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

东征赋并序^①

建安十九年，王师东征吴寇。余典禁兵，卫宫省^②。然神武一举^③，东夷必克，想见振旅之盛，故作赋一篇^④。

登城隅之飞观兮，望六师之所营。幡旗转而心思兮^⑤，舟楫动而伤精^⑥。顾身微而任显兮，愧责重而命轻^⑦。嗟我愁其何为兮，心遥思而悬旌。师旅^⑧凭皇穹之灵佑兮，亮元勋之必举。挥朱旗以东指兮，横大江而莫御^⑨。循戈橹于清流，泛云梯而容与。禽元帅于中舟，振灵威于东野^⑩。

①《魏志·陈思王植传》：“建安十九年，徙封临淄侯。太祖征孙权，使植留守邺，戒之曰：‘吾昔为顿丘令，年二十三，思此时所行，无悔于今。汝年亦二十三矣，可不勉欤！’”从《艺文类聚·武部·战伐》、《太平御览·兵部·攻具》校。

②司马彪《续汉书·百官志》：“光禄勋卿、五官中郎将、羽林中郎将，并掌宿卫。王国郎中令掌王、大夫、郎中宿卫。”案：《武帝纪》：“十八年，魏国置丞相以下群卿百寮，如汉初诸侯王之制。”盖东征时子桓为五官中郎将、副丞相典兵守许都，子建以临淄侯守邺。王国宿卫亦曰“禁兵”。杨修《出征赋》云“公命临淄，守于邺都。侯怀大舜，乃号乃慕”是也。“宫省”，《后汉书·梁皇后纪》：“见宫省属。”《魏志·曹真传》：“何晏长于宫省。”《广韵》：“省署，《汉书》曰：旧名禁中，避元后讳，改为省中。”是“宫省”即“宫禁”也。郭云鹏各本作“官省”，非。

③“然”字上，文有删截。

④“一”，郭误“二”。

⑤“思”，郭作“异”。

⑥“精”，郭作“情”。

⑦“责”，郭作“任”。

⑧“师”字上有阙文。“旅”叶下“举”、“御”韵。

⑨“御”与“禦”同。徐误“衔”。

⑩四句郭本无，张溥从《御览》采入，多两“兮”字。

游观赋^①

静闲居而无事，将游目以自娱。登北观而启路，涉云际之飞除。从熊罴之武士^②，荷长戟而先驱。罢若云归，会如雾聚。车不及回，尘不获举。奋袂成风，挥汗如雨。

①“观”，古玩切。此赋作于邺中，子建登台赋，所谓“立中天之华观”也。从《类聚·居处部·观》校。

②“熊罴”，郭作“罴熊”。

怀亲赋并序^①

济阳南泽有先帝故营，遂停马住驾^②，造斯赋焉。

猎平原而南骛^③，睹先帝之旧营^④。步壁垒之常制，识旌旗之所停^⑤。在官曹之典列^⑥，心仿佛于平生。回骥首而永逝^⑦，赴修途以寻远。情眷恋而顾怀^⑧，魂须臾而九反。

①此封雍丘王时，过济阳县作。济阳与雍丘俱属陈留郡。从《类聚·人部·孝》、《初学记·人部·孝》校。

②“马住”，郭脱。

③“猎”，各本误作“犹”。

④“睹”，《初学记》作“观”。

⑤“旗”，《初学记》作“麾”。

⑥“在”，《类聚》作“存”。“列”，《初学记》作“烈”。

⑦“逝”，郭作“游”。

⑧《类聚》作“眷眷”，《初学记》作“眷恋”。

玄畅赋并序^①

夫富者非财也，贵者非宝也。或有轻爵禄而重荣声者，或有反性命以徇功名者^②。是以孔、老异旨^③，杨、墨殊义^④。陶神知机，摛理表微^⑤。聊作斯赋，名曰玄畅^⑥。

众才所归^⑦。

夫何希世之大人，罄天壤而作皇。该仁圣之上义，据神位以统方。补五帝之漏目^⑧，缀三代之维纲^⑨。侥余生之幸禄，遘九二之嘉祥。上同契于稷^⑩，降合颖于伊望。思荐宝以继佩，怨和璧之始镌；思黄钟以协律，怨伶夔之不存。嗟所图之莫合，怅蕴结而延伫。志鹏举以搏天，蹶青云而奋羽。舍余驷而改驾，任中材之展御。望前轨而致策，顾后乘而安驱。匪逞迈之短修，取全贞而保素。弘道德以为宇，筑无怨以作藩。播慈惠以为圃，耕柔顺以为田。不愧景而惭魄，信乐天之何欲。逸千载而流声，超遗黎而度俗。

