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精忠说岳(片断)

连阔如中短篇评书集锦:精忠说岳(外五种) 作者:贾建国,连丽如 整理 著;连阔如 口述


精忠说岳(片断)

上场白

一块醒木上下分,上至君王下至臣。

君王一块辖文武,文武一块管黎民。

圣人一块警儒教,天师一块惊鬼神。

僧家一块劝佛法,道家一块劝玄门。

一块传在江湖手,流落八方劝世人。

江湖朋友要携我,如若有艺论家门。

这十二句是我的上场白。这些话到了如今是无用了,若在早年,用处可太多了。不必说别的行当,就以我个人而论,我是北京讲评书的一分子,从前我们这行儿规矩最大,是说书的艺人都有江湖门户,没认过师父,要想说书,绝对不行。有家门的同行,立刻就不叫吃这行儿。

早年有某人没有门户,在北京某处撂场子说书,说了几天,很能挣钱。有天他正说书哪,由场外进来一个人,由桌上拿起手巾来,将醒木盖上,又把小笸箩扣上,扇子往笸箩上一横。说书的人见这种举动,他不懂行,结果发怔,无有话说。这人见他这样,说:“我是有家门说书的,你这没有门户的,不准你说书。你要想说书,吃这碗饭,你得先认师父,有了家门你再干这个吧。”说完了,将醒木、手巾、扇子和他所挣的钱,全都给拿了走。按着江湖的规矩,调侃儿叫“携家伙”。被携的人只有忍受,别无办法。

这种要搁在如今,和他打官司,他准得个欺骗人的罪吧。如说书的艺人有家门,认过师父,见了这事,就不着慌,只说一套词赞,一件件的,把扇子、手巾、笸箩拿开;临完了,拍醒木,说书,任事没有。那个来携家伙的人,只好走开。那么那套词赞都说什么呢?录之如下:

醒木一块成业,扇子一把成家,江湖道内守根芽。入在三臣门下,醒木上无有野草闲花,文武老合亦凭他。柳敬亭传流后世,艺人学演教化。

凭这八句词儿,就能没人敢携家伙。

早年我们评书界的老前辈,有个马凤云,他最烦人携家伙。每逢上台说书,他一拍醒木,先说:“左为搭,右为拉,合家问我哪一家。周庄王前为弟子,谁要携我对不住他。”这几句虽是骂人,亦是他看不惯那种恶习呀。有些个说书的艺人,每至面生的地方,为避免有人携家伙的麻烦,上场时就说那“一块醒木上下分……江湖朋友要携我,如若有艺论家门”,是江湖人听他上场的词儿,就知他纯粹立有门户的,亦不敢来携他的家伙。

这些事儿,是我们评书界早年的规律,到了如今,要那么办可行不开了。国体改变,封建的思想打破了,江湖人的规律亦没有人注意喽。

鄙人是评书界的演员,在北京市各报登了几部评书,在我的思想,是阅者不欢迎,不料竟有人捧场。现在本报又约我来写评书,我情愿将评书道的道活秘本《精忠说岳》牺牲于本报。

这部书与坊间所售的大不相同,我由岳贤士日接双旨开书,至朱仙镇断臂说书为止,其中热闹节目有牛皋智取卧牛山、岳飞黄河口练兵、八盘山首败金兵、栖霞岭再败金兵、青龙山三败金兵、害贤士假旨调岳、八将闹凤台、牛皋攒御状、孟太后棍打张邦昌、黄河口张所殉难、岳飞大败爱华山、双槐岭收杨再兴、岳帅兵伐鄱阳湖、恩收余化龙、火烧藤甲军、大战康郎山、牛皋跳油锅、智激曹文亮、岳飞被困红峰峪、曹文亮顺说杨幺、金兀朮三进中原、刺死八贤王、兵败金陵城、张邦昌复活、兵困牛头山、荆门镇牛皋调粮草、张郑高宠追牛皋、迟军粮马踏番营、岳飞智服高宠、挑滑车勇将丧生、兵犯岳家庄、岳云学锤、岳元帅辕门斩子、岳云戴罪寻凤驾、张宪买马、大战金蝉子、关铃报号、岳飞踏金营、火烧骆驼阵、兵复金陵城、金兀朮兵败黄天荡、掘通老鹳河、擂鼓战金山、岳飞大战金兀朮、天良关双斩子、金兀朮四进中原等等热闹节目,都是按着评书的穿插,枝叶搭得严密,火炽紧凑。我是书馆怎么说,报上怎么写。至于好坏还是由阅者评论,鄙人虽是才短,努力贡献,阅报诸君茶余酒后,看着消遣解闷儿吧。

第一回 牛皋智取卧牛山 岳飞日接两道旨

却说河南彰德府汤阴县岳家庄隐居一位贤士,姓岳名飞,字鹏举。他娶妻李氏,生有一子岳云,一女银瓶。岳母在堂,岳飞内孝高堂,外结义友。他家住着几个朋友,都是他的拜弟,牛皋、吉青、梁兴、施全、赵甲、王贵、张显、汤怀,都是能征惯战的武将。因为大宋朝内国运不好,金兵打破汴梁城,掳去徽钦二帝,泥马渡康王,宋高宗在金陵城建都,内乱外患多事之秋,他们无有用武之地,素怀忠君报国之志,未得机会,大家闲居岳家庄。岳飞顾全朋友,人吃马喂嚼用很大,日期多了实在垫办不起。

这天牛皋等八人在外院屋中,到了用饭的时候,家人送来早饭,放在屋中。牛皋饿急了,他就要吃,见这早饭,不是什么好吃的,只是一锅米粥。吉青将牛皋拦住道:“老牛先别吃,岳大哥待我们太薄,吃着没味儿。”牛皋说:“不能!”吉青说:“大哥没在家,我往后院去了一趟,听里院的人要吃炖肉烙饼。”牛皋说:“我不信,岳大哥不是那种人。”吉青说:“你不信只管去看。”牛皋与岳飞原是两姨哥们儿,又磕了头,更近乎了,他绝不相信岳飞薄待友人,倒要看看此事真假,由屋中出来,遘奔里院,将到西屋门,就听屋中有人说话。他蹑足潜踪,来到门首,只听屋中是岳云兄妹说话。姑娘银瓶说:“哥哥,你是喜欢吃肥的,还是喜欢吃瘦的?”牛皋有气了。只听岳云说:“我爱瘦的。”牛皋心中暗道:这一定是吃炖肉烙饼,挑肥拣瘦啊。他觉着岳飞对待朋友这样,实在不对,气恼之下闯到屋中一看,那岳云兄妹正吃饭哪。家人张茂过去拦住道:“牛爷怎么不吃饭,到这里做什么?”牛皋不说什么,直用鼻子吸气儿,还闻有炖肉味儿没有哪。及至他闻着没有炖肉味儿,才用手推开张茂,奔到岳云兄妹面前一看,可就愣了,哪儿是炖肉烙饼啊,是每人一碗粥,有两碟腌白菜,一碟没辣椒,一碟有辣椒。原来他们兄妹没吃肥的吃瘦的,不是炖肉,而是有辣椒的腌白菜是肥的,没有辣椒的腌白菜是瘦的。牛皋见两个小孩儿吃这么苦的东西,向岳云追问:“为什么不吃好的?”小孩儿嘴内说实话,他说:“你们在这里人多,把粮米都吃没了,好吃的哪儿有啊。”牛皋听了,恍然大悟,岳大哥养不起七八个人,他这样交朋友,实在难得。想着吉青冤他,说里院吃炖肉烙饼,是有意挑拨是非,离间弟兄们的感情。

牛皋气昂昂地回到了前院屋中,伸手由墙上拔出宝剑来,向吉青便砍。吉青往旁一闪,王贵把牛皋拦住道:“鹤九(牛皋的字叫鹤九,见书《达摩老祖易筋经》序中,有‘宋绍兴十二年鄂镇大元帅少保岳麾下宏毅将军牛皋鹤九甫序’的字样),你这是怎么了?”牛皋把炖肉烙饼的事儿前后的情形说明了,王贵、汤怀、张显就说:“我们可别争吵,这要叫街坊听见我们为了口头食打起来,岂不叫人笑话?”牛皋说:“岳大哥这里日子难过,我们不可在此为难他,咱们大家走吧。”王贵说:“我们往哪里去呢?”牛皋说:“天地之大,凭我们几个人的本领,还愁无处吃饭吗?”吉青说:“要走咱这就走,别耽误了,岳大哥回来可就走不了啦。”于是他们收拾行李、兵器,各往马上一驮。家人问他们上哪儿去,那不是白费话吗,怎么亦拦不住。他们庄外上马,不管东西,胡闹走去。

走出数里之远,来在三岔路口,忽听北边有人呼唤:“牛皋、吉青众位贤弟哪里去?”大家一看,是岳大爷,大家都一愣,见岳飞的马上驮着许多粮食物品,才知道他进城去买东西。原来岳飞因为手中空乏,亲自去当当,买了东西回来,好给众位贤弟们吃。不料临回来,在途中遇见他们。牛皋冲大众递个眼神,大家会意。牛皋说:“岳大哥,我们不愿为难你,这就走了,日后有缘再会吧。”岳飞说:“众位贤弟别走,我有话和你们商量。”话尚未说完,这几位抖丝缰踹双镫,催马如飞往南跑去。岳飞有心把他们追回来,倘若追回来两三个,倒叫他们想着交朋友有厚有薄,不如叫他们走了,日后再见吧。

不表岳飞回家,却说牛皋等这一走,无处存身,张显、王贵、汤怀等身上有点路费亦不多。他们走了几日,把钱花完了,正然着急,听人传说前边有个卧牛山,山中有一位寨主,聚了千数多子弟兵,山中广积粮草,势力很大。牛皋同他们商议,要往卧牛山入伙。王贵说:“我们去入伙,人家若不要我们哪?”牛皋说:“由不了他,我有个强入伙的办法,不怕他不要。”王贵问道:“计将安出?”牛皋说:“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这几个人都说好计好计,就是这样办了。牛皋与他们往前走着,见路上有碎石头,往褥套装,假装他们带着好东西。果然离着卧龙山近了,被山中踩盘子的喽兵看见,回禀徐文去了。

他们来到山前,只见卧牛山悬崖垂壁,怪石横生,木栅里有喽兵,上插有旗号。山中仓啷锣声响亮,由山口冲出来一支喽兵,看人数够五百多个,雁别翅排开,个个年轻少壮,青布包头,斜系麻花扣儿,身穿青布裤褂,打着裹腿,白布袜子,扳尖靸鞋,长枪短刀,器械齐全。当中有一骑马,马上的寨主八尺多高,头大项短,腰圆背厚,面如螃蟹盖,红扑扑的脸膛儿,浓眉大眼,鼻直口方,黑胡须,约有三十多岁。头戴紫缎软扎巾,紫缎短箭袖,丝鸾带系腰,红绸子中衣儿,薄底靴子,手中一口大刀,人似欢龙,马若活虎,耀武扬威,挡住去路。牛皋将双锏一分,催马迎上前来,叫声:“寨主,你要劫我们吗?”徐文说:“有金银快快留下!”牛皋说:“你要金银倒亦不难,需要胜过我手中的双锏。”徐文大怒,举刀便砍,牛皋用双锏招架。两匹马马打盘旋,杀在一处,八个马蹄走开了,荡得尘沙荡漾,土气飞扬,犹如走马灯一般。徐文的大刀使开了,削砍劈剁,好不厉害。只见他施展出来的招数是春秋刀法,是“青龙出水埋头,赢手连肩带背砍。左手抽回右肋藏,扳尖献觅心点。孔雀开屏防抹丘,二马对镫劈头砍。孤雁出群蟒翻身,仙人解带拦腰斩。”他这八手刀,变出八八六十四手,向牛皋招招进迫,牛皋用双锏招架,杀了七八个回合,不见胜败。他见徐文刀马纯熟,受过名人指教,料难取胜。

只见徐文大刀砍来,牛皋用双锏往上招架,徐文撤刀变招,二马错镫,立刀头竖刀,使了个“抹丘斩”,牛皋招架不及。说时迟那时快,徐文的刀到了,牛皋早把镫甩了,由马上自己摔下来,可他再一变招儿,牛皋还是不得了。正在这个时候,徐文变招还没变出来哪,牛皋身落地上,并没摔着他,他练过摔跤的功夫,不怕摔(保阳马良在山东时,曾编《中华新武术》,内中有牛皋欲学岳爷拳脚、枪杆,岳爷因他身体不灵便,心中不活泛,蠢笨异常,难得其妙,另教他拳脚中的摔跤功夫)。牛皋马上的双锏不怎么高,他会叼拿锁扣,挨帮挤靠,闪展腾挪,缩小绵软巧,如若赤手空拳打在一处,凭肩肘腕胯膝的力量,谁亦摔不过他。当时由马上下来,好快的手啦,右手往上一抢,托着徐文的右脚扬起来,徐文在马上坐不住啦,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当啷啷刀亦撒手啦。他将要站起来,牛皋使个“劈脚”,又将他绊倒,用手按着不叫他起来。

