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止爱情的N条路径

1

该怎么停止爱你

我想了很久

每天，儿子平安回家之前

我都会想：

我其实别无所求

只要儿子平安回来

这个世界所有的凶险

在他敲门的一刹那

都化成了一缕轻烟

毋庸置疑

和爱你相比

我还是更爱他

他让我的愿望降到最低

低到可以努力不爱你

只是等他睡下，我的爱情又自动开机

它是一台系统中毒的电脑

如果有一天

它被砸碎了

就可以不爱

2

就这么缠着你

每次被你冷落

被你温和地漠视和羞辱

一忍再忍

忍有可忍

也许有一天，你很过分

让我觉得自己卑贱至极

烧心自焚，万念俱灰

那个时候，我会不爱你吧

也许，我之所以死皮赖脸地缠着你

就是在等待这个时刻

像一个绝望的囚徒

等待被刽子手枪毙

3

当我老了

丑陋到失去了性别

再也不能站到你的面前

我肯定也不会再爱你

我要留着最后一点儿可怜的爱

来爱一下自己

4

当你明确地对我说：

谢谢你，可是我不爱你

这个时候，我也不会再爱你的

如果你真是这么想的

就这么对我说吧

不要客气。

——我鄙视这种客气

这种客气本身

也会让我不爱你

只　要

你的每一条短信和微信

都是礼物

电话更是豪礼

不，内容不重要

哪怕是责备

甚至是坏消息

只要是来自你

我似乎都可以怀着喜悦

全盘接纳

哪怕是一杯最苦的药

你送到我的面前

说：喝吧

我便如饮琼浆

还计较什么呢?

只要你还活着，我也活着

只要是你给的，给我的

这身体

夜里关灯后，想起你

我的嘴角就弯了

想起你的样子

你的一言一笑

你斜睨的眼睛

骂脏字都那么干净的声音

我的嘴角就弯了

有什么不明白的

看你一眼，我就明白了

有什么放不下的

见你一次，我就放下了

睡不着的时候，想你一会儿

我就猪一样地睡着了

快睡着的时候，再想你一会儿

我就会像清水一样，又醒了

想起你

亲爱的人啊

不是爱情，

胜似爱情

要我怎么说才好呢?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

我这能想起你的身体啊

它活着

这真好

在榆林，爱着

在榆林，又想起你

你也来过榆林

想起你说起过的

榆林的一切

那一切，在我看来

都是你

我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女子

在你这里，似乎永远都是

走到哪里，你的气息都不散

你分明活着

却能让我随时随地陷入缅怀

就这样爱着

仿佛你已经死了

爱着，

在无望中慢慢让自己变得深刻

爱着，

从你生时，到你死后

爱着，

从我生时，到我死前

在火车上（组诗）

1.在火车上

在火车上

我对陌生人谈论着你

虚构着和你在一起的一切

理直气壮，落落大方

我喜欢这样的时刻

没人认识你

也没人认识我

而在另外一些时刻

我们要离彼此很远

即使你在我身边咳嗽

我也要假装没听见

2.无所谓

“我爱你”

你沉默

即使你的沉默不是羞涩

即使它意味的是拒绝

那也无所谓

反正我就把它理解为羞涩

反正除了爱你

在男人这个问题上

我也没什么事情好做

3.这样的人生

黑夜的火车那么慢地

把我带往远方

我躺在此起彼伏的呼噜里

想你

能够想你

能够爱

这样的人生

好得只有用诗来歌颂

4.你在哪里

深夜的列车

这晃动不已的绝大铁床

呼呼地叫喊着风

载我回去

厨房里的锅碗瓢盆

微波炉上的淡淡油腻

都在等我回去

儿子踢乱的被子

上周刚买的桑蚕丝睡衣

都在等我回去

你在哪里

我问自己

你在这里

我摸着自己的心口

5.天使告知

睡梦里

天使降临

以从未有过的严慈

说出真理：

爱情这件事

甜蜜又绝望

从来如此。

能够碰到

就已经是幸运之子

6.爱的人大代表

我爱你

这真是一件艰难的事

又艰难，又自然

我爱你历尽沧桑的容颜

你嘲讽的笑

你冷峻的虚妄的眼神

你长长的怜悯的慈悲的叹息

你对一切人的爱

包括对我的

我是其中最平凡的一分子

——爱的人大代表

我是爱的人大代表

出席你主持的会

亲吻和拥抱就是奖牌

我手持唯一的一票

永远投给你这孤寂的脆弱的

英雄的君王

7.知　道

我知道他们都知道

你也知道他们都知道

关于我们

关于奸情

或者关于爱

那又怎么样呢?

