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辑一 散文诗

奥西里斯的黎明 作者:朱博约


辑一 散文诗

看 黑暗正烙着一条灵魂的银河——编者导读之一《奥西里斯的黎明》

袁征

《奥西里斯的黎明》是基于古埃及神话的一次灵感迸发。从象征主义以降的现代派诗歌,从兰波、马拉美、里尔克、瓦雷里、艾略特、叶芝,甚至是曼彻施塔姆、埃里蒂斯、帕斯,等等,都善于从神话传说中汲取灵感和营养,这是因为神话本身就是民族史诗的一部分,承载着人类的智性和灵性记忆,至少其中积淀的神话原型或母题,终在一波又一波的文学运动中被重新打捞。

《奥西里斯的黎明》正是作者兴趣所在的古埃及神话的一种折射。作者有从初中起将不少的时间投入到古埃及象形文字自学的经历,捎带着很早就阅读了《古埃及亡灵书》,甚至泛阅过像《古代埃及的王权演变与丧葬习俗》《古埃及象形文字文献译注》(上中下)这样的学术著作,虽然所学仅仅入门,但是这一浸入几年的研究热情却使他对古埃及神话体系有了一定的了解。由于在此之前阅读过《吉尔伽美什》《奥德赛》《伊利亚特》《神曲》这样的古典史诗并对苏美尔、古希腊、古罗马神话体系有较完整的涉猎,其后的古埃及神话体系也就有了多种客观的比较和参照。

奥西里斯(Osiris)乃是古埃及神话中的冥王,是植物、农业和丰饶之神,赫里奥波里斯-九柱神之一。也是著名的荷鲁斯的父亲。最早提到奥西里斯的资料是金字塔铭文,而其最早的神像出自第五王朝末:他带着神的假发,双脚紧紧并拢在一起。[1]在刻于第18王朝的阿蒙摩斯墓碑上的《奥西里斯赞歌》和保存在拉美西斯五世时期的莎草纸上的《荷鲁斯与塞特的故事》对他的复活故事有较为详细的记载[2]

奥西里斯生前是一个开明的法老,惨遭嫉妒自己的弟弟沙漠之神塞特用计害死,后被阿努比斯做成木乃伊复活。之后成为冥界的主宰和死亡判官。虽然是冥界之王,但这与古希腊神话或中国神话中的冥王完全不同,他并不是魔鬼或黑暗之神,相反他象征着埃及人所相信的死后可以永世荣耀的希望。作为复活之神,奥西里斯是文明的赐予者,同时还执行人死后是否可得到永生的审判。奥西里斯这种“死人能够通过与其合二为一而得到复活”的功能,使奥西里斯在现实生活中有其特殊的价值。因此在古埃及壁画中,若脸上涂有绿色的颜料,则表示在复活中或已经复活,它的崇拜仪式起源于埃及的阿拜多斯,那里有许多它的神庙,它变得广受欢迎是在中王朝之后。

了解奥西里斯的故事,有关他再生的主题意义也就自然呈现了。这首长篇散文诗较为清晰地形成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透过时间之眼”。很显然是奥西里斯被发现的现实情境,这其中显而易见有吊古伤今之意,有几组意象是带有典型的地域文化特征的,如“圣甲虫”“帝王谷”“象形文”“鹰头神像”等等,但是真正具有象征意义的意象则是“王座”“巨眼”。如,“包浆的变形线条缭绕奥西里斯的神碑:乍现于时间之始的乌金王座,只见空明的大蛇盘桓于云中。……发皱的、苍老的鹰头,深邃的幽蓝巨眼盯着东方。空洞苍黑的眼眶,在风沙潜入的夜光下,似有目光扑朔——讳莫如深的生命之眼啊。”

在金字塔铭文中,这位对古埃及文化影响深远的奥西里斯的名字是由表示“王座”和“眼睛”的神秘莫测、难以解释的象形符号组成(这个王座和眼睛组成的符号有很多说法,比如,有学者将它解释为“创造之地”“眼睛之座”,也有将眼睛视为“太阳”,而将此解释为“太阳所在之地”的。)[3],只要知道这一点就明白这两个符号所形成的“时间之眼”“乌金的王座”意象中模糊的隐有所指性意思。当然,这种模糊和歧义性以及由此带出的诗性,也就进入了神学与诗学交叠的想象联翩的视域。

