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贫寒人家的孩子

洪灵菲传 作者:张晓阳,孙繁勋 著


风雨飘摇

晚清光绪二十八年(1902)的正月十七,广东潮安县江东区红砂村一户洪姓人家,第三个男孩降生了。

如今这块石碑还立在红砂镇的村口

这男孩就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曾经风靡一时、才华横溢的革命作家,也是20世纪30年代初北方中共地下党的一位重要领导人,最后在南京雨花台英勇就义的革命者——洪灵菲烈士。

洪灵菲是在一个急剧动荡的年代来到这个世界的。

自19世纪40年代初的鸦片战争开始,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旧中国就在西方列强的炮舰声中节节败退,一败涂地。面对一个“三千年未有之变局,三千年未有之强敌”,貌似强大的天朝与至高无上的皇帝越发显得力不从心,疲于奔命。甲午战败,百日维新半途而废。八国联军,庚子赔款,几乎是国破家亡。君主立宪,帝制共和,政局动荡,民不聊生……乱哄哄的一个泱泱大国,你方唱罢我登场,一艘偌大的航船在风雨飘摇中随时都可能遭遇沉没的危险。

力挽狂澜的清朝大臣曾国藩死了,古老帝国的裱糊匠李鸿章也死了。年老力衰的西太后与羸弱多病的光绪帝,已经没有了生命的活力。一座曾经金碧辉煌的紫禁城,过早地进入了末日的黄昏。

洪灵菲老家当年的门牌号码

“日之将夕,悲风骤起”。面对日益高涨的革命形势,清政府的灭亡也就是时间问题了。四亿五千万两白银的巨额赔款,让饱经忧患的黎民苍生陷入更加困苦的水深火热之中。田园荒芜,土地干裂。西风凛冽,长夜难明。天灾加上人祸,让多少难民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又让多少人在生命的死亡线上举步维艰、拼死挣扎?

潮安、江东,韩江两岸,粤东这片沃土,也没能幸免,这几年的收成大不如前了,黎民百姓的日子一日不如一日。尽管中华帝国的皇宫远在千里之外,然而那里的一举一动依然牵动着这里的每一根神经。

宽广浩瀚的韩江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红砂人

这一天,望着北方的天空,落第秀才洪舜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想那四亿五千万两的真金白银,就要赔付给洋人了,今后的苛捐杂税恐怕更加繁重了,老百姓这日子,只怕是越来越艰难了!

江风习习,月色迷离。孩子“哇!哇!”的啼哭声伴着汹涌壮阔的波涛声,刺破了南方宁静的夜空。更鼓声中,西天那刚刚升起的一团黑云突然间开始迅速蔓延,包围了整个村庄,似乎就要遮蔽了村民们头顶上的天空。

新春伊始的一场大雨,让红砂村的“牛脚梯”式的泥泞小路更加难以跋涉。村民们的日子是越发的艰难。

听到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儿子的哭声,洪老先生一声叹息,心里一阵烦躁不安。

红砂镇头有一片开阔的香蕉林,洪灵菲从小经常在这里玩耍

他不但没有添丁进口的喜悦,而是充满了对今后生活的忧虑与不安。

这孩子,来的真不是时候啊!

家道中落

洪家旧居

一大早,洪舜臣照例要往城里赶,他是要去经营他的“荣春堂”店铺,因为一大家人的生活要靠他呢。他穿过一片香蕉林,渡过韩江,走在南堤上,望着千年古桥——湘子桥。

韩江水就从这湘子桥穿流而去。流偏东的叫东溪,流偏西的叫西溪,分别流经30多里的密集的圩镇村落之后,便汇流入海,夹在两溪之中的这块土地,便是江东镇。每年湘桥春涨,江东如海鸟般被包围拥在汹涌波涛之中。在这岛上的偏南端处,有个叫红砂的村落,就是洪灵菲的故乡。

