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曹植集 作者:(魏)曹植


感婚赋

阳气动兮淑清,百卉郁兮含英。春风起兮萧条,蛰虫出兮悲鸣。顾有怀兮妖人,用搔首兮屏营。登清台以荡志,伏高轩而游情。悲良媒之不顾,惧欢媾之不成。慨仰首而叹息,风飘飖以动缨

①从《类聚·礼部·婚》校。

②“人”,各本作“娆”。案:“妖人”即“美人”也。《说文》:“䄏,巧也,女子笑貌。”省作“妖”。“䄏,地反物为䄏。”省作“祅”。是怪孽之“妖”当作“祅”[1],而女子之“妖”谓巧笑。蔡邕《检逸赋》:“夫何姝妖之媛女。”亦作“妖”。吴志忠改“姣人”,非。

③“搔”,各本作“骚”。

④“清台”,当作“春台”。《老子》:“如登春台。”河上公《章句》:“阴阳交通,万物感动之,意志淫淫然。”案:河上公注虽伪托,而子建此句则用《老子》“春台”语也。

⑤“伏”,《类聚》作“状”。

⑥“飘飖”,郭作“飘飘”。

【丁评】《感婚》、《出妇》二赋,借男女之辞,托君臣之谊。一则云欢媾不成,一则云无愆见弃,可以悲其志矣。

出妇赋

妾十五而束带,辞父母而适人。以材薄而质陋,奉君子之清尘。承颜色以接意,恐疏贱而不亲。悦新婚而忘妾,哀爱惠之中零。遂摧颓而失望,退幽屏于下庭。痛一旦而见弃,心忉怛以悲惊。衣入门之初服,背床室而出征。攀仆御而登车,左右悲而失声。嗟冤结而无诉,乃愁苦以长穷。恨无愆而见弃,悼君施之不终。

①子桓、王粲俱有《出妇赋》,子建又有《弃妇篇》,皆为刘勋妻王氏而作也。《玉台新咏》云:“王宋者,平虏将军刘勋妻也,入门二十馀年。后勋悦山阳司马氏女,以宋无子出之。”子桓《出妇赋》:“信无子而应出。”子建《弃妇篇》:“无子若流星。”言王宋无子也。王粲赋:“忘旧姻兮弃之。”此赋:“悦新婚而忘妾。”言刘勋悦山阳司马氏女也。无关甄皇后事。从《类聚·人事部·别》校。

②二句据《书钞·礼仪部·婚姻》补。

③“而”,郭作“之”。“质陋”,郭作“陋质”。

④“摧”,郭作“随”,张炎、张溥作“隳”。

⑤“忉怛”,郭作“忉忉”;“悲”误“非”。

洛神赋并序

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对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赋。其辞曰:

余从京域,言归东藩。背伊阙,越轘辕,经通谷,陵景山。日既西倾,车殆马烦。尔乃税驾乎蘅皋,秣驷乎芝田。容与乎杨林,流盼乎洛川。于是精移神骇,忽焉思散。俯则未察,仰以殊观。睹一丽人,于岩之畔。乃援御者而告之曰:“尔有觌于彼者乎?彼何人斯,若此之艳也!”御者对曰:“臣闻河洛之神,名曰宓妃。然则君王之所见也,无乃是乎?其状若何?臣愿闻之。”

余告之曰: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束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像应图。披罗衣之璀璨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踌躇于山隅。于是忽焉纵体,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荫桂旗。攘皓腕于神浒兮,采湍濑之玄芝。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无良媒以接欢兮,托微波而通辞。愿诚素之先达兮,解玉佩以要之。嗟佳人之信修,羌习礼而明诗。抗琼珶以和予兮,指潜渊而为期。执眷眷之款实兮,惧斯灵之我欺。感交甫之弃言兮,怅犹豫而狐疑。收和颜而静志兮,申礼防以自持

于是洛灵感焉,徙倚徬徨。神光离合,乍阴乍阳。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践椒涂之郁烈,步衡薄而流芳。超长吟以永慕兮,声哀厉而弥长。尔乃众灵杂遝,命俦啸侣。或戏清流,或翔神渚。或采明珠,或拾翠羽。从南湘之二妃,携汉滨之游女。叹匏瓜之无匹兮,咏牵牛之独处。扬轻袿之猗靡兮,翳修袖以延伫。体迅飞凫,飘忽若神。陵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转盼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湌

于是屏翳收风,川后静波。冯夷鸣鼓,女娲清歌。腾文鱼以警乘,鸣玉鸾以偕逝。六龙俨其齐首,载云车之容裔。鲸鲵踊而夹毂,水禽翔而为卫。于是越北沚,过南冈。纾素领,回清阳。动朱唇以徐言,陈交接之大纲。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抗罗袂以掩涕兮,泪流襟之浪浪。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无微情以效爱兮,献江南之明珰。虽潜处于太阴[2],长寄心于君王。忽不悟其所舍,怅神霄而蔽光

于是背下陵高,足往神留。遗情想像,顾望怀愁。冀灵体之复形,御轻舟而上溯。浮长川而忘返,思绵绵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命仆夫而就驾,吾将归乎东路。揽騑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

