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第二场

歌队队长　我们马上就可以知道那火炬带来的火光与消息是否是真的，这满载着胜利的火光是不是像梦魇那样玩弄了我们的心。我看见一个传令官头戴橄榄枝从海边跑来，他扬起了干燥的尘埃，那是泥土的胞姐，向我证明了这个报信者不是哑巴，他不是靠着燃烧山上的柴火来传递消息，而是更加清楚地带来了那令人欢呼的消息，或者——我是不爱说反话的。但愿锦上添花吧！倘若谁为这可喜的消息做出不同的祈祷，那么就让他为自己心中的罪恶埋单吧！

【传令官从观众右方走上。

传令官啊，我亲爱的祖国，阿尔戈斯这片土地！转眼十余载，今天终于让我回到了你的怀里！岁月剪断了多少希望，唯有一个剪不断。真没想到我还可以回到这里，并且将死在这里，分得一块最亲近的墓地。土地啊，让我为你欢呼！太阳啊，让我为你欢呼！那高大的天神宙斯啊！皮托的阿波罗王啊！请你收起手中的弓箭，不要向我们开弓！在斯卡曼德洛斯河边我们已经遭受到了你的打击，如今我伟大的阿波罗王，请你来做我们的教主与守护神！让我向十二位大神致敬，尤其是我们的守护神赫尔墨斯——亲爱的传令神致敬，他是我们传令人供奉的神；当然还有那些派遣我们出征的英雄们，但愿他们可以友善地迎接战火下残余的军队。

那王家的宫殿啊，那亲爱的家园啊，那庄严的宝座和那面向旭日的神明啊，请你们依旧像从前，用明亮的双眼去迎接这久别的君王！是他给你们，是他给这里所有的人，在漆黑的夜晚带来了亮光——他就是阿伽门农。我们理应虔诚地欢迎他，因为他已经凭借着宙斯的铁锄成功地铲除了特洛伊，破坏了那里的土地，摧毁了地里的庄稼，让那里神祇的祭坛和庙宇都消失了。他就是我们敬爱的国王陛下，阿特柔斯的长子，驾在特洛伊脖子上的轭；他现在胜利而归，如此幸运，是这个时代最值得人们尊敬的人。以后帕里斯与他伙同的城邦再也不会大夸其口说，他们所遭受到的惩处与他们犯下的罪行相比根本算不上什么；他犯了盗窃罪，依法交出了赃物，他的家宅也被夷为平地，而且他的土地也被摧毁了；普里阿摩斯的孩子们犯了罪，结果受到了加倍的惩处。

歌队队长　欢迎从阿开俄斯军队归来的传令官，但愿你幸福！

传令官我很幸福，让我为神去赴死，我也心甘情愿。

歌队队长　你是否因为思念家乡而烦恼？

传令官我思念我的祖国，并且双眼充满了爱的泪水。

歌队队长　那么你的相思病是很舒坦的了？

传令官啊？我不明白你所说的，请你解释一下。

歌队队长　就是说你思念那些正在思念你的人，是多么温暖。

传令官你是说祖国也在思念着那些远在异乡的军队？

歌队队长　没错，我心中的忧愁常在呻吟。

传令官为什么你心中会有这样的忧愁？

歌队队长　沉默一直是我免灾的良方。

传令官怎么？王出征在外，你还畏惧谁？

歌队队长　我害怕，并且非常害怕，用你的话说就是，死了多好啊！

传令官我说的是事业已经成功。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发生的事，有些很顺利，另一些很坎坷。不过又有谁的一生会无灾无难地度过呢？除非你是强大的天神。说起我们生活的艰苦和环境的恶劣，船上拥挤的过道，糟糕的床铺——哪一样不是我们要叹气的，哪一样不是我们每天都要面对的？陆地上的生活一样糟糕：我们毫无遮掩地睡在敌人的城墙脚下，雨水和露珠打湿了我们的衣衫，我们的衣服因此滋生了厚厚的霉菌。在鸟儿都能冻死的寒冬，只要一下雪就冷得瑟瑟发抖；炎热的酷暑，姑且不说我们人了，就连海水都被晒得昏昏欲睡，动静全无——不过没有必要再为这些事悲叹了，因为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尤其对于那些已经死去的人，他们再也不会想起来了，记忆对于他们来说也随着生命的消亡烟消云散了；不过对于我们这些阿尔戈斯军队的幸存者，为了自身的利益，痛苦自然不会被均分，有些人好过一些，更多的人就要品尝更多的苦难。因此，我们可以在这光明的日子，大胆夸口说——请让这声音毫无阻力地飘过海洋与陆地——“特洛伊被阿尔戈斯的远征军攻陷了。那里的一切都是贡献给希腊神祇的战利品，是我们的军队放在他们的寺庙中的，这光荣的祭品永世长存”。人们听见之后，就会大肆赞扬这城邦和首领；宙斯促成了这次胜利，这样的恩泽是值得珍惜的。现在我说完了。