众喽兵往前一扑,想要救他,王贵、张显、汤怀、梁兴、施全、吉青等一齐催马过来了,大声喝道:“喽兵站住!你们过来,我们把徐文打死。如不过来,有话好好商量。”徐文亦大嚷:“喽兵退下!”喽兵们不敢过来。徐文向牛皋说:“你撒手放开我,有话好说。”牛皋说:“先说好了,然后再放你。我们是汴梁城小校场枪挑小梁王武状元岳飞的盟弟,要在你这山中入伙,你可愿意?”徐文说:“你们是岳爷的朋友,那可不是外人。我本不是绿林强盗,我乃镇守雁门关‘无敌将’张英部下战将,因为朝中的奸臣和我作对,我心中不平,就率领本部人马逃至此处,暂且存身。带千数兵丁,很觉得孤单,你们来入伙好极了,将来共同做点儿正经事。”牛皋用手抓住他,说:“你既是愿意,我们一同入山。”于是王贵、张显等围着徐文往山中走,众喽兵在后跟随。

他们到了卧牛山,牛皋在大厅前将徐文撒手,问他如何办理,徐文说:“我愿意和你们八个人在此共为寨主。”牛皋说对天盟誓,徐文答应。牛皋说:“我们不能占山为王吃绿林饭,要在此练兵,将来金兵入侵的时候,我们率兵下山,为国家出力,共御外患。”徐文听了这话,更是欢喜。有喽兵把徐文的大刀,牛皋的双锏、马匹弄来不提。徐文就在山中大摆酒筵,庆贺八位新寨主入山之喜。这段书叫“牛皋智取卧牛山”。我先将这八个人放在卧牛山中,到了八将闹凤台、牛皋攒御状的时候,再说他们。

单说岳飞,自从路遇牛皋等人,没把他们劝回,自己闷闷不乐,回到家中,总是关心,怕牛皋等在外胡为。有天岳飞在外院书房看书,忽听外边有人叫门,恰巧仆人未在眼前,只有自己去看看什么人叫门。他到了门洞,将门开开,往外一看,见外边立着俩人,一个年老的,一个年少的。年老的身体魁梧,面似生羊肝,黑中透紫,浓眉大眼,狮鼻阔口,一部钢髯,老壮士打扮。年少的约有八尺之躯,面如冠玉,白中透红,红中透润,眉分八彩,目若朗星,鼻直口方,大耳相衬,约有二十多岁,精神百倍,买卖人的打扮。这两个人相貌堂堂,仪表非俗。岳飞都不认识,向他们问道:“二位找谁呀?”年老的说:“我找姓岳的,我是来看望岳飞。”岳飞说:“在下便是。敢问二位贵姓高名,找我有什么事?”年老的说:“你不认识我啦?我是姚坤。”岳飞听说是姚坤,惊喜非常,忙着行礼。

阅者若问这姚坤是岳飞的什么人?书中暗表,岳飞的外祖父是北宋的名将,姓姚双名平仲,胯下马,掌中一对锤(后文书岳云使的就是姚平仲的锤,受的姚家锤法,金兵犯岳家庄时就能表得着),有万夫不当之勇。当徽宗皇帝在位之时,蔡京、高俅等奸臣蒙君舞弊,西夏、辽、金之国屡次入寇,徽宗皇帝因夏人之乱,曾命童贯掌兵往讨西夏。那时候姚平仲与夏人藏底河大战,杀得尸骨如山,血水成渠,他立了大功。童贯是个奸臣,将姚平仲的功劳隐瞒,不往上奏,回兵之时仍把姚平仲留于边疆,不让他入都面君。在方腊作乱的时候,江浙一带被方腊攻去数十城,徽宗又命童贯掌兵往讨方腊。童贯知姚平仲之勇,又把姚平仲调往军前平方腊的事儿。武将中就是姚平仲、韩世忠的功劳大,童贯仍然把姚平仲功劳隐而不报。为了军功之事,他向童贯说:“我不求封赏,只求见皇上一面。”童贯更不喜悦,唯恐见着徽宗皇帝弹劾于他,仍命姚平仲镇守西陲。到了金兵打进中原,兵困汴梁城的时候,徽宗已然将天下让于钦宗。各镇武将都畏金人,不敢来战,只有京畿河北制置使种师道和统制官姚平仲等率领二十万大兵赶奔汴梁,要杀退金兵,保护汴梁。这两个人率师勤王,姚平仲先到的,凭一对金锤大战金兵,杀得金兵倒退。姚平仲才得入城,蒙钦宗皇帝厚赐金帛。姚平仲自告奋勇,夜出汴梁城,率领一支精兵往劫金营。他将金兵杀得胆裂魂飞,救回九殿下康王赵构。姚平仲的父亲姚古亦率兵五万进到滑州。那时候中原的宋兵若是一鼓作气,还能将金兵杀退。偏是北宋国运不好,钦宗皇帝又听信佞臣李邦彦之言,与金兵让和不战,废去亲征行营使,罢贤臣李纲的官职。姚平仲愤恨朝廷无用兵之意,到了朝夕不保的时候,还听奸臣佞党之言。他乘青骡亡命,一昼夜驰七百五十里,抵邓州,方得食,又入武关,有意归于华山,后改入西蜀,在大面山中,见人不能到之处,就放青骡,得一石穴而居,他就隐遁了,姚平仲出家为道。金兵将徽钦二帝掳去,立张邦昌为帝,退兵回国。那姚平仲的父亲姚古亦气死军中。姚平仲生有二女一子,长女许配汤阴县岳和,次女许配大将牛金龙;子姚坤随姚古在军中。姚古死后,姚坤扶其祖父灵柩归里,这是金兵头次进中原,掳去徽钦二帝,姚家骨肉分离的事儿。岳飞的母亲姚氏是姚平仲之女,她对于姚平仲生死存亡不得而知,至于兄弟姚坤有无,亦不得而知,故而经常伤感。岳飞对于他外祖父家中的事儿亦不知道。那个时代,交通不便利,无法打听姚平仲的下落。

这天岳飞出来,向找他的两个人问以姓名,一听说是他的舅父姚坤,真是喜从天降,可痛快了,忙给姚坤施礼。姚坤用手相搀,向那个年少的说道:“这是我的伙伴王佐。”岳飞施礼,然后将他二人让到里面,在屋中落座喝茶。岳飞奔至后堂,将姚坤来了的事儿禀明岳贤母,岳母高兴,急于见她的兄弟,命岳飞去请姚坤后堂相见。岳飞到了外院,将姚坤请至后堂。姐弟相逢,自然是悲喜交加,各叙离别之情。

姚坤、王佐住在岳家,每逢无事之时,爷儿仨在屋中闲谈。那王佐口齿伶俐,谈吐文雅,博闻强记,通于古今,岳飞很为恭敬。后来他们谈到用兵之事,王佐对于用兵五慎四机、攻杀战守、斗引埋伏等等的战略,说得都很详细。岳飞虽然交了八个朋友,那牛皋、王贵都是一勇之夫,有勇无谋,哪个亦不如王佐。岳飞胸怀报国之志,他要安内攘外,对于有才干的人极为重视,愿与王佐结为生死之友,将来共同出力,报效国家。王佐亦是愿意,两个人就结了盟兄弟,岳飞为兄,王佐为弟。姚坤见他二人如此,喜之不尽。岳贤母见他儿子又交了这样的朋友,亦是高兴。

又过了数日,王佐、姚坤向岳飞说,要往城中去讨债,等到将款取来,他们就往湖广去贩珠宝。岳飞将他们送到门外,拱手作别。王佐、姚坤走了两三天,又回岳家庄,携带许多的货物,交与岳飞,请为代存。岳飞见他们的东西是一件猩红战袍、一条羊脂玉的玲珑带、十几个马蹄金、几十颗珠子,这些个东西耀眼放光,夺人的二目,都是很贵重的东西。岳飞禀过贤母,替他们将东西收起来。用过了早饭,三个人又在书房吃茶谈心,渐渐谈到国事。王佐说:“大哥有兼人之勇,在小校场比武,中了武状元,有贤臣李纲、宗泽爱护,能给国家出力报效。偏是大宋国运不好,奸臣当道,关塞贤门,使兄有忠君报国之志,无有用武之地,实是可叹。”岳飞亦是叹息不止。王佐说:“贤臣择主而佐,良禽择木而栖。现今大宋的气数已尽,正可另投明主,扫荡中原,安抚天下,建立三齐太公开国之功。”岳飞说:“哪儿有明主?”王佐说:“现在有一人,兵有数十万,将有数百员,兵精粮足,四方归附,万民响应,兄若保他,何愁大业不成。”岳飞说:“愿闻此人姓名。”王佐说:“湖广洞庭湖大圣天王。”岳飞听了这话,心中不悦,说:“贤弟与他相识吗?”王佐说:“实不相瞒,小弟现在大圣天王驾前称臣,官拜东圣侯之爵。只皆因大圣天王有灭大宋攘金兵、安中原之志,兵有将有,只缺少一位攻必取、战必胜,百战百胜的元帅。”姚坤又说道:“我们已然在大圣天王驾前保荐你,请他重用,蒙他允许了,你如能前往,就拜为元帅。”岳飞大惊。

原来在湖广一带,有个最厉害的水寇杨幺,这杨幺原名叫杨太,是鼎州大盗钟相部党,钟相以左道旁门妖言惑众,聚众数千人,自称楚王,改元天载。他想要做皇帝,不料他部下有孔彦舟暗降官军,把钟相拿住,献于官军。钟相的贼党都被擒了,唯独杨幺逃奔龙阳,假称保钟相之子钟仪为主,称钟仪为楚太子,召集钟相的旧部,那些个亡命徒又纷纷投奔杨幺。当初湖广一带管年少的人呼为幺,杨太亦因此自号杨幺。他聚了数万贼兵,声势浩大,造了无数的战船,踞在洞庭湖。他将钟仪当作傀儡,命部下向钟仪称臣,但是兵马大权仍在杨幺之手,他自称大圣天王,在湖中的山上建造宫殿。他兄弟“小霸王”杨凡有万夫不当之勇,宫中训练三千禁军。他弟兄用屈元公为军师,用雷亨为水军元帅,用雷贞为陆军元帅。雷亨有五子,名唤雷仁、雷义、雷礼、雷智、雷信,称为“雷家五虎”,十分骁勇。还有太尉花普方、东耳木寨东圣侯王佐、西耳木寨西圣侯严奇和大将伍尚志等。后来姚坤亦投靠杨幺,因其武艺高强,深受重用,被杨幺封为一字并肩王。只皆因岳飞枪挑小梁王,一战成名,震动天下,杨幺遂有结交之意。姚坤自告奋勇,与王佐前来,名为探亲,实为请贤。

王佐言明经过,说道:“大哥,如今朝廷不明,信任奸党,百姓涂炭,民不聊生。因此,我家主公大圣天王应天顺人,立志恢复中原,以安百姓。久慕大哥文武全才,这才命我二人前来聘请大哥为元帅,同往洞庭湖,扶保于他,共享富贵。袍、带、金、珠就是聘礼,请大哥笑纳。”岳飞道:“幸好你我结拜在先,不然拿贤弟送官,恐怕你性命难保。我岳飞不才,身在宋室,受皇恩浩荡,忝为武功郎,焉能背国投贼?这些东西我不要,还还给你,再勿多言。”王佐道:“大哥,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如今徽钦二帝被掳,天下无主,尚不知鹿死谁手。大哥不趁此时建功立业,更待何时?勿要执迷,还请三思!”岳飞道:“贤弟不必多言。岳飞生是宋人,死是宋鬼。你纵有苏秦张仪之口、陆贾随何之舌,难挽我贯日凌云之浩气。若无结拜,定要将你送到当官治罪,看在我舅父的情面,放你回去。”说罢,催他们两个人快走。当下王佐还要施其口才,劝岳飞应允此事,岳飞说:“你不用说了,我心如铁石,你就是说得舌焦唇烂,也是白费唇舌。”王佐、姚坤见他这样,大失所望,料着他是个有志的人,富贵不淫,威武不屈,再费话也是不成,只好收拾东西走吧。

岳飞回到里面,把这事儿禀过母亲。岳贤母听了此事,也是有气,对于王佐还不觉怎样,想自己的胞弟姚坤不明大义,不知顺逆,扶保了反王杨幺,就对不住姚氏祖先,姚氏门中代代是忠良,辈辈吃宋室的俸禄,甘心附逆,实为不忠不孝。岳贤母当时嘱咐岳飞,从今以后,不必理那姚坤,永断往来。又将姚坤、王佐送岳飞的财物取出来,叫岳飞给他拿去,物归原主。于是岳飞捧着东西,到了外院,归还姚坤、王佐。姚坤临走的时候,还要到里边向胞姐告别,不料岳贤母因他不明大义,拒而不见。他万般无奈,只得与王佐走吧。

他们走了之后,岳飞闷坐书房,忽听外边有人喊嚷:“钦差官快到了,岳飞快快接旨吧!”岳贤士听了,大吃一惊,不知道这又是何处的旨意来到。因为姚坤、王佐之事在先,他这回不能不生疑了。其实这道旨意来了,可不是反王的旨意,是大宋建炎皇帝的旨意来了。先接是假,后接是真,这段书叫“岳贤士日接双旨”。杨幺的旨意岳飞不接,王佐已然去了。

再说这段大宋朝的圣旨,原来北国的金兀朮率领金兵数十万一进中原,河北各路官员抵敌不住,金兵有长驱直入之勇,纷纷往朝中递折本告急。宋高宗建炎天子召集群臣议事,先派张所为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率领十万人马驰赴黄河,接应各路保住黄河,免得金兵过河迫近帝都。故此张所大元帅率领大军飞奔黄河口而去。