①《文选》注引《记》曰:“魏东阿王,汉末求甄逸女,不遂。后太祖与五官中郎将。植殊不平,昼思夜想,废寝与食。黄初中入朝,帝示植甄后玉镂金带枕。植见,不觉泣。时已为郭后谗死。帝意亦寻悟,因令太子留宴饮,仍以枕赉植。植还,度轘辕,少许时,将息洛水上,思甄后。忽见女来,自云:‘我本托心君王,其心不遂。此枕是我在家时从嫁,前与五官中郎将,今与君王。遂用荐枕席,欢情交集,岂常辞能具。我为郭后以穅塞口,今被发,羞此形貌重睹君王尔!’言讫遂不见所在。遣人献珠于王,王答以玉佩,悲喜不能自胜。遂作《感甄赋》。后明帝见之,改为《洛神赋》。”绪曾按:“感甄赋”乃小说无稽之言也。宋王铚性之《雪溪集·题洛神赋图诗序》云:“《风》、《雅》、《颂》为文章之正。至屈原《离骚》,兼文章正变而言之,《湘君》、《湘夫人》、《山鬼》多及帝舜、英、皇,以系恨千古。宋玉、贾谊师其馀意,作《招魂》,赋《鵩》,极死生忧伤怨怼之变,亦兼正与变而为言耳。其后李太白作《远别离》,亦云:‘九疑连绵荒相似,重瞳孤坟竟何是?’李阳冰编次,以此诗为谪仙文集第一篇,亦与祖屈原悲英、皇同意耳。而韩退之晚年乃作《黄陵》、《南海碑》,文章词指,非世间语也。盖生平周流造化,妙理已多,至是方能发鬼神之情,然后幽远荒忽,奇怪无馀,蕴于天地矣。文章必能尽羁旅风霜、山水行宿,极其忧患离别悲伤,则真情乃见;与夫男女之际,鬼神之情,状死生之变态,使幽显表里内外洞达,然后为至焉。曹子建与七子并游,而独能脱遗建安风格,作《洛神赋》,虽祖屈、宋,而能激其馀波,侵寻相及矣。非托寓于妇人神仙,亦安能至此也?近得顾凯之所画《洛神赋》图画橅本,笔势高古,精彩飞动,与子建文章相表里,因赋一诗书其后。盖屈、宋、贾谊、子建,其幽恨莫伸一也,故文章能达其所存,以穷极古鸿荒之理,学者可以辨是也。”“曹公文武俱绝伦,传与陈王赋《洛神》。高情寓托八荒外,曾是亲逢绝世人。五官郎将莫轻怒[3],椒房自是袁家妇。闻道生时覆玉衣,便是于今腰束素。惊鸿翩然不重顾,射鹿冤深更凄楚。不将降虏赐周公,先识祸机杨德祖。此意明明可自知,岂有神人来洛浦。不用平生八斗才,七步那能说微步?楚离日月常争光,《湘夫人》后夸《高唐》。丹青尽写鬼神趣,笔端调出返魂香。妙画高文尽天艺,神理人心两无异。此情万古恨茫茫,且为陈王说馀意。”按:雪溪此诗未能破“感甄”之妄,然知其托寓楚《骚》,较所作《默记》,其见高矣。刘克庄《后村诗话》前集:“《洛神赋》,子建寓言也。好事者乃造甄后事以实之。使果有之,当见诛于黄初之朝矣。唐彦谦云:‘人世仙家本自殊,何须相见向中途。惊鸿瞥过游龙去,虚恼陈王一事无。’似为子建分疏者。”张燮曰:“植在黄初,猜嫌方剧,安敢于帝前思甄泣下?帝又何至以甄枕赐植?此国章家典所无也。若事因感甄而托名洛神,间有之耳。岂待明帝始改?皆傅会者之过矣。”燮前半持议甚确,后半转语甚非。何焯曰:“《魏志》:后三岁失父,袁绍纳为中子熙妻。曹操平冀州,丕纳之于邺下。安有子建尝求为妻之事?小说家不过因赋中‘愿诚素之先达’二句而附会之耳。示枕赉枕,里巷之人所不为,况帝又猜忌诸弟,留宴从容,正不可得。‘感甄’名赋,其为不恭,夫岂醉酒悖慢、劫胁使者之可比乎?《离骚》:‘吾令丰隆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植既不得于君,因济洛以作为此赋[4],托词宓妃,以寄心文帝,其亦屈子之意也。自好事者造为‘感甄’无稽之说,萧统分类入于‘情赋’,于是植几为名教之所弃。而后之大儒如朱子者,亦不加察于众恶之馀,以附之楚人之词之后,尤可悲也!不揣狂简,稍为发明其意,盖孤臣孽子所以操心而虑患者,犹若接于目而闻于耳也。萧粹可注太白诗云:‘《高唐》、《神女赋》乃宋玉寓言,《洛神赋》则子建拟之而作。惟太白知其托词而讥其不雅,可谓识见高远矣。’是前人已与予同音,自喜愈于无稽也。《韩诗》:‘汉有游女。’薛君注:‘游女,汉神也。’”朱乾《乐府正义》:“甄后之死,因郭后之谗,与陈思王无涉也。而传记载萧旷遇洛浦神女事,且谓洛神即甄后,为慕陈王之才词,文帝怒而幽死。后精神遇王洛水之上,遂为《感甄赋》。后觉事之不典,改为《洛神赋》。且与旷缱绻终夕,何淫渎伤教至于如此!启其端者,皆李善之罪也。按:《文选·洛神赋》注载子建感甄事,极为荒谬。一、袁熙之妻也,子建求之,五官中郎将求之,然犹曰名分未定也。迨名分既定,则俨然文帝之妃,明帝之母也,而子建犹眷眷不忘,子建在当日亦以文章自命者,奚丧心至此?且文帝独非人情乎?何为而赉以甄后之枕?及《洛神赋》成,居然敢以‘感甄’为名?一、庶人之家,污其妻若母,死必报,岂有污其兄之妻而其兄宴然,污其兄子之母而其子宴然?况其身据为帝王者乎?则其事之荒唐,或即出郭氏谗间之口。后世读之者,乃恬然不以为怪也。然则‘感甄’之说有因乎?曰:有之。按:《魏志》:黄初三年,立植为鄄城王。所谓‘感甄’者,即鄄城之‘鄄’,非甄后之‘甄’也。《集韵》:‘鄄,音缯,同甄,卫地。今济阴鄄城或作甄。’《史记·齐太公世家》:‘诸侯会桓公于甄。’又《田完世家》:‘昔日赵攻甄。’皆与‘鄄’同。今读甄后《蒲生行》,惓惓于文帝,而非有二心于子建。拟《蒲生行》,亦款款于君恩,而非有邪志。然则《洛神》一赋,乃其悲君臣之道否,哀骨肉之分离,托为神人永绝之词。‘潜处太阴,寄心君王’,贞女之死靡他,忠臣有死无贰之志。小说家附会‘感甄’,李善不知而误采之,不独污前人之行,亦且污后人之口。因读乐府而附注之。”绪曾按:义门之说是矣。《乐府正义》谓《洛神赋》“悲君臣之道否,哀骨肉之分离”,义已足矣;至谓“出郭后谗间之口”,又以“鄄城”附会“感甄”,以“甄”为地名,则支蔓甚矣。吴震方《读书志疑》云:“《洛神》一赋,子建原序甚明。或谓旧名《感甄赋》者,此无赖子之言也。杂记‘今年杀贼正为奴’之语,谓操亦欲之;又谓植求甄逸女不遂,后太祖与五官中郎将,植废寝与食,而皆不见正史,此皆妄也。风波之口,构扇无端。因缘采旄,成兹贝锦。自古及今,有同慨焉。今一庸妄人,或指为觊觎其嫂,亦必艴然怒。以子建之才,岂敢显然以‘感甄’名赋?况属母后而敢轻意肆志耶?盖人情喜加人恶,而闻恶者多生信心。至于才人,尤为招忌。而附会不经之言以污之,岂独一子建哉!”绪曾按:“感甄”非特伦理之所无,即谓子建欲娶甄氏,亦时年之迥别。考《魏志·文昭甄皇后传》裴松之注引《魏书》曰:“甄后以光和五年十二月丁酉生。”至建安九年魏武取邺,年二十三岁。文帝生中平四年,是时年十八,少后五岁,悦其貌而纳之。若子建初平三年生,是年甫十三岁,无因欲娶此十年以长之妇。若云甄未嫁袁熙以前,子建尝欲得以为妻。熙于建安四年出牧幽州,甄年十八,或已嫁熙。前此一年,则子建甫七岁耳。且甄氏中山无极人,袁绍取幽州,故纳为熙妇。若子建则山川间阻,何由闻其美?以七龄童子而昼夜思想,忘寝废食,求此十年以长之妇乎?王铚《默记》谓甄后被杀时年二十馀,文帝年三十六。“怨盛年之莫当”,意非文帝匹敌,及年齿之相远绝。案:王雪溪谓文帝年长于甄,是未考《魏志》注,轻为立说。甄后自建安九年为丕所纳,至黄初二年赐死时,其子明帝年已十六,甄安得年二十馀乎?计其年四十矣。“感甄”之谤,败坏风俗,污蔑人伦。余尝疑李崇贤注不应有此说,胡氏克家《考异》注:“‘《记》曰’下至‘改为《洛神赋》’,此二百七字,袁本、茶陵本无。案:二本是也。此因世传小说有《感甄记》,或以载于简中,而尤延之误取之耳。何义门驳此记之妄,今据袁本、茶陵本考之,盖实非善注。又后注中‘此言微感甄之情’,当亦有误字也。”“感甄”六朝鲜道之者,颜之推历诋文人过失,但云曹植悖慢犯法,据灌均希旨所奏,信为实事。使有《感甄赋》,不为之讳矣。《金楼子》、《文心雕龙》议植文之失,但举“永蛰”、“浮轻”之语,则知萧世诚、刘彦和时尚无此《记》也。元微之诗“思王赋感甄”、李义山诗“宓妃留枕魏王才”,乃借喻其事。姚宽《西溪丛语》知其浅俗不可信,但云出裴铏《传奇》,不云李善注,是姚所见李注无此《记》也。绪曾先世嗣宗公,讳应昌,明万历时诸生,《咏陈思王》云:“《国风》《变雅》属天人,瑟调歌哀泪满巾。洛水波连湘水怨,灌均谗后学灵均。”吴江李重华《贞一斋集·题洛神赋》云:“君王才调本天人,愁绝何心赋感甄?北阙离魂东土怨,半将孤妾比贞臣。”潘德舆《养一斋诗话》云:“《洛神赋》纯是爱君恋阙之词。其赋首以‘朝京还济洛川’,结以‘潜处于太阴,寄心于君王’。盖魏文性残刻而薄宗支,子建遭残谤而多忧惧。不解注此赋者阑入甄后一事,致使忠爱之苦心,诬为禽兽之恶行[5]。千古奇冤,莫大于此!近人张若需诗云:‘《白马》诗篇悲逐客,惊鸿词赋比湘君。’是也。”绪曾尝题《洛神图》云:“铜爵香分旧梦残,采珠拾翠泪阑干。宫中空傅何郎粉,寂寞佳人怨子丹。”咎魏猜忌宗室,致曹爽为司马氏所害也。《洛神赋》有孙壑注,见《隋志》,今不传。《初学记·地部·洛水》、《人部·美妇人》,《类聚·水部·洛水》、《灵异部·神》,《御览·鬼神部·神》所载俱非全文,从尤袤《文选》本校。

