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主编序言

哈佛百年经典(21卷):浮士德悲剧 作者:(德)歌德 著,(英)克里斯托弗·马洛 编 沙洲 叶莉 译


浮士德悲剧

The Tragedy Of Faust

〔德〕歌德 著

主编序言

乔恩·沃尔夫冈·冯·歌德是德国最伟大的文学巨匠。1749年8月28日,歌德出生于法兰克福。歌德的父亲在当时有一定的学识和社会地位,他亲自督导歌德的早期教育。歌德年轻时曾就读于莱比锡和斯特拉斯堡的大学,1772年,他在威泽拉当了一名律师。后应塞克—魏玛公国公爵卡尔·奥古斯塔的邀请,他于1775年迁居魏玛公国,并在那儿开设了一系列的政务办公室,同时成为公爵的首席顾问。1786~1788年,歌德远足意大利,1791年歌德回到了魏玛,监督、经营公爵的戏院直至1817年。1792~1793年他参加了抗法战争,此后他结识了席勒,并与之成为好友,这份友谊一直持续到1805年席勒辞世。1806年歌德与克里斯汀·乌尔匹沃斯小姐结婚。大约自1794年起,直到1832年3月22日歌德于魏玛公国逝世,这期间他将大部分精力专注于文学创作。歌德一生著作颇丰,在迁居魏玛之前,他最重要的作品是他于1773年写的悲剧《葛兹·冯·伯利欣根》。这部作品是他的成名作。此后他的小说《少年维特之烦恼》,让他在那个狂飙猛进的年代声名大噪。在结识好友席勒之前,歌德就已经开始了小说《威尔赫尔姆·迈斯特》,戏剧《伊菲格涅》、《埃格蒙特》、《多夸托·塔索》、《雷伊纳克·福席斯》、《威尔赫尔姆·迈斯特》的续传和美丽的抒情短诗《赫尔曼和窦绿苔》的创作。《罗马哀歌》是他在结识好友席勒后创作的。席勒去世后,歌德创作了《浮士德》、《亲和力》,自传《诗歌和真理》、《意大利行记》,还有许多科学论文及一系列关于德国艺术的论文。

尽管上述的枚举只罗列了歌德最主要的作品,但这些作品已足以向世人展现歌德这位天才非凡的创作想象力和他的博才多艺。古往今来,世界级的大文豪中,能拥有如此丰富多彩的人生,或者说在多个领域都颇有建树者实属罕见。他的从政经历和科学研究活动,在我们今天看来较其艺术成就而言实属不足称道,然而却显示出其在诸多领域具有相当优秀的适应能力。而这些能力正好赋予了他豁达的个性,广阔的胸襟。在这一点上,他是无与伦比的,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天才。

歌德艺术魅力最伟大、最具代表性的表达形式都淋漓尽致地在他的戏剧《浮士德》中表现出来。在欣赏其巨著之前,先了解其故事的创作背景—— 一个古老而广为流传的传说,关于将自己灵魂出卖给魔鬼的故事——是颇有必要的。民间传说中的浮士德博士原本自诩为哲学家,他在16世纪游历德国,靠玩魔法把戏、给人算命或用巫术给人占卜挣点钱。1540年,浮士德神秘地死亡了。有传言说:浮士德生前与魔鬼有契约,魔鬼赋予他魔力,后来契约到期了他的灵魂就被魔鬼收走了。1587年,传说他又复活了,民间冠之以许许多多的英雄事迹,他的故事给世人过度世俗的物欲以及那个时代所倡导的“以人为本”的古典美学观念发出了严重的警告。就这点而言,浮士德是基督教新教教义早期盛行的一个缩影,也是对文艺复兴时期崇尚科学和古典道德规范倾向的反叛。

在德国出版了许多关于浮士德的书,他的故事被翻译成英语传入英国,后被英国文学家克里斯托弗·马洛改编为戏剧。英国的演员们又将马洛的作品带到德国演出,德国的表演艺术家们开始模仿英国人的表演演出该剧,其先是被改编为场面壮观的荒诞剧,后来被改编成木偶剧。通过观赏木偶剧,歌德熟知了浮士德的故事。

歌德二十岁的时候,浮士德的故事激发了歌德的创作灵感。在歌德去魏玛公国的前三年里,他坚持不懈地写了浮士德的许多幕故事和部分人物对话。尽管在创作的过程中他曾经三度辍笔,但总是得以继续,他一生笔耕不辍直至生命结束。因此,这部作品的写作周期,从他的首部悲剧样稿到最后的剧本定稿历时六十余载。在此期间,从剧本的结构到主旨都经过巨大的修改,这必然给该作品的整体性带来了影响;但另一方面,完成这部剧作所需的坚持不懈和孜孜不倦——从青春少年到皓首老翁,又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充分而完整地反映了歌德的个性。

这部戏剧于1790年以片段的方式为公众上演;1808年上演了完整的首部戏剧;1833年,也就是作者去世的第二年,该剧的第二部分被出版。早在1770年歌德还在创作《诗歌和真理》时,他就曾在斯特拉斯堡对海德说:“那个深刻得令人难忘的木偶剧故事,在我的脑子里轰鸣回响,徘徊不去,很早的时候就勾起了我想把它写出来的虚荣。我的一生不断地尝试着将它写出来,但结果却总是令我不满意和郁闷。我心里对此一直耿耿于怀。我只能在寂寥的时光里,思索着它们聊以慰藉,但没能写下只言片语。”如果不去深究这段内心感受背后的深意,我们不难看出歌德对那个古老传说中故事的主人翁的同情是他对这个故事痴迷的缘由,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歌德偏偏要描写浮士德被天谴的故事。在西方,人们都习惯性地认为浮士德受到天谴是自己作孽所致。

就创作素材而言,浮士德的创作取材于民间传说,但其最终成卷的基本构思则可能源于马洛的《浮士德博士的悲剧》。早在1674年,浮士德的生活有了一段哲人爱上女仆的经历,格丽卿的爱情故事就是歌德本人生活的写照。其他添加于剧情的素材可以看作马洛的翻版。

不得不提的是,歌德所描写的浮士德与传统悲剧的理念相悖,他没有习惯性地把浮士德描写为受人唾弃的怪物,而是像作家但丁的圣诗一样,不惜笔墨地塑造这个人物。作者的这种显而易见的反叛意识,在其提及的写作方式中可以找到。歌德的《浮士德》的写作开始于他极富浪漫情怀的青年时代,他肆无忌惮地吸纳了传说中的许多神话元素,忽略了浪漫情绪中的理性和貌似合理性。当他在19世纪初,重新开始该剧的创作时,歌德本人的艺术创作水平已经有了极大的提升。此外,当时超自然的东西只能作为某种象征性的事物方可被公众所接受。于是他将浮士德塑造为为了自己的目的而不懈努力,追求自己感官上的彻底满足的象征性的人物。他通过自己剧本的前序——《天界序曲》的描述将读者的理解引向这个方向。所有这些元素的精巧融入贯穿着《夜》、《舞间曲》等一幕幕场景,场面震撼,且充满着无尽的寓意,但却与人类悲剧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这样的情况贯穿着整部话剧,从第一幕到最后一幕,显得很真实,如《地窖宴会》、《马莎的肖像》、《复活节晨的漫步》、《玛格丽特的个性和命运》。正是这些素材吸引了大批的读者和观众,这些东西也在实际的舞台表演中自然而然地得到了强化,也正是这些唯美的东西使得《浮士德》成为了一部伟大的戏剧;歌德将自己在人类生活谜团中的徘徊思索所得投射到某些象征性人物身上,并将其复杂化,使之更加具有影射意味。在戏剧的第二部分,剧情更多的复杂性和更加深邃的寓意必定增加其理解的晦涩程度。但所有这些也奠定了其与《约伯记》、《被缚的普罗米修斯》、《神曲》以及《汉姆雷特》这些传世之作并驾齐驱的崇高地位。

查尔斯·艾略特

献 词

轻轻地,你们缥缈的身影缓缓走近,

曾经的影子慢慢浮现在我迷蒙的眼前。

这一次,我是否应该将你们握紧?

或许我内心还向往着曾经的梦境?

来吧,来将我紧紧拥抱。

你们从云雾中涌现在我的四周,

我胸中的情感如青春般跌宕起伏,

交织着你们带来的快乐时光。

在那些快乐的影像中,你们的身影不断浮现,

连同青春年少时的初恋和友谊也一齐浮现。

痛苦重生,哀叹那挥之不去的悲伤,

或叹人生无法摆脱歧路迷津。

我的那些朋友都先我而逝,

只留我在人世悲泣往事,

是多劫的命运夺走了我们那些美好的时光。

那些听过我前部诗歌的人们,

再也无法听见我续写的诗篇。

知音不在,

我们的友谊已化作云烟消散,

当初的回响也已寂然无声。

我的悲歌将为陌生的人群而唱,

他们的赞美勾起了我心中的哀怨。

那些曾经喜爱我诗歌的人们啊,

纵然活着,也已四散飘零!

忽然间,我心中有种久违的渴望,

令我神往那庄严、安寂的幽冥世界。

我的低吟浅唱如风神之琴,摇曳不定。

我浑身战栗,泪流满面,

纵然心若磐石,亦能化为柔情。

忽然,我眼前的一切渐渐远去,

而那遥不可及的过去却重现眼前。

舞台序曲

剧团团长,剧团诗人,丑角

团长

每当我遇到艰难和困苦,

你们两位好友总会帮助我。

关于这次到德国来演出,

你们不妨说说你们的意见。

我当然是想取悦观众,

赢得他们的掌声,

这样才算是皆大欢喜。

厂棚高张,座场停当,

人人都期待着这场盛宴。

他们扬眉端坐其中,

静静地等候着戏剧的开场。

虽然我知道该如何取悦观众,

但从未如此紧张不安过。

他们虽然很少看到佳作,

但是也读过不少戏剧文章。

我们要如何创新,

让演出有震撼力,又有新鲜感,

既富寓意又能愉悦大众?

