珍品不足貴吧?況且鐘鼓是樂器,饌玉是食物,又如何聯成四字都不足貴呢?後人讀了千餘年,没發覺有問題,直待敦煌本出現,纔知道李白的原文是“鐘鼓玉帛豈足貴”,鐘鼓齊備是諸侯的樂器陳設,玉帛是諸侯相見時互贈的禮物,“鐘鼓玉帛”是比喻諸侯顯赫的地位不足貴,不是説眼前的樂隊食品不足貴,下文有“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陳王句即承諸侯不足貴而來,斗酒句即承願醉不用醒而來,脈絡相承,十分細密,今本“玉帛”改成“饌玉”以後,字義已經不通。

再如劉商的“胡笳十八拍”,全唐詩中的第三拍有:

使余刀兮剪余髮,食余肉兮飲余血,誠知煞身願如此,以余爲妻不如死!

描寫文姬被胡人所虜,但“使余刀兮”四字已不通,下連“剪余髮”,好像用我的刀剪我的髮,見到敦煌本以後,纔知道原本是“使余力兮取余髮”,是説我的力氣你們可以使用,我的頭髮你們可以剪取,甚至我的肉你們可以食,我的血你們可以飲,信誓旦旦如此,即使殺身也是我所願的,但要將我做妻子是比死還要難的!“刀”字原來是“力”的錯誤,影響詩意很大。

“字義齟齬”之外,還有“制度不合”的,也有待敦煌本的出現而得以重新改正,如李白的“送程劉二侍郎兼獨孤判官赴安西幕府”詩:

繡衣貂裘照積雪,飛書走檄如飄風。朝辭明主出紫宫,銀鞍送别金城空。

詩題説“侍郎”與赴“安西幕府”,就已經與唐代的制度不合,侍郎的地位很高,是四品的官職,不應去做幕府的職務,幕府中有副使、行軍司馬、判官、掌書記等,都奏請由六品以下的正員官出任,待敦煌本出現,知道詩題中的“侍郎”,原來是“侍御”的錯誤,侍御的地位較低,《漢書》説“侍御史有繡衣直指”,漢唐有許多制度是相承襲的,本詩中説“繡衣貂裘”正是“侍御”的服飾。

再看敦煌本“銀鞍送别金城空”作“瓊筵送别金樽空”,原來李白只説送别時“金樽”酒空而已,而不是送别時長安金城爲之空巷,大概是詩題由“侍御”錯作“侍郎”以後,送别的場面也由“金樽空”而擴大誇張爲“金城空”了。送一位六品官,何至於長安爲之空巷?形容得過了分。再看舊唐書封常清傳,知道當時安西幕府中的判官有劉眺與獨孤峻,應該就是詩題中所送行的三位客人中的二位,敦煌本的出現,往往發現制度上不合與詩意荒唐的問題。

“制度不合”之外,還有“音律失檢”的,也依仗敦煌本的出現,被檢視出來,如李白的贈友人三首之一,今傳的版本可分作三段:

袖中趙匕首,買自徐夫人,玉匣閉霜雪,經燕復歷秦,其事竟不捷,淪落歸沙塵。(以上押真韻)

持此願投贈,與君同急難,荆卿一去後,壯士多摧殘,長號易水上,爲我揚波瀾。(以上押寒韻)

鑿井當及泉,張帆當濟川,廉夫唯重義,駿馬不勞鞭,人生貴相知,何必金與錢。(以上押先韻)

敦煌本中的這首詩,異文暫且不論,它的押韻分成三段,卻不一樣:

我有一匕首,買自徐夫人,匣中閉霜雪,贈爾可防身。(以上押真韻)

防身同急,挂心白刃端,荆卿一去後,壯士多凋殘,斯人何太愚,作事誤燕丹,使我銜恩重,寧辭易水寒。(以上押寒韻)

鑿石作井當及,造舟張帆當濟川,廉夫唯重義,駿馬不勞鞭,大夫貴相知,何必金與錢。(以上押先韻)

敦煌本看來雖不如今傳本押韻段落匀整,今本每段六句,敦煌本則爲四句、八句、六句。但是李白轉韻古詩中,常寓有一個少爲人知的秘密,那就是在轉换韻腳時,下一段的第一句末,即須先押新轉入的韻腳,以迎接將來的新韻,這種技巧,今人或叫做“逗韻”,但在今本中,卻失去了這種音律上的技巧,試看今本轉入寒韻時的第一句“持此願投贈”的贈字,卻不是後面將押的“寒韻”,這是後人竄改李詩時,不曾注意到李白暗藏的秘密。