②姚宽《西溪丛语》:“李义山《代魏宫私赠》云:‘来时西馆阻佳期,别后漳河隔梦思。知有宓妃无限意,春松秋菊可同时。’《代元城令吴质暗为答》云:‘背阙归藩路欲分,水边风日半西曛。襄王枕上原无梦,莫枉阳台一片云。’第一篇注云:‘黄初三年,已隔存殁,追述其意,何必同时。’按:此赋当是四年作。甄后黄初二年,郭后有宠,后失意。帝大怒,六月遣使赐死,葬于邺。《洛神赋》云:‘黄初三年,朝京师,还济洛川。’李善云:‘三年,立植为鄄城王。四年,徙封雍丘王,其年朝京师。又《文帝纪》云:三年,行幸许。又曰:四年三月,还洛阳。并云四年朝,此云三年,误矣。’黄初二年,植与诸侯就国,监国谒者灌均奏植醉酒悖慢,劫胁使者,有司请治罪,故贬爵安乡侯,改封鄄城侯。求见帝。黄初四年,来朝。帝责之,置西馆,未许朝。上《责躬诗》。裴铏《传奇》载《感甄赋》之因,文字浅俗不可信。元微之《代曲江老人百韵》有‘班女恩移赵,思王赋感甄’,何也?”何义门云:“按:《魏志》:丕以延康元年十月二十九日禅代,十一月遽改元黄初。子建实以四年朝洛阳。而赋云‘三年’者[6],不欲亟夺汉亡年,犹之发丧悲哭之志。注家未喻其微旨。即《赠白马王》诗所谓‘伊洛广且深,欲济川无梁’也。”绪曾按:何说精矣,然子建遭谗,冀以此赋感悟子桓,必不敢显易正朔。考《宋书·礼志》云:“魏黄初三年,始奉玺朝会。”盖禅位以来,是年首行元会之礼,其礼自公侯以下执贽来廷。子建实以三年朝京师也。

③《类聚·灵异部》“楚王”下,李廷相本有“说”字。

④何氏曰:“既引古人之言,则非实有所感,而假以托讽明矣。”按:宋玉讽咏淫惑,子建抒写忠忱,旨趣各异也。

⑤“域”,李廷相作“师”。

⑥李崇贤引《魏志》曰:“黄初三年,立植为鄄城王。四年,徙封雍丘。其年朝京师。又《文纪》曰:黄初三年,行幸许。又曰:四年三月,自宛还洛阳宫。然则‘京域’谓洛阳,‘东藩’即鄄城。《魏志》及诸诗序并云四年朝,此云三年,误。一云《魏志》三年不言植朝,盖《魏志》略也。”绪曾按:李氏所云“‘京师’谓洛阳,‘东藩’即鄄城”,是也,然语未明晓。或谓三年朝,则文帝幸许,不得言洛阳;谓四年朝,则当归雍丘,不得言鄄城。《文帝纪》:“黄初三年春正月丙寅朔,日有食之。庚午,行幸许昌宫。”则元正朝会仍未至许也。十一月,“行幸宛”。四年三月,“自宛还洛阳宫”。黄初元年十二月初营洛阳宫,戊午幸洛阳。二年十二月东巡。计文帝在位六年,惟黄初二年正月朔在洛阳。若以元正朝会正在三年,则是二年十二月诏东巡,实待三年元正朝会礼行,至庚午始行幸许。庚午者,正月五日也。不然,途次非以成礼。若是,史之阙佚多矣。四年春正月朝京师,秋仍归鄄城,徙封在归鄄城后。《赠白马王》诗序云:“黄初四年正月朝京师。”如以为“不亟夺汉亡年”,何不夺于《洛神赋》而夺于《赠白马王》诗乎?知三年朝,四年又朝矣。三年实朝洛阳而归鄄城;若四年朝,则《赠白马王》诗云“清晨发皇邑,日夕过首阳”,而“中逵”“改辙”,路径稍异。首阳在洛阳东北,太谷在洛阳西南。彼先由伊洛泛舟,此则税驾而后流盼洛川也。志传多略,如白马王彪四年正月朝京师,见《赠彪》诗序,而《彪传》但言太和五年来朝,犯仪而已。《责躬》诗云:“傲我皇使,犯我朝仪。”盖植三年朝,有司希旨,复有犯朝仪事。

