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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自序

维系婚姻的秘密:一个美国记者在印度的十年追访 作者:伊丽莎白·弗洛克(Elizabeth Flock) 著


作者自序

九年前,我二十二岁的时候,为了寻求新奇体验,也为了找份工作,我从芝加哥来到孟买。我在孟买生活了将近两年,在那段时间里,我举目无亲。由于生性好热闹,再加上思念家乡,我先后跟城里六对夫妻的家庭住在一起,也因此认识了更多夫妻。我对印度爱情故事的兴趣正是在这个过程中萌发的。

在孟买,人们似乎崇尚浓烈绚烂、富于想象力的爱情,憧憬爱得轰轰烈烈。爱人之间往往忠贞不渝甚至近乎痴迷,若不能长相厮守,感情就更加炽热。这种爱情在银幕上被展现得淋漓尽致,印度的神话传说、印度教经文以及虔诚派和苏非派的祈祷诗中也多有呈现。我那时还年轻,被这种戏剧般的故事深深吸引。

这样的爱情也是我所仰慕的,因为它比我以往见识过的爱情更真诚、更感性。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父亲后来的两段婚姻也相继破裂,我想,他们所缺少的大概就是这份忠贞吧。父亲第三次离婚后,我再次来到孟买,这座城市似乎给了我一些答案。

我在孟买认识的所有人当中,有三对夫妻与众不同。我喜欢他们,因为他们既富有浪漫情调又敢于打破规则。他们梦想生生世世永不分离,却并不墨守社会习俗。他们无法忍受旧的中产阶级道德规范,当既定的爱情规则羁绊了他们的生活时,他们就创造新的规则。

我开始向他们提问一些婚姻的问题。一开始,我没有明确的目标。不过,最终,被他们的爱情故事吸引,我辞掉了在一家印度商业杂志社的工作,专心撰写关于他们的文章。我想写一写他们,进而了解他们的婚姻是如何维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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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录了二十世纪中叶亚洲人生活的美国记者哈罗德·艾萨克斯曾经抱怨说,美国人对印度人的印象无外乎这么几点:异国风情(耍蛇人和土邦主)、神秘主义(苦行僧和看手相的人)、异教信仰(牛崇拜和偶像崇拜)和可怜境遇(麻风病乞丐和贫民窟居民)。

艾萨克斯写下这些文字是在五十年前,但这么多年以来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西方人依然动辄发表那些陈腐刻板的观点。对于印度这样一个庞大的国家,人们难免产生过于简单化的看法。而对“梦想之城”孟买,人们又容易有过于浪漫的想象。

实际上,印度幅员辽阔、成分复杂,绝不可一概而论。它容纳了地球上六分之一的人口,语言、宗教、种姓和种族五花八门。孟买则是一座难以预料的城市,我在遭遇变故的五年后回到孟买时,发现一切都和我记忆中的不一样,因而对此深有体会。

在华盛顿的家中,我曾深刻反省自己是否适合撰写关于印度婚姻的书。我不是印度人,也不是已婚人士。但随着时间慢慢过去,我逐渐认识到,我想读的,以及我想让美国人读的,关于印度的书根本不存在。最终,我决定探索这个课题,并且采取了我作为一名记者的唯一探索方式:带着十几个笔记本、一部手提电脑和一支录音笔重返孟买。

2014年我抵达孟买时,这座城市看起来基本一如既往,唯一不同的是天际线,那里的购物中心和摩天大楼更多了。我认识的人则今非昔比,他们的婚姻也发生了很大变化。有人在联络旧情人,有人在考虑婚外情和离婚,有人在千方百计地设法挽救婚姻,至少有一对夫妻为此而生孩子,这些都是我在自己的家庭中看到过的情景。

几乎每对夫妻都是如此,一方开始梦想不同于以往的生活,而另一方依然怀揣着旧观念。他们的爱情故事曾经让我赞叹不已,现在给我的印象则是前途叵测。我绞尽脑汁想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孟买的一位编辑叹了口气对我说:“城市不会变,变的是人。”

变的不仅仅是人。印度历史学家拉马钱德拉·古哈(Ramachandra- Guha)说,印度正在经历的不是一场革命,而是多场革命:政治的、经济的、城市的、社会的和文化的革命。在欧洲和美国,这些革命是交错进行的。在印度,城市和人的所有这些变化正同时发生。它们正在颠覆印度人的婚姻。

发生这些转变最为迅速的莫过于孟买——印度最喧闹的城市。对这些变化感到痛苦最深的群体是印度中产阶级,他们不像极度富有之人和特别贫穷之人那样,在道德上无拘无束。比如,就我所关注的三对夫妻来说,家人、朋友和邻居们的意见对他们非常重要。当我问他们为什么不做他们想做的事情时,我经常听到的一句话就是“大家会议论的”。

另外还有一句:“梦想不会都成真。”然而我们的谈话常常以梦想收尾,他们谈到希望拥有更大的房子、更好的工作,希望去克什米尔旅行,希望怀孕,希望再次坠入爱河或者搬到很远的地方居住。他们还谈到,他们的梦想暂时被搁置,但肯定终有一天会由子女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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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部非虚构作品。我在2008年刚认识这些人的时候开始创作,但大部分记述是在2014年和2015年重返印度再次与他们见面时完成的。在那几个月里,我和他们同吃同住,一起工作出行。我们主要用英语交谈,但有时也用简单的印地语。他们彼此间既讲这两种语言,也讲其他语言。

书中描述的许多场景都是我亲眼所见,但发生在太久以前的事情大多是根据访谈、照片、电邮、短信、日记以及医疗和法律文书整理出来的。我对这几对夫妻的采访有单独的有集体的,有正式的有非正式的,采访时间总共长达数百个小时。

我不在印度期间,我们也经常交谈,以至于他们在孟买的私密生活常常比我在华盛顿或纽约的生活更让我觉得真实。尽管在地理上和文化上相距甚远,但我感觉我们仍像同居一个屋檐下。我几乎每天都会收到他们当中某一个人或几个人传来的消息,而且是一大堆信息:最近的体检报告,家里吵架的来龙去脉,孩子们睡前嬉闹的照片。

为保护隐私,我给书中提到的所有人都改换了姓名。我使用的名字要么是他们本人挑选的,要么在某种程度上与他们的真名相似。与世界上其他许多地方一样,在印度,名字都是有含义的。

对于这些人自己所使用的印地语、乌尔都语、阿拉伯语和其他外语拼写,我都予以保留。我还使用了他们家里摆放的《古兰经》、《摩诃婆罗多》(Mahabharata[1]和其他宗教书籍的英译本。

若没有这三对夫妻的倾力相助,本书是不可能写成的。在孟买,人们不主张说谢谢,但我非常感谢他们向我敞开了家门和他们的生活,即便这有损他们的形象或者让他们感到不自在。但愿本书不辜负他们对我的信任。

这本书里的故事只是千千万万爱情故事中的代表,我不能妄称它们能体现整个印度、整个孟买甚至哪怕是这座城市的当代中产阶级。但是,正如杜什扬特·库马尔(Dushyant Kumar)[2]的一首名诗所言,当痛苦“大如山”,则墙壁会摇晃、地基会变软、心情会改变。我敢肯定,这几对夫妻并不孤单,无论是他们的痛苦,还是他们的梦想。

[1] 古印度两大著名梵文史诗之一。(以下注释除特别标注,均为译者注。)

[2] 1933—1975,现代印地语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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