我乐于看见观众像潮水般涌入我们的戏院,

仿若求神赐福的人群,争前恐后。

在白天四点之前,就跌跌撞撞跑到票房来,

就像闹饥荒的难民到面包店争抢面包,

为了一张戏票,不惜把脖子挤断。

要想让大家都进入如此痴迷的状态,

只能靠你了,我的诗人朋友。

诗人

不要再跟我提那些混乱的人群。

看他们一眼,我的灵感就会逃走。

我求您挡住那汹涌的人潮,

我不想被他们卷入旋涡之中。

哦!我还是躲到天堂某个安静的角落里。

那里的快乐纯净无瑕,才能让诗人独享;

那里的友谊和爱情才能获得神的赐福——

只有通过上帝之手的抚慰,

心灵才会获得真正的幸福。

那些从我们心灵深处涌出的诗句,

或从我们唇边轻吟而出的段落,

有时索然无味,有时清新隽永,

都被瞬间释放的噪音吞灭。

诗人往往要积累许多岁月,

才能写出完美的作品。

一时的炫耀不过是过眼云烟,

传世佳作才可以经久不衰。

小丑

我可不爱听所谓的传世不传世!

要是大家都谈什么传世,

谁来给现代的观众逗乐子?

他们想要的是消遣,寻的是开心。

剧中安排一个我这样的小伙子,

我想这多少能起点作用。

只要能够快乐地四处吹嘘,

谁又会在意那些褒奖或批评。

乐得一群人围成一圈,

观众越多就越能让他们开怀大笑。

我的朋友,拿出你的看家本领,

发挥你的想象,加上各种合唱,

将那些悟性、理性、感觉、激情全都用上,

但要留意,这其中要穿插一些笑料。

团长

最重要的是要有复杂的剧情,

他们喜欢用眼睛看他们钟情的戏。

只要我们能将眼前的场面演绎得炫目多彩,

使观众看得目不暇接,

你们就会受到热捧,赚得名气。

花样越多,呈现得越丰富,

越会同时满足不同的人的渴求,

于是所有人都开心地走出剧场。

一场戏,不妨多分几幕来写。

这叫杂烩法——烹饪起来容易,

你写出来也容易。

不要再费尽心思写什么完美佳作,

看的人终会当着你的面把它撕碎。

诗人

你们不觉得这样的手段多么卑劣吗?

让艺术家觉得有多么恶心!

我知道那些纨绔子弟喜欢的玩意儿,

成了你们奉行的金科玉律。

团长

这样的责备我一点也不在乎!

一个人若想成功,必须懂得以退为进,

需要学会选择自己的利器。

你得明白杀鸡焉用牛刀,

你得明白你是为谁在写剧!

他们有些只是无聊消遣;

有些只是吃饱了没事做;

更有甚者,只是看厌了报纸与杂志,

成群结队而来,仿佛是来参加化装舞会,

只是出于好奇才脚步如飞。

女人们拼命梳妆打扮,卖弄她们的风情,

俨然免费在替咱们拉票宣传。

你高坐诗坛又能如何?

难道观众满场就能使你满足快乐?

仔细看看这些人的表情吧!

他们一半冷漠,一半粗俗。

看完戏后,有的想找人玩牌,

有的想在妓女怀中放荡过夜。

你我这样的俗人何苦要为这样的小事,

使高雅的缪斯女神受难?

我劝您,按我说的那样多写几幕这样的戏,

多多益善。

只需要把观众弄得晕头转向,

别再想什么让他们心满意足。

让他们心满意足——这可不容易。

你的意思呢?是欢欣还是痛恨?

诗人

去吧,去别处找个这样的狗奴才!

诗人怎可滥用上帝赐予的才华!

那至高无上的是非观,

岂能因你的卑劣贪婪而亵渎!

他以什么打动人心?

又如何震撼这个世界?

只有从心灵深处涌出的诗篇,

才能震撼人们的心灵。

自然空缫着长丝,

永生永世地在纺锤上运转;

众生只是喧闹嘈杂,

相互攻击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

是谁划分出这整齐的音节,

使它成为美妙的旋律?

是谁呼唤万物融为一体,

合成了奇妙的乐章?

是谁使狂风暴雨怒号?

是谁使落日余晖成霞?

是谁将娇艳的春花

撒向情侣散步的小道?

是谁把平凡无奇的绿叶

编织成荣誉的冠冕以表功绩?

是谁守护着奥林巴斯山,聚集众神?

要知道,人之力须由我们诗人来体现。

小丑

那么你就用你所谓的那种力量,

来经营诗的业务,

像经营一场冒险的爱情。

从偶然邂逅的爱情,

到难舍难分的激情,

随着幸福的增多,

烦恼也随之增多,

于是,欢乐和痛苦相互交织,

不经意间,写成了一本小说。

让我们也编写一个这样的戏本,

只要我们能深入生活中取材。

每个人都有切身体会,

而大多数人不能将其渗透,

等你落笔而就,世人顿觉惊喜连连。

绚烂的色彩使人看不清楚,

迷茫中夹杂着真理的火光。

美酒就这样酝酿而成,

世人皆来欢快畅饮。

才子佳人聚拢到你的舞台前,

聆听你剧中的启示,

吸取你忧郁的情怀。

这个感动,那个兴奋,

每个人都看到自己的内心世界。

他们既哭泣又欢笑,

沉迷那幻影迷离,执着那虚无缥缈。

成人看什么都不顺眼,

少年却常怀感激之心。

诗人

那么,也请把我的少年时代还给我。

那时诗的灵感如不断涌出的源泉;

那时云雾笼罩着我的世界,

未开的蓓蕾令人期待着奇迹;

那时我摘遍了山谷的鲜花;

那时我一无所有却又充满了热忱——

我追求真理,又追逐梦想。

请还给我冲动的本能,

那些痛苦与快乐交杂的幸福,

那恨的力量,爱的权柄,

全都还给我吧,我可贵的青春!

小丑

朋友啊,在这些情况下,

青春才必不可缺,

当你在战场与敌人短兵相接,

当绝代的佳人用双臂勾住你的脖子,

当赛跑的荣冠远远地向你招手,

当跳完剧烈的旋转舞后,

你还要通宵宴饮。

虽然你已经老了,

但是当你弹奏熟悉的弦乐时,

依然满怀热忱,

不曾迷失自己既定的目标。

老友啊,我们对你的敬意,

不会因你年老而减少。

人说,年老使人劝稚,

我说,那是青春常在!

团长

谈论已经够多了,

现在要看手段如何!

彼此相互恭维,

不如做点实事。

高谈阔论有何用?

踟蹰不前终无济。  

你既然自命为诗人,

就请对诗发号施令!

我们要什么,你们应该知道。

我们想痛饮烈酒,

你们就得马上为我酿造!

今天不酿酒,明天不执杯,

不可等闲虚度了光阴;

做事要有决心,

就像揪住头发根使劲,

绝不松手,

万事自然能成功。

你们知道,在我们德国的舞台上,

谁都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排练;

不要什么道具!

也不要什么背景!

日月天光即是我们的背景,

满天星辰就是我们的道具;

水也好,火也好,岩壁也好,

走兽飞禽也好,一样也不可缺。

要在这狭小的舞台上,

走遍整个宇宙乾坤,

从容不迫地,从天堂通过人间,

直入地狱深渊。

天界序曲

(天主,天界诸神以及墨菲斯特,

三位天使长上场。)

拉斐尔

太阳遵循轨道运行,

同群星一起高歌,

以雷霆的步伐,

完成自己的旅程。

其光辉激励着天使,

竟无人知晓她的神秘;

崇高的伟业,

像开天辟地一样辉煌。

加百列

华丽的地球,

以不可想象的神速旋转;

天堂的光明与阴森的黑夜交替;

大海从岩底喷涌出巨浪,

而岩石与大海,

也被卷进了永恒的天体运行中。

米切尔

狂风暴雨竞相怒号,

从大海到陆地,又从陆地回到大海,

在四周汇成连锁般的惊人力量,

愤怒发出无坚不摧的声响。

在电闪雷鸣之前,

掣动毁灭性的电光。

可是主啊!你的使徒们,

仍崇敬你每日的谆谆教诲。

三天使

您的光辉激励着天使,

虽无人知晓您的神秘;

可您那崇高的伟业,

像开天辟地一样辉煌。

墨菲斯特

我的主人,您又屈尊光临,

垂询世间的情况,

您平时就喜欢召见我,

所以我也加入您的侍者行列前来拜见。

请原谅我说不出什么高尚的言辞,

或许我会被群仙轻视;

我的胡言乱语常常被您取笑,

如果您没改掉这样的习惯,

对于太阳和世界,我无可奉告。

我只看见世人自寻苦恼。

这世界的小神还是自私自利,

和开天辟地之初一样荒唐。

本来他们可以有更好的生活,

如果您没有用天堂之光赐予他们智慧;

他将这称作理性,并占为己有。

结果变得比野兽还要野蛮。

宽仁的上帝啊,请恕我直言,

世间的人在我看来,

简直就像长腿的蚱蜢一样,

不停地飞,又不停地跳,

一下子跳进草堆里哼唱老调。

要是总待在草堆也还好!

可偏偏见到粪堆,

他都要伸着脖子往里钻。

天主

你就没有其他的事可以说说?

就像以往一样,

你来这里只是为了发牢骚?

世间就没一件让你舒心的事?

墨菲斯特

哦,天主,我发现人世间简直糟糕透顶,

人们的悲惨令我心生怜悯,

连我都不愿意再折磨那些穷苦的人。

天主

你知道浮士德吗?

墨菲斯特

那个博士?

天主

我的仆人。

墨菲斯特

的确,这个蠢货以一种很特别的方式侍奉你,

居然拒绝食用人间的美食,

他激情澎湃,又好高骛远,

也懵懵懂懂地意识到自己的狂妄;

既想摘取天上最美的星辰,

又想获得人间至高的欢愉,

无论人间还是天上,

都无法满足他那沟壑难填的欲望。

天主

他虽然现在侍奉我还有些困惑,

我不久将把他引入澄明通达的境界;

园丁看到幼树生出青芽,

就知道会有花果点缀未来的光阴。

墨菲斯特

您敢打赌吗?

我说您一定会输。

如果您同意,

我将一步步把他引入我的魔道!