①从《类聚·人部·言志》、《书钞·艺文部·赋》校。

②“反”，《类聚》一作“受”。“以”，宋陈仁子《文选补遗》作“而”，郭同。

③“旨”，郭作“情”。

④“义”，《书钞》作“识”。

⑤二句据《书钞》补。

⑥“斯”，据《书钞》补。《书钞》原本下有“庶以司马相如为《上林赋》，控引天地古今”十六字，讹脱不可读。

⑦《书钞·政术门·君道》引赋序。

⑧“帝”，郭作“常”；“目”作“阙”。

⑨“缀”，一作“钜”。“之”，郭误“以”。

⑩“”，《汉书·异姓诸侯王表》：“乃繇稷。”《百官公卿表》：“作司徒。”《五行志》：“商祖契。”读曰楔，先列反。《东方朔传》：“契为鸿胪。”注：“与同。本作楔，后省耳。”《广韵》：“，殷祖也。古文。”

“璧”，陈作“璞”。

“夔”，郭作“”。《干禄字书》通。

“伫”，陈作“志”。

“志”，郭作“希”。

“舍余驷”，郭误作“企驷跃”。

“轨”，郭作“軏”。

“取全”，郭作“长前”。

“播”，郭作“溜”。

“信乐”，郭误“言悬”。“乐”，张炎作“元”。

縆日际而来王^①。

①《文选》颜延年《宋郊祀歌》李注。

【丁评】怨而不怒，谁为剖和璞耶？

幽思赋^①

倚高台之曲隅，处幽僻之闲深。望翔云之悠悠，羌朝霁而夕阴。顾秋华之零落^②，感岁暮而伤心。观跃鱼于南沼，聆鸣鹤于北林。搦素筝而慷慨，扬大雅之哀吟^③。仰清风以叹息，寄余思于悲弦。信有心而在远，重登高以临川。何余心之烦错，宁翰墨之能传^④。

①从《类聚·人部·言志》校。

②“之”，郭作“而”。

③“筝”，从影宋本《北堂书钞·乐部·筝》引“搦素筝”二句，陈禹谟本作“笔”，各本俱讹“笔”，不知《书钞·筝》类无取乎笔故实也。“笔”与“筝”形近，故讹耳。下“悲弦”正指筝言。《类聚》亦讹作“笔”。

④宋王铚伪柳子厚《龙城录》：“尹知章，字文叔，绛州翼城人。少时性懵，梦一赤衣持巨凿破其腹，若纳草茹于心中。痛甚，惊寤。自后聪敏，为流辈所尊。开元中，张说表诸朝，上召见延英。上问曹植《幽思赋》何为远取景物为句，意旨安在？知章对以植所赋作不徒然，若‘倚高台之曲隅’，望且重也；‘处幽僻之闲深’，位至卑也；‘望翔云之悠悠，羌朝霁而夕阴’，以为物无定止之意，而上多改易也；‘顾秋华之零落’，岁将暮也；‘感岁暮而伤心’，年将易也；‘观鱼跃于南沼’，使智者居于明，非得志也；‘聆鸣鹤于北林’，怨寡和也；‘搦素笔而慷慨’，守文而感也；‘扬大雅之哀吟’，闵其时也；‘仰清风以叹息’，思濯烦也；‘寄余思于悲弦’，志在古也；‘信有心而在远’，措在大也；‘重登高以临川’，及上下也；‘何余心之烦错，宁翰墨之能传’，意不尽也。此《幽思》所以赋也。上敬异之，擢礼部侍郎、集贤院正字。”据此，南宋时“筝”已讹作“笔”。王铚托名尹知章，所据曹集亦从《类聚》撮出也。洪迈《夷坚志》云：《龙城录》，刘无言作。