第二部分“与蛇的对决”。在古埃及神话中有一段著名的故事,是有关太阳神拉与蛇神的斗争,拉(Ra)是古埃及神话中的太阳神,被视为正午的太阳,也是赫里奥波里斯-九柱神之首。从埃及第五王朝(公元前2494年—公元前2345年)开始,成为古埃及神话中最重要的神。据说,拉神每天乘船经过西方地平线之下渡河欲东出第二天再升到天空之时,地狱里黑暗邪恶的大蛇阿佩普(Apop)作为太阳神拉最强大的敌人,总会心怀叵测企图击沉太阳船、吞没太阳神拉,然而太阳神每次都会将阿佩普击下太阳船并将其杀死。胜出的太阳神拉驾船通过地狱升起于尼罗河东岸。[4]在此诗中作者创造性地将“这太阳神所爱”的奥西里斯和拉神合二为一了:

“只那一瞬,太阳神的灵魂灌注于奥西里斯之躯,开始与混沌之神、那大蛇、那一生之敌做最后的了断。”

在古埃及神话中,二神合一是常有的事,比如拉神与拉蒙的合体——从埃及第五王朝底比斯成为全埃及都城后,底比斯最高神阿蒙神地位提升,于是拉与阿蒙神融合为“阿蒙·拉(Amun-Ra)”;在后来的埃及王朝时期,拉还与荷鲁斯神合并,成为“拉·哈拉胡提”(Ra-Horakhty,意指“拉是二个地平线上的荷鲁斯”)。据信他统治着天空、大地和冥界,与鹰或隼有关。对传说的神话的改动和创造也是有的,如,古希腊悲剧大家埃斯库罗斯《被缚的普罗米修斯》和索福克勒斯《埃阿斯》等。

于是奥西里斯为光明的再生与蛇神的斗争,就成为万灵觉醒的开始。

第三部分“生之赞歌”。这一回到现实情境的沉思,是由仿佛来自《亡灵书》的赞歌所终结,这赞歌是关于再生的,当然是关于人而非神的赞歌。古埃及人认为他们的人生就是为复活和来世做准备,因为来世才是永恒的。[5]“黑暗正烙着一条灵魂的银河”(托马斯·特朗斯特罗默诗句)。正是在那亘古黑夜般的蒙昧中,奥西里斯灵魂的复活和永生成为所有埃及人普遍的向往和追求。

重生吧奥西里斯

愿新的世界阳光照映

重生吧不灭的生命之眼

愿新的苍天恩佑

众神离去 人类重现

消失的是众神的黄昏,而迎来的则是人类的黎明。奥西里斯转为冥神,他所判定的再生,是人类的再生。

由虫到兽 由鸟到人,

奥西里斯 请再次重生

稍稍知道古埃及的再生神话,就知道这种重生,是万灵相通的,无论是人还是神的再生,既可以是虫也可以是兽。因此,众神的消失以及人类黎明的出现也就自然地符合神话逻辑也符合历史的逻辑了。从人文主义运动以来的人类文明的进步,不正是源于对人的价值的肯定吗?由此而来的一次次文学流派和运动的更迭,不正是源于对人性的挖掘和人的内在价值的关注吗?

海德格尔说:“存在于思想中达乎语言。语言是存在的家。人居住在语言的寓所中。”[6]因此除了作为此诗内在价值的思想表现之外,终究要回到诗歌的“家”——语言。此诗尤为值得注意的是其超现实主义的表现形式,以及大量隐喻运用所营造的语言的扑朔迷离的意象迷宫,如,“轰天巨响如群蛇一般立于帝王谷之巅”;“残缺之角犹见黑白交织的昼夜间隙”;“亡灵痛哭,枯裂的残容逶迤着幽光的铅泪”;“暗金的冥海向八方急涌,虚妄的尽头出现光的盛宴”,等,此类高密度意象和拟人交织的诗句比比皆是。作者还使用主题再现技巧,如,“这太阳神所爱,为我所独钟”,起到强化主题及一唱三叹的艺术效果。其外在形式的韵律节奏也有许多值得首肯之处。漫放不羁的散文诗体语言之下凝练而富有内在节奏的诗句,增加了其语言张力和丰富性、变化性,呈现出一种不易捕捉的不确定性并因此形成读者的美感期待。

参考文献

[1]刘金虎,郭丹彤.论古代埃及《金字塔铭文》中的早期托特神崇拜[J].史学集刊,2016(02):100-108.