过了些日子,又有朝中的忠臣保奏,请建炎天子重用岳飞。皇上降旨派太师李纲为钦差,前往汤阴县召岳飞入朝面君。这太师李纲是大宋朝大大的忠臣,奉了皇上之旨,国事紧急不敢耽搁,带了四十名御林军、八个家将,乘坐大轿离了京都,赶奔岳家庄,一路之上无书。

李太师大轿来至汤阴县的边界,有本县的县官徐大老爷来接钦差。李太师并不进县,命县官引路遘奔岳家庄。本地的县里官人先乘马飞奔岳家庄给岳飞送信,叫他好接旨。到了岳家庄先找着地方刘三,叫他同着地面官人来至岳飞的门前,地方刘三大声喊嚷:“岳贤士快快接旨!”岳飞母子听见了,摸不清头绪,又不知怎么回事。岳飞赶紧出来,到门前一看,见地方刘三同着地面官人在门前喊叫。刘三说:“岳大爷,今有本县的县太爷同着钦差官就要来到了,请你急速预备,迎接圣旨吧。”岳飞听说朝中的旨意来到,赶紧命家人预备香案,钦差到了,好接旨意。家人们遵命,赶紧预备齐全啦。岳飞先到上房见了贤母,贤母说:“大宋朝的二皇被金国人掳去,朝中无人,耳闻着奸臣张邦昌僭称帝号,妄居帝位,汝当小心,如若是张邦昌之旨,你可拒绝于他。”岳飞说:“倘若是大宋朝帝系有人承继帝位呢?”“钦差来到之时,你先问明了,果是赵太祖之后,不拘是谁即了皇帝之位,便算是光明正大之主,你便接旨,切记勿忘。”岳爷遵从母命,到了前厅等候。

约有顿饭的工夫,钦差来到。岳飞到了门前,见本县的县官徐仁在钦差的大轿前乘马而行,略着这个钦差不是反王所派的了,略为放心。大轿落下,县官下马。岳飞见轿内的钦差下了轿啦,仔细观看,见钦差官长得中等身材,须发皆白,头戴一品宰相貂,腰横玉带紫罗袍,足下粉底官靴,手捧圣旨。岳飞认识此人,是太师李纲,他是大宋的忠臣,素为中外人士敬重,岳飞也很钦佩他的。当下岳飞向太师问道:“太师爷,我国二圣被金人掳去,朝中无人执掌国政,这是何人之旨呢?”李纲说:“贤弟,你不知道么?这是上皇的九殿下康王从北国逃回,泥马渡过了夹江,有文武大臣扶保,在金陵城即位庆贺,新君立元建炎,这是建炎天子的圣旨。”岳飞听说是泥马渡康王,那康王赵构做了皇帝,赶紧跪倒接旨。行礼完毕,将钦差官、徐县令请至大厅,把圣旨悬挂起来。太师李纲宣读圣旨,岳飞跪倒接旨。

此时岳贤母放心不下,唯恐是反王手下人假冒前来诱惑,遂到大厅后面,暗中偷看。只听太师李纲高声朗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多难所以兴邦,殷忧所以启圣。予小子家遭不幸,金寇猖狂,二帝北辕,九庙丘墟。朕荷天眷,不绝宋祚,泥马渡江,诸臣拥戴,嗣位金陵。但日有羽书之报,夜有狼烟之警,正我君臣卧薪尝胆之秋,图复中原雪耻之日也。必命鹰扬之将,急御猾虏之侵。兹尔岳飞人中豪杰,国士无双,具文武之全才,堪可大用。故遣李纲为钦差,持诏往召。望旨到日,即着岳飞来都受职,率兵讨贼,歼灭北胡,迎还二帝,拯救庶民。尔其倍道兼程,以慰朕怀。钦哉!特旨。”钦差官读罢圣旨,岳飞说道:“臣遵旨。”然后站起身形,将圣旨收存起来。岳飞命人看茶,太师李纲、县官徐仁吃过香茶,茶罢搁盏,三个人谈些国事。岳飞说:“请太师在此少待,容我禀过老母,以便起程。”说罢转身出去,离了大厅,来至上房,见了贤母,禀明一切。贤母说:“时才老身在后厅已然偷看明白,汝当速往。”岳飞谨遵母命。岳贤母说:“且慢,我有一事应速办理,你可面向外跪下,将你上身衣服脱下来。”岳飞不知母亲要做什么,只可面向外跪在贤母面前,自己将上身衣服脱将下来,赤着脊背,听从母命。李氏在旁伺候婆母。

老太太把墨砚放在面前,手持花针,向岳飞说道:“儿呀,老身见你不贪反王杨幺的珠宝,不受叛贼之聘,不贪图富贵甘守清贫,是好极啦!但恐你此次入朝为官,有利禄小人勾引于你,倘若心志不坚,一时失志,中途做了不忠之事,怎对岳氏门中祖先?我今在你的两只胳膊上刺‘精忠报国’四个字,叫你时时刻刻存着忠君报国之志(岳母刺字时,是将字刺在岳飞的脊背上,我们评书界的传授,是将字刺在胳膊上。为什么刺在胳膊上哪?岳贤母刺字,是叫岳飞看那字,永不更改,叫他忠君报国。如若刺在背上,他如何去看?我们的说法,与俗书不同)。”岳飞听明了贤母之意,忙道:“儿愿受母教。”于是岳母用花针、墨在岳飞两只胳膊上刺了“精忠报国”字样,较比今人身刺二龙戏珠、戒酒戒嫖等辈,胜强多多矣。当下岳贤母刺完了字,岳飞转过身形,向他母亲磕了三个头,算是谢过母亲刺字之恩,然后站起身来。岳贤母又向他嘱咐道:“你此去到都城,如若是皇上命你为将,你可要为国尽忠,为国杀敌,勿以老身为念。汝要知道,身为武夫,受命之日须要忘家,临敌之时须要忘身,自古至今犹无忠孝两全之理,吾命你移孝做忠。你可记下了么?”岳飞答应,当时又嘱咐了妻子李氏好好照料家务,孝顺婆母,教养孩子,然后辞别老母。来至前厅,命家人将自己的马匹鞴好,行囊物件、手使的军刃,收拾齐毕,随与太师李纲起身,离了岳家庄。县官徐仁直送到汤阴县的边界,方才回城。

书以简捷为妙。岳飞同着李纲在路上无书,不过是八个字,晓行夜宿,饥餐渴饮。这天来至江北,因为天晚啦,不便过江,在江边驿站打了公馆。岳飞与太师李纲下轿下马之际,忽听有人喊叫:“岳大哥。”岳飞回头一望,见从背后来一骑马,奔走如飞而至。马上之人甩镫离鞍下了坐骑,纳头便拜,岳飞往起相搀。太师李纲见这人长得头大项短,膀阔三停,面如蓝靛,发似朱砂,声若巨雷,势若奔马,心中暗道:真壮士也!

书中暗表,这人是谁?正是岳飞的盟弟“五瘟神”吉青。这吉青自从到了卧牛山,与牛皋、梁兴、施全等当了山大王,他在卧牛山时常想念岳飞。有一天他醉了酒,私自乘马离了卧牛山,与牛皋等不辞而别,取道汤阴县来找岳飞。他到了岳家庄,可巧岳飞奉诏入都没有在家,这吉青不便在岳家闲住,乘马起身,又由岳家庄遘奔都城,寻找岳飞。总算弟兄有缘,能再相逢。

弟兄二人见了面,真是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两人惊喜之下,岳飞忙给吉青向李太师指引,用手指着太师李纲,道:“兄弟,这就是我在家中时常对你们言说的李太师。”吉青听他盟兄说这钦差是爱国的忠良李纲,赶紧跪倒行礼,纳头便拜。李纲用手相搀,道:“壮士少礼,敢问姓名?”岳飞说:“太师爷,这是我的拜弟,名叫吉青。”李纲向岳飞道:“这壮士身体如此雄壮,可会武艺么?”岳飞说道:“他会使一对板斧,马步战皆通。”李纲说:“那更好啦!我复旨之时,在万岁驾前一定保荐于他,使你弟兄二人同为朝廷出力。”岳飞听李纲所说,称谢了一番,然后入店。净面掸尘,沐浴更衣完毕,岳飞与吉青一同用晚饭,席间叙弟兄离别之情。岳飞说:“兄弟,你此时不要离开我,与我好好当差,凭你的武艺,到了阵前不难立功,何愁富贵。”吉青也很愿听盟兄之言。当日夜间在店住了一宵,翌日早晨起来,早早算还店饭账,钦差官就带他弟兄由店内起身。

那时渡过长江,天到辰时来至金陵,太师李纲先把他弟兄安置在店房之内,自己先面君复旨。到了朝中,宋天子建炎皇帝尚未散朝,李纲到崇元殿,行过君臣大礼,奏明了岳飞已至都城,并有岳飞之拜弟吉青武勇善战,请旨封官,量才录用。建炎天子将旨传下来,明日早朝,李纲带岳飞、吉青崇元殿进见。李纲等到散朝,回至太师府,用过早饭之后,歇过乏来,派家人将岳飞、吉青请至府中,留他二人用晚饭,住在府中。

次日五鼓,太师乘轿,岳飞、吉青乘马,离了太师府,一同入朝。午朝门前,下轿下马,家人家将等在午朝门等候。李纲将他二人带至朝房。没有多大工夫,六部大臣、九卿四相全都来齐啦,龙凤鼓响,景阳钟撞,天子临朝,文武官带班的大臣率领百官,到了殿前,行过了三叩九拜之礼。文武官员两旁一站,太师李纲跪倒殿上,口称:“臣李纲遵旨将岳飞、吉青带至朝中,现在朝房候旨。”建炎皇帝吩咐道:“卿家免礼平身。”李纲往旁一站。旨下召见岳飞,传宣官在殿上一声喊嚷:“圣上有旨,召见岳飞。”岳飞正在朝房之中向吉青教导礼节,面君之时免得出丑。听见殿上喊叫皇上召见,赶紧离了朝房,来至殿上,跪倒行礼,口称:“草民岳飞见驾,愿吾皇万岁万万岁。”建炎皇帝见岳飞状貌魁梧,身材雄壮,相貌堂堂,仪表非俗,龙心大悦,向岳飞问以国家如何安内攘外,岳飞当时未有折本,将治国安邦的政策只有口奏,如何能大败金国,直捣黄龙府,迎还二圣,如何平定国内之乱。当时口奏十条陈,皆是治国安邦之要略,建炎皇帝深为嘉纳。唯有岳飞在皇上驾前极力请建炎皇帝御驾亲征,以壮前方士气,可以早日恢复河北丧失的疆土,此时建炎天子不愿意御驾亲征,向岳飞说:“卿所陈之要略、十大条陈,皆可用之,唯有此事不宜,尚须考虑,你先退下殿去候旨封官。”岳飞叩头下殿,在殿下候旨。皇上听太师李纲所奏,吉青勇而善战,当时要看看吉青,并传旨召见吉青。这吉青哪里懂得朝中的礼仪,幸有岳飞指导过他,略为晓得一二。来至殿上,向皇上跪倒磕头行礼,只说了一声:“俺吉青见驾。”就不言语了。别看他说一句话,还很难为他。建炎天子见吉青长得身体雄壮,面如蓝靛,发似朱砂,凶若瘟神,猛似太岁,心中忐忑不安,暗想:这人相貌如此,焉能重用?未向他问话,即令退下殿去。此时吉青退下殿来,与岳飞站在一处,好不难受,巴不得立时离开这里。

两旁站立一些忠臣,个个心中都望皇上重用岳飞,唯建炎天子想岳飞所陈的策略虽好,但恐国力所不及,心中迟疑。此时奸臣张邦昌正然用事,在皇上驾前甚为得宠,言听计从,群臣皆不及他。皇上把张邦昌召至殿上,讨论岳飞所奏十大条陈,应当如何。张邦昌老贼哪儿有忠君报国之心哪,他亦知道岳飞所奏条陈尽是良策,他恐怕岳飞得势,于他这群奸臣佞党不利。他在殿上将岳飞所陈逐件驳倒,皇上深信老贼之言,竟不用岳飞所陈策略。结果皇上反问张邦昌:“岳飞、吉青应授何职?”阅者请想,张邦昌哪儿能叫皇上重用岳飞呢?当下张邦昌说:“岳飞之才能如何,需命他军前效力,果然是可用之才,候其立功之后,再为重用尚为不晚,此时可以恢复他的原职武功郎。吉青之才不及岳飞,用以信远郎足矣。”建炎帝说道:“卿言甚善,朕当从卿所议了。”张邦昌叩头下殿。

皇上将岳飞、吉青又召至殿上,照着张邦昌所言,封岳飞为武功郎,吉青为信远郎。此时朝中的忠臣见皇上只封岳飞为武功郎,凭他这个人,可称得起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用他为帅方是道理,这样的大才,才给了个小小的武功郎,大失忠臣所望。事已至此,无可奈何,唯有心怀不平而已。当下建炎皇帝把岳飞封了个武功郎,岳飞本人毫无怨望之心,为官不在大小,全是给国家出力,向皇上叩头谢恩。吉青也不懂信远郎是什么官职,他见岳飞磕头,他也随着谢了恩。建炎皇上又命御前太监将画的五张恶人图取至殿上,赐与岳飞,叫他好在阵前杀这图上的五个金人。岳飞打开图一看,画的是金将粘罕弟兄五个人相貌,看罢将图卷起。宋天子命他二人到黄河口,投在张所元帅处听用,岳飞、吉青遵旨下殿。