知道就知道呗

事实上，那一群笨蛋

他们对我们很无奈

无论是奸情

还是爱

8.坏

我多么坏

有时候故意表白

为难自己

也为难你

你本来顽皮地逗着乐

放荡洒脱，轻浮可爱

我的表白打断你流畅的表面欢快

让你立马停顿下来

我还真是坏

有时候突如其来的表白

就是为了让老练至极的你

让心长茧子的你

暴露出生涩柔嫩的某个瞬间

9.不谈恋爱怎么能算人呢

这是火车的夜晚

K1159次

从山东开往广东

软卧车厢，四个女人

每个人都在用手机或者脑子

谈恋爱

是人，怎么可能不谈恋爱呢

不谈恋爱怎么能算人呢

火车过了商丘、兰考

它已经进入了河南

我的身体在被它开

我的爱情在被你开

10.赌　徒

和你赌这一局

一开始我就输了

起初输得不舒服，不甘心

渐渐地输得上了瘾

成了一个资深的赌徒

再后来明白

能和你赌

本身就是一种赢

所以我要让自己输得漫长

越漫长越赢

所以我要让自己尽可能地

输光

输光

输光

血本无归?

按照能量守恒定律

当然是有归的

能归到你这里

是我的最高理想

11.老　玉

你真的老了

皱纹越来越多

头发越来越少

眼角的皮肤下垂

小肚腩微微腆起

人到中年

将至暮年

是深秋之叶

我爱你这一切

和你咄咄逼人的英年相比

我更爱你这一切

你破绽百出的这一切

这才是我的

如同旧睡衣上的褶皱

这才是我的

“我是打折的旧货”