天主

只要他还活着在世上,

你要试,我绝不会阻止。

人生在世,难免会犯错误。

墨菲斯特

我感谢您的爽快!

我向来不愿和死人纠缠,

我最爱年轻饱满的脸庞,

我讨厌接待尸体,

就像猫不待见死老鼠。

天主

行了,这事就交给你了!

去引诱那个凡人的灵魂脱离正道,

如果你能掌控他,

就将他引入你的魔道。

可你终究会羞愧地承认:

一个因冲动而陷入黑暗的善人,

最终还是会回归正道。

墨菲斯特

好啦!不久就会知道结果,

这场赌局我胜券在握,

假如我达到目的,

你要允许我高奏凯歌。

让他一辈子以土为食,

而且心甘情愿,

就像我的亲戚,那条有名的蛇。

天主

那时你也可以自由地来见我;

我从不憎恶和你一样的同类,

在一切反派的精灵中,

我最不感到厌烦就是嘲笑者。

人类的行动太容易松弛,

喜欢贪恋绝对的安逸;

因此我愿意给他一个伙伴,

像魔鬼一样刺激和影响他前进的道路——

可是你们这些真正的神子啊,

欣赏这生动而丰富的美吧!

让生生不息的世界用爱将你们环绕,

那游移的现象几载沉浮,

用持久的思维将它牢牢捕捉!

(天门关闭,天使长退散)

墨菲斯特

(独白)我有时挺乐意见一见这位老人,

小心不和他把关系弄僵。

他不愧为一位伟大的天主,

即使和我这样的恶魔交谈,

也这么和蔼可亲。

高拱顶的,哥特式的狭窄房间

浮士德不安地坐在书桌旁

浮士德

唉!我对哲学、医学和法学,

包括神学理论,都已研究透彻,

到如今,我这个愚人虽满腹经纶,

却没比以前更聪明;

号称什么硕士,更叫什么博士!

十来年,我牵着学生们的鼻子,

东西南北,四处闯荡,

这才知道自己所知有限!

这简直令我心急如焚!

比起那些不值钱的博士、教士,

以及一些纨绔子弟,

我虽然聪慧许多;

没有犹豫和疑惑可以打搅我,

也不怕什么地狱和恶魔——

为此,我被剥夺了一切欢乐!

再也不敢以为自己通晓天地,

也不敢好为人师,

教导人们改邪归正。

我既无钱无权,

又无德无名;

就是狗也不想这样活着!

所以我才求助于魔法,

要想通过精灵的魔力和咒语,

揭开许多神秘的面纱;

使我不再汗流浃背,

讨论一些自己不知道的问题;

使我对宇宙的核心有所感悟;

使我能观察一切根基和效力,

不再从故纸堆中查询。

哦,盈满的月光,

但愿你是最后一次看见我的忧伤,

多少个午夜不眠,

我坐在书案前守望着你。

我忧郁的朋友啊,

你的柔光照在了我的残书上!

唉!希望我可以借着你的清辉步上山巅,

与精灵一起在山间的草地上飞舞,

摆脱一切学识的枷锁,

快乐而健康地沐浴在清露中。

唉!难道我还要在这监牢中枯等下去?

这该死的幽暗洞穴,

连从有色玻璃透过来的天光

也暗淡失色!

更有这被虫蠹败坏的古书堆,

一直堆到了屋顶,

烟熏的旧纸到处都是;

周围满排瓶瓶罐罐,

还有各种器械,

以及老祖宗留传下来的家具混杂其间——

这便是你的世界!这也算是一个世界!

我的天!

难道你还要问,

为什么你总是感到烦闷不已?

为什么一种无名的苦痛,

压抑着你生命的脉搏?

上天创造了人类,

让人进入大自然中,

你不投身其中,

反而甘愿被烟熏霉腐和人骸兽骨所包围。

起来!快逃吧!逃往遥远的国度!

难道这本诺查丹马斯亲手写成的神秘书籍,

还不足以成为你的向导?

如果你能了解星辰的运行,

得到“自然”的点化,

你就会忽然顿悟,

就像是精灵和精灵之间的对话,

仅依靠枯燥的悟性,

解不透圣灵的符咒!

飘浮在我周边的精灵们啊,

如果能听见我的话,就请回答我吧。

(他打开书本,看到了宇宙的大灵符)

啊!这一刻,

我的内心是多么狂喜,

它使我耳聪目明,

我感到年轻而神圣的生命之福

重新流遍我的神经脉络。

是神创造了这道灵符,

来治愈我心灵的狂躁;

将欢悦注入我悲伤的心田,

以不可思议的神力,

将大自然显现于我眼前;

从这些纯净的笔锋中,

我看到自然的灵力在流转,

这时,我才领悟先哲的箴言:

“灵界的大门并没关闭,

是你的感官死了,你的心死了。

年轻人!奋起吧,不要再迟疑,

快在那晨光中洗涤尘怀。”

(低头看符咒)

万物交织成为一体,

彼此相连,又彼此相依!

天力如何上升下降,

在三界中互相传递金桶!

散发天香的翅膀鼓动,

穿越天上人间,

和谐之鸣响彻穹宇。

多么美丽的奇观!

唉,可惜只是一场幻景!

我该从何处把握你?自然母亲!

从哪儿能找到您的乳房?

您是生命之源,天地所依,

我枯竭的灵魂所向往的地方——

你澎涌,你哺乳,

而我的渴望只能是枉然?

(他愤然翻开书页,发现了地灵符咒)

这道符咒给我多么不同的感受!

地灵啊,你对我来说更加可亲,

我已感觉到我的力量大增,

仿佛饮了新酒一样热血沸腾;

我忽然有了要到世间去闯荡的勇气,

要将这世间的酸甜苦辣挨个品尝。

与狂风暴雨奋战,

即使舟破船沉也丝毫不慌张。

我头顶乌云集结,

月亮也收敛起了光芒,

灯光渐灭,烟雾弥漫!

红光在我的头顶闪烁,

阴风从屋顶吹下,

战栗的恐怖揪住我的心!

我感觉到了它,

被至诚召唤而来的精灵

正在我的四周飞行!

请你显灵吧!

哈!我的心竟这般激动不安!

这种新的感觉,

使我所有的感官激荡翻腾!

我觉得我将整个心都交给了你!

快点现形吧!

哪怕为此牺牲我的性命!

(他拿起书本,神秘地念起了灵符。一团淡红色的火烟闪动,精灵出现在火焰之中。)

精灵

是谁在召唤我?

浮士德

(把脸转向一旁)好可怕的模样啊!

精灵

你用魔法,祈求我现身,

我长时间在我的世界里烦扰,

结果现在——

浮士德

我的天,你这样子我消受不起。

精灵

是你苦苦哀求着,说要见我,

要倾听我的声音,瞻仰我的面容,

我被你的强烈的心愿感动——

我现在来了!——你却吓成这副可怜相。

你内心的渴望哪里去了?

你想要构造和吞没一个世界,

与我们精灵并驾齐驱的胸怀哪里去了?

那个不停在我耳边祈求的浮士德哪里去了?

那个拼尽全力想要接近我的人哪里去了?

他就是你吗?

这个只要我出口气就浑身颤抖的可怜虫吗?

浮士德

火焰的影子,难道我怕你吗?

我就是浮士德,你的同类!

精灵

我是生命中的浪潮,事业里的狂风,

潮来潮去,

飘来忽去!

生生死死,

一片永恒的大海,

一条连续的波浪,

一段跌宕起伏的生命:

我就在这轰鸣不止的织机旁,

不停地劳作,

为神编织着生命的外衣。

浮士德

你这个在大千世界周游不息的精灵,

我感觉自己和你是多么的相似!

精灵

你只不过是像你理解中的那种精灵,

并不是像我!

(精灵消失)

浮士德

(惊倒)不像你?

那么,像谁?

我这个神的肖像!

竟然不配和你相像!

(此时,敲门声传来)

哦,见鬼!我知道是谁——是我的助手,

我最美好的幸运就这样终结!

这精灵显灵的须臾,

就这样被这个无知的庸人断送了!

(瓦格纳穿睡衣戴睡帽持灯上场;浮士德不高兴地转过身去。)

瓦格纳

对不起!我听见你在这里朗诵;

你一定是在读古希腊的悲剧吧?

我也想在这门学科上有所提高,

因为现在它实在是很有用处。真的。

我常听人说:戏子可以当牧师的老师,

给他们提很多改进意见。

浮士德

对啊,假如牧师是个戏子,

倒也有可能会落到这般田地。

瓦格纳

如果人们每天都埋首在书斋里,

只有极少的节假日才偶尔出去,

只从望远镜里看世界,

又怎么能说服指导世人呢?

浮士德

如果你无法感觉到,

那些从你心灵深处迸发而出的强烈情感,

又怎么能打动所有听众的心?

你只是永远坐着,东拼西凑,

用别人的残羹剩盏来调制美食,

再从你那一小堆的灰烬上,

吹起几股微弱的火苗!

如果这就是你的兴趣,

或许会有小孩和猢狲赞赏,

可是,只要你有一点言不由衷,

那你就绝不可能与别人心意相通。

瓦格纳

只有演说家才能雄辩滔滔,功成名就,

而我在这方面的修为,还远远不够。

浮士德

你尽管去追求雄辩的利益!

别做头戴铃铛的傻子!

只要你有悟性且言之有据,

就算没有演说技巧也能表达情思;

诚实地说出你心里想说的话,

又何必咬文嚼字?

哪怕你说得天花乱坠,

将人的思想撕得粉碎,

那也好似秋风吹散枯叶,

一样地见惯不惊!

瓦格纳

天呀,知识浩瀚如海,

而我们的生命却如此有限。

我致力于批判的研究,

身心俱疲,惶恐不安。

那追溯本源的良方,

多么不易探求!

只怕还达不到研究的一半,

我这条可怜虫就已经一命呜呼!

浮士德

羊皮古书难道是止渴的圣泉,

喝上一口就能永远不渴?

只有你内心深处的涌泉,

才是能给你续命的甘泉。

瓦格纳

请原谅,我潜心研究各个时代的精神,

它们使人感到莫大的欢乐,

我想看看先哲们的思想如何,

我们后辈有没有将其发扬光大。

浮士德

是的,我们一直发扬到了星辰那么远!