[2]李模.论古代埃及的奥西里斯崇拜[J].贵州社会科学,2013(02):85-88.

[3]袁珍.金字塔铭文中的奥西里斯神话[D].复旦大学,2012.

[4]王玉鑫.简论古代埃及的塞特崇拜[J].学理论,2016(12):148-149.

[5]赵克仁.古埃及亡灵崇拜的原因及其文化蕴涵[J].西亚非洲,2012(05):89-105

[6]马丁·海德格尔.林中路[M].孙周兴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

奥西里斯的黎明

你金黄的躯体 碧绿的头 双臂青绿

哦,无穷之柱 宽阔的胸怀 和蔼的面容

生活在这片圣土上

愿你给天空以能量 给大地以力量

愿你令人间不再有欺骗

——《古埃及亡灵书·献给奥西里斯的赞歌》

(一)透过时间之眼

……

身披金袍的鹰头神像訇然仆地

轰天巨响如群蛇一般立于帝王谷之巅

鼎沸的人声破入倾颓的石门

滚滚氤氲 吞噬这幽秘的黄昏之界

漫天赤沙高举夜隼的残骸

在神的节日与圣甲虫一起欢纵

兀立的孤碑藏匿斑驳的过往,残缺之角犹见黑白交织的昼夜间隙。

倶与大地一色。包浆的变形线条缭绕奥西里斯的神碑:乍现于时间之始的乌金王座,只见空明的大蛇盘桓于云中。

枯黑的右手紧攥上翘的椅侧,青筋同这凝结的空气一起跳动,若隐若现的指环刻有王名,“UR,RA”的破损字符令黑夜敬肃。

狂风将附体的象形文拖回碑石背面。黢黑,阴冷以及冰结的空气,低沉的喘息,断续回荡在这虚无之境。

发皱的、苍老的鹰头,深邃的幽蓝巨眼盯着东方。空洞苍黑的眼眶,在风沙潜入的夜光下,似有目光扑朔——讳莫如深的生命之眼啊。

——这太阳神所爱,为我所独钟。

(二)与蛇的对决

30个王朝墓碑铺成的路,延伸杜亚特冥河的无边。

碧绿的蛇涎与万股黄泉汇聚于泛红的尼罗河,在枯寂中激荡。

残像在河面怪突,像一个个惊恐的头颅,聚在一起,皴染猩红的众神祭日。

棺外的亡灵,空漠地抬望无垠的苍空,看见那位神铸的奥西里斯。亡灵痛哭,枯裂的残容逶迤着幽光的铅泪。

这怀抱一把腐朽之桨的长者,额头似太阳浑圆,沉静的尊容宛若神明隐于幽潭。仿佛顺从终极旅行的导引,渡向无穷的天河。

那混沌的主宰,那孤高的大神,背挂羽翼零落的大蛇,自灵河翻出飞溅的毒汁,于隆起的天际长啸。蛇袍缀挂着悲伤与苦痛。想到黑暗,看到黑暗,便置身于黑暗。疯狂中它冲向黯淡已久的太阳,仿佛要将其吞下,但那巢穴早已空空如也。

冷火之絮一同飘向那熄灭于邈邈杳冥中的太阳……奥西里斯轻慰这曾经的普照之灵。

只那一瞬,太阳神的灵魂灌注于奥西里斯之躯,开始与混沌之神、那大蛇、那一生之敌做最后的了断。

大笑,高唱,是时候了诀别。

痛饮,静观,是时候了这灵迹终究幻化。

一圈火蛇从四周聚射 长者岿然于火之央

巨眼哀默 将那地下不祥之物吞噬

一切那么寂静 神圣

消失 来去 好像从未发生

影一般的王座

笼罩着时间之环

罗塞塔乌 达特……

奥西里斯 黑暗只此一瞬

尽燃吧

尽燃吧!