⑦何云:“即《赠白马王》诗‘太谷何寥阔’也。《太平寰宇记·洛阳县》:‘太谷在县东五里。’《后汉书》云:‘孙坚进军太谷,距洛九十里。’张衡《东京赋》:‘盟津达其后,太谷通其前。’陈思《洛神》之赋云:‘经通谷。’潘岳《闲居赋》:‘张公太谷之梨。’皆谓此。”

⑧《水经注·洛水》云:“灵帝中平元年,以河南尹何进为大将军,置函谷、广城、伊阙、太谷、轘辕、旋门、平津、孟津等八关都尉官。”《水经》云:“伊水又东北过伊阙中。”注引京相璠曰:“今洛阳西南五十里伊阙外前亭矣。”服虔曰:“前读为泉,周地也。”《元和郡县志·伊阙县》:“伊阙故关在县北四十五里。”《缑氏县》:“轘辕山在县东南四十六里。”《太平寰宇记·缑氏县》:“景山在县东北八里。曹子建《洛神赋》云:‘经通谷景山。’即此也。”

⑨按:《元和郡县志》:“缑氏县,西北至洛阳六十三里。”此朝京师归藩第一程,经历险阻,故“车殆马烦”也。

⑩“杨”,从《类聚·异灵部》及张溥,各本作“阳”。李崇贤曰:“地名,多生杨,故名之。”胡《考异》曰:“袁本、茶陵本‘阳’作‘杨’,云五臣作‘阳’。案:二本是也。尤所见以五臣乱善。注:‘阳林一作杨林。’袁本、茶陵本无‘一作杨林’四字,尤所见盖有‘阳林’,善作‘杨林’,乃校语错入注,因改善‘一作’以就之耳。”

“乃”字上,李廷相本有“尔”字。

宓,古伏氏。《汉书音义》:如淳曰:“宓羲氏之女,溺洛水为神。”《路史·禅通纪》:“伏羲氏厥妃殒落,是为洛神,殆所谓伏妃者。”罗革注:“即虙妃。《汉书》如淳以为伏羲之女,非也。明曰妃,岂女哉!”绪曾按:罗说殊泥。左思《蜀都赋》:“娉江婓,与神游。”《吴都赋》:“江婓于是往来。”《列女传》:“江婓二女。”《曹全碑》:“大女桃婓。”《郭辅碑》:“娥娥三妃。”《李超碑》:“息女仲妃。”是古人以“妃”为女之通称。

李廷相本无“然”字。

“乃”,郭作“奈”。

“茂”,李廷相本作“葳”。

陈第《读诗拙言》:“‘霞’读‘何’。曹植《洛神赋》:‘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陆机《前缓声歌》:‘太容挥高弦,洪崖发清歌。献酬既已周,轻举乘紫霞。’谢混《游西池》:‘回阡被陵阙,高台眺飞霞。惠风荡繁华,白云屯层阿。’”“蕖”,《御览》、郭作“蓉”。

“衷”,《御览》作“中”,《初学记》作“浓纤得所”,张炎、张溥作“得中”。“襛”,《说文》云:“衣厚也。《诗》:‘何彼襛矣。’”《干禄字书》正作“襛”,俗作“秾”。

“束”,从《考异》:“袁本、茶陵本李善《选》注、尤作‘约’。案:袁本‘约素’,以‘约’解‘束’,五臣因改正文作‘约’,非也。”各本并误“约”。按:蔡中郎《协初赋》:“其在近也,若神龙采鳞翼将举;其既远也,若披云缘汉见织女。立若碧山亭亭竖,动若翡翠奋其羽。众色燎照,临之无主。面若明月,辉似朝日。色若莲葩,肌如凝蜜。”此赋才藻相类。

《初学记》“联”作“连”。

“睐”,《初学记》作“盼”。

“靥辅”,郭作“辅靥”。

“瑰”,郭、张溥误“环”。

“世”,《初学记》作“代”,避唐讳。

“琚”,郭误“裾”,与下复。

“踌躇”,各本作“踟蹰”,俗字。《说文系传》作“峙䠧”。

“兮”,《类聚》无。

“兮”,《初学记》无。

何曰:“此四句用《离骚》‘解佩以结言兮,吾令蹇修以为理’之意。”

何曰:“此四句反《离骚》‘虽信美而无礼’之意,明非文帝待己之薄,忠厚之至也。”按:蔡中郎《检逸赋》:“余心悦于淑丽,爱独结而未并。情罔象而无主[7],意徙倚而左倾。昼骋情以舒爱,夜托梦以交灵。”与此赋语相类。然蔡赋出于《高唐》,此赋原于《离骚》,所谓“习《礼》明《诗》”,非蔡所及也。

何曰:“陈思作《箜篌引》,有云:‘久要不可忘,义薄终所尤。谦谦君子德,磬折欲何求?’此六句意同。景初中诏云:‘陈思王克己慎行,以补前缺。’则植之自持可知。”

绪曾按:此十句,子建自言也。屈子《惜诵》云:“固烦言不可结而诒兮,愿陈志而无路。退静默而莫余知兮,进号呼又莫吾闻。”其词直而愤。子建以洛神喻子桓,当形神离合之际,冀以自达,“长吟永慕”,即号泣怨慕之意。君父一也,词更婉而悲矣。“声哀厉而弥长”者,言虽莫吾闻,而必望其闻也。

“瓜”,何云:“王子敬书作‘娲’。”

《初学记》、各本皆无二“兮”字。

“湌”,尤作“飡”。胡《考异》曰:“袁本、茶陵本作‘餐’。案:疑善‘湌’、五臣‘餐’而失著校语也。‘湌’、‘餐’同字,俗讹为‘飡’。”

李崇贤注引:“王逸《楚词注》曰:‘屏翳,雨师名。’虞喜《志林》曰:‘韦昭云:屏翳,雷师。喜云,雨师。’然说‘屏翳’者虽多,并无明据。曹植《诘咎文》:‘河伯典泽,屏翳司风。’植既皆为风师,不可引他说以非之。”何曰:“按《天问》云:‘蓱号起雨,何以兴之?’‘蓱翳’之下接以‘号’,故子建以为风。弘嗣以为雷,不与叔师之注同也。”