歌队队长　你的话已经将我说服，我没有什么可难过的了；无论老幼遇到不懂的问题，向别人虚心请教，这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不过这个消息对于这个家和克吕泰墨斯特拉密切相关，我也可以一饱耳福。

【克吕泰墨斯特拉从宫中上。

克吕泰墨斯特拉　我发出了欢快的呼声，庆祝第一个信号火光在夜里到达，报告伊利翁的沦陷与毁灭。不过我遭到了一些人的责备：“你竟然会相信这样的火光信号，真的觉得特洛伊已经毁灭了吗？你真是个女人，这么容易激动！”那个人把我骂得一塌糊涂。不过我依旧举行了祭祀，他们也把女人当作榜样，在城中四处宣扬胜利，在众神的庙宇里，他们熄灭了吞食香料的、芳香的火焰。

（向传令官）这个时候无须你向我报告了。我自会从王那里听到所有的内容，但是我要抓紧时间准备最宏大的仪式迎接我尊贵的丈夫归来。在一个妻子眼中，没有哪天的阳光比今天的更加可爱。因为今天是神保佑丈夫胜利归来，妻子为他敞开大门的日子。把这话带给我丈夫吧。请他——人民爱戴的国王，速速归来！愿他回来吧，他会发现自己的妻子依旧忠贞，就像先前分别时那样；家里的狗也对他摇尾欢迎，而对那些仇视他的人表示出敌意。在其他方面也是一样，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他的妻子连封印都没有破坏一个。更别提从别的男子那里带来的快乐，或者流言蜚语，我一点不知，就好像我不知道金属的淬火一样。这些就是我夸口的话，但的确是真心的——一个高贵的妇人这样说说，我觉得没有什么可耻。

【克吕泰墨斯特拉进宫。

歌队队长　她说完了，你理解她的意思，但是在明眼人看来，她的话却是表里不一。不过请你告诉我，传令官——我想知道墨涅拉俄斯——他，受人尊敬的君王，是否和你们一道平安归来？

传令官我无法将假话说得顺耳，让朋友心中欢喜。

歌队队长　请你说真话吧。真话和好消息一旦分离，就难以自圆其说。传令官他本人和他的船只不在这里。我说的是真话。

歌队队长　他是当着你们的面从伊利翁扬帆而去，还是那共同遭遇的风暴，将他和船只吹走了？

传令官神箭手能一箭射中鹄，你也一句话道出了一连串的灾难。歌队队长听别的航海人所说，他是否还活着？

传令官除了那养育万物的太阳神赫利俄斯，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说得清。

歌队队长　你说那风暴是怎样因为神的愤怒而袭击我们军队的，又是怎么平息的？

传令官好日子不应该被坏消息破坏，那是对神的忤逆。当一个报信人垂头丧气地带来了军队覆灭的消息，在可恨的灾难中，城邦受了损失，人民受了损失，很多人被阿瑞斯的双头刺棍——那双矛的害人东西，沾满鲜血的矛头，赶出了家门，做了牺牲品——当他担负着这样沉痛的灾难，他只宜唱复仇神的凯歌；不过当他带着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回到自己的城邦，我怎么忍心将噩耗与喜讯混合在一起，提及那起因为众神的愤怒而开罪到阿开俄斯人身上的风暴呢？

水火本不相容，不过电火与海水居然结成了联盟，为了显示它们的联盟友好，袭击了阿尔戈斯人的不幸军队。昨天夜里，灾难从海上袭来，那从特剌刻来的狂风刮得船只相互碰撞，船只在风雨雷电的袭击下，在凶残的牧羊人鞭笞下，沉没于大海之中。当太阳发出了光芒，我们看见爱琴海上绽放出花朵——到处漂浮着阿尔戈斯人的尸首与船只的残骸。不过我们和我们的船只有幸得到了某位的拯救，或者说是因为他的求情让我们免受灾难，他一定不是人，是伟大的神，是他在为我们导航。救世主命运女神就安静地坐在我们的船头，因此我们进港后没有遇到风浪的玩弄，也没有在石滩上搁浅。此后，虽然我们在海上死里逃生，虽然是白天，我们还是不相信我们的幸运，对那灾难还是心有余悸：我们的军队遇难了，遭受到了严重的打击。这时如果他们之中还有人活着，一定会说我们已经死了；而我们则以为他们遭受了这样的灾难。但愿一切都如意！你一定非常期待墨涅拉俄斯归来。只要太阳的光芒还可以照在他的身上，那里看得见日光，我们可以祈求他在宙斯的庇佑下平安回家——宙斯无意摧毁这个家族。你现在听见了许多消息，要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传令官从观众右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