我的朋友,我们过去的时代,

对于我们就像是七重封印的古书。

人们所说的那些时代精神,

其实只不过是学者们自己的精神,

在各个时代的反映而已。

所以其常常以悲剧收尾!

世人一看见你们就惊恐逃遁:

仿佛看到了臭垃圾或废品坑;

那充其量也不过是一部王侯的兴衰闹剧,

混杂些冠冕堂皇的警世格言,

只适用于傀儡木偶剧的舞台!

瓦格纳

但是在这个世界,

人们总会想认识一下正道人心吧。

浮士德

得了吧,你必须弄清楚什么是所谓的认识!

谁会幼稚地对认识直言不讳?

历来有所认识的少数几人,

都在公众面前心无设防,

公开吐露他们的思想和感受,

结果不是被绞死,就是被焚身——

朋友,请原谅,夜色已深,

我们的这次谈话就此结束。

瓦格纳

我原想继续洗耳恭听你的高论。

明天是复活节的第一天,

请允许我再来讨教几个问题;

我潜心研究学问,

尽管懂得不少知识,

但我希望知道全部。

(退出)

浮士德

(单独一人)

他的脑中还存有希望,

执着于往脑中倾倒垃圾。

贪婪的双手不断地挖掘宝藏,

即使只找到了蚯蚓之类的爬行动物,

他依然狂热不倦!

怎么能容许这样的俗世凡人,

进入我这被精灵环绕的地方?

但是这次,我要感谢你了。

是你把我从绝望中救了出来,

它几乎把我的神志彻底摧毁。

哦,那个幻象是如此巨大!

相比之下,我简直成了一个侏儒!

我是神的肖像,

自以为与永恒真理的镜子很接近,

在天辉和澄明之中自得其趣,

脱去了肉眼凡胎;

我自以为超越了火焰天使,

令自由的力量流过大自然的脉络,

试图在创造中享受神的生活,

到头来却不得不自食其果!

一声雷霆似的呵斥犹如当头棒喝。

我不敢与你相比!

就算我有力量把你召来,

却没有力量将你挽留。

在那幸福的刹那,

我觉得自己既伟大又渺小;

你残酷地将我踢回到,

还不确定的人类命运之中。

我应向谁请教?或者我该何去何从?

难道我任由那种冲动支配我的行为?

唉!我们的行为,如同我们的苦恼,

是它们阻挠了我们生命的进程。

即使心灵臻于最庄严的境界,

也总会有各种异质掺杂其间;

如果我们达到了今世的善,

于是更善的便叫作幻想和诈欺。

那赋予我们生命的美妙情感,

便会麻木在尘世的扰攘里。

如果幻想在平时鼓起勇敢的翅膀,

满怀希望地飞向永恒的境界,

那么,当幸福在时间的旋涡中坠毁,

它就满足于这狭小的空间,

忧愁开始在心灵深处筑巢,

在你的心灵深处酿造隐痛。

它辗转反侧,扰乱宁静和欢娱,

还常常更换新的面具:

或现形为家庭、妻室和儿女,

或现形为水、火、匕首和毒剂;

你会对不相干的灾难战栗,

也不得不为那些你不愿失去的东西落泪。

我不同于神灵!这一点,我深有体会!

我只是泥土里的爬行动物,

以尘土为粮而苟延生命,

一遭行人的践踏即葬身尘泥之中。

这道数百架破书堆砌而成的高墙,

破旧的家具里堆满了废垃圾,

在蛀虫的世界里将我囚困?

难道我缺少的东西能在这里找到?

或许我要读破万卷书,

才能明白这世间到处都是贫苦之人,

幸运的宠儿,难得几个?

你为什么对我冷笑,空洞的骷髅?

难道你像我一样迷惘过?

为了寻找光明而陷入困境,

追求真理而悲惨地误入迷途。

你们这些有柄、有环、有轮、有齿的器械,

无疑也在讽刺我。

在通向自然的入口,你们就应当是钥匙,

虽然你们玩尽钥匙扣,却还是打不开这道门闩。

大自然在光天化日下依然蒙上了一层神秘之纱,

凡是它不愿向你的心灵表露的东西,

就算你用杠杆、用螺旋也撬不开。

老而无用的工具,还摆在那里,

只因为我的父亲曾使用过你;

你这古老的卷轴,也蒙上了经年的烟尘——

我早该把这些微薄的财产挥霍殆尽,

以免被它们拖累得大汗淋漓!

凡是你从祖先那里继承的财产,

只有努力获取才能据为己有!

用不着的东西都是碍手的累赘,

只有眼前制作的东西才会使我得心应手。

为什么我的目光总是盯着那个地方?

难道那个小瓶子可以有像磁铁一样的功能?

为什么我会突然间豁然开朗,

仿佛夜间的月光穿透了黑暗的森林?

这珍贵的长颈玻璃瓶,我虔诚地将你取下来,

表达我最诚挚的敬意。  

敬佩你身上有人的智慧和技能。

你是催眠药剂的浓缩,

你是镇痛良药的精华,

请向你的主人显显你的功效吧!

看见你,我身上的苦痛就减轻,

抓住你,我心中的焦渴就会消逝,

精神的浪潮渐渐平息。

我被你引入无边无际的海洋,

海水如镜,在我脚边闪烁晶莹,

新的一天把我带到了新的岸边。

一辆带着火焰的车在风的助势下向我冲来!

我已准备就绪,在新的轨道上穿过时空,

前往自由自在的遥远新天地。

这是崇高的生存!这是神灵的狂喜!

你只是微小的虫蚁,怎配享受这些?

好吧,那就坚决背弃人间温煦的阳光吧!

大胆地冲开那人人甘愿受苦受难的地狱大门吧!

现在正是用行动来证明的时候了,

堂堂男子的尊严不会屈从神的崇高,

不会在那幽暗洞穴面前退缩。

尽管知道自己在那里注定会受尽折磨,

也依然努力向那个通道前进,

虽然地狱之火在那狭窄的入口燃烧;

你去打通吧,打通那条通道吧,

哪怕是危险坠入虚无。

啊!晶莹透明的酒杯,请现在下来吧!

我要将你从我遗忘多年的古董匣中取出,

你曾在祖辈们的宴会上大放光彩,

曾经在宾客们的觥筹交错间,

让客人们欣然色喜。

你那杯上的精致花鸟人物

雕刻得栩栩如生,

令饮者无不为你吟诗作赋,

我将杯中酒饮尽,

忽然忆起曾经那些风流往事。

如今我不再把你递给别人,

也不愿在艺术上突显我的才能。

这里有令人一饮即醉的佳酿美酒,

那棕色的液体向你口内注倾。

它由我亲手挑选,亲手调匀,

现在,这是我最后一次开怀畅饮,

作为节日的崇高祝福献给清晨!

(把酒杯举至嘴边,钟声与合唱声传来。)

天使们合唱

基督已复活!

将欢乐赐予世人,

消除不幸的纠缠,

消除那些隐蔽的、

危险的、从先人那里遗传的缺陷,

如今可全体沐浴圣恩。

浮士德

这是怎样深沉的低吟,怎样清朗的声音,

竟惊得我猛然将酒杯从嘴边移开?

这低沉的钟鸣声,

是否在宣告复活节的到来?

那曾在深夜的幽穴中由天使们唱过的安慰之歌,

现在又被合唱班悠悠唱起,

用这安慰之歌来缔结新盟?

妇女们合唱

我们是他的信徒,

我们给他抹上香料和香膏,

用布帛与绷带将它精心缠裹;

把他收殓得干干净净,

唉,我们在这里,

可是基督已经长眠。

天使们合唱

基督已经复活了!

主将赐福给那些经历了人世痛苦,

却依然不忘救济他人的仁爱之人。

浮士德

你雄厚而婉转的天声,

为何在尘埃中找寻我的踪迹?

你大可以去那边鸣响,

那里有温柔的人们。

我虽听到了福音缭绕,无奈心中缺乏信仰,

而奇迹是信仰的宠儿。

我不敢向那传来福音的世界行进。

这是我幼年耳熟能详的声音,

现在又唤回了我的生命。

在那安息日的静谧之时,

我曾受过天恩眷顾,

那时钟声响亮,意味幽长,

虔诚的祈祷令人欣慰释怀,

一种不可言语的强烈向往,

驱使着我穿过森林和草原;

热泪从我脸庞流淌,

我感觉到一个新的世界为我而生。

这歌声宣布了青春节日的欢乐,

宣告了阳春佳节的自由欢喜;

儿时的记忆在我脑海涌起,

这才阻止我走严重的最后一步。

哦,继续唱下去吧,这些甜美的圣歌!

我泪如泉涌——这世界又重新有了我!

门徒们合唱

如果被埋葬者,

已经升天,

不死的圣人,

遐举庄严;

主在化育之中,

接近创造之乐;

唉,可怜的我们,

匍匐在地,悲苦生存。

他不顾我们的苦苦思慕,

将我们舍弃。

哦,主啊,

我们为你的幸福而啼哭!

天使们合唱

基督已经复活,

从腐朽的尘寰当中;

他满心欢喜地,

解开身上的羁绊束缚!

用行动赞美主的人们,

将仁爱奉献主的人们,

博爱而广施的人们,

旅行以传道的人们,

主之恩惠降临,

主在你们身边,

主与你们同在!

城门口

(各种游人从内走出。)

几个手艺学徒

往那边走要去做什么?

另外几个

我们正要去猎人之家。

第一批的几个

我们想到磨坊去逛逛。

学徒一

我劝你们还是去水榭吧。

学徒二

那条道可没有什么景致。

第二批的几个

那你怎么办呢?

学徒三

我和大伙儿一起走。

学徒四

到镇上去吧,那里一定有最漂亮的妞儿,

最好的啤酒,连打架闹事也是第一流。

学徒五

你这荒唐的家伙,挨了两次打,

难道你的皮又第三次发痒欠抽?

我可不想去那儿,我讨厌那里。

使女甲

不要,别!我想要回城去。

使女乙

我们肯定会看见他站在那儿,柱子那里。

使女甲

他在哪里,关我何事!

他老围着你转,只跟你跳舞,

你倒是风流快活了,我又能怎么着?