今《毛诗》作“清扬”。

“朱”,《初学记》作“丹”。

何曰:“神尊人卑,喻君臣也。怨,植自怨也。”绪曾按:此喻己之得见文帝,而自怨其前此之过失也。

绪曾按:裴松之引《魏略》曰:“植科头负鈇锧[8],徒跣诣阙下,帝及太后乃喜。及见之,帝犹严颜色,不与语,又不使冠履。植伏地泣涕,太后为不乐。诏乃听复王服。”此赋不言己涕泣,而言宓妃泪流者,见文帝始终爱弟之心,忠厚之至也。

何曰:“献于宓妃也。陈王《赠白马王》诗曰:‘苍蝇间白黑,谗巧令亲疏。’以耳饰为献,盖望其无如《小弁》之所谓‘君子信谗’者也。”绪曾按:此言辞阙归藩,恐灌均等复希旨诬奏,更有绝朝之诏。及此时得见,以为结纳也。

何曰:“‘君王’,谓宓妃,喻文帝。不必以上文君臣为疑。‘太阴’,犹‘穷阴’,自言所处之幽远也。”绪曾按:《论衡》云:“日昼行千里,夜行千里。行太阴则无光,行太阳则能照。”喻己虽处覆盆,而葵藿之倾不改也。蔡邕《述行赋》:“想宓妃之灵光兮,神幽隐以潜翳。”

何曰:“陈思《责躬应诏二诗表》云:‘前奉诏书,臣等绝朝,心离志绝。自分黄耇永无执圭之望,不图圣诏猥垂齿召。至止之日,驰心辇毂,僻处西馆,未奉阙庭。踊跃之怀,瞻望反侧。’盖文帝虽许其入朝,而犹未遽令见之也。故言宓妃虽感,而‘神光离合,乍阴乍阳’也。及其‘长吟永慕,哀厉弥甚’,于是始见。其随从众灵,微步而即我,犹然‘若危若安’,‘若往若还’。则望其‘华容’,至于‘忘餐’,盖思之尤甚矣。于是宓妃始命‘收风’‘静波’,屈其尊以相交接。良会之难如此,异日其可必文帝之感悟而常常见之乎?故又云‘悼良会之永绝’也。虽‘潜处于太阴’,实‘寄心于君王’。文帝以仇雠视之,而陈王惓惓如此,所以虽疑不见用,而卒能自全。黄初六年,文帝东征,还过雍丘,遂幸植宫,兄弟如初。盖我苟尽所为负罪引慝之道,君父未有不感动者。后之藩臣,往往以不学无术自即于诛夷,悲夫!”陈云:“自‘动朱唇’至‘寄心君王’,文势似是宓妃之言,乃所陈交接之大纲也。”陈说何所不取?绪曾按:何说精矣。惟引《责躬应诏表》以朝为四年事,不信李注一云《魏志》略之言三年植朝之故。窃谓三年植赴元会时,文帝怒植,不使齿于诸侯。虽至京师,未见礼接,遂赋《洛神》。表所谓“前奉诏书,臣等绝朝”也。后植上《请赴元正表》,文帝许之,于是四年正月复朝京师。表所谓“不图圣诏,猥垂齿召”也。

“神留”,《初学记》、各本作“心留”。

何曰:“冀得复朝京师,以见文帝也。”

按:李商隐诗用宓妃事多杂小说,独《涉洛水》云:“通谷阳林不见人,我来遗恨古时春。宓妃空结无穷恨,不为君王杀灌均。”是亦知思王以宓妃喻文帝,而不能正灌均谗言之罪也。盖义山借用戏题,可参小说;独涉洛水则以古迹咏史,自行正论。而冯浩注犹附会“感甄”,致牵引唐文宗时安王徐贤妃事,谓甄后死后之灵,不能为陈王杀灌均,是犹迂曲难通也。《咏东阿王》云:“国事分明属灌均,西陵望断夜来人。君王不得为天子,半为当时赋《洛神》。”言魏武帝思以东阿为嗣。“西陵”指魏武陵。言魏武没后,受制灌均,反不如铜爵诸伎,时望西陵也。又言东阿之才高出文帝之上,彼为天子而此不见容者,正以才见扼。乃欲赋《洛神》以自通,而不知炫耀辞华,益触所忌。东阿之不如文帝尊显者,半由于赋才轶俗耳。此义山负才不遇,借东阿以寄慨也。至《代魏宫私赠》,义山自注:“《子夜》鬼歌之变。”亦知其非事实也。

【丁评】晏案:序明云拟宋玉《神女》为赋,寄心君王,托之宓妃,洛神犹屈、宋之志也。而俗说乃诬为“感甄”,岂不谬哉!〇又案:“感甄”妄说,本于李善注引《记》曰云云,盖当时记事媒蘗之辞,如郭颁《魏晋世语》、刘延明《三国略记》之类小说短书。善本书簏,无识而妄引之耳。五臣注不言“感甄”,视李注为胜。〇何义门曰:“《魏志》:甄后三岁失父,后袁绍纳为中子熙妻。曹操平冀州,丕纳之于邺。安有子建求为妻之事?小说家不过因赋中‘愿诚素之先达’二句而附会之耳。示枕赉枕,里巷之人所不为,况帝又猜忌诸弟,留宴从容,正不可得。‘感甄’名赋,其为不恭,岂特醉后悖慢、胁从使者之可比耶?”〇方伯海曰:“甄逸女,袁谭妻。操以赐丕,生叡,即魏明帝也。以名分论,亲则叔嫂,义则君臣,岂敢以‘感甄’二字显形笔札?且篇中‘赠以明珰’、‘期以潜渊’,将置丕于何地乎?且序明说是洛神,与甄后何与?总是当日媒蘗其短者,欲以诬甚其罪尔。植之得免于罪,亦以序文甚明,故叡无可以罪植也。此事何可不辩!”〇潘四农曰:“纯是爱君恋主之词,赋以‘朝京师,还济洛川’入手,以‘潜处太阴,寄心君王’收场,情词亦易见矣。不解注此者何以阑入‘感甄’一事,致使忠爱之苦心,诬为禽兽之恶行。千古奇冤,莫大于此。近人张若需诗云:‘《白马》诗篇悲逐客,惊鸿词赋比湘君。’卓识鸿议,瞽论一空,极快事也!”〇张溥本云:“燮按:植在黄初时猜嫌方剧,安敢于帝前思甄泣下?帝又何至以甄枕赐植?此国章家典所无也。若事因感甄,而名托洛神,间有之耳,岂待明帝始改?皆傅会者之过耳。”