红砂村,位于今天潮州市潮安区江东镇偏南的中心腹地。东与龙口、井美,西与中庄、下庄,南与西前溪、谢渡,北与圆山接壤。据有关记载,红砂村原叫洪砂村,始创于南宋末年元朝初年的1270年前后。由洪氏三十五世祖天锡公带其子明象公,由福建泉州府晋江县大御巷迁至海阳县彩塘镇鹂塘乡,后移往溪东都(江东都)下庄村定居(现下庄村尚有洪厝桥、洪厝角遗址和洪庄宫)。传至第九代,就是洪氏四十四世祖茂吾公,于明宪宗成化初年,向东迁至2公里处的凤埔(即红砂村现在的旧乡)定居。至今已经历21世,现有人口2490多人。初时盖草屋居住,时称凤埔寮。后因多姓聚居,洪氏先祖为示敦亲睦邻,把村名“洪砂”改为“红砂”。红者吉也,聚沙成塔之意,祈众多也。据说洪氏先祖原出神农氏之后汤龙氏,佐唐虞任职其二,因以命氏列于诸侯而国,以国命氏也。太始祖名普,生于汉季,为避乱迁居甘肃之敦煌。由洪氏分支派的姓氏有洪、江、方、汪、龚、翁六姓,香港有六桂堂记载避仇乱而易姓其事。

洪灵菲的名字,附在父母的墓碑上,如今靠在老屋的檐下

在红砂聚居的还有彭、马、张、杨、卢等五个姓氏。各姓之间相互体谅,和睦相处。相互通婚,人丁兴旺。据博雅地名网介绍,截至2015年4月,在这里居住的人家已达752户,总人口有3200多人。在全江东是一个人口多、村民居住相当集中的村落。

值得称道的是,红砂村历来重视教育工作。可以说是人文荟萃,英才辈出。数百年来,素有“文化之乡”的美誉。早在明末,村里就办起了两处私塾。清朝初年,村里开办南社大书斋;清末,有培佳小筑(即荣利内小楼)和东社书斋(如今校址已不存在)。民国初,全红砂村办起了广智小学(在杨厝祠),启智小学(在南社学祖祠)和开智小学(在故乡宗祠)三所小学。一段时间,周边的井美、龙口,圆山等村子里的孩子都要来红砂就读。

向来有着良好文化传统的红砂村,历史上更是名人辈出。仅据洪氏家谱记载,就有洪氏五十四世祖学劳公在广州创办荣利商行,五十六世祖柳爷公在越南创办荣成商行,皆是当时小有名气的企业家。洪氏五十六世祖道集公在潮州创办荣丰泰纸行。五十七世祖舜臣公在潮州创办荣春堂大药行。五十二世祖凤鸣公乾隆三十六年辛卯科经元。五十五世祖元灏公任吴川县教谕……

红砂村还是一个有名的侨乡。据不完全统计,这个村子旅外华侨共有3000多人,分布在美国、加拿大、泰国、新加坡、马来西亚、印尼、柬埔寨、越南等地,其中不少人在异国他乡事业有成,成为当地著名的企业家,或者各行各业的成功人士。

洪家旧居门额

出生在这样一个有着文化传承的村庄,不知是洪灵菲的幸运,还是他的不幸?

那时候的洪灵菲还不叫洪灵菲。洪灵菲是他后来发表文章用的笔名。他本来的名字叫洪伦修,又名序仙,字子常。常用笔名还有林曼青、林荫南、李铁郎等。

自幼生活在红砂村的洪灵菲,童年的创伤首先是来自生活的艰辛。那繁重的体力劳动,那心灵的孤寂与阴影,让后来的这位大作家常常有一种莫名的忧伤与辛酸。

这要从他的父亲说起了。

他的父亲洪舜臣,是一个人生充满许多坎坷与磨难的乡村知识分子。由于祖上世代务农,不可能有多少积蓄。到他父亲一代,好不容易才攒下几亩田产的家业。由于有了点积蓄,其父便有意培养他读书,希望他能在科举之路上博取功名,捞得个一官半职。然而,时运不济的洪舜臣,虽然几次赴考,仍然名落孙山,最后连个秀才也没考上。小灵菲的爷爷去世以后,养家糊口的担子就全落在他父亲的身上了。做不了官,无奈的他只好到隔江西岸的东凤的鳌头村教私塾,勉强维生度日。

洪家旧居的外貌

做了十年的教书先生,钱没有赚到几个,倒把上一代买来的几亩薄田给卖掉了。这书,实在是教不下去了。

虽是饱经磨难的洪舜臣倒也能够审时度势。他知道,自己是生逢乱世。大清王朝已经风雨飘摇,朝不保夕,这私塾先生的饭碗不能再端了,应该改弦更张。天下的事情那么多,他还不想在这一棵树上吊死。

凭着早年学过的医学知识,他决心弃学从医。凭着十年教书积蓄下来的300块钱,他和别人合伙在仙美村开了一个小药铺,并且挂牌当了坐堂医生。

饱读诗书的洪舜臣为人严正耿直,生性仁慈,乐于助人。当了坐堂医生之后,村里人家庭有困难的,到他诊所看病不但不收诊金,有时连医药费也不收。在村民中,一直有着良好的口碑。