节游赋^①

览宫宇之显丽，实大人之攸居。建三台于前处，飘飞陛以凌虚^②。连云阁以远径，营观榭于城隅^③。亢高轩以迥眺^④，缘云霓而结疏。仰西岳之崧岑^⑤，临漳滏之清渠^⑥。观靡靡而无终，何眇眇而难殊^⑦。亮灵后之所处^⑧，非吾人之所庐。于是仲春之月，百卉丛生，萋萋蔼蔼，翠叶朱茎，竹林青葱，珍果含荣^⑨。凯风发而时鸟欢，微波动而水虫鸣。感气运之和润^⑩，乐时泽之有成。遂乃浮素盖，御骅骝，命友生，携同俦。诵风人之所叹，遂驾言而出游。步北园而驰骛，庶翱翔以写忧。望洪池之滉瀁，遂降集乎轻舟。浮沉蚁于金罍，行觞爵于好仇。丝竹发而响厉，悲风激于中流。且容与以尽观，聊永日而忘愁。嗟羲和之奋策，怨曜灵之无光。念人生之不永，若春日之微霜。谅遗名之可纪，信天命之无常。虑志荡以淫游，非经国之大纲。罢曲宴而旋服，遂言归乎旧房。

①赋中纪邺都景物，盖作于建安时也。从《类聚·人部·游览》校。

②《魏志·武帝纪》：“建安十五年，作铜雀台。十八年，作金虎台。又作冰井台。”左太冲《魏都赋》：“三台列峙以峥嵘。”

③“榭”，张炎作“射”。

④“轩”，郭误“轻”；“眺”误“跳”。

⑤“西岳”，谓林虑山也。此赋作于邺中，若太华、吴岳，俱非邺中所能见。《汉书·地理志》“隆虑县”，应劭注：“隆虑山在北。”后汉避殇帝讳，改为“林虑”。《太平寰宇记》：“《颜修内传》曰：桥顺字仲产，有二子，曰璋、曰琮，师事仙人卢子基。于隆虑山栖霞谷教二子清虚之术，服飞龙药一丸，千年不饥。故魏文帝诗曰：‘西山有双童，不饮亦不食。’谓此也。”

⑥“滏”，各本讹作“淦”。《水经·浊漳水》：“又东出山，过邺县西。”注：“魏武又以郡国之旧，引漳流自城西东入，径铜雀台下，伏流入城东注，谓之长明沟也。渠水又南径止车门下。魏武封于邺，为北宫，宫有文昌殿。沟水南北夹道，枝流引灌，所在通溉。东出石宝堰下，注之隍水。故魏武《登台赋》曰：‘引长明，灌街里。’谓此渠也。”《魏志·武帝纪》：“建安十八年，凿渠引漳水入白沟以通河。”《御览·地部·河北诸水》引《水经注》曰：“滏水东流，注石鼓山南岩下。泉奋涌，滚滚如汤，其水冬温夏冷。崖上有魏世所立铭。水上有祠，能兴云雨。滏水东流注于漳，谓之合河。”今本《水经注》脱去。

⑦“眇眇”，郭作“渺渺”。《广雅》：“眇眇，远也。”《楚辞·悲回风》云：“路眇眇之默默。”注：“辽远。”

⑧“灵后”，郭误“虚厚”。

⑨“珍”，徐误“殄”。

⑩“润”，郭作“顺”。

“叹”，徐作“欢”。

“写”，郭作“解”。

“仇”，郭作“求”，张炎、李廷相作“逑”。

“策”，郭作“迅”。

“虑”，郭作“愈”。

《类聚》又有杨修《节游赋》，盖同时作也。

【丁评】疾没世而名不称，赋以见志。

感节赋^①

携友生而游观，尽宾主之所求。登高墉以永望，冀销日以忘忧。欣阳春之潜润，乐时泽之惠休。望候雁之翔集，想玄鸟之来游。嗟征夫之长勤，虽处逸而怀愁。惧天河之一回，没我身乎长流。岂吾乡之足顾，恋祖宗之灵丘。唯人生之忽过，若凿石之未耀。慕牛山之哀泣，惧平仲之我笑。折若华之翳日，庶朱光之常照。愿寄躯于飞蓬，乘阳风而远飘^②。亮吾志之不从，乃拊心以叹息。青云郁其西翔，飞鸟翩而上匿^③。欲纵体而从之，哀余身之无翼。大风隐其四起，扬黄尘之冥冥。野兽惊以求群^④，草木纷其扬英。见游鱼之涔灂^⑤，感流波之悲声。内纡曲而潜结，心怛惕以中惊。匪荣德之累身，恐年命之早零。慕归全之明义，庶不忝乎所生^⑥。