暗金的冥海向八方急涌,虚妄的尽头出现光的盛宴:

鲜活祭品在火中沸腾,

伴随蛇血与九泉的奏鸣,

隐约响起神的赞歌。

那是磷火,那是生者的祭祀,那是最后的狂欢……

由虫到兽 由鸟到人

奥西里斯 请再次重生

——这太阳神所爱 为我所独钟

那群人啊,

他们不断追寻,妄图翦灭死亡,在天空和大地只留下自己的足迹、名姓,不轻易接受自己来到尘世只为最终消失的宿命,难道创造一片水晶的神途只为明验生命的希望不灭?难道宁愿相信在那阡陌纵横的神迹中闪耀永恒?宁愿相信自己不曾死去,不曾消失,不曾燃尽?

那死与生,爱与恨无法对称的时间之轴啊,人类所凭依的最初希望。

——这太阳神所爱,为我所独钟。

(三)生之赞歌

滚滚氤氲,鼎沸的喧嚣破入残颓的石门,涂抹绿脸的人群渗入这亘古无声的黎明——借助这猩红的时间之眼,看到影一般的王座显现出数行不朽的圣书字……于是人类再一次辨认出那金色的象形神迹:

我们的所作所为

终不过是尼罗河的砂砾

我们的信仰

我们的生死

我们的哀乐

是又一个阿赫

我们是埃及两地是尼罗河

我们是赫里奥波里斯是孟菲斯

我们是泰芙努特是普塔

我们是玛阿特是荷鲁斯

我们是圣地之主我们是圣主之地

我们是天河舟者

我们是归来居于最前者

愿彻骨的黑火

带走我们的悲喜

带走我们的福祸

带走我们曾为人类的遗证

重生吧奥西里斯

愿新的世界阳光照映

重生吧不灭的生命之眼

愿新的苍天恩佑

众神离去 人类重现

回到冷火环绕的达特

回到时间之始的冥漠

随黄昏沉浮

随黎明沉浮

舍弃一切的我们

俨然再生

舍弃一切的我们

犹然永生

2018年2月-8月

阿瓦隆哀歌

数以万计的将士之躯,散落着、扭曲着、缠绕着与泥污、血污板结在一起。剑与刀相互狂怒着、磕碰着、咆哮着与不再啸傲沙场的主人一道,遮蔽了卡美洛往昔的光耀。夕阳缓缓遁入血色的氤氳,天地相融为一色,渗入无穷的血海之中。

四下的渡鸦哀叫着逃离,只留下如血残阳,默然独吊。

一切的一切,都萦绕着那阴云的低岗——一顶赤银交错的公牛角头盔滚落在坡脚。在绛色的污泥间,隐约看见刻于其上的精美纹饰以及“莫德雷德”几个不起眼的字母,旁边是暗金色的圆桌图案。

注定这个后来被称为卡姆兰的无名之丘,书写着英雄对决的悲剧史诗:一把剑深深地没到剑柄,崩碎了周遭的黑色石块。银色的十字架护手,散发着紫光,骄傲地述说主人曾经的雄心。裹着线绳的柄上,一只近乎碎裂的手,依然紧紧握着血肉与泥土死死粘着,依附于其上,仿佛相信自己依然活着一般。

穿着赤铜之铠的魁伟身影,沉重地跪在剑旁,单膝所触之地将碎石碾为幽黑的深坑。另一只手五指张开,正向前探去,尽力地想要挽回什么……突兀地一柄巨大的长枪——几乎比此人还长——完全的、坚决的,从正面穿过了尸体的心脏,直指他背向的滴血残阳,闪着寒光的枪尖带出的鳞甲,没入天地之中,仿佛一个巨长的时针,凄厉地指向生命的终结。

一双眼睛向外突起,不自然的扩成圆球,布满了网一般的血丝睁开着,惊恐地、惭愧地、愤怒地,盯着左手想要抓住、想要挽回的远方,金黄的胡须混合着早已凝固的黑血极力反射微弱的落日血光,下面的嘴微微张开……仿佛吞噬了无数回忆的深不可测的黑洞。