使女乙

他今天肯定不是一个人,

他说,那个鬈发小伙子会与他同行。

学徒一

瞧,那些女人走得多带劲!

老史,来吧,我们跟上去。

一杯浓烈的啤酒,一卷辣口的烈烟,

和一个打扮时髦的姑娘,这才是我的最爱。

城里姑娘

瞧那些漂亮的小伙子!

我说,可真掉价,

本来可以结交上流社会的名媛,

偏去追那些下贱的丫头。

学徒二(对第一个)

别走那么快!后面又来了俩姑娘,

她们打扮得十分漂亮,

其中一位姑娘还是我的邻居,

坦白地说,我对她倾心已久,

虽然她们的脚步缓慢,

但我们最终会相遇。

学徒一

老兄,我可不喜欢那种忸怩作态的姑娘,

快点!咱们可别跟丢那份即将到嘴的野味!

星期六握扫把的手,

星期天会将你温柔地抚摸。

市民一

不,我一点也不喜欢那位新镇长,

他上任后,除了一天比一天猖狂,

可为这城市做过些什么?

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

人们越来越逆来顺受,

上缴的税收也越来越多。

乞丐

(唱)善良的老爷,漂亮的夫人,

你们装饰齐整,脸颊红润,

请可怜我这般光景,

接济下我这个穷苦的人,

别让我白白地在这儿乞讨。

只有乐善好施的人才会快乐,

在这人人欢庆的佳节良辰,

我也希望能有点收获。

市民二

在星期天或过节的日子里,

不知还有什么比和别人闲聊

一些战争方面的消息更为惬意的事情。

在遥远的土耳其那边,

各国人民正打得不可开交;

我们靠在窗前,一边喝着啤酒,

一边望着河面上各种船只驶过,

直到半夜,我们才高兴地回家。

祝福和平,祈祷太平盛世!

市民三

可不是!老邻居,

我也和你一样想法!

他们打破脑袋,搞得天下大乱,

我都不管,

只要我们这里依旧平安!

老妪(对城里姑娘)

天呀!这年轻美丽的姑娘!

打扮得好俊俏!

谁见了不神魂颠倒?

只是别太故作矜持!

这样就已经很好!

只要是你们想要的,

我准能帮你们办到。

城里姑娘

阿加莎!快走,我一直留心!

别和这样的巫婆公开同行,

虽然她在圣安德烈节前夜,

让我亲眼看见未来的情郎。

城里姑娘二

她也让水晶球里出现了我的情郎,

是个士兵,他和几个军人站在一起,

显得英气十足;

我四下张望,一路到处寻觅,

可就是见不到他的面。

士兵们

墙堞高耸的城堡,

心高气傲的女郎,

这两者都是我占领的对象!  

攻城掠地虽费些功夫,  

但是犒赏很隆重!  

让冲锋的号角尽情地吹响,

寻欢作乐与沙场杀敌都一样。

需要前进!     

需要冲锋!  

攻打敌人的城堡,

占领女郎的坚城。

虽然需要费些功夫,

但犒赏却很隆重!

所以士兵们才奋勇前往。

(浮士德和瓦格纳上。)

浮士德

由于明媚春光的眷顾,

河流和小溪都已解冻,

幸福的希望绿遍了山野;

老迈衰弱的残冬,

已躲进荒山野岭中。

可是它一边逃跑,

一边还向绿野山谷播撒阵阵无力的雨雪。

但阳光容不得冰雪放肆,

到处活跃着生机和繁茂,

使万物复苏,异彩重重;

可是城区中还缺少鲜花的色彩,

于是就用盛装的红男绿女代替。

试从这高处转身,再向下看!

衣着五颜六色的人群,

从那黑洞洞的城门涌出来。

每一个人乐于在今天游玩。

他们庆祝基督的复活,

因为他们自己复活了:

从低矮的陋室里,

从工商贸易的束缚里,

从屋顶山墙的压迫里,

从接踵摩肩的街巷里,

从阴气森森的教堂里,

大家一齐被带入这光明中。

快看呀!熙熙攘攘的人群,

分散在花园田野,

还有河面上漂浮着的那些载满欢乐的小船,

刚刚离开的那只船,已满载得快要下沉,

才有些不舍地离开这儿。

哪怕是在遥远的山间小路,

也有红红绿绿的服饰耀眼。

我已听到村落的喧嚣,

这儿是人民的真正天堂,

男女老幼都一样欢呼:

在这里,我才感觉到自己是个人!

当之无愧的人!

瓦格纳

博士先生,和您一起散步,

实在不胜荣幸,而且受益颇多;

可我不会一个人溜到这里来,

因为我敌视一切粗野的行为,

乱弹,乱叫,九柱戏,都是我最憎恶的,

我极度憎恶庸俗的民众任性打闹;

像着了魔一样地疯狂吼叫,

还美其名为歌唱欢乐。

农民们

(在菩提树下,舞蹈和歌唱。)

牧人精心打扮来跳舞,

穿彩衣,束彩带,戴花冠,

他一身装扮真俊俏。

人们围在菩提树边,

人站满,狂欢舞。

咿呀!咿呀!

咿呀瑟!咿呀瑟!呀!

提琴拉得正欢快。

牧人动作太紧张,

抬肘舞动不小心,

突然撞到一姑娘;

少女怒目回头嚷:

“冒失鬼,大笨蛋!”

咿呀!咿呀!

咿呀瑟!咿呀瑟!呀!

“请别那样不讲礼!”

然而轮舞一开场,

两人成双又成对,

男衫女裙风中飘。

脸颊发红心儿热,

手挽手来把气喘,

咿呀!咿呀!

咿呀瑟!咿呀瑟!呀!

男肘托住女人腰。

“快别对我献殷勤!

世上多少负心汉,

都叫姑娘上了当!”

然而牧夫不肯放,

依然献媚那姑娘。

菩提树下声喧嚷:

咿呀!咿呀!

咿呀瑟!咿呀瑟!呀!

琴声悠扬,笑飞扬。

老农民

博士先生,承蒙您今天赏光,

像您这样的饱学之士,

屈尊加入到我们这拥挤的人群中间来!

那么,请您饮下这杯新酿的美酒。

愿杯中的每滴美酒,

不但能为您消除干渴,

还能增添您的天寿。

浮士德

我领受这杯酒,

感谢并祝福大家幸福安康。

(人们围成圆圈聚拢来)

老农民

曾经在受苦受难的岁月里,

您对我们关怀备至,

今天您又在这个欢快的日子来临,

我们真是不胜荣幸。

当年瘟疫肆虐,热病流行,

如今活着的好些人,

多亏令尊大人妙手回春,

使他们从濒死中获救;

那时瘟疫遍地,尸骸成堆,

您还年轻,却经常出入病室,

帮助诊治病情,

许多尸骸被搬出诊室,

而你却始终安然无恙。

经受住重重考验,上天保佑仁慈的人。

众人

愿上天赐福我们真正的朋友,

永远健康长寿以治病救人。

浮士德

让我们向天上的圣主躬身致敬,

他教导我们救人又把我们搭救。

(和瓦格纳向前走去。)

瓦格纳

受到这一大群人的尊敬,

哦,伟大的先生,你一定感慨万分,

能靠自己的医术得到这样一份尊重,

实在是荣幸之至。

满怀敬意的父亲将你指给孩子看;

人人争先恐后地前来问候,

提琴停止了旋律,舞蹈暂停了舞步。

他们排成队,摘下帽子向您行礼,

有些人几乎都快双膝跪地,

就仿佛圣主莅临。

浮士德

再走几步就可以到达那块石头旁!

我们不妨在那里驻足休息,

我常独自坐在石头上思考,

用祈祷和斋戒来惩罚自己。

当初我满怀希望,信仰坚定,

想以泪水、叹息和绝望的姿势,

向圣主诚恳地祷告,

结束这场肆虐的瘟疫。

众人的尊敬,

如今在我听来不过是一种讽刺。

假若你能看透我的内心,

就会知道我与我父亲是何等的卑微渺小,

哪配享有这样的盛名!

先父是一位隐居的谦虚君子,

想掌握自然的力量和玄门的秘密,

他的态度虔诚狂热,在方法上却颇不一般,

他异想天开地执着于探求各种法术。

在黑色的丹房里他与炼金术士为伍,

按照数不尽的丹方,

把相克的药物混合在一起,

再用明火炼烧。

他让一头红狮——这个大胆的求爱者,

在温水里与百合仙子匹配,

然后让两者从一个房间进入另一个房间,

于是在缤纷的光芒后,

年轻的女王出现在玻璃杯中;

丹方成功,此时许多病人业已死亡,

从来没有人过问,谁真正地被救活,

我们就拿着这枚杀人的丹方,

在这些山谷间不断出入,

这远比瘟疫疾病更凶猛,

我曾亲自给几千人送过这毒药,

看见他们一个个痛苦而悲惨地死去,

而如今,人们却在颂扬厚颜无耻的凶手。

瓦格纳

先生您怎么可以这样诋毁自己?

你的医术本来自他人指导,

你尽心尽责地行医,

难道这样还不够?

你年轻时尊敬令尊,

自然乐于接受他的教诲;

成年后,学问增进许多,

将来令郎定会有更高的造诣。

浮士德

还能希望从错误的苦海浮起的人,

真是幸运。

用非其所知,

知非其所用。

不过,咱们别让这些愁绪,

破坏眼前的良辰美景!

那些绿翠围绕的农舍,

闪耀夕阳的红霞!

落日西沉,白昼就此完结;

它的离去象征着新生的开始。

哦!竟没有羽翼使我从地上飞升,

让我永远地把落日追随!

我将在永恒的晚霞余晖中间,

尽情观赏脚下的宁静世界:

万谷凝萃,千山欲燃,

银涧滚滚,汇入金川。

荒山万壑纵然无限凶险,

却依旧阻挡不了我游览的兴致。

温暖海湾中海浪旖旎的

大海展现在惊讶的眼睛之前,

太阳神似乎将一去不返,

而我心中的冲动被唤醒,

我匆忙赶去啜饮那永恒的光辉。

白昼在前,黑夜在后;

苍穹在上,碧波在下。

这是一个多么美妙的梦啊,

可是太阳却已经隐去!