潮州荣春堂旧址

几年之后,为了到潮州城去发展,他拿出了自己的全部积蓄,然而还不够。他不得不用请月兰会的方式,又凑了200块钱,终于在潮安大街东府巷口开了一间名叫荣春堂的药材店。开头的生意并不怎么好,后来洪舜臣参考古方,又结合自己前几年在村子里的临床经验,配制了几种成药出售,其中比较著名的有“通气丸”“解热丹”“安神丸”等。这些成药对治疗农村常见病效果很好,在潮汕一带很是畅销。后来,洪舜臣制作的成药还销售到了东南亚的一些国家。

荣春堂的生意逐渐打开了局面,收入也逐渐多了起来。从此以后,他的家境总算是一天天好了起来。

童年苦楚

自从做了荣春堂药店的老板,洪家的境遇果然有了很大的好转。虽然还谈不上多么的有钱,但维持生计已经不是问题了。

小灵菲的出生,让洪舜臣有了第三个儿子(实际上是第四个儿子。长子洪立明,因患瘰疬即颈淋巴结核,在10岁的时候就夭折了)。后来有了洪映堂,比小灵菲大10岁,是他的大哥。二哥洪紫南,比他大6岁。还有一个大姐洪伦珍,比他大2岁。后来又有了四弟洪伦钧,比他小4岁。看到自家的人丁兴旺,年过四旬的洪先生感受到的只是生活的艰辛,难以承受之重,还有黎民百姓的谋生之艰难。

中年得子,感慨良多。洪先生忽然想到刚满月的这孩子的八字。八字,这个既传统、又迷信的东西,旧时有些文化的先生,多有相信。洪先生也不例外。八字,即生辰八字,是一个人出生时的干支历日期。年干和年支组成年柱,月干和月支组成月柱,日干和日支组成日柱,时干和时支组成时柱;一共四柱,四个干和四个支共八个字,故又称四柱八字。八字命理学是一种根据干支历、阴阳五行、神煞等理论推测人的事业、婚姻、财运、学业、健康等事的学问,亦称指迷算命,是中国的一种历史悠久的算命方法。自幼熟读四书五经的他,又笃信五行、风水,什么《麻衣相法》之类,早就烂熟于心。他忽然想到,这孩子出生于虎年虎月虎日,三虎同至,必有后祸。他忍不住又去看了一下儿子,发现是个耳垂薄、下颏尖的面相。他屈指一算,突然感到有些不妙。反反复复,一算再算,终于认定这个儿子长大后会有一场血光之灾,“活不过30岁”,是一个“短命仔”“讨债鬼”。其多舛的命运,不知道会给这个家族带来怎样的灾祸?

洪舜臣的心里这样想着,越发的感到焦躁不安。

看到儿子在一天天长大,洪先生非但高兴不起来,却越来越感到心情的压抑。一有闲空,他就在那里想象着儿子的未来,越想越感到不安。这孩子面相、八字都不好,如今上学了,写的字竟然也是瘦骨伶仃,“净是骨头,没有肉”。看来,孩子将来“没有福气”的臆想,是板上钉钉,是注定的了。唉!

面对夕阳西下的黄昏,他不由一声长叹。

看着正在长大的孩子,老人家总是不顺眼。这给小灵菲留下的,是一道难以磨灭的阴影。在他的心目中,父亲那几乎都是严厉有加的可怕面目,常常让他感到恐惧、不安,甚至还有点让人不寒而栗的冷漠。这在他后来的小说《流亡》《转变》等作品中都有体现,书中主人公的父亲都作为封建礼教的化身,呈现出令人憎恶的面孔。

洪灵菲当年读师塾时的老屋培佳小筑,如今已历经岁月的沧桑

然而,小灵菲的母亲却不信生辰八字那一套。孩子长大了,会走自己的路,这八字管得了吗?老头子真的有点迂了!

出生于农家的母亲陆秀容,一直精心地操持、料理着这个贫寒的家。她“粗识文字,性情极温婉慈和,能吃苦耐劳,治理家务有条不紊。”勤劳、善良的农家妇女,心疼着自己的一个接一个的儿女。那些年月,那穷困的日子里,靠着她一手的操劳,俭朴持家,才把几个儿女一个个拉扯大。是啊,做母亲的,哪个不疼爱自己的亲生儿女呢?