愁霖赋

迎朔风而爰迈兮,雨微微而逮行。悼朝阳之隐曜兮,怨北辰之潜精。车结辙以盘桓兮,马踯躅以悲鸣。攀扶桑而仰观兮,假九日于天皇。瞻沉云之泱漭兮,哀吾愿之不将

①此赋作于建安中,盖将旋邺都,遇霖雨而作也。从《类聚·天部·雨》校。

②邺都在北,故云“迎朔风”。文帝《愁霖赋》云:“将言旋于邺都。”盖与子建同时作。

③“车”,郭作“神”。

④《说文》:“霃云,久阴也。”应玚亦有《愁霖赋》,玚为平原侯庶子,盖同时作。

愁霖赋

夫何季秋之淫雨兮,既弥日而成霖。瞻玄云之晻晻兮,听长霤之淋淋。中宵卧而叹息,起饰带而抚琴[9]

①郭本与上为一篇,以“又曰”承之。按:《类聚》作“又《愁霖赋》”,明非一篇。吴志忠移此段在前,别无他证。按:《文选》张协《杂诗》“森森散雨足”注:“蔡邕《霖雨赋》:‘瞻玄云之晻晻,听长雨之森森。’”曹植《美女篇》“中夜起长叹”注引蔡邕《雨赋》云:“中宵夜而叹息。”与此篇字句有异。严可均辑本“森森”为“淋淋”,更取《类聚》附益之,然《类聚》不云蔡赋也。《书钞·天部·雨》:“听长霤之淋淋。”然则“听长雨之森森”者,蔡赋也;“听长霤之淋淋”者,曹赋也;“听微霤之涔涔”者,潘尼《苦雨赋》也。古人句法相同,未可混也。李白诗:“白雨映寒山,森森似银竹。”即本张景阳诗。乃《选注》“森森”,严以曹赋“淋淋”改之,误矣。

②“何”,郭本无。

③“霤”,郭作“空”。

④“卧”,《类聚》一作“夜”。

喜霁赋

禹身誓于阳旰,卒锡圭而告成。汤感旱于殷时,造桑林而敷诚。动玉辋而云披,鸣鸾铃而日阳。指北极以为期,吾将倍道而兼行

①《御览》引《魏略·五行志》曰:“延康元年,大霖雨五十馀日。魏有天下乃霁,将受魏祚之应也。”然繁台受禅,子建就临淄国。疑献帝崩,方发丧悲哀,恐喜霁非此时也。从《类聚·天部·霁》校。

②“誓”,郭误作“逝”。

③按:文帝《喜霁赋》云:“厌群萌之至愿,感上下之明神。”《初学记》缪袭《喜霁赋》云:“发一言而感灵兮,人靡食其何恃?”盖久雨因祷而霁,史不言,略也。

④“辋”,郭误“朝”。《玉篇》:“车辋也。”《释名》:“辋,网也。谓罗网周轮之外也。”

⑤“鸾”,郭作“銮”,通。

⑥“指”,郭本脱,各本作“望”。

⑦魏文帝赋云:“启吉日而北巡。”又云:“抚余策而长驱。”盖亦归邺都也。

登台赋

从明后而嬉游兮,登层台以娱情。见太府之广开兮,观圣德之所营。建高门之嵯峨兮,浮双阙乎太清。立中天之华观兮,连飞阁乎西城。临漳水之长流兮,望园果之滋荣。仰春风之和穆兮,听百鸟之悲鸣。天云垣其既立兮,家愿得而获逞。扬仁化于宇内兮,尽肃恭于上京。惟桓文之为盛兮,岂足方乎圣明。休矣美矣,惠泽远扬。翼佐皇家兮,宁彼四方。同天地之规量兮,齐日月之辉光。永贵尊而无极兮,等年寿于东王

①陈寿《魏书·陈思王传》云:“年十岁馀,诵《诗》[10]、《论》及辞赋数十万言[11],善属文。太祖尝视其文,谓植曰:‘汝倩人耶?’植跪曰:‘言出为论,下笔成章,愿当面试,奈何倩人?’时邺铜爵台新成,太祖悉将诸子登台,使各为赋。植援笔立成,可观,太祖甚异之。”传云“尝视其文”,盖蓄疑已非一日,非谓十岁馀赋铜爵台也。《艺文类聚·居处部》文帝《登台赋序》:“建安十七年春,游西园,登铜雀台,命余兄弟并作。”子建作赋正在此年。《武帝纪》云:“建安十五年冬,建铜雀台。”及十七年春,仅十馀月耳,故云“新成”。子建生初平三年,是时二十一岁。后人误读本传,谓十岁馀作《铜雀台赋》,非也。班叔皮年二十作《西征赋》,王文考二十一作《鲁灵光殿赋》,陆机二十作《文赋》,古人皆以为少俊,岂二十一遂不足道乎?如谓十岁馀,则建安六七年,邺地属袁绍,未闻绍建铜雀台,魏武将诸子而登之也。或谓子建前此无赋乎?考《类聚·杂文部》,子建自撰《文章序》云:“余少而好赋,删定,撰为《前录》七十八篇。”盖十岁馀已善属文。若《登台赋》,则作于十七年无疑也。王文简公诗云:“九岁诗名铜雀台。”特借以自喻,非刻定年岁也。《邺中记》:“铜雀台,因城为基址,高十丈,有屋一百二十间,周围弥覆其上。”《邺中记》:“邺宫南面三门。西凤阳门,高二十五丈,上六层,反宇向阳,下开二门。未到邺城七八里,遥望此门。”《水经注》:“凤阳门三台洞开,高三十五丈。”潘眉云:“按:邺二城,东西六里,南北八里六十步者,邺之北城,见《水经注》。魏雀台在邺都北城西北,见《邺中记》。邺无西城,所谓西城者,北城之西面也。台在北城西北隅,与城之西面楼阁相接,故曰‘连飞阁乎西城’。又按:郦道元云:‘邺之北城犹百步一楼。’又云:‘层甍反宇,飞檐拂云。图以丹青,色以轻素。’当亦魏创其制,石虎增饰华侈耳[12]。”从裴松之《三国志注》阴澹《魏纪》、《初学记·居处部·台》校。

②“而”,《初学记》、郭本作“之”。又通首俱无“兮”字,从《三国志注》。

③“登层”,《初学记》、郭本作“聊登”[13]

④“门”,《初学记》作“殿”。

⑤“太”,《初学记》作“泰”。

⑥“中”,《初学记》误“冲”。

⑦“水”,《初学记》作“川”。

⑧“园”,《初学记》作“众”。

⑨“云”,《初学记》作“功”。“垣”,张溥作“恒”,《志注》作“垣”。疑“垣”乃“亘”之讹。

⑩“逞”[14],《说文》:“通也。”张衡《思玄赋》:“遇九举之介鸟兮,怨素意之不逞。游尘外而瞥天兮,据冥翳而哀鸣。”“逞”与“鸣”韵。各本作“呈”。《初学记》一作“双呈”。“愿”,郭误“颠”。

“内”,《初学记》作“宙”。

“惟”,郭作“虽”。

“兮”,《初学记》、各本无。《志注》作“翼佐我皇家兮”。

李光地云:“比‘桓文’,称‘皇家’,植其贤哉!”姜宸英云:“数语见子建本心,为山阳发哀,有以哉!”