岂止没关系

简直太好了

我满心喜悦

请原谅我的卑劣吧

不打折的你让我胆怯

抢的人太多了

只有贵重的旧

才能让那些浅薄之徒渐渐退却

我也才有底气上前

把你抱在怀里

像抱着一块巨大的包浆老玉

12.半只纽扣

那一天，我替你拿着外套

那件灰色的厚外套

我把它仔仔细细地摸了一遍

发现了一个秘密：

右边袖子下方的那只纽扣

只剩下了一半

或许不是秘密

就是一件不是个什么事儿的事儿

但你是那么完美的人

我觉得，这就真的还是个事儿

但是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我无法启齿

这残存的半只纽扣

遮掩着我最后的爱情裸体

13.神　啊

神啊

每天，我都感谢你

让我的孩子平安回家

让他健康不生病

亲爱的你也如此好

没有坏消息传来

这一切不容易

需要每一辆路过他们的车配合

需要每一个路过他们的行人配合

需要风雨雷电以及阳光配合

需要神的特别袒护

是的，神在袒护我

我这有罪的人

常常心怀侥幸：

最爱的人皆好

这是否在证明：

神对我

真是由衷宠爱

远

离你实在是太远了

远得，只能放在脑子里

想啊，想啊

不停地想

其实，我愿意这么远

这么远是最好的

就像平原上的太阳

总是安全照耀

要是在高原

那一定就得晒伤

拥　抱

这是我和你

两个人的拥抱

我的手搭在你的肩头

你的手轻拢我的腰肢

是衣服和衣服

是皮肤和皮肤

是所有的表层形式

尤其当着众目睽睽

这轻浮的仪式

正完美地毁灭着一些东西

再见，我爱你

我爱你，再见

“再见”震耳欲聋

“我爱你”默不作声

当我们笑着松开

你的衬衣多了一道褶子

我脸上的皱纹深了一寸

兄　妹

母亲已经苍老

你的一部分还遗失在童年

我也一样

对视之后，一双手伸过来，将我们捧进这

小小的，温暖的，湿润的

最初的子宫

我们成为孪生兄妹

一起看嗡嗡的蜜蜂，白杨的落叶，麻雀的眼睛

和银灰色的雨点

以及最远的那颗金色星星

我们打仗，怄气，嬉闹

相偎睡去

口水和口水流在一起

梦和梦也会时常串串门儿

就这样恋爱吧

重新成为孩子

见面时拥抱

分手时微笑

不撒谎

也不请求原谅

幸福其实是不可能的

我已经习惯了对你表白

也已经习惯了你的沉默

鉴于曾经目睹过你的拒绝

我知道

沉默已经是你的最大许可

早就不再奢望什么

只要彼此活着

活着就能爱，和被爱

而幸福

其实是不可能的

我是（组诗）

我　是

你是火

我是火上的一条鱼

这样烤着

才会散发出香味

你是酒

我是酒里的一只虾

在酒的香气中，

慢慢醉成一道美味

我是鱼虾

这鱼虾从你的海里捞起

周身带着你的气息

座　位

你就坐在那里，吃饭

我端着餐盘，很想过去

可是脚步离你越来越远

我坐到了一个男人对面

和他陌不相识

人声嘈杂，听不见你的声音

那父亲一样的声音

和你在一起，咫尺之近

却又万里之遥

而隔山隔海的时候

又感觉肌肤相亲

距　离

和你这么近，这么幸福

一句话不说

这个世界，我已足够

无可救药，我爱你

坐在你的身后

整个大巴都是天堂般的可爱

过　程

知道你在

我突然六神无主

怕你看见

又怕你看不见

我躲进房间

反复梳洗

全身出汗

一遍遍洗澡

……像个少女

正在蹩脚地恋爱

照着镜子，我对自己的容颜

甚至绝望

不能好看地站在你面前

这简直是一种天谴

午间一点半

我知道你已经吃过饭

才终于来到餐厅

餐厅即将打烊

一盏盏灯关闭

我吃着最后一盘冰凉的炒饭

小心翼翼地辨析着

这个空间里

你气息的残骸

突然知道

突然知道

如果我死在你之前

你是不会为我写一个字的

当然，死在你之后

你更不会

总之

你不会为我写一个字

那么

也请不要和任何人

谈起我

在你的生活中

请让我像个最严守的秘密

始终沉默

我突然觉得

这样很好

简直是，

最好不过

但是我

我一定不会沉默

如果你在我之前死去

我一定会写很多很多

所有的，都是我写给你的情书

你看不到

这是我特有的惩罚式颂歌

也许，爱就是这样

有人恒久缄口

有人倾诉无休

还有一些人啊

他们欲言又止

我们都是薄情的人

看起来深情款款

其实我们都是薄情的人

连拥抱和亲吻

都有着某种分寸

这个世界，告别多么容易

永别也很容易

见面是活，

离别是死

“在薄情的世界里深情地活着”

这句话，我从未动心也从未相信

怎么可能呢?

薄情的世界里，只能薄情地活着

深情的世界里，也常常得薄情地活着

打开门，

我爱我们，爱你们，爱他们

爱所有人

但是关上门独处时

我永远只能爱我自己

自己之外，我无能为力

哪怕是最亲爱的你

同居记

1

同住一栋楼，不是第一次

只是这一次，感觉尤其强烈

同一楼层，你在这端，我在那端

中间连接着深红色的地毯

你开着笔记本电脑，你抽烟

有人敲门，你打开

烟雾缭绕中，你大笑着

或者不说话，只是沉默

………

这一切离我只有50米的

物理距离

这栋楼，只是一个两居室

其他人都可以忽略不计

大堂是客厅

你在一间，我在另一间

推开门

我们就可以彼此看见

太幸福了

这种幸福感，和在一个会场时不一样

即使是挨着坐，也不一样

众目睽睽之下

不会有这种私密的幸福感

2

喂?嗯。

你怎么了?

感冒了，头疼。

下午不是还好好的吗?

硬撑的。

吃药了吗?

吃了一颗药。

那，好好休息吧。

好。

………

每一句问候里都含着：

我爱你

每一句应答里都含着：

我知道

3

从来没有这么爱过一个人

不用性器官

只用眼睛去看，嘴唇去说

手去写，心去爱

或者说，这一切都是性器官?