由于家境的清贫,再加上父亲的冷漠,小小的洪灵菲刚刚六岁,就开始帮家人干农活,从事体力劳动了。每天拂晓,天还不大亮,就背上粪筐,拿着“猪屎耙”,到地里去捡猪粪了,为的是给家里多挣一些肥料,多挣一些收入。

当早晚两季水稻收割的时候,稻田里会遗漏很多谷粒,他就站在田埂上,看着自家的十几只鸡在那里啄食谷粒,小心地看护着这群家禽。

柿子、石榴熟了的时候,就去看守果园。

冬天到了,大人们砍甘蔗了,他就去捡蔗壳,然后背回家做烧火的燃料。

所有这些农活,洪灵菲都干过。当然,在当时的社会,所有贫寒人家的孩子,都是要干农活的,而平常的日子更是非常的艰苦。据他后来的妻子秦静(孟芳)回忆,洪灵菲曾经跟她讲:“到我15岁时,还没有单独吃过一个鸡蛋。我向母亲要求多分给我一点,母亲总是这样劝我:‘你要好好的念书,将来有本事,会赚钱,什么都有得吃。’”所以,小时候的洪灵菲除了帮助家里干农活外,唯一用功的事情,就是读书。因为,他从母亲的教诲中知道,只有把书读好了,将来才能有出息,才能过上好的生活。

洪家生活之清苦可想而知。然而,更让他难受的是,那些年不仅仅要忍受生活的酸辛,还要受着富家子弟的欺凌。每次背着粪筐路过有钱有势的财主家门前的时候,常常被人瞧不起,小灵菲都要受到富家子弟的点点戳戳,甚至还会挨他们一顿臭骂。

有一次,小灵菲背着满筐的猪粪路过财主二爷家的门口,财主二爷家的一个孩子穿着崭新的棉袄,一不小心撞到了他的身上。两个人同时都跌倒在地,那二爷家孩子弄的满身都是猪屎,嚎啕大哭。他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候,二爷家的另一个孩子赶紧冲了过来,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在洪灵菲的脸上打了一拳。

“是他自己撞到我的,你凭什么打我?”小灵菲不服气地责问道。

“打!就是要打!”二爷家的这个孩子恶狠狠地道:“谁叫你挡他的路!”

说着,又一次把拳头砸向小灵菲。

小灵菲也恼了。平日所受的屈辱与闷气,此刻突然一齐迸发,就与那财主二爷家的孩子扭打了起来。只两三个回合,二爷家的孩子就被洪灵菲摔倒在地。他挥起小拳就打,打得二爷家的孩子嚎啕大哭。

听到孩子哭闹声的财主二爷,也从屋里赶了过来,一手揪住小灵菲的衣领,恶狠狠地把他揪翻在地,举起拐杖,就乱打一气。

幸好小灵菲的母亲这时候也赶了过来,赶紧赔礼道歉,说了很多好话,才把小灵菲领回家去。

回到家中,母亲一边擦着泪,一边给孩子擦洗伤口,涂上药水。母亲忍气吞声地安慰着洪灵菲:“好孩子,不平的事多着哩。咱们是穷人家,他们有钱,有势,谁敢惹他们呢?惹着他们,还不是咱们吃亏?官府都是为他们说话的呀!”

荣春堂修建的洪家祠堂,如今还在红砂村上

此刻的洪灵菲紧咬嘴唇,一句话也没有说。这件事情,在他单纯稚弱的小心灵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他感受到的是这个世界带给他的极大的耻辱和不平等。从此,他幼小的内心就埋下了反抗的种子。

莘莘向学

因为有母亲的关怀照料,再苦的日子,洪灵菲也挺过来了。对他来说,这苦日子的磨炼,倒也成就了他日后的坚韧、坚贞与坚强的品格。

当然,再冷漠的父亲,也不会完全不顾及儿子的前程。毕竟是有点文化底蕴的书香人家,在洪灵菲九岁的时候,洪老先生决定把自己的这个儿子送进私塾读书。

那时候,他家仅有二三间小破屋,十分嘈杂拥挤。为了掌握刚刚学到的知识,洪灵菲常常悄悄地一个人溜到屋顶去看书。他的求知欲非常的强烈,对书本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兴趣。