当日散朝之后,太师李纲、赵炳、王鼎等八个忠臣将岳飞、吉青让至太师府。到了府内,书房待茶,太师命家人预备酒宴。及至酒宴预备好啦,太师李纲与七位大臣将岳飞、吉青让至首席,二人不肯坐,谦让再三,二人才能坐,李纲、赵炳、王鼎等斟酒布菜,对他二人很是敬重。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纲向众人言道:“我们众人在万岁驾前请旨将贤士召至京都,原想皇上重用,付以大权,以便为国保守疆土,杀败金人,不意圣上听信张邦昌之言,封为武功郎,大材小用,甚为可惜。”岳飞说:“众位大人有此美意,我弟兄感激非浅,好在为官不在官职大小,全是为国家出力报效,我们二人到了军前立下功劳,皇上还不加封吗?”王鼎说:“你弟兄二人到了黄河口,在张元帅那里暂为忍耐,日后或是你二人立下功劳,或是有机会再为保荐。无论如何,总是不叫你二人屈才就是了。”岳飞、吉青二人称谢不已。李纲说:“张所张元帅亦是朝中的老臣,与我等都有交情,少时我给你二人写封书信,托付他多为关照,将朝中之事说明,叫他优待重用。”岳飞说:“太师爷如此栽培于我,唯有感激而已,到了军前必为国家出力,以慰众位大人爱慕之意。”当日席终之后,李纲就写了一封亲笔书信,交与岳飞。岳飞因为金人打进中原前方吃紧,有心给国家出力报效,不便耽搁,拜辞了李纲、赵炳、王鼎等,然后同吉青由京都起身,赶奔黄河口。

一路之上无非是晓行夜宿,饥餐渴饮。这天走至离黄河岸相差不到三十多里啦,眼前有座大营,左边是蓝缎色的旗,右边是素缎色的旗,南边是红缎色的旗,后边是皂缎色的旗,中间是杏黄旗。这座大营外有土垒一道壕沟,密栽鹿角。营分五个,东西南北中,连成一座大营,内中可容十数万人马。远望那营门壁垒森严,将士儿郎出入好似穿梭一般。岳飞、吉青来至营门下了马,吉青拉马,岳飞来至小校面前,说明来意,求他往里回禀。此时大元帅张所正然升帐办公,营门小校来至中军宝帐,跪倒帐下说:“回禀元帅得知,今有岳飞、吉青二人奉旨到军前效力当差,他二人来至营门求见元帅。”张所听说岳飞二字,好似耳熟,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吩咐叫他二人帐内回话。营门小校出来,说:“元帅有令,叫岳飞、吉青中军帐拜见。”二人遵命,拉马入营。

二人到了营内,将马拴于帐外,往中军遘奔。见帐内两边排着八十名站帐军,各持鞭板锁棍,二十四名刀斧手个个绢帕蒙头,挺胸叠肚,拧眉立目,手捧刀斧。一干战将,盔甲鲜明,在帐案前侍立,牢踏狻猊腿,挺站虎彪躯,人才济济。帅案后坐着那元帅,约有六十开外的年岁,中等身材,面白而瘦,皱纹堆垒,一部花白胡须洒满胸前,精神百倍,通身帅服。岳飞知道他是爱国的忠良张元帅,到了帐下与吉青跪倒,口称:“武功郎岳飞、信远郎吉青参见元帅。”张所往下一看,见岳飞相貌魁梧,仪表非俗;吉青虽然相貌狰狞,赳赳武夫,很透着雄壮。张所见他二人如此,很是喜爱,说道:“万岁派你们军前效力,一路远来,免礼平身。”张所又命他二人坐下讲话。岳飞、吉青二人谢了坐,岳飞有心不把李纲的信献出,凭自己能为武艺当差,又何必仗着他人托情呢,又恐怕辜负了忠臣的好心,遂将书信取出来交与元帅,说:“今有太师爷的书信在此,请元帅过目。”张所将书信接过来,打开观看,见信内言语是托付自己重用岳飞,说岳飞是个奇才,凡事皆可提拔,他将来必能给国家出力报效。张所看罢书信冲冲大怒,暗道:李纲,你乃掌朝的大臣,对于国事你得一秉大公,公正无私才是道理,你贪了姓岳的多少金钱,岳飞是你什么亲戚,你敢因私废公!要把书信扯碎,忽然转想道:哎呀!张所你错了,李纲人品最好,李太师可算是朝中的一个大大的忠臣,他绝不能因私废公,莫非说这个岳飞真是奇才之士么?心中想到这里,张所要试试岳飞才智如何,便向岳飞问以治军之法、退敌战略。岳飞乃是个帅才,张所问的话无有答不上来的。张所见岳飞口似悬河,问一答十,滔滔不断,治军之法至情至理,说得分毫不差。张所佩服岳飞之才,颇有重用岳飞之意,但是朝中已然封了他武功郎之职,不好更改,又恐岳飞官职太小,初至军中便要重用,人心不服,不如明日到校场看看他武艺如何,调动怎样。如果是有大本领,我便派他带领一支人马屯于河北,金兵来至,叫他杀敌立功,然后好保荐于他,亦不负李太师托付我一番之意。当下张所拿定了主意,向岳飞说道:“你今初至营中,你的武艺如何,能否带兵,本帅不得而知。明天卯时你到校军场,伺候本帅演军,如果是有用之才,本帅必当重用。”岳飞说声:“遵令。”然后元帅退了大帐,后帐歇息去了。

当时岳飞把吉青带出帐来,弟兄净面掸尘,刷洗马匹,歇息一宵,把精神养足,次日早晨起来,收拾利落,净等伺候元帅了。天到卯时,中军帐内头通聚将鼓响,合营兵将全都顶盔贯甲,罩袍束带,拴扎什物,收拾利落,齐集帐下。二通鼓响,刀斧手、绑缚手、中军官、旗牌官、掌旗官、站帐军等齐至帐下。三通鼓响,元帅升帐,一干诸战将参见元帅完毕。大帅见无有什么紧要大事,吩咐鞴马,齐至校场操演人马。大帅一声令下,外边将马鞴妥。大帅率领将士儿郎帐前上马,齐催坐骑,各抖丝缰,遘奔校场。

到了校场,远望校场旌旗招展,队伍交加,将官盔甲鲜明,士卒排列整齐,约有万数儿郎分为前后左右中五队,每队两千余人,由大将刘光世统带。这时张所张元帅来至,将士儿郎敬礼。元帅到了北面幕帐以前下马,随来的将士儿郎亦都下马。元帅到帐内落座,一干诸战将、刀斧手、绑缚手、中军官、旗牌官、亲兵等往两旁一分,左右站立。岳飞、吉青进帐参见元帅已毕,张所吩咐岳飞道:“你的武艺如何,不得而知,你可在帐前把你所使的军刃使上一趟,本帅观看。”岳飞遵命,到了帐外,上了坐骑,把金沥泉枪拿在手中,双足点镫,一催紫骅骝,马步放开。岳飞把沥泉枪一抖,按着自己所学的枪法一招一式,施展开了,人似欢龙,马似活虎,这条大枪犹如一条金龙一般,神出鬼入,变化多端,真是里钩外连,上拦下掩,穿针刺袖,左右双滑。上至元帅,下至士卒儿郎,看着岳飞练的这条大枪是手步眼,心气胆,手与步合,气与胆合,眼与心合。练到急骤间,使出了金枪二十四式,功夫娴熟,往来驰骋。怎见得?

这条枪一扎眉攒二扎喉,三扎肩肘四勾头,五扎六肋七双腿,八九十霸王闯营,报晓金鸡乱点头。一划里三圈儿,一划外三圈儿,狸猫三捕鼠,梨花乱摆头。

合营战将尽是武夫,哪个亦懂,见岳飞的枪法奥妙敏捷,无不喝彩。岳爷把这趟枪练完了,马到帐前,下了坐骑,进了大帐,面不更色,气不涌出,合帐之人无不敬服。岳飞向元帅躬身施礼,大帅赞不绝口,然后又命岳飞射箭。马上步下各三箭,俱中红心。三通鼓罢,喝彩之声如同雷动。又试过了大刀、拳脚,无一不佳。张所与众将说:“列位将军,岳飞的武艺足可阵前杀敌了。”众将亦都赞美。大帅命岳飞歇息一时,然后命他演军,中军官将五色令旗交与岳飞。

岳飞到了帐外,怀抱令旗上马,要调动这五队人马,前队是红的,后队是黑的,左队是蓝的,右队是白的,中队是黄的,听候岳飞指挥。只见岳飞不慌不忙,按照老师高森所授阵图,从容变阵,一字长蛇、二龙出水、三才天地人、四门兜底、五虎群羊、六丁六甲、七星北斗、八门金锁、九宫八卦、十面埋伏,一一演来。大帅张所看得真而且真,不由得暗挑大指,称赞岳飞实有元帅之才。等岳飞演军完毕,张所传令,命岳飞进帐。岳飞进帐向元帅施礼,张所大喜,问道:“岳飞,你这一身艺业是何人传授?”岳飞道:“我有两位恩师,一位既是师父,也是义父,子不言父,就是陕西周侗。”张所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周老先生亲授,当真名不虚传。”岳飞道:“我还有一位老师,本是朝中大元帅,他亲授排兵布阵之法,让我深受教益。”

第二回 单凤岭初次练军 八盘山首败金兵

张所又问道:“这人姓名?”岳飞道:“是东平公高森。”张所惊道:“可是高家将高怀德的后人么?”岳飞道:“正是。”张所道:“哎呀,你真造化不小。那高森乃大宋朝的名将,高家将在宋室代代都是忠良,帅印久挂高门,谁人不知。可惜国运不佳,奸臣当道,高森元帅竟遭贬为民。你可知道,高老元帅如今在于何处?”岳飞道:“离别已久,现在不知下落。”张所元帅叹息不止。又问岳飞用兵之道、治军之法,岳飞将用兵三重一轻,用将之能五才十过、五慎四机,宜动宜静宜进宜退详细说明。张所见岳飞将所问之事尽行答复,深服岳飞之才,知道他是个熟读韬略、深知兵法、善于用兵之人。张所给假十天,命岳飞在这十天之内可在军中挑选那精壮之兵,名额不限,挑选完毕,呈报数目,凡挑选之兵有多少算多少,尽归他训练,候其人马训练好了,金兵来时,以便杀敌。岳飞遵命,退出帐去。

天光已到夜内四更时刻,岳飞亦觉劳乏,随即安歇睡觉。元帅张所与岳飞在虎帐之内夜谈兵机,虽然佩服于他,但是还有些个疑虑,唯恐岳飞熟谙兵书用时不当,叫他先挑选一支人马,训练好了,再命他和金兵一战,看他果是言行两全的人才,然后再向朝中递折本,保奏他越级高升。

不表张所要看岳飞的才能如何,却说岳飞翌日便往军中挑选士兵。这张所统带十万人马,共分五军,每军两万人,这五军之中就属前军整齐。岳飞到前军营,见了前领军万武,说明了奉帅令前来在他的军中挑选些个兵丁。万武传令把他的前军的四队调出第一队来,叫岳飞观看。岳飞见他这第一队军容甚整,围着绕了一遭,见他这队兵士个个强壮,岁数亦都年轻。岳飞看罢,向万武说:“领军大人,我在贵军挑选些个精壮的兵丁,请你替我传话。”万武很不愿意挑他的兵丁,向岳飞说:“你要挑选我的兵丁倒亦不难,你要挑走一个人,得给教练费二两,随你的便,爱挑多少挑多少,有一个算一个的人数。”岳飞听他所说如此,心中明白万武故意为难,遂向万武说道:“今天我不挑选,先回去见元帅,向元帅禀明,领下教练费来,再到贵军来挑选。”说罢,岳飞向万武施了一礼,上马往回就走。万武见岳飞乘马而去,心中暗想:这岳飞要是回去跟元帅禀明我向他故意为难,违背帅令,倘若元帅一恼,轻了我得受责,重了就许把我杀了。不如乘他没见着元帅哪,我把他追回来,再跟他商量。万武想到这里,上马就追岳飞,望见岳飞还没走远哪,忙向岳飞呼唤:“岳将军慢走,请回来,有话和你商量。”岳飞心中有气,要想回去面见元帅请示,忽听背后有人呼唤,勒马回头一看,是万武呼唤自己。岳飞向他问道:“你唤我做什么?”万武来至岳飞的马前,说:“岳将军,你怎么不明白我的心意呢?”岳飞问道:“你什么心意呢?”万武道:“岳将军,我在校场看你那天指挥人马演军布阵,调动有方,我很佩服你,今天你来挑选人马,不是我故意向你为难,我要看看你的才干如何。我听人家议论,凡是真有能为的武夫,什么叫精兵,什么叫残兵,什么叫羸弱之军,什么叫新募之军,都能统带,都能打仗。韩信曾说,驱市人而战,用之得当,亦可胜敌。我不愿意岳将军挑我的精兵,就是叫你用羸弱之兵,能立奇功,不鸣则矣,一鸣惊人。我另有一支延凉军,尚堪训练,你何不挑选些个?”岳飞说:“既有延凉军,我先看看。”于是他拨转马匹,就与万武来看延凉军。