绝望之丘。

深邃、墨绿的湖——没有人懂得它的恬淡,除了剑——倒映出岸边青葱的树林,以及乱云飞渡的苍穹。湖面上偶尔会弹出不大的气泡,又慢慢隐回湖中,就好像她对天空说下一番番深埋心底的絮语,日复一日地如此。除此之外,四周甚至鸟叫声都不再,宁静、寂寞,宛若细沙所拢,隔于生世,绝于此生,只是,偶尔还有风的竖琴声,回荡在桃树林的每个角落……

距湖不远处的七零八落的灌木丛后,一位金发的青年,双目微闭,斜倚着一颗奇异的古树,躺在那林中的翠绿的草上。在雕花金甲的正中央——心口处,竟然是一条扁长的刺眼的巨大血洞,染红了身侧紫色的、一度呼啸的披风。

他的身前,一位银臂的骑士正恭敬的单膝跪地,忠心守候着年轻的主人苏醒。

银发的骑士,双手——包括那只银臂——正捧着一把通身散发金芒的长剑——王者之剑。剑上不沾一丝尘物——即使骑士手掌被血玷污。剑把上的十字在血影的映照下,散发出了阵阵摄人心魄的威势。战场上它曾骤然作响,犹如狂狮怒吼般震落了四周敌手,如一片片残叶零落。

青年缓缓睁开眼,沾满血的眼睑微微颤抖着,挣扎中方才显出被黑色侵蚀的幽绿色双瞳,倒映出这个倾斜的天地。他适应渐已黯然的光线,看到了身前的骑士——满身鲜血,费力地抬起臂甲破裂的左臂。他轻轻将手搭在骑士身上,紧紧盯着眼前白衣侍臣的锃蓝双眸道:“为了卡美洛之荣,归还此剑。”“亚瑟王……”并未收回手的王,如释重负般再一次闭上了早已疲惫的双眼,“贝伦狄尔抱歉了,这一次,可能要睡得久一些……”

金甲中的手垂到了地上,夕阳收拢在这一片静谧的树林中,裹上了一层金色的氤氲与树林繁叶相互缭绕着错杂着,永恒地守护——那睡梦中的王。

石中之剑归于湖中,亚瑟王归于阿瓦隆之屿。

微风吹响了如金箔瑟瑟作响的无穷树叶,为湖面卷起不休的涟漪,在天地之间合奏出细雨般的不尽哀歌。

终极之箭

阿拉什左手提起那张巨弓。足有两米长的古铜弓身,上刻有银丝镶嵌的古波斯文,两侧雕着狰狞的鹰翼神兽,弓被千锤百炼的金属撑出苍穹一般的完美弧度。

在霞光熠熠的雪地,阿拉什用坚韧的臂膀紧了紧弓弦,右手握住那神赐之箭——箭身通体散射七色的荧光,雪雾中幽幽地闪光。

勇士将箭搭在了狮筋搓成的弦上,昂起雄健的头颅。

麦努切尔赫王国王昨夜对阿拉什说:“必须停战,结束这场持续了六十年的战争。”波斯和图兰的国王同意由一位双方都认可的勇士登上德玛峰,向东放箭,箭之所落,便是两国新界。国王转过头来,满脸的风霜隐藏于浓密的灰鬓:“吾主向我托梦,夜的精灵送来神造的硬弓与流星之矢,一切都指向你,阿拉什。”

阿拉什高大的身影在烛火下颤动:“王啊,请允许我,为伟大的国土,献上我的忠诚。”

这个日子被后世称为“特里干”(夏至)。

德玛峰上,乱云缠绕着亘古积雪,四周尽是白茫茫一片,就连太阳也被遮挡,这是六域之内至高山峰。

阿拉什迈出一步,在荒凉的雪地踏出深坑。拉开弓,缓缓,坚定。硕健的肌肉抖动,箭是那般平稳。他知道目标所在:东方,太阳升起的地方。

如阳至圣的吾主

请赐下荣誉和万般力量。

随着弓弦撑满,隐隐的山风,向手指所移动的方向呼啸而去。此刻三军的狂吼,昔日亡魂的哀号,注入英雄的屏息的耳中。

嗡的一声惊天巨响,在雪地、在德玛峰上怒吼地射出。一支七彩的流星,卷起残雪和泥土、树叶,朝太阳方向光一般掠去,快速旋转、快速飞驰,留下身后千百条交错斑驳、光怪陆离的神秘光芒。