近乎屈辱地爱他

爱他，像爱，神，一样

哪怕他早上穿着内衣，蓬头垢面

他吃东西的时候大口吞咽

他骂脏话的时候粗俗不堪

也一样爱他

只能更爱他

爱他，他知道

他折磨我，我也知道

——折磨这个词其实说的是他的回避和畏怯

他知道，我也知道

这个世界啊，如此之大

如此之大，我只爱他

从来没有这么爱过一个人

也再不会这么有力气去爱一个人

哪怕不能得到

也根本不曾奢望得到

哪怕只能在自己的爱中得到

——这个世界，如此宽广

但是如果不能爱他

那就无边荒凉

4

很多时候，我和他都是

丑陋的，庸俗的，卑下的

虚伪的，圆滑的，世故的

我们很脏

已经不可能干净

可是，为什么我却一直相信

我们面对彼此时

是干净的

干净得像个刚出生的婴儿

5

这种爱

最难过的时候

就是窒息

就是濒死

就是酷刑

就是——

你朝我笑了一下

我的眼前就是一个美丽新世界

6

爱情使我成为中年少女

心如地狱，人如魔鬼

只有沉默的纸和慈悲的笔将我收容

让我得救

桃　花

正值初春

这是二楼

窗外是一树桃花

似乎伸手可及

伸手，却不能及

明明是平等的桃花

其实却是不平等的桃花

桃花的高度在二楼

我想亲近她

必须下到一楼

这就是我和春天的距离

这就是我和爱情的距离

他的爱

1

他爱着各种各样的女人

刁钻蛮横的，飞扬跋扈的

文艺范儿的，市井范儿的

矫情的，率真的

世故的，幼稚的

我一直想不明白

他为什么会爱我

这一刻，忽然明白了

他既然会爱她们

就会爱我

我就是她们

她们就是我

2

他那张照片

沉静，妖艳，衰老

历尽沧桑

斜睨的眼神里流溢着

含情脉脉的挑逗和嘲讽

像个年老色衰的妓女

这个老妓女啊

曾经色艺倾国

如今既无比空虚，又无比强大

我绝不会告诉他

我喜欢这张照片

不过我知道

他一定也喜欢这一张

3

他也是寂寞的，常常

发微信自拍照的时候

迅速在朋友圈的微信下点赞的时候

坐在会场上两眼望天的时候

喧闹的酒宴上，被人频频敬酒的时候

我知道他的寂寞

我的寂寞和他的寂寞

无论遥遥相对

还是擦肩而过

都不打招呼

4

他太昂贵了

应该是男人市场里

最昂贵的一个

我买不起

所以很卑鄙地暗暗巴望着

有一天，他会被打个折

但也一直绝望着

因为知道

好东西不会打折

只会断货

请继续贪婪下去吧

毋庸置疑，我怕你

突然间，我知道

你也是怕我的

单独在一起，你抽烟的时候

沉默片刻，你没话找话的时候

同桌吃饭，你在餐桌的另一端

眼光在我脸上停顿，又闪开的时候

所有你想说什么

又没说什么的时候

你怕我

如怕一团滚烫的火

可你也迷醉于我的热

你这个拿不起放不下的

贪婪的人啊

请继续贪婪下去

请继续贪婪下去吧

情诗一组

1

你爱我

你居然爱我

我欣喜若狂：

这世界，怎么了?

所有的委屈瞬间放下

无限满足

可是，突然间又满是恐惧：

你爱我，

这事实如此美满

这夜晚如此美丽

让我觉得不该如此

——是不是，明天我就要死了

所以才引得老天垂怜

让你心动

2

你爱我

对我而言

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

已经发生

还没有做爱

但高潮已经频频来临

3

从爱上你的那一刻开始

我才知道什么是爱情

我的爱情

只有被你定义

只能被你定义

4

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不纯洁的女人

但对你的爱情让我明白

我原来

纯如处子

5

你在我怀里哭泣的时候

请原谅我，我最亲爱的

我的悲伤满怀喜悦

你在我怀里哭泣

我拥抱着你的所有柔软

我拥有如此特权

——我沉浸在这样的欢乐中

6

抱着你的腿

我坐在地毯上

地毯很脏

可是，那脏也是好的

我轻轻地揪着你的腿毛

想要拔掉一根，装进口袋

你的眼睛里都是笑意

你轻轻地喊：

臭丫头，臭丫头

最亲爱的人

我爱情的父亲

你诞生了我

并且赐予了我如此乳名

7

“其实，你在我心里

就是一个孩子。”