及至到营中,万武传令,将延凉军调来。岳飞不看这延凉军还好,及至看见了,好不难过。只见延凉军这四五千人都是衣服褴褛,形如乞丐,个个愁眉不展,形容憔悴。原来这支延凉军是陕西延安府单、凉一带的驻军,他们的主将率领一万人马到汴梁勤王。因为来迟了,那金兵已然将徽钦二帝掳走。他们为救二帝,追赶金兵,在黄河北被金兵杀败,主将阵亡,他们打了败仗,剩下几千人,无人统带,粮饷两绝,又不肯扰乱人民,他们可受了苦啦,真落得身如乞丐,堪堪不成了。张所奉命在黄河口屯兵,才派万武将延凉军收编。那时候的武将所带的兵,都是自己亲自训练成的基本军,对于别的兵拨给他管辖,别看都是大宋的兵丁,他们不惟不愿要,直视如异路之人,待遇不良,还不如被掳的敌军哪。这支延凉军军装不齐,器械不全,万武正不愿带哪,他想都给了岳飞。及至调出来,岳飞看着好不难过,只在这里挑选了八百人,带回去按名儿写了花名册。

十天假满,岳飞来见张所,张所问道:“你这十天挑选了几千人哪?”岳飞说:“末将只挑了八百名延凉军。”张所说:“这八百名延凉军能有何用?”岳飞说:“将在谋而不在勇,兵在精而不在多。别看我只挑了八百人,若训练一月,金兵来到,虽有百万,亦不足为惧,一定把金兵杀个落花流水。”张所心中不悦,想着他带有十数万兵在此屯扎,金兵来到,胜负还在两可,岳飞只有八百延凉军,就说能败金兵,岂不是口出大言?在这时亦不便阻拦,只向他问道:“本帅就命你训练八百儿郎,过了一个月,准能阵前立功,杀败金兵吗?”岳飞说:“末将训练人马完毕,若不能打败金兵,愿将项上人头献与元帅。”张所就立刻传令,命军政司发文,拨给他军装器械、锣鼓帐篷、旗帜粮草等项,命岳飞带领延凉军往黄河北岸小独峰单凤岭去练兵。岳飞遵令退出。

当日岳飞领了军装用品,次日拜别张元帅,率领八百延凉军出了大营,遘奔黄河岸小独峰单凤岭去练兵。那把守黄河渡口的水军统制官曹荣早接着元帅的公文,给岳飞预备船只,八百延凉军来到黄河北岸,遘奔小独峰。及至到了目的地,采勘吉地,指挥延凉军安营下寨,埋锅造饭,铡草喂马,支搭帐篷。诸事完毕,岳飞就分派值日的军丁勤务,无非守营,四面梭巡传达军情等事。夜内有三百人歇息,有三百人演习夜战,有二百人守营,三百人演习夜战无非是进退动守、战斗之法。兵是有练操的时候,有歇息的时候,而岳飞为国尽忠昼夜勤劳,要在一个月内将延凉军排演出来,到了练军期满,率众杀敌。他这样的长官,兵丁都钦佩得了不得,无不好生受训。

这天吉青由营中出来,见离营门不远,有些人在那里团团围着。他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要挤进人群,见不是兵丁和人争吵,有一人正然练棍,茶杯口粗细的铁棍舞动如飞,呼呼带风。吉青见此人有这样的功夫,料非常人,在这时候大宋的天下不稳,内乱外患,国势不安,正在用人之际,他有意引着此人去见岳飞。

阅者若问此人是谁?书中暗表,他是大宋朝忠臣张叔夜之后。当初徽宗皇帝在位之时,他驾坐汴梁城,不知亲贤远佞,信用蔡京、童贯、高俅、梁师中等,大兴土木之工,建造宫殿,搬运花石,劳民耗财。奸臣佞党,非亲不取,非财不用,悬秤卖官。外任的官吏刮铲地皮,暴虐人民,在东南反了方腊,在山东反了梁山好汉,在淮西反了王庆,在河北反了田虎,干戈四起,民不得安。张叔夜出任海州,夜擒梁山的三十六友,宋江等归降,奉旨去征方腊,都是张叔夜的功劳。偏是奸臣祸国,徽宗昏聩,将天下弄得要丢了,又传位于钦宗。金兵入寇,打到了汴梁,掳走了徽钦二帝,金人欲册立张邦昌为帝,强迫大宋的文武百官署印。有那不明大义、不顾羞耻的,就署了印啦。有不肯署印的,或死或逃,或被金人所杀。张叔夜不肯署印,佞臣吴开、莫俦暗报金国大帅粘没喝,粘没喝派金兵进汴梁将张叔夜拘入金营。张叔夜见了金人立而不跪,金帅粘没喝说:“我们金国因大宋天子昏庸无道,不孚民望,立张邦昌为帝,你怎么不署印呢?”张叔夜说:“我世受国恩,当与国存亡,我宁死不辱,绝不署印。”粘没喝喜爱他是个忠臣,亦不肯杀他,收在营中。张邦昌借外人之力,在汴梁城僭位,粘没喝才率兵回国,将大宋的徽钦二帝分作两起,押解北行,张叔夜亦随着同行。他天天不吃东西,只喝凉水,走了数日,到了白沟河。那道河是当初宋金两国的交界,有人说过了这河,就是金国的地方了,张叔夜听了这话,痛恨金人,他不愿身入金国,仰面冲天大呼数声,扼喉而死。

张叔夜死后,他的儿子张保逃奔他方,隐了真名,只说叫张立,挑担儿卖香油为生。那大宋徽宗的九殿下康王赵构由金营逃回,虽有金兵追赶,泥马渡康王逃至济州,召集宋室的文武,定都金陵,改元建炎。张保闻九殿下做了皇帝,朝中的文武多是北宋的老臣,他就遘奔金陵,并不是贪图功名富贵,他要给国家出力报效。如若金宋两国交兵之时,凭自己的武艺好报父仇。他到金陵城,住在客店之中,打听明白。建炎皇帝用黄潜善为中书侍郎,汪伯彦为同知枢密院事,李纲为右仆射尚书兼中书侍郎,王渊为都统制,刘光世为提举,韩世忠为左军统制,张复为前军统制。张保知道黄潜善、汪伯彦俱是奸臣,他不去见,他晓得李纲是忠良,往其府门投见。李纲还是真见了他,欲留他在府暂住,将来遇机会保荐他在建炎皇帝驾前为官。张保向李纲表示,为官不在大小,同是为国出力,他不愿在朝中,想往军前立功,问李纲哪个带兵的武将能灭金国。李纲叫他往黄河口大营去投奔岳飞,告诉他岳飞是个帅才,在这时候可称是大宋朝的擎天白玉柱、驾海紫金梁,将来能安宋室天下的,就是岳贤士。张保听信李纲之言,仍然假扮卖香油的,遘奔黄河口。

一路之上,平安无事。这天到了黄河口,往宋营探问,才知道岳飞不在这里,已然率领八百延凉军往黄河北小独峰单凤岭练兵去了。张保又过了黄河,来找岳飞。及至他到了单凤岭,他又改了主意,不先见岳飞,先在单凤岭访察访察岳飞为人如何,治军怎样。这时候延凉军的营外有许多的行商小贩来做买卖,岳飞的军规很严,兵丁出来,都是奉公守法,公买公卖,做生意亦都能赚钱。有个卖酒的王忠,在营外摆摊,张保天天在他摊上喝酒,向他打听岳飞的事。王忠喝点儿酒好聊,两个人很投缘。张保听王忠说岳飞治军有法,纪律严明,他就拿定了主意。这天他在酒摊前边向王忠说:“我给你练趟棍,你看看怎样?”及至他将棍抡起来,那营中出来兵丁看见他练棍,哪儿能不瞧?

恰巧吉青出营,亦看见了,他等着张保练完了,就问道:“朋友,你贵姓啊?”张保说:“我叫张三。”吉青说:“你做什么事的?”张保说:“我卖香油。”吉青说:“你有这样的本领,何必卖香油,及早投军。你若愿意投军当差,我与这营的主将有八拜之交,我能保你当个头目,将来和金兵交战,你还没功名富贵吗?”张保说:“你若能保我当头目,我还有个伙伴。”吉青叫他带着伙伴,张保又劝王忠,酒摊不用摆了,一同投军,王忠亦愿意。他们把东西托人照管,随着吉青入营,见了岳飞。那岳贤士就看出来,张保不是平常人,叫他又练了一趟棍,看他的膂力大,武艺不弱,得过高人传授、名人指教,向他再三追问,张保不得已才说出真情实话。岳飞立刻叫他与王忠各管一百兵丁,当作百总之职。这两个人当了差,帮助岳飞训练延凉军。

到了一个月期满,岳飞命吉青守营,他带着八百名延凉军过河,往大营见元帅。张所又阅了回操,见延凉军军容严整,训练成功,八百人各给新军服一套,另拨给刀枪弓箭弩箭器械无数。岳飞领了东西,八百儿郎在外边齐队,整装待发了。岳飞到帐中来向元帅告别。恰巧探马飞报军情,说金兵已然南来,杀奔黄河。岳飞立刻自告奋勇,愿在河北与金兵决战。张所恐他兵少,向他说:“你既愿挡金兵,本帅就准你前往,再拨给你五千大兵。”岳飞说:“元帅不必再拨给我兵将,我有精兵八百足能退敌。”张所原是好意,想叫他立功,成其大名,不料岳飞不多带人,心说:你八百人就能退金兵?心中不悦,张所说道:“岳飞,我兵多将广,还不敢说必胜哪,你口出大言,如若不胜呢?”岳飞说:“如若不胜金人,愿将人头献与元帅。”张所说:“空口无凭。”岳飞说:“愿立军令状。”张所就命军政司写了军令状,叫岳飞画了押,然后收起来。岳飞拜别张元帅,他乘马出营。

到了营门外,岳飞与八百延凉军押着军装、器械、粮饷等物,渡过了黄河,回到了单凤岭大营。只歇一夜,次日早晨,岳飞就传令,拔营起寨,进兵北去,迎敌金兵大队人马。走至中途,岳飞就派百总张保往探金兵多寡,离此还有多远。张保去了之后,岳飞的大兵来到了八盘山,他采勘吉地安营下寨,不分昼夜在山下布置军务,八百延凉军在山中忙了一昼夜。张保回来了,他向岳飞报告,金国的四太子扫南大元帅金兀朮统带二十万大兵,由深州南来了一支金兵,约在万数儿郎,往黄河杀来,离着八盘山还有二十几里路。岳飞就派张保应召别的勤务。

张保走后,岳飞、吉青率领二十名马军往山外迎敌。他们亦将出北山口,只见正北方尘沙荡漾,土气飞扬,有支金兵如同潮水一般,蜂拥而至。一声炮响,两杆皂缎色门旗开处,金兵如同二龙出水式,左右分开,个个身体雄壮,马上步下排列整齐,当中间有两杆皂缎色大纛旗,旗下有两员金将压住大队。吉青将马一催,直临阵前,他大叫:“番将快来送死!”番将亦纵马而出。吉青见金将身体魁梧,面如锅底,黑中透暗,板刷眉,铜铃眼,秤砣鼻子,大嘴岔儿,扎煞胡须,镔铁盔甲皂征袍,胯下马乌云豹,鞍韂鲜明,手中擎着一条皂缨枪,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吉青用斧一指,道:“番奴通上名来。”金将说:“南蛮,俺是扫南大元帅麾下左路先锋铁龙。”吉青说:“小子们贪而无厌,我杀你们个干净吧。”他抡开了双斧,向铁龙便砍,那番将横枪招架,两个人马打盘旋,杀在一处。吉青的大斧舞动如飞,向番将招招进迫,铁龙的皂缨枪如同乌龙出洞,怪蟒翻身,神出鬼入。两匹马来回乱转,一个个马蹄荡得那土气飞扬,足有七八个照面,未分胜负。吉青忽然不战,拨马就跑。铁龙喊了声:“哪里走!”催马就追。岳飞与二十名马军回马往山里就跑,金国的右军先锋铁虎指挥人马随后杀来。他们这支人马追进山口,只见岳飞、吉青在山中宽阔处勒马不走,铁龙追上岳飞,两个人杀在一处。金兵来到山中,铁虎抖钢枪,又与吉青动了手,他们四个人杀成两对。不到几个回合,岳飞使个“青龙出水式”,一枪就将铁龙刺于马下。铁虎见他哥哥死了,微一走神,就被吉青一斧砍于马下。

铁龙、铁虎阵亡了,将乃三军之胆,兵无主将,不战军心自乱。金兵想要由北山口退出,那可不成了,北山口被延凉军用山石堵塞了,他们只好爬山往外逃吧。咕咚咚大炮声响,由南山口内冲进一支延凉军,由岳飞、吉青率领着,猛扑金兵,生龙活虎,如同削瓜切菜一般,杀得金兵人头乱滚。呼啦一声,伏兵尽起,原来各山头山梁后边,埋伏有延凉军,堆聚有山石,他们听见金兵乱嚷乱叫,争先恐后地爬山,各抓石子往下抛去,如同下雨冰雹相似,打了下去,那金兵欲上不得,欲下不得,只被他们打得头破血出,鼻青脸肿,筋断骨折,有打得脑浆迸裂,脑髓流出的。由上边轱辘下来,有摔不死的,都奋不顾身冒险而上。拼命闯过去的金兵可是不多,剩下走不了的金兵因为延凉军在上面喊叫投降免死,金兵只得抛去刀枪,扔下旗鼓,纷纷投降,共有两千多名。岳飞将降军的兵器留下,叫吉青帮着二百多延凉军押解金国的降军,往南山口外去安置。赤手空拳的金兵在前边走,那吉青率兵在后督着。

到了南山口,有百总王忠拦住,叫降军分为百名一队,出南山口。于是金兵就分为一百人一拨儿,出南山口。哪儿想南山口外有张保带着二百延凉军左右排列,各持刀枪。金国的降军走在当中,张保一声令下,就见延凉军刀砍枪扎,百数金兵一名不剩,全都杀死。南山口内放出一拨,他们就杀一拨,两千多人尽皆杀死。金兵之所以死得这么惨,因为他们扰乱中原,蹂躏人民,延凉军这还觉着不解恨哪,都存着要把金人杀尽了的心愿。他们得了手,哪儿能放走一名金兵?