箭仿佛在追逐太阳神车,永不停歇地刺向碧蓝的天空之眼——在两千五百米以外的阿姆河岸,划出一道深不见底的大壑。

万甲鼎沸。但射出神箭的人早已不在——可怕的裂痕在他伟岸的身躯迸裂开来,一瞬间炸得四分五裂。只见那幽深的巨坑,散落着被染成血红的、白色的雪莲和松针,以及山体沸腾而出的滚滚岩浆……

2018年2月

完美合奏

1000多个日日夜夜就这样转瞬流逝。当满街的樱花,在春天的再一次轮回中怒放你绚烂的一季,那静美的回眸、紫色的嫣然……回忆宛若漫天星斗的银河,在闪烁中激荡,在激荡中弥漫。钢琴的黑白键在我的指尖流动起伏,仿佛昼夜穿梭如斯……而你小提琴幽咽的琴音,在我耳畔时回响。我在梦里常常重温舞台上那合奏的分分秒秒,我怀念那次合作,渴望与你再度携手重现完美合奏。

记得那场小提琴与钢琴合奏的友谊赛,你我合作的曲目是贝多芬的《升C小调钢琴奏鸣曲》,即《月光曲》。

音乐厅上方的白炽大灯直射木质地板,灯光之外便是漆黑与无人般的寂静。这寂静为我们而存在,无数的观众都在为我们合奏的美妙音乐准备着如雷的掌声。

在众人炽热而期待的目光下,我是那样的紧张,眼前的钢琴也似乎沉沦于昏暗无边的大海深处。你黑发的熠熠反光在大厅格外夺目,当你回眸直视我的眼睛,仿佛在说:有我在呢!这是我们的合奏啊。

平缓的前奏,在我的紧张中有些颤抖,紧接着,小提琴的第一声也滑进曲中,犹如无月之夜的流星在无际的夜幕上划过,又好似昆明湖月光闪烁的湖面上荡漾的小舟一般。钢琴那粒状的音符与小提琴流水般的音符慢慢交织在一起,宛如舒缓的河流泛起浪花,明净、璀璨。我心中的那一抹忐忑悄然消失。

那支叹息主题仿佛融入了某种浓郁的怅绪将人带入初始乐章,如月之初升,充满希望,但被浮云所掩盖,万影瞬间俱息,令人悲从中来。

中间段落的小快板柔和温馨恰李斯特所说,犹如两座悬崖中的一朵小花,临空摇曳,似回忆往昔的甜梦,又似未来的美好憧憬。这皓月般的恬静,却更像汹涌心海的短促憩息。

如潮澎湃的后半乐章在黑白键上疾驰奔突,仿佛九天飞下的水晶瀑流,激荡着搏击、抗争,久久难以止息。

刹那间,仿佛进入一座无垠的神秘晶体世界,镜面一般的天地之间只有你我合奏的音符在滑翔。我看见你手中的琴弓在飞舞,仿佛清晨树梢跳跃的百灵。旋律轻快明丽,犹如春风轻抚你我的头发。再一次反复,又归于淡远。忽然间我发现你紫衫下的身躯微微颤动一下,在琴弓的飞快摆动中,你晶莹的泪水在幽暗中散落。是这淡远而有些悲凉的副曲触及你那身患白血病的忧伤记忆吗?我想用琴声告诉你“有我在呢,这是我们的合奏啊”,就像你鼓励我一般。昏暗中琴声在琴箱中爆裂着,像心脏一样跳动、撞击,又仿佛羸弱的生灵对命运之神的顽强反抗。

你我琴中飞出的音符,好似翩翩蝴蝶在空中悠然起舞,又宛若无数的精灵扑朔而来,瞬息间在一组高音中戛然而止,幻化出照亮整个舞台的夺目光芒。随后是数不清的听众雷鸣般的掌声,将整个舞台和你我淹没……这是完美的合奏,这是生命的合奏。

