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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善:我就是一颗螺丝钉

赤霞长歌:北京大学离休干部访谈录 作者:蒋宗凤 主编


王善:我就是一颗螺丝钉

采访时间:2007年11月24日上午

采访地点:北京大学王善老师家中

记者:肖龙凤

采访对象及简介:

王善,1929年7月生于北京,祖籍山东掖县(现莱州市)。1947年8月考入华北文法学院,1949年转读华北人民革命大学,同年8月毕业分配到中央最高人民法院民庭工作。1954年8月调来北大法律系任教,编写了《财政法》和《民主国家宪法》等教材。1979年调到北大中文系,开设了公共日语、公共汉语和翻译课等课程。1992年离休。当年应邀赴日本枥木县足利市大学预备专科学校(足利コミユニテイカレッジ)任教6年。在此期间同日本汉学教授长谷川良一、相原茂以及北大中文系教授曹先擢等先生共同编写《中日大辞典》,该书于1999年由日本讲谈社出版社出版发行,在编委中任顾问职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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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采访手记:

两次拜访王善老师,每次都长谈近4个小时,他始终坐得板板正正,神情专注。“行得正,坐得端”,交谈中笔者深感王老师是一位刚正爽直的人,在有些问题上一旦形成了自己的看法,认定是真理,就坚韧地追求下去。王老师的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日本人,父母相识于一所当时的俄语学校,他们一生用俄语交谈。于是,王老师生就具有汉语和日语两种“母语”,并能听懂俄语。父亲常年在外经商,他从小更多地跟母亲和舅舅家一起生活,讲日语。但他在社会影响下逐渐认同了自己中国人的身份,天性中的正义感越来越强烈,现实不断唤醒他的良知。他虽然自幼生长在日本人的环境里,一旦意识到自己是个中国人,就追求作为一个中国人的民族情感和骨气。他虽生于富贵之家,却从小同情穷苦人。此外,王老师还很重情重义,比如他虽没在山东生活过,但因祖籍是山东,就对山东和山东人一直怀有很深的情感。

记者:王老师好!您上的大学是华北文法学院,为什么报考这所学校?

王善:那是1947年,正值北京解放前夕,当时的大学生都非常关心国家的命运和革命形势的发展,大批热血青年站出来揭露国民党反动当局的黑暗与腐败,纷纷投身到“反饥饿,反内战”的学潮中去,也有不少同学投奔延安,找共产党、毛主席去的。在这样的形势下,我当然要报考一所进步势力占上风的大学。北大的进步势力很强,只是无奈没考上。

日本投降后,国民党在北京成立了一所“华北文法学院”,是由国民党的嫡系特派员当校长,学生们恨之入骨。当时大家认为,到这所学校去就是站到了跟国民党反动派作斗争的第一线。我就和几名同学一起考进了这所学校,并很快加入到进步学生行列之中。我出生在一个比较复杂的家庭环境里,看到了民族矛盾、阶级矛盾和旧社会的种种矛盾,非常苦闷,找不到出路。随着年龄增长,我逐步思考一些问题,开始朦胧地知道共产党是抗日的,是解放劳苦大众的,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

1948年北京解放前夕,解放战争不断胜利,大学生们欢欣鼓舞。而国民党反动派却开始了垂死的挣扎,当局越来越疯狂地镇压进步学生的各种活动。原本公开的合法集会也被取缔,许多活动不得不转入地下。我和一些同学联合起来保护那些进步同学免受迫害。很多进步学生在白色恐怖之下纷纷投奔延安或其他解放区,一场轰轰烈烈的革命洪流即将到来。我已无心继续留在大学啃书本了,就迫不及待地投考了华北军校,随后转入华北革命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中央最高人民法院民事审判厅工作。在法院工作期间,我参加了镇压反革命、土地改革、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贯彻婚姻法以及审理被俘日本战犯等工作。

记者:您后来又怎么来到北大的?

王善:1953年,中央为了总结“镇反”经验,把全国县法院院长以上干部集中到中央政法干部学校轮训,我就在其中。学习期间,正值北大恢复成立法律系,到干校来物色年轻并有实际工作经验的在职干部到北大任教。干校的教务长陈守一(也是北大法律系恢复成立后的系主任)指名让我去。1954年8月干校结业,我就欣然来到北大。

我长期对我父亲作为商人所奉行的为富不仁的人生理念非常不满,并进而决心要走一条与其相反的人生道路——不是把别人兜里的东西掏出来归自己,而是要把自己的东西拿出来给别人。在我看来,教师是具有高尚灵魂的人从事的职业,因为教师是要把自己的知识传授给别人,还生怕学生学不好。当教师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理想的工作,于是我就高高兴兴地来到北大,一干就是50多年。为此我非常庆幸,一点都不后悔。

记者:法律系刚恢复成立,教材怎么办?

王善:成立之初,可供参考的资料几乎没有。从教材到讲义,全都得靠老师自己编写。我在法院搞的是婚姻法和军事审判,来北大法律系后,系里安排我教财政法,开始我真是一窍不通。不过作为一颗螺丝钉,我服从安排,给我这个任务,我就尽量完成。人民大学法律系成立较早,从办系经验、教材等方面给了我们很大帮助。我还到经济委员会、财政部和国家税务局等部门要一些材料。编好教材教了三四届,又转而研究东欧民主主义国家宪法。后者更加困难,材料更少,但还是尽量从法律理论上让学生知道这些国家的社会主义性质。

记者:调到中文系后,对您来说等于是改行,又开始了一门新专业的教学,想必也遇到不少困难吧?

王善:还是这句话,我是一颗螺丝钉,组织让干就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完成。干好了,是多亏党的领导和支持;没干好,总结经验想办法,领导也谅解。这就是起到一颗螺丝钉的作用,也就心安理得了。

1979年“文化大革命”后,我从法律系调到中文系从事语言教学,开了公共日语、翻译课、汉语课等三门课。这些我都有点生疏,只好边学边教,很有些辛苦。

我这一辈子过得很平淡,也没有想过要做出惊天动地的重大贡献。我唯一满意的地方就是,事无巨细勤勤恳恳,做人堂堂正正问心无愧——这辈子对得起党,对得起学生,对得起我的老婆,对得起我的子女。

记者:作为老北大人,您对北大是怎么看的?

王善:北大的学术水平是毋庸置疑的,绝对是国际先进。北大有着高水平的师资队伍和中国最优秀的学生。北大现在整体上在前进,只要充分发挥综合性大学的优势,开展跨学科的综合性研究,进一步培养学生的独立思考能力和创新能力,达到国际一流大学的水平便指日可待。这一点我很乐观。

记者:您对北大学生有什么建议吗?

王善:北大的学生总体来看素质很高。他们有自己独立的想法,这一点很可贵,必须爱护。我以前教的学生也是这样,一下课就跑图书馆去翻书,除复习上一节课内容外,还要琢磨下一节课的内容。下一节课时,他就比较他自己在图书馆形成的想法和老师讲的是不是一致。如果不一致,经过思考修正自己的想法或者向老师提问。这实际上是一个研究工作的雏形。这些学生不唯唯诺诺,很会学习,我非常喜欢这种孩子。

我希望北大的学生对学习都能这样,要有自己的主见。希望他们能利用好北大得天独厚的师资和科研条件、浓厚的学术气氛,努力使自己成长为具有社会责任心、有开创精神的优秀人才,担负起建设国家、实现民族伟大复兴的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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