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做一天“喜禾”

我以为我认识杯子，现在，不太确定了。

妻子拿着一只杯子问喜禾：“这是什么？”

喜禾说：“杯子。”

妻子说：“对，杯子，杯子是什么形状的？”

杯子是圆形的；杯子是白色的；杯子是陶瓷做的；杯子是用来喝水的；杯子里装了开水会烫手……我每天接触杯子不下十次，但从来没想过杯子还有这么多定义、功能，这些我们不用去知道，但我儿子要知道，他就是这样被迫去认识这个世界的，但问题的复杂性在于：

杯子不一定是圆形的，还有椭圆形、长方形、三角形。

杯子不一定是白色的，还有黄色、蓝色、黑色。

杯子不一定是陶瓷做的，还有玻璃、钢做的。

杯子不一定只能用来喝水，还可以用来喝酒。

…………

他一定会头痛不已，筋疲力尽。

为了更多了解我儿子，我曾经尝试过做一天“喜禾”，从他的角度去认识我们的生活、我们这个世界。

早晨，我看到了太阳——太阳是红色的、圆形的，比西瓜大一点——西瓜是椭圆形的、绿色的，里面是红色的，可以吃，但要打开才能吃。爸爸妈妈在睡觉，我自己下床去厨房找点吃的，我推开门——门是长方形的、白色的、木头做的，可以开关。另：门会夹手。又另：小心点就不会夹到手。再另：但我总是不小心。我刚打开冰箱门，一个鸡蛋就掉在了地上——鸡蛋掉在地上之前是椭圆形的、淡黄色的，它是母鸡下的，可以吃，也可以变成小鸡，外面是硬硬的壳，里面是蛋白还有蛋黄，蛋白摸上去黏糊糊的。我正准备拿酸奶，爸爸就进来了——爸爸就是爸爸，老爸、阿爸、爹、老爹、阿爹、爹地，都是爸爸，老蔡也是爸爸，蔡老师也是爸爸，蔡先生也是爸爸，老公也是爸爸，妈妈那天说的“王八蛋”原来也是爸爸；爸爸只穿着内裤——内裤是三角形的、白色的、布做的，内裤后面的小洞洞是我掏出来的，可以放两根手指头进去。

吃完早餐后爸爸送我去幼儿园，楼梯口很暗，爸爸咳嗽一声电灯就亮了——电灯是椭圆形的，发光，摸着会烫手，盯着看久了眼睛会疼。楼道口的电灯咳嗽一声就会亮，我哭也会亮，但是家里的电灯要摸开关才会亮。走到楼道口发现下雨了——雨从天上掉下来，摔不死，滴到舌头上会很凉，还会打湿衣服，没有鼻涕好吃。另：鼻涕可真好吃。爸爸用衣服把我一包就往前冲，我们撞到了自行车，爸爸和我跟自行车与自行车上的人都摔倒了，这时我看到了天空——天空是红颜色的？还越来越红了？

我以为，用一只眼睛看爸爸，爸爸就会只有一只手、一条腿、半个脑袋、半个鼻子，我错了。为什么只用一只眼睛看？因为，我的一只眼睛被纱布蒙住了，爸爸说，那是因为我的额头摔破了。额头摔破了为什么要蒙眼睛呢？我用被纱布蒙住的那只眼睛看爸爸，只看到了晚上——晚上是黑色的，晚上我用来睡觉，爸爸用来打游戏，妈妈用来收衣服、洗衣服、烫衣服、叠衣服，给我准备第二天的吃的。

两只手能拿两个苹果，一只手就只能拿一个苹果，为什么一只眼睛看到的东西跟两只眼睛看到的一样多？

为什么？

不懂。

在搞什么名堂？

还是我傻？

还是你们错了？

我都要疯了。

一只眼睛看到的饼干应该减半，一只眼睛看到的苹果应该只有半边，一只眼睛看到的爸爸应该只有一只手、一条腿、半个脑袋、半个鼻子，这样才是对的。

我暂时不用去思考这个问题了，我太困了，我要睡觉了——睡觉是舒服的，睡觉要在床上——床是长方形的、木头做的，上面有被子，有枕头，还有葡萄干——葡萄干是葡萄变老了——我的太姥姥活着的时候就是一粒葡萄干，后来被人吃了，不见了。葡萄干吃完了还会有，太姥姥吃完了就再没有了。我好想念太姥姥，我还想念托马斯——托马斯是小火车，住在电视机里——电视机是正方形的，有一块很大的玻璃，托马斯出不来就是因为这块玻璃。电视里还住着天线宝宝，住着找妈妈的小蝌蚪，住着篮球、足球、乒乓球、网球，住着我最喜欢的天气预报——天气预报主持人是个男的，有时是个女的。电视里还住着飞机——飞机不应该在天上飞吗？电视里为什么能住下这么多东西呢？

为什么鱼缸里放一只凳子就放不下第二只凳子了？——凳子是木头做的，上面是块圆形的木板，下面长了三只脚。另：凳子的脚没有脚指头，所以穿不了袜子。另：所以就不用担心被水壶砸到脚指头了，我的脚指头就被水壶砸过。另：很疼。

我上午没去幼儿园是因为我要去医院给眼睛蒙纱布，我下午没去幼儿园是因为又要去医院把纱布扯下来——纱布是白色的，布做的，包扎伤口的。

我一天都没去幼儿园，我一天都用一只眼睛看东西。我发现，用一只眼睛看杯子跟用两只眼睛看杯子，看到的杯子都是一样的，就像妈妈告诉我的，杯子是白色的，杯子是圆形的，杯子是玻璃做的……

但我还是认为，一只眼睛看到的杯子应该只有半边，因为我只用一只眼睛在看。

迟早有一天会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