再去看敦煌本,轉入寒韻的第一句“防身同急難”的難字,先押寒韻,轉入先韻的第一句“鑿石作井當及泉”的泉字,先押先韻,李白的古詩格律很嚴整,後人不知而妄改,以致使格律失檢了。

同樣的,李白“將進酒”一詩中膾炙人口的名句“天生我材必有用”,也是後人竄改的,敦煌本中李白原來是寫“天生我徒有俊才”,堅强的證據也是根據“逗韻”的格律,“才”字是轉韻開始第一句的末字,“才”與下文“千金散盡還復來”、“會須一飲三百杯”的“來”、“杯”是押韻的,後人改成“天生我才必有用”,用字不押韻,顯露出錯誤的痕跡,但是若没有敦煌本的出現,還不容易覺察這些上千年的古老錯誤呢。

“音律失檢”之外,當然,更多的是句法修辭上的問題,“修辭句法不宜”的問題,牽連到美不美,有時會見仁見智,但我總盡力尋求理由與證據,以求恢復古本原貌的詩人匠心。有時需要將詩人全集再三檢閲,爲了取證白居易的句法慣例,白氏詩集被翻檢了數十遍,不同的年歲有不同喜用的語彙。總之,“翻閲全書慣例以校一字”,乃至“翻閲同時代詩人慣例以校一字”,都是我不惜日力努力以赴的做法,舉例來説,如李白的《望廬山瀑布水》詩二首之一:

初驚河漢落,半灑雲天裏,仰觀勢轉雄,壯哉造化功。

拿敦煌本來一對照,這四句是“舟人莫敢窺,羽客遥相指,指看氣轉雄,壯哉造化功”,字句出入很大。敦煌本所寫是:即使慣於水上生活的舟人,見了這瀑布急水,也不敢多看幾眼,連駕雲奔電的羽客仙人,也只敢站在遠方遥遥地指著欣賞,欣賞這氣勢轉雄的懸泉奔湍。可能是後人嫌它粗俗,纔改成河漢驚落於雲天的意思,其實李白第二首廬山瀑布水詩中,已有“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半天”的句子,今本改動後,二首的意思雷同而重複,李白的才思會這般枯窘嗎?幸得敦煌本的出現,替李白作了最佳辯護。

再説敦煌本中,這首詩是:

舟人莫敢窺,羽客遥相看氣轉雄,壯哉造化功。海風吹不斷,江月照還中亂叢射,左右各千尺……

原來李白在轉韻的時候,用了“韻轉而意不轉”的技巧,偏在轉韻句的上下接縫處,用了“頂真”的修辭技巧要意思直貫下來,仄聲“指”轉爲平聲“功”韻時,用下句第一字“指”頂真上面的“指”;由平聲“空”轉爲仄聲“尺”韻時,用下句第一字“空”頂真上面的“空”,而今傳的版本中,二個“指”字,都被改掉,李白的修辭匠心也就掩没不彰了。

“修辭文法不宜”之外,更有“詩篇真僞”問題,如李白的“月下獨酌”詩,自“天若不愛酒”以下,明代的大學問家胡震亨就認爲是宋代的馬子才所作,不是李白的原文,但是敦煌本出現後,證明唐朝的抄本已有這些句子,爲李白所原有,不能因語句粗直就認爲不是李白的詩。清代的大學問家龔自珍,他的“最録李白集”,認爲“李白集十之五六僞也”,他用朱墨二色的筆來定李白詩的真僞,只選出李白的真詩一百二十二篇,龔自珍完全憑個人的鑑賞力去評選,待敦煌本一出現,許多推測便成了癡人的夢話。

像這樣生動的例子,在《敦煌的唐詩》中還有很多。有時人們頭腦中的錯誤觀念,自幼年學習時已經形成,久而不知其非。崔顥《黄鶴樓》詩,傳説李白見了也大爲歎服,説是“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唐才子傳》卷一),現今習讀《唐詩三百首》的學童,誰不會背誦“昔人已乘黄鶴去,此地空餘黄鶴樓”?然而敦煌伯三六一九號卷子所載此詩,首二句作“昔人已乘白雲去,兹地唯餘黄鶴樓”。黄永武説:

“昔人已乘白雲去”,英華、河嶽、國秀、唐詩紀事均同,《唐詩紀》及《全唐詩》也還作“昔人已乘白雲去”,只在白雲下注“一云作黄鶴”,可見宋代以前的書還没有乘黄鶴的説法,元代吴師道詩話中曾討論到乘黄鶴還是乘白雲的問題,提及當時人曾附會“黄文褘駕鶴登仙於此”、“仙人子安乘黄鶴過此”,纔開啓後人改成“昔人已乘黄鶴去”的奇想。明人吴琯等作唐詩紀,猶以“白雲”爲正,兼采異文“一云作黄鶴”,直接改成乘“黄鶴”的可能是清初順治十七年(公元一六六〇年)“選批唐才子詩”的金聖歎,他不但以乘“黄鶴”爲正,並批評説:“有本乃作‘昔人已乘白雲去’,大謬,不知此詩,正以浩浩大筆,連寫三‘黄鶴’字爲奇耳!且使昔人若乘白雲,則此樓何故乃名黄鶴?此亦理之最淺顯者。至於四之忽陪白雲,正妙於有意無意,有謂無謂,若起手未寫黄鶴,先已寫一白雲,則是黄鶴白雲,兩兩對峙,黄鶴固是樓名,白雲出於何典耶?且白雲既是昔人乘去,而至今尚見悠悠,世則豈有千載白雲耶?不足當一噱已!”(頁四二)金氏强辭奪理,乘鶴的附會乃起於元代,而崔詩原本是白雲黄鶴,四句迴轉,結構匀稱,第一句白雲一去,第四句白雲還在;第二句黄鶴還在,第三句黄鶴一去,糾繚迴環,用意絶妙。被金氏這幾聲恫嚇,所以清初康熙五十六年(公元一七一七)時編《唐詩别裁》的沈德潛,在卷一三裏録的詩,變成“昔人已乘黄鶴去”,連“一作白雲”都免了!孫洙編唐詩三百首是在乾隆癸未年(公元一七六三),律詩部分參考《唐詩别裁》不少,自然也作“昔人已乘黄鶴去”了!至今傳誦人口,迷本忘原,待敦煌本出現,纔更確信唐人原本如此。(《敦煌的唐詩》二二一、二二二頁)

這是很有説服力的分析。然而今人所選的唐詩選本中,仍多有作“昔人已乘黄鶴去”者,難道不應根據敦煌本改正嗎?於此可見敦煌本唐詩的珍貴價值,還有繼續向學術界介紹的必要。

有時敦煌本與今本文字小有不同,從中卻可以連帶發現較大的問題。伯二五六七號唐詩選本載孟浩然詩《寒食卧疾喜李少府見尋》,黄永武卻從詩題與今本孟集的差異中發現了孟集中羼入的他人詩作。其説曰:

四部叢刊影明本詩題作“李少府與王九再來”,考詩中“弱冠早登龍,今來喜再逢”,是從“弱冠”以來的再逢,不是衹隔短時間的“再來”,所以使作者特别欣喜。詩中以“歲寒松”自比,是暗喻自己“卧疾”。“煙火臨寒食”已點明時節,而“鬥雞”也是寒食節的游戲(見荆楚歲時記),因此敦煌本中的詩題,與全詩的詞句字字有了着落。反過來説,王九是王迥,在孟集中凡七見,或稱白雲先生,或稱王山人,詩題若有“王九再來”四字,則與本詩的構思完全不合。