八盘山这一战,岳飞用斗引之法,借山势之利,以八百延凉军,用地机战法,大获全胜。岳飞事后在山中集合延凉军,按花名册查验人数,八百延凉军一名不少。岳飞、吉青指挥兵丁查收所得的东西,掩埋死尸,正然办理善后之际,忽见有人来报北边又有金兵杀来,岳飞命再探。跟着山南边咕咚咚大炮不住的声响,有人来报,山南边亦来了一支人马。这要换别的军兵,听说南北两路都有兵来,腹背受敌,就许乱了,延凉军如同没事一样。岳飞与吉青立刻将山中的兵丁安排好喽,他二人带二百名延凉军出战。

及至到了北山口外,只见正北方尘沙荡漾,土气飞扬,旌旗招展,来了一支金兵,约有万数之众,岳飞、吉青勒马以待。这支金兵是金将乃朋率领来的,给铁龙、铁虎打接应。不料他的大兵来到这里,有铁龙、铁虎的残兵败将由八盘山内逃出来的,见了乃朋,跪倒马前,将铁龙、铁虎命丧八盘山内、兵败的情形禀明了,乃朋大惊。他正然吃惊,只见左右两处尘土飞扬,鼓炮齐鸣,山崩地裂一般,来了大宋的兵将。乃朋唯恐被宋军包围,吓得拨马就跑。那金兵见主将这样,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亦随他往北乱跑。呼啦一声,金兵就乱了,人撞人,马撞马,自相践踏,死伤无数。岳飞、吉青见金兵如同断线的风筝一样,退回去了,他们亦没追,仍回八盘山内,在山环草木丛杂的云梯岭下扎了营寨。有探兵来报,磁州节度使刘豫率领两万人马在南山口外扎营。岳飞听说来的是大宋兵将,更觉安然了。

原来大元帅张所因为岳飞兵不满千,只有八百延凉军,要在河北抵挡金兵,恐怕他众寡不敌,到时候误事,命磁州节度使刘豫带兵两万,往河北来援助岳飞,给延凉军打接应。刘豫与他两个儿子刘貌、刘林率领两万人渡过黄河,他就得报岳飞在八盘山与金国开了仗啦,胜负如何,他还不知道哪。他率领两万人马到了八盘山,恰巧那金将乃朋又率兵来犯,他命二子刘貌、刘林各带一千人马,由八盘山左右抄过去,看看岳飞如何,如若岳飞败了,就接应于他。刘貌、刘林的兵左右抄过来,金兵不战自退,岳飞亦收了兵啦。刘貌、刘林回到营中,向刘豫禀明,金兵自退去了。刘豫命他二人守营,他带两个亲随乘马出营,飞奔云梯岭。

来到了延凉军的营前,刘豫下马,两个亲随一个接过马来,一个到营门向门军说:“磁州的刘节度使来见你们岳将军。”门军不敢怠慢,往里去回禀。岳飞得报,忙着出来迎接,见了刘豫施礼完毕,请进营来。大帐之中落了座,有人献茶,岳飞向刘豫说道:“大人带兵至此,我本当出山迎接,帮同照料,只因战败金兵,布置善后,未能迎接大人,如今反倒来看我们,实在惭愧了。”刘豫说:“岳将军怎么将金兵杀退了的?”岳飞将自己用埋伏斗引敌人的战胜之事说明了。刘豫是个小人,他听岳飞能以八百延凉军杀败金兵,十分嫉能,他暗为不悦,眼珠一动,计上心来。他向岳飞问道:“岳将军,你可向元帅报捷没有呢?”岳飞说:“未获大胜,不必报功,待至大战全胜,再为呈报吧。”刘豫说:“将军,报功之事小,如今与金兵对战得了胜,亦就放心了,现在元帅正因你军兵少不放心,你还是尽快地报捷吧。”岳飞听他所说,不便固执,根据战情写了张报捷公文。刘豫见他写完报捷公文,对他说:“将军,我奉命来到河北助战,正要遣人面见元帅,这报捷公文我叫人给你带了去如何?”岳飞说:“如此甚好。”深施一礼,将捷文双手递与刘豫。刘豫接过来报捷公文,向岳飞告辞,岳飞将他送出大营,拱手告别,暂且不表。

却说刘豫回到他的营中,向儿子刘貌吩咐道:“岳飞有件捷文,你替他往黄河南岸张元帅报趟捷吧。”刘貌说:“他得了胜,我们替他向张元帅报捷,还不如将他的军功隐瞒了,我们向元帅汇报岳飞的延凉军被金兵杀败了,全军覆没,恰巧我军赶到,救下岳飞,杀败金兵。另写一张捷文,说我们将金兵杀败,夺他的功劳。”刘豫原有此意,听刘貌所说,他心中大悦,向刘貌说:“此事正合吾意。”于是他们就写了捷文,将岳飞的功劳悉数算在自己身上。刘豫就命刘貌前去报捷。刘貌带了亲随,携着报捷公文出了大营,赶奔黄河口。在掌灯时刻来到北岸,有宋兵问明他要过河,往元帅大营报捷,他们不敢怠慢,报与水军统制官曹荣。这曹荣与刘豫是儿女亲家,刘貌是他的姑爷,别人过河费事,刘貌来了,不但能够过去,他还将刘貌迎接到飞虎大战船,摆酒款待。席间密谈军务,狼狈为奸,吐露肝胆,自然不瞒着了。曹荣见刘家父子如此,他认为是精明,应当这样。

第三回 胡成诈死探军情 刘豫贪生降金国

刘貌在船上住了一夜,次日天明刘貌才走,有小船将他们送到南岸,方才上马,遘奔帅营。二十几里路,人急马快,眨眼就到了。他们进了大营,来到了辕门下马。刘貌向辕门小校将来历说明,求小校往里回禀。这时候小校报与中军万武,万武得报大吃一惊,他为什么吃惊哪?书中暗表,岳飞立军令状还有个保人,那保人是中军官胡成。万武与胡成交情最厚,料着岳飞损兵折将,胡成亦有应得之罪,他不得不找胡成说明此事。此时不是胡成值日,他到了胡成帐中,那胡成睡得正香哪。唤醒了之后,胡成问道:“你叫我做甚?”万武说:“我给你送信,你快想主意,那岳飞在黄河北一战,全军覆没了。”胡成全然不惊,态度沉静极了,向万武说:“你怎么知道呢?”万武说:“刘豫的儿子来报军情,现在辕门外候令,我没禀报元帅,先来找你,叫你想主意。”胡成说:“我看岳飞的人品好,枪马之能亦是上将之勇,指挥人马调动有方,是个智勇双全的良将,我才保他。如今他全军覆没了,是为国尽忠,肝脑涂地,这种为国捐躯的烈士,虽死犹荣,名垂千古,万古流芳,较比临敌退缩的强之万分。我胡成不是畏刀避箭,怕死贪生的,你是要我保全性命,你的盛意我领情了,你不必替我难过,不必替我徇私,速为禀报张元帅吧。”万武听他说出这样慷慨的话来,很为佩服,依了他的话,就奔中军帐去禀元帅。

张元帅得报,命守帐的咆哮儿郎擂鼓升帐,中军帐聚将鼓擂动,一干诸战将顶盔贯甲,罩袍束带,一个个披挂整齐,与刀斧手、绑缚手、中军官、掌旗官、旗牌官等伺候元帅升帐,施礼完毕,退立两旁。张所传令,命刘貌进帐。传令的旗牌官在帐门外高声喊叫:“大帅有令,命刘貌进帐。”刘貌手捧公文进了辕门,中军帐内跪倒,口称:“刘貌参见大帅。”张所问道:“你来此做甚?”刘貌说:“末将奉我父命,前来报功。”张所吩咐将公文呈上。万武接过来,递与元帅。张所将公文看罢,暗暗吃惊,觉着岳飞那样的人才只因轻敌,性情倔强,把八百延凉军葬送在八盘山内。到了这时又向刘貌问了一番,听他所回的情形与公文上相符。张所命他退立一旁,取出岳飞的军令状,见那状上的保人是中军官胡成,立刻传令,命胡成进帐。

工夫不大,胡成来到,向元帅躬身施礼。张所说:“岳飞以八百儿郎出战,是你保的不是?”胡成说:“是。”张所喝令绑缚手,将胡成绑出去斩首。绑缚手往前一扑,如狼似虎将胡成绑上了,刀斧手推着胡成往外就走。胡成说:“元帅施恩,容我说话。”张所说:“推回来。”兵丁推他往回走,扑通一声,胡成倒于地上。合帐之人见胡成躺下了,无不吃惊,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张所命军医诊治。来了四个军医看胡成的病,亦没看出是什么病来。正在这束手无策之际,忽见万武跪倒叩头,说:“元帅,胡成有病,请施格外之恩,容他养病,待其病愈之后,再为惩罚。”张所就允他所求,赏病假一个月,派四个兵丁伺候,如若一个月之后,胡成有诈病逃走之事,罪归万武,并命胡成往黄河北就医,准其出营调治。当时万武叩谢了,元帅退帐。

众将与胡成感情好的很多,大家少不得赠款于他,有四个兵丁用个大笸箩抬着胡成出了大营遘奔河北,当由黄河口的水军用小船将他们渡过去。四个兵丁抬着胡成往寻村镇,找个药铺,找个大夫,给胡成治病。那胡成体壮,肉大身沉,抬的路远了,累得四个兵丁周身是汗,呼呼直喘。实在累不了啦,他们将笸箩放下,席地而坐,一个个长吁短叹,好不烦闷。他们正然难过,忽见胡成将身坐起。四个兵丁惊问道:“胡将军,你的病好了吗?”胡成说:“你们不知道,我实说了吧,我是没病,假装有病,暗奉帅令,往河北调查军情,倒要探探岳飞的延凉军胜负如何。”四个兵丁听着半信半疑,胡成向他们解释道:“我在少年练武的时候,学过蛤蟆气的功夫,我要往地上一躺,能够闭住了气,和死人一样,六个时辰,不用呼吸气,可是外人不知道,我跟大帅当差有年,他可尽知。我为什么诈病哪?并不是畏刀避箭,怕死贪生,我若怕死,当初就不给岳飞作保。我疑惑刘豫父子有夺功之事,要往河北打探虚实。元帅明知我是诈病,并不追究,如若追究我,按律装病是诈军之罪,按十七条禁令,应当是杀罪。元帅准我养病,大营之内,黄河以南,都能养病,为什么叫我往河北就医哪?就是叫我往探军情。你们不必唉声叹气,找个客店去暂住,慢慢地等候于我,等我探实了岳飞的战情,然后再找你们一同回营。”四个兵丁知道张元帅最信任胡成,又想他出来养病,有中军万武作保,胡成亦不潜逃,他逃了罪在万武,我们亦没有多大的罪名,于是就点头应允了。胡成站起来,走出笸箩,亦不用扶,他步下而行,与四个兵丁先找着个村镇,在店中住下,然后给四个兵丁留下伙食之费,将兵丁安置在店中,他独自一人往八盘山一带而来。

胡成怕人看出破绽,在路上遇见牛贩子,用二两银子买了他一身衣服,改换在身上,装作牛贩子,往军前而来。他到了八盘山,往来寻找,并无延凉军。他是不到黄河不死心,非要探个水落石出不可。如若岳飞全军覆没,自己就回营领罪,死亦甘心。若是岳飞的延凉军尚在,没打败仗,他就得请元帅究治妄报军功的刘豫夺功之罪。他由八盘山往北寻找下来。

这天来到栖霞岭,见山高势险,悬崖垂壁,怪石横生,胡成往山中一望,杀气腾腾,大约着里边埋伏有兵。他由蜿蜒小路攀藤揽树而上,好容易才到上边。立在山顶上往下观瞧,只见山内有山,内有兵丁正然做活。这些兵都穿着青衣服,当中有白月光,上绣红字是延凉军。胡成见这里有了延凉军,他惊喜非常,料着岳飞这支人马绝没败了。他要看看延凉军的动静。仔细一看,见这延凉军约够百名,分为四帮儿,有一帮儿低头哈腰正然割草;有一帮儿用筐拾石头,将石头抬来,往割下来的草一压;有一帮儿手拿草绳儿来捆割下来的草,捆完放下不管;有一帮儿专管担运草,将绑好了的草捆好,和石头往肩上一扛,往口袋里装,运往山环后边去了。胡成见这延凉军在此工作,按班就序,很为勤劳,猜着这岳飞必是密计,叫他们预备埋伏。