①此赋有忧生之嗟，盖守藩不得志而作也。从《类聚·人部·游览》校。题上各本有“又”字，从《类聚》采出之证也。

②“而”，郭作“之”。吴棫《韵补·三十四啸》“飘，正妙切”引《感节赋》四句。

③“上”，各本误作“止”。

④“野”，郭作“鸟”；“求”作“来”。

⑤《说文》：“灂，水小声。”宋玉《高唐赋》：“巨石溺溺之瀺灂兮。”又潘岳《闲居赋》：“游鳞瀺灂。”盖本思王此赋也。

⑥“乎”，郭作“其”。

商风入帷^①。

①《书钞·岁时部·秋》。

【丁评】结义雅正。

离思赋并序^①

建安十六年，大军西讨马超，太子留监国^②，植时从焉。意有怀恋^③，遂作《离思》之赋^④。

在肇秋之嘉月^⑤，将曜师而西旗。余抱疾以宾从，扶衡轸而不怡。虑征期之方至，伤无阶以告辞。念慈君之光惠^⑥，庶没命而不疑。欲毕力于旌麾^⑦，将何心而远之？愿我君之自爱，为皇朝而宝己。水重深而鱼悦，林修茂而鸟喜。

①从《类聚·人部·孝悌》校。

②《文帝纪》：是年丕为五官中郎将、副丞相。而此序称“太子”，据此知子建无夺嫡意也。

③“怀”，郭作“忆”。

④“之”，郭本无；“赋”下有“云”字。《魏书·武帝纪》：“建安十六年春正月，天子命公世子丕为五官中郎将，置官属，为丞相副。张鲁据汉中，三月，遣锺繇讨之。公使夏侯渊等出河东。是时关中诸将疑繇欲自袭，马超遂与韩遂、杨秋、李堪^[1]、成宜等叛。遣曹仁讨之。超等屯潼关，公敕诸将：‘关西兵精悍，坚壁勿与战。’秋七月，公西征，与超等夹关而军。”《类聚·人部·别》魏文帝《感离赋》曰：“建安十六年西征，余居守，老母、诸弟皆从，不胜思慕，乃作赋。”盖同时作也。

⑤梁元帝《纂要》：“七月亦曰肇秋。”本此。

⑥“慈”，郭作“兹”。

⑦“力”，郭作“方”。

释思赋并序^①

家弟出养族父郎中^②。伊余有兄弟之爱，心有恋然，作此赋以赠之^③。

彼朋友之离别^④，犹求思乎白驹。况同生之义绝，重背亲而为疏。乐鸳鸯之同池^⑤，羡比翼之共林。亮根异其何戚，痛别干之伤心。

①从《类聚·人部·友弟》校。各本“释”上有“又”字。

②“族”，徐误“旋”。

③《魏书》：“武皇帝二十五男，李姬生郿戴公子整，奉从叔父郎中绍后。建安二十二年，封郿侯。二十三年薨。无子。黄初二年，追谥曰戴公。以彭城王据子范奉整后。”此赋盖赠整作也。

④“朋”，郭误“翔”。

⑤“鸳”，徐作“鸢”。

临观赋^①

登高墉兮望四泽，临长流兮送远客。春风畅兮气通灵^②，草含干兮木交茎。丘陵崫兮松柏青^③，南园薆兮果载荣。乐时物之逸豫，悲予志之长违。叹《东山》以愬勤^④，歌《式微》以咏归^⑤。进无路以效公^⑥，退无隐以营私。俯无鳞以游遁，仰无翼以翻飞^⑦。

①“观”，古玩反。从《类聚·居处·观》校。

②“畅兮”，郭作“畅而”。

③“崫”，与“崛”同。左思《蜀都赋》：“崛巍巍与峨峨。”注：“崛，特起也。”作“窟”非。

④“以愬”，郭误“之朔”。

⑤“归”，郭作“诉”。

⑥“公”，郭作“功”。

⑦“翻”，郭作“飜”。

[1] “堪”，原误作“璊”，据《三国志》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