我多么希望时间和音符永远凝固在那舞台的3分56秒,我多么希望身患白血病的你手术并未失败,我多么希望你走出了病房,拿起小提琴走上舞台,与我再续约定的完美合奏……

2016年5月

远树

眺望楼丛空隙的远处,冬日的鸟雀如都市的星辰般稀落于结着雾凇的枯树,时而扑动瑟瑟的翅膀,向着目光所及的尽头恋恋地轻唤——在寂寒如狱的无生之境,仿佛等待着什么。

似雪似霜的清光飘摇而下,与漫无边际散落如梦如幻的六瓣奇花交织,连接起永恒相隔的天地。

天地之际,远远的那一排排树林挺拔于城市空无一人、寥落的雪地。脚下是半埋于雪中的苍黑残枝,额际是窃窃私语的鸟鸣。最后的一层细碎萎烂的黑色护皮,零落于圣洁的雪原,格外刺目。漠然的西风抽打枯枝,不留下一片叶的踪影。清脆的撕裂声忽地传开,接着便是断木刮擦的刺耳尾音,直到残枝落地声音戛然而止,尔后风尖啸掠过,而风之上的鸟群发出阵阵啼鸣。

在上下苍茫、不分一物的洁白之地,棕黑色的、需十数人才能合抱的粗干,散发着浓郁的生命复苏气息。

这黑白相间的暮冬世界,从积雪的树根挤出几簇早来的绿芽——纵使微不足道,仍兀立于狂怒的风雪中,守望着那个徐徐而来的季节。

  1. 载《长江丛刊》2019年2月下。
  2. 奥西里斯(Osiris)是古埃及神话中的冥王,是植物、农业和丰饶之神,赫里奥波里斯-九柱神之一。也是著名的荷鲁斯的父亲。奥西里斯生前是一个开明的法老,惨遭嫉妒自己的弟弟沙漠之神塞特用计害死,幸被阿努比斯做成木乃伊复活。之后成为冥界的主宰和死亡判官。他象征着埃及人所相信的死后可以永世荣耀的希望。作为冥界之王,奥西里斯是文明的赐予者,同时还执行人死后是否可得到永生的审判。
  3. 古埃及神话中的冥府。
  4. 地狱里黑暗邪恶的大蛇阿佩普(Apop)是太阳神拉最强大的敌人。
  5. 拉(Ra),古埃及神话中的太阳神,也是赫里奥波里斯-九柱神之首。
  6. 指阴间重生之地。
  7. 亦作“杜阿特”。阴间,人死后住的地方。被想象在地下,“很深,很黑,无边无际”。在《金字塔铭文》中,达特被拟人化,是死者的母亲的形象,引导他升天。
  8. 阿赫为古埃及神话中利比亚荒漠之神。其神圣动物为鹰;其形象为鹰首人躯。后来,对阿赫的崇拜,于赛特和利比亚荒漠的化身哈之崇拜相混同。
  9. 赫里奥波里斯(今埃及开罗)是古埃及除孟菲斯和底比斯之外最重要的城市。它是古代埃及太阳神崇拜的中心,也被称为“众神之乡”。
  10. 泰芙努特(Tefnut),是古埃及神话中的雨与湿气之神,赫里奥波里斯-九柱神之一。代表着无序,是导致食物和尸体腐烂的力量。
  11. 普塔(Ptah),是古埃及孟斐斯地区所信仰的造物神,而后演变成工匠与艺术家的保护者,形象为一木乃伊。
  12. 玛阿特(Maat)是一位头上饰有一根鸵鸟羽毛的女神,鸵鸟羽毛就是她的象征。在古埃及神话中,她是太阳神拉的女儿,智慧之神托特的妻子。
  13. 荷鲁斯(Horus)是古埃及神话中法老的守护神,也是复仇之神。冥王奥西里斯的儿子。
  14. 阿瓦隆是亚瑟王最终的栖息地。在亚瑟王传说中,阿瓦隆象征来世与身后之地,由九位擅长魔法的仙后守护着。
  15. 莫德雷德,与亚瑟王在卡姆兰之战同归于尽的骑士。
  16. 亚瑟王死前守护身旁的最后一名骑士。
  17. 载《长江丛刊》2019年2月下。
  18. 载《散文百家》2019年3月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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