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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前班的课堂

一天二十年:我与留守学生的二十年 作者:冯灿梅 著


学前班的课堂

一场秋雨一场寒,从北方南下的冷空气一天比一天强,空旷的操场上,寒风裹挟着雨丝,扭转着、旋飞着,地面上,湿漉漉地闪着亮光。

校门旁几棵树龄不长的桂花树在连续几场冷雨的凌虐下,更加显出几分伶仃萧瑟,然而,叶片却被雨水冲洗得越发黛绿发亮。

我沿着教学楼一楼的走廊朝东头学前班教室走,身体尽量靠里,头的上方,是楼道没能挡住的斜飞的雨丝,一层一层,不疾不徐,浸湿了走廊的地面。

一群孩子团团拥堵在走廊尽头的教室门口,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地叫唤。隔得老远,看见我朝他们走过去,他们口中发出的音符便迅速统一起来,整齐而富有节奏地喊着:“冯老师——来了!冯老师——来了!”循环了几次,像是完成了某项神圣的任务,你推我搡急匆匆往教室里跑去。

我刚踏进教室,还没来得及打量教室里的情形,曾家纯就像皮球一般从一张松木矮桌后冲出,又一个急刹车在我跟前站住。他将手臂一伸,小拳头展开来,一颗方方正正的糖安静地躺在手心,“老师,给!”他扬着的脸认真严肃,仿佛是在献出他最宝贵的礼物。

小男孩儿并没有咧嘴笑,但神情中却有一抹无形的暖意,那是因为他紧抿嘴唇时右脸颊露出的一个深深的酒窝带来的。脸颊上方,明亮的双眸闪耀着深山泉水般纯净的希冀。他穿一件深蓝色的棉袄,这种深沉、压抑的色彩没能掩盖住他身上的光亮,反而映衬出男孩红润的脸蛋更加生气腾腾。

他希望我能接受他献给我的糖果。

孩子浑身上下散发的热情有一股神奇的力量,仿佛一股清新的风,吹散了工作琐事带给我的烦闷。

我微微一笑,伸出手,他将小手一翻,整个拳头都落在我的掌心,糖果也随之落下。我刚要说“谢谢”,又有一个男孩冲过来,塞给我一颗同样的糖,然后,第三个、第四个……我的前后左右围满了热情澎湃的孩子。当我接过他们送来的“礼物”,孩子们就兴奋得像一只只小兔子蹦过来、跳过去,看看我、看看他们旁边的另一个孩子,或者谁也不看,只是自顾自地“咯咯”笑起来。

这是一种只有孩童才拥有的单纯的快乐。

这快乐具有强大的感染力与净化功能,它能冲走一个成年人面对工作与生活时所有庸碌的忧恼——我的笑意更深了,由着他们把我的心灵牵引到童年。

因为我的笑,这群穿着厚实冬衣像小熊一般圆滚滚的孩子们更欢乐了,一个个前俯后仰、乐不可支。

我在学前班一周两节课,讲健康知识。

欢声笑语后,孩子们情绪高涨,上课效率倍增,坐得一个比一个端正,小手一只比一只举得高。内容很快就讲完了,离下课还剩十来分钟,我让他们在教室里自由活动:玩儿玩具、翻图书,也有性格安静的孩子拿水彩笔画汽车、画房子、画爸爸妈妈一左一右牵着自己的小手,还有几个把小脑袋凑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像小大人一般交谈的……

我坐在讲台前的椅子上看着他们。

教室的门窗都关着,风、雨、清寒的冷空气都被阻挡在外面。一个孩子朝我走过来,手里拿着一辆红色玩具小汽车。哪怕是作为玩具汽车,它也是微型的,比一块橡皮擦大不了多少。孩子献宝似的对我说:“喏,小汽车。”我接过来,把小汽车摁在地面往后一拖,车轮往后旋转,手一松,小汽车便猛地往前冲去……很快,更多的孩子凑了过来——这个拿着蓝色的一只手便可握住的变形金刚,那个拿着一张五角钱的纸币神气地晃啊晃……不到一分钟,我身边又围了一圈孩子,他们向我展示从家里带来或从商店买来的零食、玩具。

有几个孩子握着一根从外表看起来像打火机的管状物体,告诉我里面装的是饮料,酸酸甜甜的很好喝。其中一个男孩张大嘴巴,固定成发拼音字母“a”的嘴型,示意我学他的样子,他要喷给我尝尝。

我偏头躲闪:“好像打火机啊,我不喝。”

“不是打火机!不是打火机!”除了男孩子,女孩子也加入进来,大家纷纷向我辩解。

像打火机的喷剂离我更近了,搭在小开关上的肉嘟嘟的手指头好像随时会摁下来。我赶紧用手挡住脸,又探出头再看看,说:“像手枪!我觉得像手枪!”

这下可好,他们把身体移得离我更近了,上半身倾斜过来,简直要俯冲到我身上,一面拨开我挡在前面的手,一面将喷剂伸到我的嘴唇前。

“不是手枪,不是手枪,是饮料!”

“很好喝哦,酸酸的哦。”

……

天哪,这是什么架势!好吧,我无奈地张开嘴,指指其中一个孩子,说:“你来。”

他的手往下用力摁了一下,瓶里的液体像水雾一样喷在我的嘴角。孩子们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四散开去了。

心理学研究表明,12岁前的孩子,最需要感受到母爱的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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