唉!只可惜精神的翅膀舞动之时,

肉身的翅膀却无法与它比翼齐飞。

然而,人的天性都一样,

总渴望着展翅高飞。

就像盘旋在半空中的云雀,

在我们的头顶发出清脆的歌声;

就像展翅的苍鹰,

勇敢地在高松顶上盘旋;

就像白鹤飞过平原、飞过湖泊,

最后返回自己的故乡。

瓦格纳

我虽然喜欢异想天开,

但却从未如此冲动过。

树林和田野容易看厌,

飞鸟的羽翼我也不羡慕;

我精神上的愉悦完全来自另一方面,

那就是逐册逐页地攻读书卷!

于是,原本寒冷的冬夜也会变得温暖宜人,

一种幸福的生机会将你的全身暖遍。

啊!只要你翻开那珍贵的羊皮纸古卷,

整个天国都会呈现在你眼前。

浮士德

你只意识到一种冲动,

永不会把另一种认清。

在我的胸中啊!盘踞着两种冲动,

两个都想在我心胸独踞:

一个沉溺在物欲的强烈刺激之中,

固执地贪恋凡尘,不愿离去;

另一个则非要超凡脱俗,

追求至高无上的精神境界。

哦!如果冥冥之中确有精灵,

在天地之间统治世间万物的命运,

那么请从祥云暮霭中降临,

把我引向缤纷绚丽的新生活!

如果我确有一件魔袍,幻化成隐形的翅膀,

把我带到异域番邦,那该多好!

那些稀世珍宝对我而言不值一文。

瓦格纳

妖魔遍布于云雾之间,

切勿把它们召唤!

它们会从四面八方涌现出来,

给人类带来种种危难——

从北方招来凶猛的魔怪,

它长着尖利的毒牙,

它攻击你时,舌似毒箭;

从东方唤来的恶毒的厉鬼,

它干瘪怪状,吞噬你的五脏六腑;

从南方沙漠派遣来的精怪,

用一团团烈火,燃烧你的头颅;

从西方赶来的水怪,

淹没所有的田园牧场。

它们欣然倾听,幸灾乐祸,

貌似温驯,实则心比蛇蝎;

它们装作从天而降的天使,

撒起谎来温声细语,引诱我们离经叛道。

咱们走吧,四野已苍茫,

天气渐凉,雾霭在沉降!

临近黑夜才觉得家的可贵——

你为什么还站着不动,惊讶地望着什么?

那片昏暗还有什么可以让你如此心动?

浮士德

你可看见一条黑犬在巡视田野?

瓦格纳

我早就留意它,并未发现异样。

浮士德

再仔细瞧瞧!你说它会是什么动物?

瓦格纳

不过是一条卷毛犬,在苦苦追寻主人的踪迹罢了。

浮士德

你可注意到,它在转着螺旋形大圈,

一圈圈逐渐地向我们靠拢?

假如我没有弄错,

它一路朝我们走来,

身后正拖着熊熊的烈焰。

瓦格纳

我只看见一条黑色的卷毛犬,

您或许眼花了吧?

浮士德

我觉得它似乎在画魔圈,

想套住我们的双脚以结我们未来的缘分。

瓦格纳

我看见它犹疑不定,围着我们跳跃不前,

因为它看见了两个陌生人,而不是它的主人。

浮士德

圈又变小了,它到我们身边了!

瓦格纳

你瞧,一条狗而已!可没有什么异样;

它低吼,迟疑,趴在地上,

还摇尾乞怜,完全是狗的习性和特征。

浮士德

跟我们一道吧,小家伙!和我们一起吧!

瓦格纳

它的确是条很聪明的卷毛犬!

你站着,它就停步不前;

你跟它说话,它就一下子爬到你身上;

丢了什么,它会去找回来,

它会跳到水里去找你的手杖。

浮士德

或许你说得对,我发现不了一点妖怪的痕迹,

一切都是有人训练出来的结果。

瓦格纳

一条狗调教好了,甚至可以博得哲人的眷顾。

不错!它非常值得你宠爱,

它是一名优秀的学生。

(他们走进了城门。)

书 斋

浮士德

(引着卷毛犬走进来。)

夜色笼罩大地,

我已离开原野,

而我的心中充溢着复杂的情感,

使我心神不安,诚惶诚恐。

狂乱的冲动渐渐平息,

对人的爱念顿生,

对神的爱也随之上升。

安静点,卷毛犬,别跑来跑去,听话!

在门槛上,乱嗅什么!

去到火炉后面,躺在最柔软的那个垫子上去。

你在外面山路上也是又跑又跳,

还逗引我们一阵阵开心欢笑,

现在就请接受我的安排,

做一个最受欢迎的安静的客人。

啊!我们狭隘的陋室里,

又重新燃起了和善的微光,

于是,我的心胸一下子豁然开朗。

理性再度回归,

希望之花重新绽放,

油然生起对生命之流

和生命之源的渴望。

别乱叫,卷毛犬!

这狗的叫声无法与充斥我整个灵魂的神韵相配。

我已经见惯了那些人,

总是嘲笑自己不懂的事情;

就连美与善,

也常常被他们轻视——

常常被不理解的事物困扰;

难不成狗也学他们一样乱吠?

但是,唉!纵然我有无上的善意,

心中也无法流淌出满溢的清泉。

那股泉流何以枯竭得那么快,

使我再次感到干渴难耐?

为何我总是饱受这样的苦难体验?

可是这个缺陷未尝不可弥补,

我要学会超脱凡尘的俗事,

用心灵把上天的启示呼唤,

让他在《圣经·新约》中出现,

没有任何美可与之比肩。

我迫不及待地打开古卷,

诚惶诚恐地研读那神圣的原文,

竭力将原文转化成亲切的德语。

(打开一卷,专心阅读。)

经曰:“太初有言!”

在这里,就卡住了,谁来帮帮我啊?

用“言”绝不足以表达其深邃,

如蒙神灵在一旁点拨,

就得把它译成另外一个字。

那么,理解为“太初有意”可否?

第一行须得仔细推敲,

急于下笔常不能表达确切的含意!

难道“意”能够实现或创造一切?

我想它应当理解为“太初有力”!

这样勉强说得通,可一写完这一句,

我隐隐觉得仍然不能就这样定下来,

神灵佑助!可算有了主意,

于是我心安理得地写下:“太初有为!”

卷毛犬

如果你要和我分享同一房间,

那就不要嚷,

不要叫!

像你这样一个不配合的家伙,

我可不愿意与你为伴。

我们两个必须有一个离开,

我不愿意下逐客令;

房门开着,你尽可以自便;

但是,我看见了什么!

难道这能自然发生吗?

是幻影抑或现实?

我的卷毛犬,变得高大无比——

它昂然立起,

不再是狗的形态!

我竟把一个恶魔带回了家!

它大得可与河马媲美!

凶狠的眼神,吓人的獠牙!

哦!我认出你了,

你这下流的地狱里的魔鬼,

正好用所罗门的咒语对付你。

众精灵

(在过道上)

里面逮着了一个!

待在外面,别进来!

似地狱里的老山猫,备受煎熬;

如同掉进陷阱中的狐狸,

请留神看守!

晃过来荡过去,上蹿下跳,

反反复复,

它如何挣脱得了枷锁!

精灵们,假如能伸手救援,

可别丢下这个肉体凡骨,

因为他身心自由之时,

曾经多次躬身效力把我等敬奉……

浮士德

要对付这个妖孽,

我要用四大咒文:

火,快燃烧;

水,盘旋吧;

风,快吹散;

土,掩埋吧。

谁要是不认识

这四大元素,

不熟悉它们的

力量和特性,

就无法将它们主宰,

就制服不了这些妖魔。

火神啊,放出烈焰般的烟火;

水神啊,汇合成咆哮的巨浪;

风神啊,闪耀出流星的光芒;

英苦布斯!英苦布斯!

请来室内相帮!

你们快快上前!让这一切终结!

四大元素竟没有一种

能收服这个孽畜:

它安然无恙躺在那里将我嘲笑,

我还没有让它尝到痛苦。

看来,我必须要用更强大的咒语。

伙计,你可是那地狱里的逃兵?

那么,看看这个咒语,

地狱里的恶魔,

也会在它的面前溃逃。

它浑身竖起鬃毛,身体开始变得肿胀。

邪恶的怪物!

你可知道它的厉害?

它从未传来,

也从未说出,

却远可流贯九霄,

力能洞穿万物。

它被我的咒语禁锢在火炉背后,

身体肿胀得像头巨象,

几乎将整个房间都充满,

快要化成烟雾而消散。

切莫升上天花板!

快到你主人的脚边躺下!

看见了吧,我的威吓并非徒然,

我要用神圣的烈火把你烧焦!

切莫等我用三位一体的明火!

切莫等我使出最厉害的法术!

墨菲斯特

(雾散时,身着游方学者的服装,从炉后走出。)

何须如此喧闹?主人想要我如何效劳?

浮士德

这就是卷毛狗的真身!

一个游方学者?可真叫人忍俊不禁!

墨菲斯特

我向博学的主人致敬,

你已经弄得我狼狈万分,大汗淋漓。

浮士德

你是谁?

墨菲斯特

对于你这样一位忽视外在,重视内在本质的人,

这个问题无关紧要。

浮士德

像你这样的东西,

一提名字,本质便见分晓。

人们通常都叫你们魔鬼、破坏者、撒谎精,

这些称谓难道还不够简单直白!

得了,你到底是谁?

墨菲斯特

我是那种力量的一部分,

它常常想的是恶,而常常做的是善。

浮士德

这个哑谜究竟有什么深意?

墨菲斯特

我是永远被否定的精灵。

这样说自有它的道理,

因为万物有生即有亡,

索性不如开始就毁掉。

所以这被你们称为毁灭、原罪,

简单地说,这个“恶”字

便是我的天性和本质。

浮士德

你既然说自己是一部分,

为何出现在我面前的是完整的你?