孺子可教也!看到小小年纪的儿子如此痴迷于书,洪老先生心里感到些许的安慰。尽管村里人都称这孩子为书呆子,他还是欣赏儿子的天分与用功。

作为读书人,他相信知识的力量。他有时也想,尽管孩子的八字不好,读书也许能够改变他将来的命运。

然而,教私塾的先生呆板而且懒惰,对诗书教得并不那么认真。当学生朗读“人之初,性本善”的时候,先生却跑去一边抽他的大烟去了。好在小灵菲爱读书,尽管先生不怎么管他,他仍然一字一板地读他的《三字经》和《论语》。回到家里,只要有空,洪灵菲总是抱着一本书在认真地看着。

当看到儿子如此这般用功的时候,父亲的内心感到十分的欣慰。

到了1915年,洪老先生的荣春堂在潮州城小有名气了。洪家的经济也宽裕了一点。在妻子的催促下,洪老先生决定把小灵菲带到城里上小学。城里的学校条件好,眼界开阔。13岁的小灵菲,从此便成为县城城南小学四年级的学生。这一转学,也就成了洪灵菲学业上的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城南小学是潮州城最早开办的新式小学之一。这里的学习气氛和乡下的私塾完全不同。学生们不仅要朗读国文,还要学习算术、历史、地理,还有音乐、体操等等。这里教室宽敞、明亮,游戏场所设备齐全。尽管教员多是旧时的塾师,其焕然一新的氛围与旧时的私塾已经是不可相提并论了。

从乡下到城里,对从小在农村长大的小灵菲来说,一切都感到那么的新鲜。城市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街头没有稻田,也没有鸡鸣犬吠,更没有乡下那“牛脚梯”一样的淤泥小路。跑单帮的,玩杂耍的,每天的十字街头都热闹非凡。眼界大开的小灵菲在哥哥们的陪同下,尽情地欣赏着城里的五光十色和名胜古迹,从中学习、了解到了以前不知道的东西。

洪灵菲当年在潮州城就读的城南学堂,现在是潮州市的重点小学

然而,父亲对他的管教依旧很严,教导他要把心思用在读书学习上。天性爱读书的他,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心态。除了做好老师布置的功课外,他把更多的时间用来读书。读四书,读小说,读古典诗词。天分加用功,他的成绩在班上总是名列前茅。这一时期的广泛阅读,极大地拓宽了他的知识面,尤其是打下了他日后从事文学创作的功底和基础。

对于这个来自乡下的用功读书的孩子,学校的老师都非常的喜欢。特别是教国文的老师戴贞素,更是把他视为平生最得意的弟子。

“贵公子聪明伶俐、能吃苦,又非常的用功。好好地栽培,将来一定会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呀!”每次见到小灵菲的父亲洪老先生,戴贞素老师总是对这个来自乡下的插班生褒奖有加,赞不绝口。

可是洪老先生对自己儿子的前程并不乐观:“因为这孩子八字不好,又生在这乱糟糟的世道,不指望他有什么大出息,将来能够有口饭吃,无灾无难过一生,我也就谢天谢地了!哪里敢指望他成为什么国家的栋梁呀……”

谈到眼前的现实,戴老师也不由叹了一口气,说道:“现在是民国了,国家总是会好起来的!我们对孩子还是要尽到自己的责任,可不能放弃!”

在城南小学的教师当中,对洪灵菲影响最大的,也就是这位教国文的戴贞素老师了。这戴先生学问渊博,书法、诗词俱佳,15岁的时候就中了秀才,并且受到新潮流的熏染,思想较为先进。他有个儿子叫戴平万(小名戴均),与小灵菲同班,两人很处得来。后来他俩一同上中学,一同上大学,一同干革命,一同写文章,一同流亡南洋,一同闯荡上海滩。他俩一生相伴,是风雨同舟患难与共的一对革命战友。那时候,戴平万常常邀洪灵菲到他家去玩。戴先生对小灵菲非常喜欢,认为比他儿子小平万强。这位戴先生特别喜爱唐诗,一本《唐诗三百首》倒背如流。唐诗是中华古典诗词的经典,是文人读书背诵的必修课程。洪灵菲对唐诗也是十分喜爱,尤其是在戴老师的影响下,渐渐迷恋上古典诗词,对唐诗尤是情有独钟。到小学毕业的时候,他的旧体诗写了很多,而且已经写得相当不错了。

可惜他的早年习作已经散失,今天的我们已经看不到了。

不知不觉,小学生活的三年就过去了。到了1918年,洪灵菲小学毕业。父亲打算让他中止学业,到店里去帮忙,但酷爱读书的他,强烈地希望能够继续上学。他的老师戴贞素也来帮助求情。在他的再三要求下,父亲终于点头,同意让他继续读中学。

那年秋天,他成了省立金山中学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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