你说着，张开怀抱

把我紧紧抱住

没有比这话更好的了

没有比你更好的了

我在这尘世经历了无数废话

只是为了碰到这一句

8

“世上的男人，都很坏，

都一样一样地坏。

不要相信他们，

包括我。”

我知道你很坏

但坏，也是好的

而且，因为你的坏

我觉得其他男人的坏

也都很可爱

9

你的坏，

给我好吗?

都给我好吗?

只要你能允许

我这样在你身边

10

我多么好奇

你究竟怎么了

会这样大发慈悲

会给我这样一个夜晚

我要把每一秒钟

都做成

最防腐的美味

在你离开之后

细细咀嚼

绝不让自己

饥饿而死

11

那天，谈到生死

你说你不想活那么长

你想活多长呢?

我想和你一起

只要想到有一天你会死

我就会哭起来

自己也觉得荒唐

可是就是这么哭了一场，又一场

直到有一天豁然开朗：

也许说不定，我

会死在你的前面呢

很可能你会为我哭呢

这种美好的可能性

让我顿时放下心来

12

一直想送你一条围巾

不厚不薄，四季可用

深色的，耐脏

很贵，值得珍惜。

它会不松不紧地抚摸着你的脖颈

偶尔，你下颌低垂

会在它的怀抱里打个瞌睡

偶尔，会有落发无声地抵达

像我在对你无声地缠绕

可是，你说你要钱包。

好吧，那就钱包。

身份证，银行卡，零用钱

你必要的、世俗的一切

就放在那里面

你的手汗会慢慢地浸染着它

还有，我羞涩又无耻地想象——

你的照片会放在里面

就像你在我的身体里面

这就是我们的爱情：

一个象征的我，

拥有着一个象征的你

负负得正

抵达真实。

13

想你，这件事

变成了一日三餐

变成了空气

无处不在，随时进行

如果不是因为对你的爱情

我想自己肯定已经厌世

所以

请允许我爱你吧

也假装你有点儿爱我吧

哪怕这爱很细

细得像一根草绳

我也可以据此攀缘

从谷底上升到平原

14

我清楚地知道

我爱着你

也被你爱着

多么幸福

确定，怀疑

再确定，再怀疑

确定越来越深

终于坚决确定

我的亲人，我的国王

把最好的自己给你

尽全力给你

这是我以前做过的事

也是我以后要做的事

15

根据你的种种表现

我核对星座网站

他们说：

其实他没那么爱你

一点儿都不沮丧

“他没那么爱你”

——前提是有点儿爱吧

这就够了

16

你对我是那么重要

可是，

如果没有你

我也还是要活下去

17

每一条短信和微信发出去

都如同蹦极

我大无畏地面临深渊，一跃而下

你的回复是强劲的安全绳

让我和粉身碎骨保留着一段

有惊无险的距离

可是，我毫不怀疑

会有一天

我会坠落下去，坠落下去

粉身碎骨之后

灵魂上升，

回望自己蹦极的过程

惬意微笑

你那么好

你那么好

好到了天上

如同太阳

太阳照耀着我

万物生长

太阳一直照耀着我

把我灼伤

其中的分寸

真让我绝望

你那么好

这注定了，我们只能

在夜晚相遇

仅用太阳漫不经心反射出来的

一点儿月光

对我而言

就已足够理想

你那么好

好到

我只能认为这爱情

是出于善良

看

1

大庭广众，众声喧哗

他的目光在每一张脸上拂过

为每一张脸上都准备了充足的笑容

唯独看见我时

没有表情

或者说，表情是禁欲的冷

好吧，就这样吧

唯独是我

哪怕是给我一刀

哪怕是要我的命

只要唯独是我

2

他离我那么近

只隔着三排

我看着他的脑袋

距离有我两三个胳膊那么长

他拿起矿泉水瓶

我也拿起

和他一起喝同一种水

这水多么甜润啊

3

他微微蹙着的眉

他坐着时挺直的背

他的白衬衣系紧领扣

或是，松开领扣

都是那么好看

他生气了，面如霜雪

他大笑着，灿若朝阳

他的一天比一天深起来的皱纹

他的不整齐的牙齿，还微微发着黄

可是，都是那么好看啊

开会时那么无聊

可他也是好看的

他从不刷手机

只是瞥一眼时间

他偶尔会抬头看看天花板

那短暂的瞬间

也是那么好看

我亲爱的人

好看的人

我看着你啊

看一眼，少一眼

看一眼，多一眼

4

去看他吧?