末二句见《志注》,下有“云云”二字,文未止也。

【丁评】“翼佐皇家”,懔然臣子之谊。比方“桓文”,颂不忘规之义也。

九华扇赋并序

昔吾先君常侍,得幸汉桓帝,赐尚方竹扇。不方不圆,其中结成文[15],名曰九华。故为赋。其辞曰:

有神区之名竹,生不周之高岑。对渌水之素波,背玄涧之重深。体虚畅以立干,播翠叶以成阴。形五离而九折,篾氂解而缕分。效虬龙之蜿蜒,法虹霓之烟煴。摅微妙以历时,结九层之华文。尔乃浸以芷若,拂以江蓠。摇以五香,濯以兰池。因形致好,不常厥仪。方不应矩,圆不中规。随皓腕以徐转,发惠风之微寒。时气清以芳厉,纷飘动兮绮纨

①从《类聚·服饰部·扇》、《御览·服用部·扇》校。

②《武帝纪》云:“桓帝世,曹腾为中常侍、大长秋。封费亭侯。”

③郭脱“尚”、“竹”二字,云“赐方扇”。案:赋中“不方不圆”,据《书钞·服饰部·扇》及《类聚》补。

④“故为赋”三字,据《书钞》补。

⑤“阴”,郭作“林”,《文选补遗》作“秋”。

⑥“折”,郭作“华”。

⑦“氂”,郭作“黧”。

⑧“蜒”,《事类赋注》、各本作“蝉”。

⑨班固《东都赋》:“降烟煴。”《魏受禅表》:“和气烟煴。”《类聚》“烟煴”,古字通用。郭作“氤氲”。

⑩六句据《书钞》原本《服饰部·扇》补。

“微寒”,《事类赋注》作“馀寒”,郭误“寒微”。

“绮纨”,郭作“纨绮”。按:《类聚》、《御览》“寒”与“纨”韵,是也。“纨”,张炎作“执”,非。

情骀荡而外得,心悦豫而内安。增吴氏之姣好,发西子之玉颜

①四句,《初学记·人部·美妇人》、《御览·人事部·美妇人》俱引曹植《扇赋》。

宝刀赋并序

建安中,家父魏王乃命有司造宝刀五枚[16],三年乃就,以龙、虎、熊、马、雀为识。太子得一,余及弟饶阳侯各得一焉。其馀二枚,家王自杖之。赋曰

有皇汉之明后,思潜达而玄通。飞文藻以博致,扬武备以御凶。乃炽火炎炉,融铁挺英。乌获奋椎,欧冶是营。扇景风以激气,飞光鉴于天庭。爰告祠于太乙,乃感梦而通灵。然后砺以五方之石,礛以中黄之壤。规圆景以定环,摅神思而造象。垂华纷之葳蕤,流翠采之滉。故其利,陆斩犀革,水断龙舟,轻击浮截,刃不瀸流。逾南越之巨阙,超西楚之泰阿。实真人之攸御,永天禄而是荷。

①《类聚》魏武帝令曰:“往岁作百辟刀五枚,适成,先以一与五官将。其馀四,吾诸子中有不好武而好文学者,将以次与之。”从《初学记·武部·刀》、《类聚·军器部·刀》、《御览·兵部·刀》校。

②《颜氏家训·风操》篇:“陈思称其父曰‘家父’,母为‘家母’。”按:“家父”即此篇语,“家母”则《叙愁赋》中语也。“家父”二字,各本脱。

③“乃”,郭本无。

④“枚”,郭误“板”。

⑤四字郭无。

⑥“虎”,郭本脱,“马”作“乌”。

⑦《武帝王公传》:“沛穆王林,建安十六年封饶阳侯。杜夫人生。”《魏志》建安十六年裴松之注:“豹为饶阳侯。”按:武帝十五子,无名“豹”者,即沛穆王林也,“豹”乃林之初名。

⑧“其馀”至“赋曰”十一字,郭本无。

⑨“潜”,郭作“明”。

⑩“藻”,《类聚》作“义”。“以”,《初学记》、郭作“而”。

“融”,张溥作“螎”。

“乃炽”至“通灵”四十一字,郭本无,据《御览》补。

“以”字,郭脱。

“礛”,《集韵》:“居衔切,音监。礛䃴,治玉石青砺也[17]。”《战国策》“被礛”,“礛”本作“”。《初学记》、郭误“鉴”,张溥误“凿”,据《御览》、《类聚》改。

“思”,《类聚》作“功”。

二句各本无,据《御览》补。

“故其利”三字,各本脱,从《书钞·武功》补。“斩”,各本作“截”。

“舟”,郭作“角”。

“击”,郭作“系”。

“刃”,郭作“刀”;“瀸”作“纤”。《广韵》:“瀸,渍也。”释玄应《一切经音义》:“《通俗》:‘淹渍’,谓之‘瀸洳’。”

“西”,郭作“有”。

“御”,郭作“道”。

丰光溢削

①《一切经音义》引曹植《宝刀赋》。

【丁评】首书“皇汉”,得体,如见此君之心。

车渠盌赋

惟斯盌之所生,于凉风之浚湄。采金光之定色,拟朝阳而发辉。丰玄素之炜晔,带朱荣之葳蕤。缊丝纶以肆采,藻繁布以相追。翩飘飖而浮景,若惊鹄之双飞。隐神璞于西野,弥百叶而莫希。于时乃有明笃神后,广被仁声。夷慕义而重使,献兹宝于斯庭。命公输之巧匠,穷妍丽之殊形。华色灿烂,文若点成。郁蓊云蒸,蜿蜒龙征。光如激电,影若浮星。何神怪之瑰玮,信一览而九惊。虽离朱之聪目,由炫耀而失精。何明丽之可悦,超群宝而特章。侍君子之闲宴,酌甘醴于斯觞。既娱情而可贵,故永御而不忘

①《广韵》:“车渠,石次玉也。”《古今注》:“魏武帝以车渠为酒杯。”从《类聚·杂器部·盌》、《御览·珍宝部·车渠》校。

②“斯”,郭误“新”;“盌”作“椀”。《说文》:“盌,小盂也。”《吴志》曰:“甘宁以银椀自酌。”是古人以椀为饮酒之器也。

③“湄”,郭作“滨”。

④“之”,《类聚》一作“以”。

⑤“炜晔”,郭作“”。

⑥“而”,《文选补遗》作“之”。

⑦“明笃”,郭作“笃厚”。

⑧“之巧”,《类聚》作“使制”;“妍”作“而”,不可通。

⑨“蜒”,郭作“蝉”。

⑩“瑰玮”,《类聚》、各本作“元伟”,郭作“巨伟”,从《御览》。

“聪”,《文选补遗》作“听”。《说文》:“聪,察也。”又“睽”云:“目不相听也。”《集韵》亦同。是古人耳目皆可言“聪”言“听”,对文则异,散文则通。今本《玉篇》“睽”改为“耳不相听”,乃校刻之误。

