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浣溪沙

李清照 作者:陈玉兰 注


浣溪沙

淡荡春光寒食天〔一〕,玉炉沉水袅残烟〔二〕,梦回山枕隐花钿〔三〕

海燕未来人斗草〔四〕,江梅已过柳生绵〔五〕,黄昏疏雨湿秋千。

〔一〕淡荡:也作“澹淡”,和煦的样子。寒食:节日名。在清明前一二日。

〔二〕沉水:香料名。又称沉水香,简称沉香。

〔三〕山枕:两端隆起中间低凹的山形枕。花钿(tián):用金、银、玉、贝等做成的花朵状首饰。

〔四〕海燕:春燕从南方飞回,古人以为渡海而归,故称“海燕”。斗草:一种竞采百草以赛优胜的游戏。分“文斗”和“武斗”。“文斗”以对仗的形式对草名,“武斗”则比草的韧劲。

〔五〕江梅:未经栽培的野生之梅,通常生长于山间水滨,有荒寒清绝之趣。柳生绵:柳之种子成熟时生白色柔毛如絮,俗称柳絮,又称柳绵。

【点评】此系寒食天即兴之作,共六句,推出六幅画面,多方面展示了清明时节生机萌发的春色,且以景寓情,透现着抒情主人公幽远的春情。

《浣溪沙》词牌的上、下片各三句,一般说来是分工不同的,此作也如此。上片写的是大白天室内情景。抒情主人公昼寝梦回,绣枕映衬着如花发饰,香炉里袅动着缕缕残烟。这一切和春意荡动的反差极大,反映着这位闺中女子生活的懒散无聊和内心的迷惘愁闷。下片写黄昏来临时分的室外情景。透过抒情主人公的目光,我们看到:虽然呢喃的燕子还未双双从海上归来,但趁着春色烂漫,女孩子们都走出家门,在林间草丛寻采百草,玩着斗草决胜负、求吉祥的游戏,野梅已花谢结子,垂柳也正飞絮满天,这大千世界中的众生万类都显得如此活泼生动、生机盎然,充分地在享受着生命苏生的喜悦。但她又愁闷地发现,丝丝暮雨飘来,寂寞地瞥见淋湿了的秋千空空地悬挂着,无人来荡动欢欣。这里有外在生态的活跃与内在心态的寥寂的鲜明对比。如果说诗人的审美敏感区和情绪倾向性有着必然应合的关系,那么当抒情主人公被外在世界活跃的生态占满视线时,会猛然瞥见且高度注意“黄昏疏雨湿秋千”,正表明她真正的审美敏感区正是“黄昏”、“疏雨”、淋湿而空空挂着的“秋千”相组合的生态,而由此生态感发出来的孤苦寥寂,正表明她的情绪倾向是迷惘愁闷的。由此看来,这首小令的上片时间在白天,下片在黄昏,连起来反映着抒情主人公寒食节一天中一直郁郁不乐;上片以静态的室内状况,反映着她无精打采的娇慵,下片以动态的室外状况,反映着众生活跃中她寂寞孤单的凄清;上片以三个客观意象形成的组合体展示她的春愁,下片以三个主观意象形成的组合体展示她的春愁。总之,上下片之间,上下片的众多事物与事物之间,字句与字句之间组合在一起,无拼凑之感,而构成一幅动态的和谐画卷。

这里还需要提及“黄昏疏雨湿秋千”这一句诗对前人诗句的化用和超越的问题。清黄了翁在《蓼园词选》中说此行诗“可与‘丝(细)雨湿流光’、‘波底夕阳红湿’‘湿’字争胜”。这里显示着这位词学家可敬的艺术敏感力,也表明李清照这个“湿”字的使用是化用前人的。但须看到,这远距离的化用,更多的是她超越前人的艺术匠心。“细雨湿流光”之“湿”让肤体觉(雨淋湿了……)和心理感觉(流逝的光阴)通感,“波底夕阳红湿”之“湿”是水里映出的夕阳光让水波浸湿,亦即视觉与肤体觉通感,此二例所使用的“湿”因导致通感而显得意象的新颖、鲜明,能触发接受者更多联想,是成功的。但这止于造成通感的功能。李清照的“黄昏疏雨湿秋千”所使用的“湿”平平常常,雨淋湿了秋千是正常的感觉表达,不存在对上二例中“湿”的化用问题,顶多只能说上二例促使她重视“湿”的作用,远距离化用而已。从更真实的角度看,此处的“湿”非谓语动词,而是形容词,修饰“秋千”,所以此行诗其实是推出了三个并列意象:“黄昏”、“疏雨”、“湿的秋千”。这三个意象词语以对等原则并列在一起,形成了一个隐喻语言结构,共同来隐示出抒情主人公迷惘、阴郁、寥寂的心境,而“黄昏疏雨”还可被接受者感应成“湿秋千”的氛围背景,从而使这一句诗可理解成在迷惘阴郁的花季黄昏,湿淋淋的秋千空空地挂着。和“秋千”连在一起的是少男少女的嬉游、耍闹,故“秋千”可以是活跃、欢愉的青春美的象征,可荡秋千是白日晴天的事儿,黄昏细雨中谁还来光顾呢?“秋千”湿淋淋地空挂着,也就成为一种感发性功能的隐喻:青春在迷惘、阴暗中寂寞地空度着。较之前二例,李清照此处的“湿”是实体感觉表现,但它的存在使“黄昏疏雨”与“秋千”之间有很自然的融和,从而完成了一个有关生命体验的隐喻,审美价值就更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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