我很懷疑孟集中另有一首“重詶李少府見贈”詩,是李少府作的,送給孟浩然,被後人收入孟集,該詩是:“養疾衡茆下,由來浩氣真。五行將禁火,十步想尋春。致敬維桑梓,邀歡即故人。還看後凋色,青翠有松筠。”詩中所説的“五行禁火”正是指寒食節,詩中稱養疾衡門,而寒食卧疾的正是孟浩然,孟集有“家園卧疾”詩,自稱“顧予衡茅下”,更可證明養疾衡茆的正是孟浩然自己。而“由來浩氣真”正用孟子“我善養吾浩然之氣”一語,暗鑲着“孟浩然”三字,詩人那裏會暗鑲自己的名字作標榜?可見是李少府贈給孟浩然的詩。孟浩然歸卧於襄陽,所以詩中稱桑梓。而贈詩結尾説“還看後凋色(楚按,黄書原作“松”,誤),青翠有松筠”,所以本詩説“何知春月柳,猶憶歲寒松”,贈詩説要去看“後凋松”,答詩纔感謝他“猶憶歲寒松”,贈詩説“十步想尋春”,答詩纔把他比作“春月柳”,贈詩中稱“故人”,答詩纔叙及“重逢”,兩詩恰好相對,正是一贈一答的詩。而士禮居藏影宋本“重詶李少府見贈”的題目作“愛州李少府見贈”,從影宋本看來,明明説是李少府見贈的詩,並不是孟所作,後人編集時一並收入,宋本將詩旁所批注的“李少府見贈”字樣誤爲詩題,至少還容易察覺不是孟詩,及至後代,把“愛州”二字的行草誤作“重詶”二字,就更不容易辨察了。現在由於敦煌寫本的出現,比對詩題的異同,竟附帶地發現這首羼入孟集的詩,不能不説是千年以來的快事!(《敦煌的唐詩》一〇二、一〇三頁)

第三節 失傳詩篇的價值

這裏説的“失傳詩篇”,是指在敦煌遺書發現之前已經失傳的詩篇。敦煌遺書發現以後,這些失傳詩篇重現於世,所以我們有可能談論它們的價值。説到它們的價值,人們自然首先想到“輯佚”的價值。王重民氏在數十年的研究工作中,曾致力於從敦煌遺書中輯録唐人佚詩,他在《補全唐詩》序言中自論甘苦説:“編輯敦煌詩詞最困難的地方是校録文字與考定存佚互見兩項工作。”由於種種原因,他輯録的《補全唐詩》和《〈補全唐詩〉拾遺》,還很不完備,需要有人花費大力氣,努力把敦煌遺書中的佚詩網羅無遺。輯佚還衹是爲研究準備資料,這些失傳詩篇對唐詩研究的作用是難以估量的。

從作者的角度區分,這些失傳的中原文人詩篇有以下幾類:一、作者已見於《全唐詩》的;二、作者不見於《全唐詩》的;三、作者有疑問的;四、不知作者名氏的。下面就分類稍作介紹。

一、作者見於《全唐詩》的佚詩

王重民《補全唐詩》輯録的唐代中原詩人佚篇,作者姓名已見於《全唐詩》的有二十餘人,其中不乏享譽詩壇的名家。這當然遠遠不是全部,因爲《補全唐詩》是極不完備的。這些知名詩人的佚詩是研究者極感興趣的,下面舉高適、王昌齡、韋莊爲例。

敦煌遺書中發現的高適佚詩有九首之多,即伯三八六二的《雙六頭賦送李參軍》、《過崔二有别》、《奉寄平原顔太守》,伯二五五二的《自武威赴臨洮謁大夫不及因書即事寄江西隴右幕下諸公》、《同李司倉早春宴睢陽東亭》,伯三一九五的《送蕭判官賦得黄花戍》,伯三六一九“一隊風來一隊砂”七絶、《餞故人》,伯三八一二《在哥舒大夫幕下請辭退託興奉詩》。其中《奉寄平原顔太守》有序云:

初顔公任蘭臺郎,與余有周旋之分,而於詞賦特爲深知。洎擢在憲司,而僕寓於梁宋。今南海太守張公之牧梁也,亦謬以僕爲才,遂奏所製詩集於明主;而顔公又作四言詩數百字并序,序張公吹嘘之美,兼述小人狂簡之盛,遍呈當代群英。況終不才,無以爲用,龍鍾蹭蹬,適負知己。夫意所感,乃形於言,凡廿韻。

序中的“顔公”指顔真卿,“張公”指張九皋。顔真卿天寶十二載任平原太守,張九皋卒於天寶十四載,此詩作於天寶十三載。這篇詩序是考證高適身世、交遊的重要資料。從詩序中還知道,張九皋曾奏進高適詩集於唐玄宗,這一年高適五十四歲。新舊《唐書》本傳皆説“適年五十始爲詩”,這是誤傳,其實高適的多數詩篇都寫於五十歲以前,奏進的詩集也應該主要收入五十歲以前的詩作,而不是五十歲以後短短幾年所作。

伯三八一二收入一首有疑問的高適佚詩:

在哥舒大夫幕下請辭退託興奉詩

自從嫁與君,不省一日樂。遣妾作歌舞,好時還道惡。不是妾無堪,君家婦難作。下堂辭君去,去後君莫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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