“由”,郭作“内”;“失”作“矢”。

“侍”,郭作“俟”;“宴”作“燕”。

“觞”,郭作“觥”。

“永”,郭作“求”。文帝、王粲、徐幹、应玚皆有此赋,盖同作于建安中。

迷迭香赋

播西都之丽草兮,应青春而发辉。流翠叶于纤柯兮,结微根于丹墀。信繁华之速实兮,弗见凋于严霜。芳暮秋之幽兰兮,丽昆仑之芝英。既经时而收采兮,遂幽杀以增芳。去枝叶而持御兮,入绡縠之雾裳。附玉体以行止兮,顺微风而舒光

①迷迭香草,乐府歌诗:“氍㲪五木香[18],迷迭艾纳及都梁。”从《类聚·草部·迷迭》校。

②《广志》曰:“迷迭出西域。”

③“发”,郭作“凝”。

④“芝英”,郭作“英芝”。

⑤“持”,郭作“特”。

⑥“縠”,徐误“毂”。

⑦文帝、王粲、应玚、陈琳皆有此赋,盖同时作。

大暑赋

炎帝掌节,祝融司方;羲和按辔,南雀舞衡。维扶桑之高燎,炽九日之重光。大暑赫其遂蒸,玄服革而尚黄。蛇折鳞于灵窟,龙解角于皓苍。遂乃温风赫曦,草木垂干。山坼海沸,沙融砾烂。飞鱼跃渚,潜鼋浮岸。鸟张翼以远栖,兽交逝而云散。于是黎庶徙倚,棋布叶分。机女绝综,农夫释耘。背暑者不群而齐迹,向阴者不会而成群。壮皇居之瑰玮兮,步八闳而为宇。节四运之常气兮,逾太素之仪矩。于是大人迁居宅幽,缓神育灵。云屋重构,闲房肃清。寒泉涌流,玄木奋荣。积素冰于幽馆,气飞结而为霜。奏《白雪》于琴瑟,朔风感而增凉

①从《初学记·岁时部·夏》、《类聚·岁时部·热》、《书钞·岁时部·热》、《御览·天部·太素》、《时序部·热》校。杨修《答临淄笺》云:“又尝亲见执事握牍持笔[19],有所造作。若成诵在心,借书于手,曾不斯须少留意虑。仲尼日月,无得逾焉。修之仰望,殆如此矣。是以对鹖而辞作《暑赋》,弥日而不献。见西施之容,归憎其貌者也。”李注:“植又作《大暑赋》,修亦作之,终日不敢献。”盖作于建安中。

②二句据《初学记》“炽日”注补。“燎”、“炽”,《书钞》原本二字互易。

③二句据《御览·时序部》补。

④“曦”,郭作“戏”。

⑤“坼”,郭误“折”。

⑥“以”,郭作“而”;“远”作“近”,今从《御览》作“远”,是也。

⑦“逝”,郭作“游”。

⑧四句据《御览·天部·太素》补。

⑨繁钦、刘植、王粲俱有此赋,盖同时作。

迁都赋并序

余初封平原,转出临淄,中命鄄城,遂徙雍丘,改邑浚仪,而末将适于东阿。号则六易,居实三迁。连遇瘠土,衣食不继

览乾元之兆域兮,本人物乎上世。纷混沌而未分,与禽兽兮无别。椓蠡䖿而食蔬,摭皮毛以自蔽

①《御览·封建部》。

②《文选》曹大家《东征赋》“谅不登樔而椓蠡兮”注引陈思王《迁都赋》,云:“陈思之赋,盖出于此也。《尸子》曰:‘卵生曰啄,胎生曰乳。’‘啄’与‘椓’,‘蠡’与‘蠃’,古字通。‘蠡’,力戈切。‘䖿’,力兮切。”按《易》:“离为蠃。”姚信作“蠡”。王充《论衡》:“食蛤䖿之肉。”即“蛤蜊”也。

洛阳赋

狐貉穴于紫闼兮,蓬茅生于禁闱[20]。本至尊之攸居,□于今之可悲

①《书钞》原本《地部·穴》,陈禹谟删。

藉田赋

夫凡人之为圃,各植其所好焉。好甘者植乎荠,好苦者植乎荼,好香者植乎蕳,好辛者植乎蓼。至于寡人之圃,无不植也

①从《御览·资产部·圃》、《书钞·礼仪部·藉田》校。

②《御览》。严可均辑本据《魏文纪》,云是赋序。

名王亲枉千乘之体于陇亩之中,执鉏于畦町之侧。尊趾勤于耒耜,玉手劳于耕耘

①据《书钞》原本补,陈禹谟作“枉千乘于陇亩,执鉏于畦町。勤于耒耜,劳于耕耘”。绪曾按:十卷本《藉田说》,《类聚》、《书钞》、《御览》俱作“论”。惟此二条,《御览》、《书钞》引作赋,故入赋类。

[1] “妖”,原误作“祅”,据文意改。

[2] “处”,原误作“伏”,据《文选》及各本曹集改。

[3] “五官”下,原衍“中”,据王铚《题洛神赋图》删。

[4] “因”,原误作“国”,据何焯《义门读书记》改。

[5] “诬”,原误作“证”,据潘德舆《养一斋诗话》改。

[6] “而赋云三年者”下,原衍“不欲禅代,十一月遽改黄初,子建实以四年朝洛阳,而赋云三年者”,据何焯《义门读书记》删。

[7] “象”,原误作“写”,据蔡邕《检逸赋》改。

[8] “鈇”,原误作“铁”,据《三国志》裴松之注改。

[9] “抚”,原误作“鸣”,据《艺文类聚》及各本曹集改。

[10] “诗”,原误作“书”,据《三国志》改。

[11] “十”,原误作“千”,据《三国志》改。

[12] “增”下,原衍“其”,据潘眉《三国志考证》删。

[13] “作”,原脱,据文意补。

[14] “逞”,原误作“呈”,据文意改。

[15] “文”,原误作“文文”,据《艺文类聚》、《太平御览》及各本曹集改。

[16] “乃”,原误作“及”,据《太平御览》及各本曹集改。

[17] “青”,原误作“者”。按:朱氏所引《集韵》似转引自《康熙字典》,故与原书不尽相同,兹据《康熙字典》改。

[18] “木”,原误作“味”,据郭茂倩《乐府诗集》改。

[19] “握”,原误作“掘”,据杨修《答临淄侯》改。

[20] “茅”,原误作“莱”,据《北堂书钞》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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