胡成看得出了神儿,可没留神背后,那延凉军的百总王忠奉命来割草,他正指挥兵丁来做活哪,忽见山梁上有个胖人偷瞧,料着这人必是奸细来探军情,想要把他拿住,献与岳飞。他由山石后边绕到胡成背后,冷不防一把抓住胡成,大声喊道:“好奸细,我看你往哪里跑!”胡成大吃一惊,他不敢说出真情实话,说:“我是来找我姨兄弟的。”亦是他的事儿不该败露,他说来找我姨兄弟,这王忠有个姨弟姓谷,长得最胖,都叫他谷胖儿,他们姨兄弟多年没见了,他误认胡成是他的姨弟,说:“你是谷胖儿吧?”胡成久在张元帅面前当差,他的机灵最好,听王忠这一问,就知道他认错人了,以错就错,将计就计,忙道:“不错,我正是谷胖儿。你是谁,我怎么看着眼熟不认识哪?”王忠说:“我是你姨兄王忠啊。”胡成说:“不错不错,你是我姨兄王忠,你要不说我可想不起来。”胡成问:“你在这里做什么呢?”王忠说:“我在延凉军中当百总呢。”胡成说:“我要当差成不成呢?”王忠说:“我们这延凉军只有八百人,没有空额,你要当差恐怕不易,你我既是姨兄弟,你有意当差好办,你先住在我这里,等着有个空额的时候,我在岳将军面前再为保荐。”胡成听了,心中暗喜,他说:“好吧,我就住在你这里。”王忠嘱咐兵丁好生做活,将胡成带回营中。若按军规,这军营之中不应当容留闲人,不过王忠办法好,他怕叫外人看出破绽,亦给胡成换上一身军衣,真是看不出来。

胡成在营中住着,暗中调查延凉军战情。王忠爱喝酒,他喝醉了,事事都模糊,惟有那副百总周治可精明极了,他看着胡成可疑,暗中留意,见胡成身体雄壮,言谈话语举动不俗,他就猜着胡成不是牛贩子,定有别情。有天吃完了晚饭之后,他们无事了,王忠与胡成正然谈话,周治由外边进来,将胡成堵在帐中,用手指着胡成问道:“你是何人,在我们军中?”胡成尚未答言,王忠说:“这是我的姨弟,他叫谷胖儿。”周治冷笑道:“这样说只蒙哄别人,我可不信。你要说了真情实话,我还可以原谅你们,还能商量着办;如若不说真情实话,我可去禀报岳将军。”王忠吓得愣了。胡成见事已至此,不说不成啦,他才把刘豫遣子报功以及他诈病出营来探军情的事儿一股脑儿说明了。周治、王忠才知道他是胡成,才知道他曾给岳飞作保,对他就立刻生了好感。听着刘豫将他们八盘山的战功隐瞒了,夺为他有,真是有气,要把刘豫找着,咬他几口,才解心头之恨。胡成说:“我的事情,你们千万别泄露,如若走漏风声,叫刘豫知道了,他畏罪就许生出别情,与你们定然不利。此时你们若不报告岳将军,容我调查完了,回到大营,禀明了张元帅,追究刘豫瞒功之罪,可就现出你们延凉军的好处了。”周治、王忠听他说得有理,就依了他。胡成自从这天事情泄露之后,他在军中更觉着安然了,净等着得有实据回营报告啦。

胡成在军中潜伏暂且不表。却说岳飞自从八盘山一战大败金兵,他料着金国的残兵败将逃回去必有大军再来南犯,他按着高森所赠的八阵图,应当在栖霞岭布置军事,他就率领八百延凉军开到栖霞岭内,察看山里山外的形势,指挥八百延凉军在山中山外布置军务,昼夜工作。忙了数日,军事工作完毕,探军来报,金国大兵有十万之众,分为前后中三路,向栖霞岭而来,岳飞吩咐再探。那探军去了之后,岳飞传令叫全军备战。

这天岳飞得报金兵来了,离着栖霞岭只剩几里路了,岳飞忙与吉青率领二十名兵丁出了栖霞岭,过青石河迎敌。正北方尘沙荡漾,土气飞扬,旌旗招展,队伍丛杂,刀枪如麦穗,剑戟似麻林,有支金兵遮天盖地、漫山遍野而来。岳飞勒住坐骑,等候交兵。咕咚一声炮响,两杆紫缎色门旗开处,两万金兵二龙出水式,左右排开,长枪短刀,整齐严肃。当中间有两杆杏黄缎色闹龙纛旗,葫芦金顶,压着尺半长人头发,黄绸子飘带,上衬金铃,围着四面红火焰儿,上绣五条五爪金龙,有金国的字样。旗子后边有两杆银顶黄罗伞,上绣五条五爪金龙,相衬野草仙花,周围倒垂灯笼穗儿。旗伞之下有两骑马,马上有两个王爵打扮之人,数十员金国战将,如众星捧月一般,拥护着二王,压住全军大队。岳飞见金兵把阵势列好,他双足点镫,镫磕飞虎韂,催动了紫骅骝,直奔阵前,向金兵叫战。

原来金兵自从八盘山一战,被岳飞杀败,只有少数残兵逃回。到了金国大营,恰巧金兀朮染病,不能主持军务,所有军中大事归金国大太子完颜粘罕办理。残兵将八盘山被岳飞杀败的事向完颜粘罕禀明,只气得他烟生火冒,将三十万金兵分为两半,留金兀朮守住大营,他与三千岁完颜粘骨打率领十万大兵分为前后中三路向南而来。两万劲卒在前,见栖霞岭前有了宋国兵将,他们把阵势列开。完颜粘罕问道:“哪位将军出战?”大将吴伯龙说:“千岁,末将愿往阵前一战。”完颜粘罕说:“多加小心。”吴伯龙拍马临阵。岳飞见他身体魁梧,面如锅底,黑中透亮,浓眉环眼,鼻直口方,短钢髯,在腮边扎里扎煞,乌油甲,皂征袍,胯下马,掌中一条钢叉,很是威风。岳飞用枪一指,道:“来将通名。”金国战将说:“俺乃大都督吴伯龙是也,尔可是八盘山的岳飞吗?”岳飞道:“正是。”说着抖枪就扎,吴伯龙用叉就支,咯啷一声,岳飞的沥泉枪正在叉翅子内。要是叉翅子顺枪杆推,岳飞的大枪非得撒手不可,是使枪的要遇见使叉的,枪杆掉在叉翅子里头,使枪的就得输了。唯有岳飞是学的高家枪,那“白马银枪”高思继把高家枪传与高行周,高行周传与高怀德。在宋太祖创业之时,高家枪可以说纵横天下了,大宋朝的帅印久挂高门。到了北宋末,高森将高家枪传与岳飞,岳飞受周侗的传授,已有武状元之能,再有高森的传授,这条沥泉枪可就能纵横天下了。如今别看岳飞的枪落在叉翅子之内,反倒赢了。吴伯龙将要顺枪杆推叉,好厉害的岳飞,大枪一颤,使了个“怪蟒翻身式”,大枪把叉压在底下,还把吴伯龙右手扎破。吴伯龙负痛往回撤叉之际,岳飞乘势一枪将敌人刺于马下,吴伯龙阵前阵亡。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吴伯虎可就急了,催马摆动一对短把槊,直奔岳飞,大声喊嚷:“南蛮你伤我兄长,哪里走!”举起槊直奔岳飞顶门打来,岳飞见来势凶猛,催马横枪护顶梁,将要打在枪杆上,岳飞右腿的磕膝盖顶马的前肩膀儿,马往左去,岳飞把大枪一竖,枪尖儿朝天,枪朝地,双槊如同打空了一般。说时迟那时快,岳飞的大枪往下一落,枪尖儿正到吴伯虎的右肩窝,噗哧一声,枪扎上了,敌人翻身下马。岳飞这手枪名为“凤凰单展翅”,跟着抽他一枪,将盔打碎了,脑浆迸裂,脑髓迸出。岳飞连伤两员金国大将,都是未走三合,一照面就命丧枪下,金国兵将见他如此,无不触目惊心。完颜粘罕问道:“哪位都督酋长走马一战?”金国兵将来在中原,哪里见过岳飞呀,如今见他枪法如神,谁不怕他?完颜粘罕问了两声,无人出马,不由得冲冲大怒,把令旗、令箭交与压阵官,伸手摘下三股紫金叉,亲身出马。

岳飞见他身躯高大,黑中透紫,紫中透润的脸膛儿,两道狮眉,一双环眼,秤砣鼻子,大嘴岔儿,耳坠乌金环。头戴紫金五龙盘珠冠,上插一对雉鸡尾,内衬红袍,外罩紫金甲,背后八杆护背旗,胸前护心镜,狐狸尾倒挂狐裘,肋下佩剑,鱼褟尾龙鳞片片,两扇征裙左右分,红绸子中衣儿,牛皮虎头靴,足踏一对紫金镫,金鞍玉辔,杏黄扯手,马挂威武铃,手使金叉,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岳飞料他必是金国主将,用枪一指,向他问道:“对面什么人?”完颜粘罕说道:“孤乃金国大太子完颜粘罕,尔是何人?”岳飞说:“俺乃大宋武功郎岳飞。”完颜粘罕说:“岳飞,你带兵北来何为?”岳飞说:“完颜粘罕,你们金国头进中原,打破了汴梁,掳走了徽钦二帝,失去两国邦交之意,我国文武与你便成仇敌。如今你们金国在黄龙府叫我们徽钦二帝坐井观天,百般虐待,我国天子就要派兵北伐,直捣黄龙府,搭救二圣,报复前仇。如今你们贪而无厌,二次带兵杀进中原,犯我边疆,大元帅张所兵伐黄河口,俺岳飞自告奋勇,阵前杀敌。你们无故侵犯我们大宋疆土,还问我北来之意,好不明道理。不明道义之人,俺便以手中枪来对待。”完颜粘罕说:“岳飞,想当初北宋的童贯、高森曾与我金国合议,共灭大辽国,灭辽之后,我金国与你们大宋的元帅高森立下条约,两国各不相犯,你岳飞为何破坏两国条约呢?”岳飞大怒,说:“你们先侵入汴梁城,掳走了我们的皇帝,你还说我们破坏了条约。”完颜粘罕说:“岳飞,往事不必提他,你我两国可以议和,各不相犯。”岳飞说:“两国议和停战,各不相犯,那得由两国国王做主,岳飞不敢擅专。我奉大宋天子之旨、张元帅之令,来挡金兵,你的兵将来了,只有一战,共决雌雄。你如愿议和,先行退兵,将人马退回边疆,然后再遣使臣来至我国议和,如若不退,难免一战。”完颜粘罕冲冲大怒,与岳贤士杀在了一处。二马盘旋,来回乱转,八个马蹄荡得尘沙荡漾,土气飞扬。完颜粘罕乃金国的勇将,他与岳贤士杀了两三个回合,还不分高低。杀到了五个回合,岳飞使了个“玉龙出水式”,嗑吱一声,吸水提炉枪就扎在粘罕的大腿之上,将软战裙鱼褟尾挑碎了,顺着大腿往下流血,疼得他往回便跑。金国阵内的压阵官令旗一指,金兵围杀过来,他们想着以多为胜。岳贤士与延凉军往山口内败下。金兵人人奋勇,个个当先,随着延凉军一拥而入,追进栖霞岭,正在此时,那北山口一声巨响,如同地裂山崩一般,地雷爆炸。金兵中了计,死伤不计其数。

阅者若问这是怎么回事?书中暗表,岳飞在栖霞岭内埋伏好啦,三个大地雷,山口里头一个,北山口外一个,山中间一个,那火药的捻儿在地内直通至山神庙内。岳飞进了庙,立刻焚香顶礼祷告上苍,要凭这三个大地雷把金国人马都炸死在山口里外。听见金兵呼啦一声,拥进山口,用火绳将药捻儿点着了,理应当轰的一声,就得山崩地裂。岳飞将药捻儿点着了,没有见动静,很是纳闷儿。原来这药捻儿被人压住啦,山神庙前有块大石头,中军官胡成见栖霞岭岳飞与金国大兵开了仗,心中佩服已极。忽见岳飞奔入山神庙,胡成不知道岳飞在这里又有什么巧计良谋,跑在山神庙前,站在石上往下观看。忽然山石自己一动,把胡成摔在石头上,呼的一股火药味儿,冒出一股火苗来,正把胡成衣服烧着了,屁股亦烧了一下,吓得胡成往旁边一跑,躺在山上一轱辘,把火弄灭了,臀部亦烧得疼痛难忍。跟着轰的一声,地雷可就响啦。地雷这一响,炸得金兵肚腹破裂,肠破血流,有把胳膊崩断了的,有把大腿崩掉了的,金国人马不战自乱,人撞人,马撞马,自相践踏,伤亡极众。完颜粘罕在山坡之下看见了金国人马死伤太苦,气得他哎哟一声,翻身坠马,左右慌忙搭救。

胡成爬了起来,见岳飞用的是地雷,将金国人马炸死十之八九,这岳飞大败金兵,总算是亲眼看见,又有自己被地雷药捻儿烧着了的衣服,烧坏了的臀部,足可为证,可以回去面见大元帅张所,将刘豫瞒功、岳飞胜仗的事回禀于他,请元帅重办刘豫父子瞒功之罪。胡成将要走,忽见王忠走来,向胡成说道:“中军大人,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呀?地雷药捻儿埋在这里,实在是危险哪!”胡成说:“你看我的衣服亦都烧了。”王忠说:“走吧,咱们先去换换衣服去,这叫人看见够多么寒碜。”于是胡成跟着王忠走回寝帐,更换衣服。胡成向王忠说:“我有这烧毁了的衣服作为凭证,要回大营面见元帅去了。”王忠说:“我亦随你前去如何?”胡成说:“你要跟我一同前往面见元帅,比我一个人强得多呀。”王忠说:“步下走路很慢,诸多不便,你我乘马而行,那可强得多吧?”胡成说:“能有两匹马吗?”王忠说:“有。”胡成说:“那敢情好啦,事不宜迟,你快去鞴马。”于是王忠去鞴马,胡成等候。