墨菲斯特

让我给你讲些许道理,

人是个愚蠢的小宇宙,

惯于把自己当作整体:

我便是其中小小的部分,那部分最初本是混沌一体,

即黑暗的那一部分,它后来产生了光,

光原本该是黑暗母亲引以为荣的骄傲,

可它却要同黑夜争夺级位,争夺空间。

但它终没有成功,因为它再怎样努力,

只能紧紧依附在各种物体的表面;

光掠过物体表面,使物体变得美丽,

但物体又同时阻碍着它的行进,

所以,我相信,待毁灭之时到来,

它就会和万物把永恒的厄运同享。

浮士德

我算是弄清了你伟大的嗜好,

你不能够大规模毁灭万物,

所以就从小处着手。

墨菲斯特

当然,老实说,这样都还没什么成果。

和虚无相对抗的,虽然是愚蠢世界,

可我再怎么费尽心力,也是无可奈何——

它仍是纹丝不动,维持依旧。

哪怕我用海啸、飓风、地震、火灾也都起不了作用,

海洋、陆地仍然无恙!

就连禽兽与人类,这些被诅咒的家伙,

我也没办法将之毁灭。

我已埋葬了千万千万,

却总有年轻血液前仆后继。

再这样下去,我简直要发疯!

千万胚胎发芽,

不管干燥、潮湿、温暖、寒冷,

假若没有这些星星之火,

我早已放弃希望。

浮士德

你就这样握紧冷酷的魔拳,

到头来却一无所获!

劝你这惹是生非的怪胎,

还是另寻花样吧!

墨菲斯特

你说的自当考虑考虑,

不过那尚需从长计议!

这次可否允许我告退。

浮士德

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询问我?

我已经认识你,

你随时可以光临寒舍,

这儿是窗,那儿是门,

还有一个烟囱,那是你这个种类爱走的路。

墨菲斯特

我得承认,我进出的脚步,

会被您的一个符咒阻碍,

就是您门槛上的那道符咒。

浮士德

原来那五角星折腾了你?

那么,告诉我,你这地狱之子!

假如它把你挡住,你又怎么进来的?

你怎么蒙混过这一道灵符?

墨菲斯特

仔细瞧瞧,它没有画完整,

朝外的那个角,你瞧!

有个缺口还没合拢呢。

浮士德

那真是太凑巧!

你难道成了我的阶下囚?

真是笔意外收获!

墨菲斯特

卷毛犬的确没留神一下跳进了门,

而今情况有变故,

魔鬼本身可出不了门。

浮士德

你为啥不从窗口出去?

墨菲斯特

这是魔界的一条铁规,

从哪儿进,须从哪儿出,

进时自由,出时束缚。

浮士德

难道地狱也有它的铁律!

我看这真是太好了!

我能否安心与你订下契约?

墨菲斯特

签订的东西,你可尽情享有。

契约何时何地都会有效,

可签起来却不那么简单。

咱们下次见面再细细谈,

现在我衷心恳求您,

务必放我走吧。

浮士德

请您再多留片刻吧,

给我讲点逸闻趣事。

墨菲斯特

现在放我走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那时,任何事情随你来问!

浮士德

我又不曾下套,

是你自投陷阱。

放鬼容易捉鬼难!

第二回又岂能轻易相碰!

墨菲斯特

如果你能高兴,我就遂了你的心愿,

留在这里,用魔法帮你消遣时间。

浮士德

悉听尊便!

您的法术应该会让我欢喜。

墨菲斯特

我的朋友,你的感官

在一小时内所获得的冲击,

将远远胜过贫瘠的一年。

温柔的精灵的优美的吟唱,

它们带来的却绝不是一场虚幻。

你的鼻子会感知醇美的异香,

你的口气会清新隽永,

你的触觉会陶醉非常,

用不着事先任何的筹备。

戏已开场!

精灵们,

消散吧!

这遮盖一切黑暗的穹顶。

让温和美丽的蔚蓝色光芒,

亲切又迷人地照进书房!

黑暗的云层,

消灭无踪!

星星璀璨,

阳光娇媚。

天孙帝子,

神女仙姬。

轻盈婀娜,

环绕飞舞。

依依不舍,

神随魂往。

锦衣飘带,

覆盖着乡野,

覆盖着亭台。

亭内佳偶,

脉脉含情,

此生相爱附相知。

亭外还有亭,

枝蔓缠绕,

葡萄累累,

倾入酒窖。

那酿制而成的美酒,

潺潺流淌,

汇集成小溪!

流淌过剔透的

宝石中间,

从高处潺潺而下,

绕过翠碧的丘陵,

而汇成了一片湖泊。

且看那飞禽,

自由而快乐地飞向太阳!

飞向明媚的小岛。

岛在波中,

波影摇晃,

那里传来欢乐的合唱,

伴着翩翩的舞蹈。

他们神情愉悦,各自嬉戏。

瞧!他们有的爬山,

爬到山顶。

有的游泳,

穿过湖泊,直达湖心。

有的想飞翔,

皆向往生命,

向往远方,

向往可爱的星星,

向往温婉的女神。

墨菲斯特

他已入睡,好啦!温柔的孩子们!

你们终于将他引入了梦乡!

为了这番合唱,我应该报答你们。

他还不能凭借自己的能力拘禁魔鬼!

用美丽虚幻的影像让他着迷!

让他沉浸在虚无迷离的海上。

但是,要破除这个门槛的魔咒!

我还要借助老鼠的利牙,

我不用长久地念咒!

已有一只在沙沙作响,而且可以立即听我的话。

大鼠、小鼠、苍蝇,

青蛙、臭虫、虱子,

我是你们的主人,

现在命令你们,

大胆地啃咬这个门槛,

犹如它上面抹满美好的油,

你已经跳出来了,那么快干活吧!

妨碍我的那个尖端,

就在最前面的边缘。

再咬一口,就大功告成了!

好吧!浮士德!好好地做个美梦,直至我们再相见。

浮士德

(醒来)

我莫非又一次受到欺瞒,

众多的精灵就此消散?

难不成是一场梦向我谎报魔怪?

我醒来时,卷毛犬已逃走不见。

书斋(二)

(浮士德墨菲斯特)

浮士德

有人敲门?进来吧!是谁又来打扰我?

墨菲斯特

是我。

浮士德

进来吧!

墨菲斯特

你得说上三遍。

浮士德

那么(进来吧!进来吧!进来吧!)

墨菲斯特

这样方合我意。

我希望我们共处愉悦。

为了替你排愁解闷,

我打扮成贵公子的模样,

身穿镶金边的红袍,

加上锦缎小马甲,

帽子上还插着一根锦雉羽,

外佩着一柄又长又尖的战刀。

我奉劝你,也像我这样穿戴,

才可恣意品尝人生的愉悦。

浮士德

任何精致的穿戴都消除不了我的痛苦。

如要游戏人生,未免太老;

如要清心寡欲,未免幼稚。

这世界还能给予我什么呢?

你应当安守本分,安守本分——

这永恒的歌声在我耳边反复吟唱。

终其一生,我每日清晨便清醒,

忍不住黯然神伤,泪洒胸襟。

眼见这一日日虚度光阴,

我却一事无成!一事无成!

连每种预期的快乐,

也被执拗的批评所损伤!

那些活跃的创造因子,

也被凡俗的丑陋所困。

每日黑夜笼罩,

躺在床榻,心神不宁;

无穷的噩梦让我胆战心惊。

住在我内心的神明,

可以刺激我的内心,

驾驭我全部的力量,

却不能影响外界事物分毫。

因此,生存对我来说,

只是一种累赘,

我宁愿死也不愿苟活。

墨菲斯特

但是我想死神也不是什么受欢迎的客人。

浮士德

哦,祝福那些沉浸在胜利荣耀中的人,

戴着染满鲜血的桂冠而戕生;

祝福那些在激烈的热狂舞之后,

于少女闺房中狂喜销魂的人!

而我愿在高尚的神明之前,

魂魄消散,安然而亡。

墨菲斯特

但是那天夜里,某人并没有将杯中的棕色液汁饮尽。

浮士德

看来,你似乎专爱窥探别人的隐私。

墨菲斯特

我并非全知,可我知道的确实不少。

浮士德

当时我心神混乱,

是那甜美芳醇的歌声将我诱骗,

用快乐时光的余韵,

勾引我残剩的童真情感。

我将诅咒那一切,

用诱骗与欺诈去束缚灵魂,

以眩惑与谄媚的技能,

将灵魂禁锢在了悲伤的洞窟!

首先要诅咒那些高傲的意见,

以精神将自身束缚!

诅咒那五光十色的虚幻,

它们紧逼着我们的感官!

诅咒在世显赫,死后扬名,

它们在梦中把我们欺骗!

我诅咒妻儿、奴仆和田产,

供我们私有且向我们承欢献媚!

我诅咒金钱和财产,

诱骗我们去做各种冒险!

还引诱我们躺在柔软的长椅上,

逍遥苟安于杯盏!

诅咒葡萄美酒的香甜!

诅咒爱情味道的醇美!

诅咒希望!诅咒信仰!

特别要诅咒那诸事隐忍为先的人!

精灵合唱(隐身)

悲哉!悲哉!

你已经用残酷的拳头,

将这美丽的世界,

彻底摧残。

它在分裂,它在破碎,它在消亡。

一位半神将它砸坏!

我们将废墟,

打扫干净!

并且为失去的美,

而痛心流泪!

强健有力的人之子啊,

请将你的心怀重建得更加壮美,

光明磊落地开创一段崭新的人生历程吧!

听,新谱的歌声,

响遍寰宇!

墨菲斯特

这些小家伙,

都是我的侍从。

听吧!它们劝人追求欢乐和事业,

说得多么圆滑老练啊!

它们诱骗你走出寂寞,走出孤独。

寂寞和孤独将你的生命和感知凝结。

它将像兀鹰一样蚕食你的生命。

即使那最下层的社会中的人,

也会与人交往。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

我要将你埋没于人群。

我算不得什么人物,

但只要你愿与我合作,

共阅人生,

我就乐于听你吩咐,

做你的伙伴——

对你俯首帖耳。

我愿做你的朋友,

哪怕做你的仆人,

当你的奴隶,

我也欣然应允。

浮士德

那么我要怎样满足你的胃口?

墨菲斯特

你想讨论回报?以后有的是时间!

浮士德

不!不!