去看他吧?

我调整出最平淡的口气

小心翼翼地恳求每一个人

每一个可能和我同去的人

去见你，这件事情如此庞大

我不能一人支撑

必须找人合作

哪怕合作者只分担1％

1％只是形式

99％的内里都归我

因为你

我可以最勇敢

也可以最怯懦

红　包

这个红包，终于发了出去

你回复的口气很是不悦

“没事发什么红包?”

真是的，难道有事发就对了?

有多大的事发多大的红包?

那么发多大的红包能把你买下来?

但仍然心中欢喜

不过是想找个由头跟你联系

哪怕收到这样的斥责

红包悬在那里

像一颗孤独的柿子

终于等到了你的接纳

——5.20元

小小的阴谋得逞

你真慈悲啊

关于马的梦游（组诗）

一匹马从草原来

你是白色的

你的眼睛是金色的

盛满了阳光和菊花的笑脸

一匹白马

你如此高大

文质彬彬，却野性未改

站得很正，跑得很快

你的背上没有雕花的马鞍

你也从不畏惧鞭子

一匹高大的白马

我的情人

我站在一棵树下等你

直到等成一棵草

当你低下头去将我吞下的那一刻

我流下了欢悦的鲜绿泪水

关于马的梦游

因为一匹马

我成为草或者花

但其实，我也想成为一匹马

和他走在一起

可以跑得很快

也可以走得很慢

马鬃飘飘

马尾飘飘

在同一条小溪里饮水

在同一块石头上跳过

暮色降临，我们在同一个山洞里休憩

某一天，我们在同一道山涧里

失足死去

这些想象让我落泪

但是，我亲爱的马

别怕

在想象的被筒中

我伸出细腻的脚丫

趾甲瓣上的绿色荧光是小小的森林

每天他们都载着我和爱情梦游

只要有你

梦游的生活对我来说已是足够

幸福的作业

一朵花，比如最卑微的一朵山菊

我只想安静地开放，凋落

是的，我也有太阳的金色热情

但我不信会有同样金色的眼睛

可你来了

你这匹笨拙的白马

用你的铁蹄向我温柔地靠近

然后，你瞄准，踩下

一下子就碎了我的蕊

其实我可以逃脱的

风告诉我：摇摆不是罪过

但我没有

爱情是女人的道

作为女人，我想在一生中殉一次道

太久太久

我早已经厌烦了自己的过于机警

于是，就袒开了自己的心

迎向你的力

一瞬间啊，芳香爆破

到处都是甜美的低语：

看，她开了，她开了，她开了……

请让我残留的花瓣跟你一段吧

一百米，两百米

一根手指，或一道掌纹

我知道你不会带我去远行

但是亲爱的人啊，这没关系

每年春天，

我的花根都会在这里倾听

我的耳朵会生生不息

——这漫长的作业我会做到终老

每一行都是幸福流溢

发糖的人

他偶尔会发糖

糖因此更甜

他打电话时的沉默间隙

他笑的时候

他长长地嗯的时候

他叫我臭丫头的时候

我知道，他偶尔也是爱我的

发糖的人，他本身就是一颗

巨大的糖，行走的糖

他有楝树的苦，柠檬的酸，

有秦椒的辣，海水的咸

还有青柿子的涩

可他的后味儿总是甜的

是葡萄酒的甜

对了

他还有着石头一样的硬

和丝绸一样的软

这一枚巨大的糖

什么时候会变成沸腾的糖浆

将我从里到外地灌满?

他总是很远，太远

用各种不可企及的距离

掐死我的期待

不过，没关系

心里的舌头还足够长

让我能毫不费力地舔舐他

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