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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朱熹研究

学术生命与生命学术——张立文学术自述 作者:张立文 著


五、朱熹研究

我到哲学系哲学史教研室后,就被分配重点研究宋元明清理学,当时教研室教员研究先秦、近代的较多,宋元明清没有专人研究,特别是当时中国哲学史界把冯友兰的“新理学”作为批判的重点,又认为蒋介石信奉阳明哲学,因此,宋明理学成为禁区,误以为研究宋明理学是跟着他们跑。我当时认为,中国哲学史作为哲学系的一门重要必修课,不讲宋明理学是不行的,否则,就不成为哲学史。既然要开中国哲学史,宋明理学作为中国哲学发展的一个高峰,不研究它是不行的。我在辅导原著、讲授中国哲学史的过程中发现,要研究宋明理学必须精通宋以前的各家哲学和原著,包括道家哲学和佛教哲学;我特别发现,宋明理学家没有一个不研究《周易》的,不懂《周易》就很难搞清楚理学家文本的意义及其哲学思辨结构,所以我研究《周易》、注译《周易》、撰写《周易思想研究》,也是基于更好地研究宋明理学的考虑。

在研究《周易》的同时,我也关注宋明理学的研究。我当时确定自己的研究进路是:教学上求通,通讲中国哲学史,熟悉每个时期和每个哲学家在整个哲学演化过程中的独特贡献、地位、作用和影响,避免不知整体而片面拔高某一哲学家哲学思想之弊,力求做到定位准确和诠释符合实际;科研上求点,“点”即重视个案研究,通过个案的深入钻研和文本的诠释贴近哲学家本真,以避免凭想象的不实之弊。我试图把这两者结合起来,由点到面,由面到通。点、面、通相结合,而达到与中国哲学史的本真相契合。譬如《周易》是一本书,是一个点,搞懂这个点,就可以体认中国哲学思维的起源、思维的框架及其独特的魅力、巨大的影响。宋明理学研究我也要选择一个点,开始我想选择一个较有影响、资料较少的哲学家作为研究下手处,于是便看中了陆九渊。但当我看完了陆九渊的著作及相关的资料,着手写作时,却时时僵住,下不了笔。不仅处处碰到与朱熹哲学的关系问题,而且亦有“觉其空洞无物,然亦总觉此似若不能尽其实者”之叹。我体认到朱熹才是宋明理学的关键人物,研究两宋哲学绝避不开朱熹哲学,只有抓住这个点,才能疏通、带动整个宋明哲学这个面,于是我毅然暂且放下陆九渊,便找了朱熹这个硬果给自己啃。前沙涧的半农半读,读的主要是与朱熹相关的资料。我搜集从1949年到1965年报刊上发表的有关朱熹的文章,总共只有6篇,而主要是关于他的教育思想和读书方法的,哲学思想写得较详细的还是冯友兰的书及任继愈主编的《中国哲学史》和侯外庐主编的《中国思想通史》。我把主要精力放在读原典上,一本一本研读,先读从图书馆借来的《四部丛刊初编》本的《朱文公文集》(后自己在东安市场旧书摊买来此书),分概念、分范畴做卡片,后采取不全抄,只记要点和中心思想及页码,以便写作时重读和研究,这就大大节省了时间。当时人大图书馆没有《朱子语类》,恰好我们教研室的乔长路同志有线装本《朱子语类》,我便向他借来看,由于这书自己没有,所以做的卡片较多。这就是没有电脑前做学问的艰苦之处,不像现在鼠标一点所有资料都出来了。不过,我现在仍然习惯于老一套,这大概是不与时偕行的表现吧。

《朱熹思想研究》是想超越现有的、普遍采用的模式,我在该书1981年出版的“前言”中说:“近三十年来,对哲学家的思想,曾习惯地按其自然观、认识论、方法论、伦理论、历史观等方面,进行‘分门别类’的整理和研究,这虽是研究工作的基础……但停留在这个水平上是不够的。因为哲学家哲学体系的各个方面及其基本范畴之间,是紧密联系的,从而构成了一个整体。‘分门别类’的研究,往往于整个哲学体系内在的逻辑联系注意不够,而只有深入揭示某一哲学体系的内在逻辑结构或联系,才能如实地反映该哲学体系的本来面目。”该书打破以往四大块或五大块的研究方法,提出了逻辑结构新方法,并以120页的篇幅撰写了“朱熹哲学的逻辑结构”,依据朱熹哲学提出范畴或概念,探索其间的联系,分析各个范畴或概念的内涵、地位、作用,从而呈现其哲学逻辑结构,这样做是因为每个哲学思潮、哲学体系都是由诸多范畴或概念构成的。

我在“前言”中提出:“要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只凭现成的原则、公式或空话是无济于事的。只有对每一哲学思潮、人物的特殊历史情况进行具体分析,把它提到一定的历史范围之内,才能作出实事求是的评价……不管是唯物主义还是唯心主义,它们作为整个人类思想发展的螺旋式前进的大圆圈中的一个圆圈,都有其历史的积极作用。对于这种历史必然性,切忌采取简单化、公式化和直线性的方法。”以此否定以往二元对立的、两个阵营和两条路线对战的观点与方法,使中国哲学的研究回到实事求是的原则上来。

“前言”还提出:“对于中国长期封建社会中所创造的灿烂的古代文化,对于封建社会中儒家思想集大成的朱熹哲学,必须区别其精华和糟粕,剔除其糟粕,吸收其精华,这就是批判继承。《朱熹思想研究》努力避免把朱熹思想当作死狗一样扔掉,一笔勾销就算完事……而是从这个暂时的形式中剥取有价值的成果和合理的因素。”在“文化大革命”极左思潮还有很大影响力的情况下,提出这些观点和方法不免触犯了一些人的思维定势,因此在1983年的“清除精神污染”运动中遭到一些人的批判和误读,就不可避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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