魔鬼是利己主义者,

不会平白让别人获利。

请先把条件说清楚!

无条件的仆从反而会给主人带来危险。

墨菲斯特

我今生甘愿听命于你,

奉行你的指令决不偷懒;

待到来生再次相见,

你要如我对你这般对我。

浮士德

什么来生不来生,我毫不在意;

你把这个世界砸碎,

另一个世界才会应运而生。

现在的世界才能给我欢欣,

现在的太阳才能驱散我的苦闷;

一旦我离开它们赶赴黄泉,

但凡一切爱怎样便怎样,

我毫不理会——

哪管将来人们是爱还是恨!

黄泉世界是否还有高低之分!

墨菲斯特

这样的话,你不妨冒冒险,

签下这契约!

我这就让你欢欢喜喜。

领略一下我的法术。

我要让你见人之所未见。

浮士德

你这可怜的魔鬼又会给人什么?

人类追求崇高无上的精神,

你们这些魔鬼又岂能理解?

你是否拥有不能果腹的食物?

你是否拥有不停从你手中流出,

像水银一样多的金子?

你是否曾获得一场从来赢不了的赌注?

你是否有过一个情人在你的怀里山盟海誓,

却在转身之际与邻人眉目传情?

你是否拥有像流星一样转瞬即逝,

却异常显赫的荣耀?

让我看看日日焕新的树木,

来不及摘就腐烂的果实。

墨菲斯特

这样的要求并不能吓倒我,

我可以满足你的这些欲望;

别急,好朋友,那一刻就要到来,

让我们安享佳肴。

浮士德

要是我安然躺在榻上,虚度时光,

那我的一切就会玩完!

你尽可以用花言巧语,

使我悠然自乐!

你用享乐把我哄骗——

那就算我的末日来临,

我也敢与你争个输赢。

墨菲斯特

那就成交!

浮士德

决不食言!

如果我对某个瞬间说:

“停留下来吧!此刻是那样美!”

那么你就将我直接绑起——

我甘愿被投进无尽的深渊!

那么,就让丧钟敲响——

你的使命就此终结!

时钟停止,指针垂落,

我的生命就此终结。

墨菲斯特

请记住这一刻,免得我们忘记。

浮士德

你对此也有充分的权利,

我决非草率决定。

一旦停止努力,就变成奴隶,

无论是你,还是谁——都无所谓。

墨菲斯特

今天在你新进博士的授衔宴会上,

我将立即尽忠做好我该做的事;

不过有一桩小事,为防万一,

恳求你写个只言片语做个保证。

浮士德

真是个书呆子,还要什么字据?

大丈夫一诺千金,你岂能不知?

我许下的诺言永远支配着我的余生,

这难道还不行?

世间有多少惊涛骇浪,

一个诺言又奈我何?

但是,这个偏见既已深入人心,

谁又能轻易将它摆脱?

对于怀信重义的人,

你付出任何代价也不会使他悔约!

签字盖上蜡印,昭显约定的严肃,

才使人望而敬畏;

话语写下后就将褪色消逝,

封蜡和羊皮纸尚可弥久。

你这恶灵究竟要我用什么写呢?

青铜?大理石?羊皮还是纸张?

要我用刻刀、凿子还是鹅毛管书写?

任凭你挑选,悉听尊便。

墨菲斯特

你又何必情绪激动,

慷慨陈词,说上这么一大段?

任何一张纸片儿都行。

只须在签名处,滴上鲜血一滴。

浮士德

如果这样能使你心满意足,

也不妨把这无聊的事情做做。

墨菲斯特

血,可是一种十分奇特的液体。

浮士德

别担心我毁弃盟约!

我答应要做的事情,

必定全力以赴地完成。

我曾自视甚高,

其实跟你差不离。

伟大的精灵轻视于我,

大自然对我关闭门扉,

思维的线索寸寸断落——

我早已厌弃一切学问。

让肉体的愉悦漫涌沉浸,

好熄灭我炽烈的激情!

在不可琢磨的魔术面纱下,

种种奇迹将我们的感官颠覆!

让我们投身于时代的激流,

把握那汹涌而来的时机!

苦与乐,

成与败,

任由它们相互交替!

君子唯有自强不息。

墨菲斯特

我并没有给你确定过目标和尺度。

你尽可以随心所欲,

即使顺手牵羊也无妨。

无论你喜欢什么,都将如愿以偿。

尽管放手去做,不要畏缩犹豫。

浮士德

你听着,寻欢作乐非我所图;

我愿为之委身的是最痛苦的享受,

是沉迷恋爱的憎恨,

是令人心旷神怡的厌烦。

我的胸中已经解脱了对知识的渴求,

今后将再也不会将苦痛拒之门外。

凡是赋予全人类的一切,

我都要在我的内心独自享用。

最崇高、最深刻、最隐秘的道理,

将全人类的祸福苦乐堆积在我的胸中,

于是小我便扩展成全人类的大我,

最后我也和全人类一起消亡。

墨菲斯特

哦,我把这份粗粮啃了几千年。

请相信我,从婴儿床到灵柩,

没有人能消化得了这块老面团!

你相信我,

这全体是只为神而创造!

他自己置身在永恒的光明之中,

却将我们投入永无止境的黑暗,

而让你们人类享有交换的昼夜。

浮士德

我心甘情愿。

墨菲斯特

说得好,我的朋友!

只是有一点会让我担心,

那就是时光有限而艺无止境。

我奉劝您,不如向他人求教。

最好同一位诗人结交!

让这位先生思绪奔腾,

把所有美好高贵品质,

都堆上您光荣的头顶——

狮子的勇敢,

公鹿的迅速,

意大利人的热血,

北欧人的坚毅;

让他将秘密私传,

慷慨与狡狯。

以热烈的青春冲动,

去诱哄无知少女的痴情。

这样一位先生,我也愿意结识,

姑且把他称为,小宇宙先生。

浮士德

假若我不能竭尽全力地

去获取那至高的桂冠,

我又算得了什么?

墨菲斯特

你是什么,终归还会是什么。

即便戴上无数鬈发编成的假发,

穿上增高许多的靴和袜,

你是什么终归仍将是什么。

浮士德

我感到,

我只是徒然将人类所有的精神财富聚到自己身上——

待我终于从学海中偷闲坐下来的时候,

我的内心并没有涌现出什么新的力量;

我并没有高人一筹,

离无限的存在也不曾接近半点。

墨菲斯特

我的好主人,

您看事情简直跟常人没有两样!

在生之乐趣尚未来得及飞逝之时,

我们需巧妙跟上。

你的脚和你的手,

你的屁股和你的头,

这当然是你的所有;

但我最近享受别的事物,

难道就不是我的东西了?

我付得起六匹马的价钱,

难道它们的力气不是我的?

我策马奔腾,威风凛凛,

就如同长了二十四条腿。

咱们振作起来,别犹犹豫豫,

和我携手并肩向人间冲去!

我告诉你,

一个热爱幻想的人犹如一头牲畜,

被恶灵牵引着,

在枯槁的荒原上兜圈,

却不知周围尽是葱绿的草地。

浮士德

我们如何开始呢?

墨菲斯特

我们干脆一走了之。

这是怎样的一种牢笼!

这是怎样的一种生活!

让所有人都感到厌烦,

把它交给大腹便便的邻人吧!

何苦去拍打这没有穗粒的稻草?

你满腹经纶,

却不敢去教学生,

我听见走廊上有人走近!

浮士德

我现在可不能见他。

墨菲斯特

可怜的孩子,他等了那么久,可不能让他失望。

请把你的斗篷和便帽借我一用,

这套伪装对我正合适。

(改装)

好!现在让我来寻点小乐子,

我只需要短短一刻钟,

你趁着这段时间,为这美妙的旅行去打点一下。

(浮士德下)

墨菲斯特

(穿着浮士德的长袍)

让你藐视理性和科学,

藐视人类最至高无上的能力!

幻境和魔法一起飞舞,将你诱哄;

你用不着签约已在我的掌控之中。

命运已经赋予他这样一种精神,

他将永远不知疲惫疾跑向前,

他盲目的努力已超越世俗的欢乐。

我将带着他去过放荡的生活,

去吃喝玩乐——

他将坐立不安,

变得呆滞,惊惶失措,贪得无厌;

他将再也离不开我;

佳肴美酒从他的唇角滑过,

他将祈求解渴充饥。

但这一切都是枉然,

即便他没有把自己出卖给魔鬼,

也必将萎靡堕落!

(一个学生上)

学生

我初到贵地,便真心诚意前来拜望先生;

人们提到先生的大名,

无不敬佩有加。

墨菲斯特

我喜欢你的有礼有节。

鄙人不过是个凡夫俗子,

您可曾在别的地方寻觅过?

学生

我请求您收我做个门生。

我满怀勇气而来,

我还年轻,身上的钱也够用;

虽然家母不愿我背井离乡,

但我执意想在外开阔眼界。

墨菲斯特

您倒找对了地方。

学生

老实说,我已经打算离开此地。

在这高墙、大厅之中,

我感觉不到丝毫的惬意。

这是一个非常局促的空间,

看不见草青和树木,

我呆坐在课堂的椅子上,

什么也看不到,听不见,

也无法思考问题。

墨菲斯特

有句话叫习惯成自然。

譬如一个婴儿,

一开始也未必喜欢母乳,

但是他很快就高高兴兴地吮吸,

而你对知识之乳的渴求,

也会变得一天比一天贪恋。

学生

我希望可以抱紧知识的脖子,

但你能否告诉我,

要如何才能够达到那个境地。

墨菲斯特

在与您深谈之前,

请先说说您究竟选修哪一科。

学生

我有志成为一名饱学之士,

上通天文,下通地理。

也就是说,

既探讨自然,

也研究学问。

墨菲斯特

您这算是找对了途径。

但要记住,千万不能心猿意马。

学生

我全身心地寻求知识,

但每当暑假到来之际,

我总想得到一点自由,

放松消遣一下。

墨菲斯特

光阴如梭,转瞬即逝,应当好好珍惜。

不过,循序渐进的方法会为您赢得时间。

尊贵的朋友,

我劝告您先选修逻辑学。

它会驯服你的精神,

就如套上西班牙长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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