没有多大工夫,王忠把马鞴好了,二人上了坐骑,离了栖霞岭,遘奔黄河口而来。走出没有多远,忽见正南方尘沙荡漾,旌旗招展,队伍丛杂,遍打红旗。胡成、王忠见是大宋朝的兵将,把心放下。遥望这支人马有两万之众,当中高挑纛旗,旗上大书“大宋河北磁州节度使”一行小字,当中间斗大的“刘”字。胡成一看,是磁州节度使刘豫带兵前来,若和他相见,恐怕多生事端,与王忠拨马进了路旁树林。等刘豫人马过去,两个人才出来回转大营。

按下胡成、王忠二人不表,再说金国人马。完颜粘罕被左右救起,顾不得自己,立时指挥人马退出山口。不想除了地雷之外,岳飞事先早已布置停当,在青石河和梅花沟两处埋伏人马,一处用水,一处用火,金兵死伤惨重。完颜粘罕见军无战心,士无斗志,约束不住,唯恐宋军杀来,率兵逃去。岳飞命延凉军掩埋死尸,查点所得金人兵器共有多少。

岳飞善后之事尚未办完哪,忽报磁州节度使刘豫来到。岳飞立刻出营,见了刘豫躬身施礼,口称:“武功郎岳飞迎接节度使大人。”刘豫下马还礼,说:“岳将军,我听说你杀败金兵,特来致贺。”岳飞说:“卑职不敢承当。”当下岳飞把刘豫让至营中帐内落座,手下献茶,茶罢搁盏,刘豫说:“岳将军,我奉元帅之命,来至河北,给你打接应,金兵来至,未得同力破敌,岳将军你单独破了金兵,我心中实在是抱愧。今在我营备下酒宴,与将军贺喜,万望将军赏脸赐光。”岳飞说:“节度使大人,卑职将金兵杀退,非是我的功劳,托万岁的洪福,一时侥幸成功,不敢以功自居。大人厚爱卑职,感激非浅,过营赴宴,不敢打搅,当面谢过。”刘豫听说岳飞不愿过营赴宴,心中转想,必须如此如此,方好瞒哄元帅。当下刘豫向岳飞说:“将军,你身为武功郎,率领八百儿郎屡立奇功,上报君恩,下为人民出力了。我刘豫自到河北,寸功未立,心实不安,实是抱歉。我想与将军合兵一处,共同北伐,到栖霞岭北去杀金兵,不知道将军的意下如何?”岳飞说:“卑职在元帅大营与元帅立下军令状,来军必须独力杀敌,节度使大人要与我合兵北伐,原是厚爱卑职,唯恐怕打了胜仗,难撤军令状;倘若打了败仗,连累大人受兵败之辱。合兵北伐,不敢从命。”刘豫心中的计划又算白费劲了。岳飞说:“大人,我有意独自统带八百延凉军北去杀敌,栖霞岭善后诸事尚未完毕,我请求大人替我受点儿累,将善后诸事办理,免得耽误日期。”刘豫说:“你如北去,拿获的金国战将呢?”岳飞说:“索性请大人受累,替我派兵将转送元帅大营,交与元帅发落。”刘豫说:“将你连次打败金兵的情形写个报功的捷文,一并替你转报元帅,好不好呢?”岳飞说:“如此甚好。”于是岳飞就把栖霞岭青石河用水、梅花沟用火、山中埋伏地雷,将金兵死亡的情形详详细细地写明了,用上武功郎的关防,填上年月日时,然后封好了,双手一递,交给刘豫。刘豫接过来,心中暗喜:岳飞又中了我的计了。当时刘豫告辞,岳飞往外相送。二人到了营外,刘豫上了马,岳飞说:“大人先回营吧,所擒金国战将,随后我派人送往大人营去,大人派人替我转解元帅大营便了。”刘豫说:“是吧,将军请回。”

刘豫率领亲随催马出了栖霞岭,回到磁州后营,帐前下马,到了帐内,他儿子刘林迎接问道:“事情如何?”刘豫把岳飞请求替他转呈报捷公文,并替他转解俘虏的金国战将的事情说给儿子听。刘林大悦,说:“如此甚好,咱们把岳飞的捷文打开了,按照他用兵的计策、得胜的情形,另写一道得胜的公文,就写是咱父子得了胜,爽性再夺他这件功劳。”爷儿俩商议好啦,遂把岳飞的捷文打开,另把岳飞用兵的计策按着得胜的情形,另套了一件捷文。写完了用上磁州节度使的印信,派心腹小校曹怀忠星夜前往,面见元帅报功。

曹怀忠出了大营,乘马飞奔黄河口,渡过了黄河,来到宋军大营,报名而进。辕门外下马,求辕门小校往里回禀。这时候张元帅正在帐中办公哪。原来中军官胡成由栖霞岭带着王忠已然回来了,他们回到营中,叫数名亲兵同着王忠候令,胡成往帐中面见元帅施礼完毕,就将他往栖霞岭探的军情详详细细地说个明白。张元帅说:“你所说虽然详细,你一人口说无凭。”胡成说:“有延凉军的百总王忠,是个证人;我身上的衣服在岳飞点药捻儿的时候,烧的痕迹为凭。”张元帅先验看了他的衣服,然后又将王忠唤到帐内,审问一番。王忠所说的话与胡成一样,张所才信以为真,叫他们退立一旁,传令叫刘貌进帐。

刘貌来到帐中,施礼完毕,张所问他瞒功之事,他还不认,打了四十多棍,打得皮开肉绽,疼痛难忍,才实话实说,全都招承了。张元帅大怒,喝令绑缚手将刘貌绑上,将要杀他,有辕门小校进帐回禀,说:“刘豫派曹怀忠来报军情。”张所大怒,喝令曹怀忠进帐。少时曹怀忠来到帐中,被元帅酷刑责问,亦都招承了。张元帅大怒,喝令将刘貌、曹怀忠推出去,一并斩首,又派大将吴振邦、耿明达率兵两万,北边黄河捉拿刘豫。这二将还没过河哪,那水军统制官曹荣就遣人给刘豫送信。刘豫闻报,率兵北遁,往投金兀朮。那金兀朮乃北国的奸人,刘豫来了,要将他斩杀,军师哈密蚩说:“用他刘豫,叫他刘豫回去将宋国大将杀了,以人头、印信为证,然后再为重用。”刘豫率兵驰回磁州去了。

第四回 青龙山二圣斗智 张邦昌假旨调岳

金兀朮亲统大军南下,三十万人马分为前后中三路前进,走在中途,见有金国的残兵败将由南方败下来,狼狼狈狈,状极可惨。金兀朮大队人马站住了,截住残兵败将,问是何处败兵。及至败将们在马前禀明,气得金兀朮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腾空。

阅者若问金兀朮为何大怒?书中暗表,金兵头进中原,在青龙关留下四员大将与一部兵士们驻守,现在岳飞的延凉军到了青龙山,金将托突孤、托突忽率领一万金兵来取青龙山。他们到了青龙山,见山口外有八个宋军,拥着一员宋将,长得凶似瘟神,猛如太岁,威风凛凛,杀气腾腾。金兵列开阵势,托突孤纵马而出,大叫:“宋将还不下马受擒,等到何时!”宋将抡开双斧,大叫:“番奴,你可知道‘五瘟神’吉青的厉害!”两个人杀在一处。不到三合,吉青不敌,拨马败走,托突孤就追,托突忽指挥人马随后亦追。追进了青龙山,忽见山中有支宋军,才六百儿郎,军容严整,器械鲜明,当中主将金甲绿袍,胯下马紫骅骝,掌中沥泉枪,后边一杆紫色大纛,绣着“大宋武功郎”一行小字,当中斗大的“岳”字。托突孤料是岳飞,他拍马叫战,岳飞出战,未走三合,他就不敌了。托突忽出来帮助,两个人战岳飞一个。杀在难解难分之际,张保率二百延凉军从后杀来,金兵背腹受敌,不战自乱。托突孤、托突忽拨马往回便走,迎头岳飞挡住,把枪一抖,大喝一声,直奔金将,一枪一个,扎死马下。金国人马见主将阵亡,无心迎敌,乱窜乱跑,自相践踏。

原来岳飞令吉青诱敌,将金兵诱至青龙山,岳飞却率领延凉军绕在金兵背后杀来。这阵势按头击尾之法,杀得金兵大败。岳飞与吉青、张保率领延凉军在后边追杀金国兵将,忽见对面尘沙荡漾,旌旗招展,队伍丛杂,有金国的大军来至。岳飞急令延凉军撤退,在青龙山前摆开了延凉军,列得了四门兜底阵。岳飞在旗下勒马停蹄,往对面观看。对面这支来军放过了青龙关的残兵败将,直奔青龙山。一声炮响,两杆紫缎色门旗开处,三万金兵列开了阵势,当中高挑一杆紫缎色大纛旗,上绣“大金国扫南兵马大元帅”字样,当中间白月光儿,上绣黑字,斗大“完颜”二字。旗下众都督酋长与完颜粘罕、完颜宗普、完颜宗弼,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金兀朮。金兀朮压住了全军大队,两国人马把阵势列圆。岳飞见金兀朮亲身前来,河北八盘山、栖霞岭、青龙山,已然三败金兵,可是没见金国的扫南大元帅,如今见金兀朮前来,料是劲敌在前了。这一仗打胜了,才算胜仗呢;如若打败了,以前的三个胜仗算是白打了,前功尽弃。岳飞严阵以待。

对面金兀朮在旗下见岳飞的宋军队伍整齐严肃,列着四门兜底阵,分为四队人马,挑着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面旗,各队两面。金兀朮见岳飞治军有法,军容甚整,向左右道:“宋将治军如此,是个将才了。”完颜粘罕用手指着岳飞,道:“这就是三败我金国人马的岳飞。”金兀朮听了,心中惊服。金兀朮正然观看岳飞的延凉军,忽见由青龙山左边冲过来一支人马,约有一万之众,遍打红旗,是大宋朝的人马;又由青龙山右边围过来一支人马,约有万数之众,打着大宋的旗号。这两万人马在岳飞的延凉军左右列开了。原来两万宋军是大元帅张所派的,他们到河北栖霞岭,捉拿刘豫的兵将。如今刘豫父子率领磁州军逃走啦,这两万人马追赶刘豫,来至青龙山,探马探明了,青龙山北有了战场,赶奔正北加入作战,在岳飞的延凉军左右列开。岳飞、吉青、张保与延凉军见有自家的人马两万兵将前来助战,军威大振。当时金兀朮在帅旗下观看宋军,见岳飞指挥延凉军由四门兜底阵又变为八门金锁阵,阵势移动了,又变为一字长蛇阵,炮声隆隆,旗帜数移,千变万化,阵势变动不已。金兀朮虽是金国人,他把中原的古今兵法等书尽皆读过,揣摩成熟,演军布阵,无有不知,无有不晓。岳飞在青龙山北演变阵势,金兀朮看着岳飞的兵将指挥得力,调动有方,料着岳飞是个将才,中原要有岳飞,金国人马侵入中原,怕不能得志了。金兀朮病体痊愈未久,看着岳飞演军布阵,施展他用兵之能,触目惊心,觉着头晕眼黑,万分难过,忽然一晃身形,从马上坠将下来,扑通一声,摔在地上,摔得金兀朮甲叶子哗啷啷直响。金国兵将素日全都敬重金兀朮,无不钦仰,金兀朮忽然坠马,兵将不知是怎么回事,吓得一阵大乱。后边的兵将更不知前边为何大乱,以为是打了败仗,全都纷纷逃走,前后左右继续惊慌,自相践踏,金兵不战自败。

吉青、张保要率兵追杀,岳飞急忙止住了,道:“勿用追杀,须防有诈。”金兀朮的兵将往北败去,岳飞这才传令,撤兵入山。延凉军由吉青、张保率领,开回青龙山内。岳飞与二将彼此施礼,并请二将入山,二将同岳飞把两万人马开入青龙山。这段书武圣人岳飞以用兵之法,向金兀朮示威。金兀朮是金国的北圣人,他亦知兵,翻身坠马,兵往北去。评书的节目叫“南北圣人斗智”。不料南北二圣斗智,又生枝节了。

岳飞到了山内,二将把人马安置妥当,在帐中聚谈。岳飞忽然想起,八盘山、栖霞岭两次打败金兵,皆是磁州节度使刘豫父子给打接应,这次怎么不是刘豫父子打接应,又添他二人呢?当下岳飞向二将问为何撤回刘豫,另换他们二人。二将听岳飞所问,揣情度理,一定是连刘豫瞒功的事还不知道哪。二将赶紧把刘豫父子两次瞒功,胡成探事,大元帅张所怒斩刘貌、曹怀忠,派他二人前来捉拿刘豫父子,不意刘豫父子闻风而逃。二将把这些事说明了,岳飞大惊,向二将说:“原来有这些事情,我尚且不知哪,此时不能在此屯兵了,你我一同回归大营吧,我见了元帅,亲身报告吧。”大将吴振邦、副将耿明达点头应允。于是吴振邦、岳飞传令:“拔营起寨。”两万大队与延凉军收拾齐毕,大队人马冲出青龙山的南山口,吴振邦率领一万大兵在左,耿明达率领一万人马在右,岳飞的延凉军居中,鼓炮喧扬,遘奔黄河口。正是鞭敲金镫响,齐唱凯歌还,打着得胜鼓,唱着得胜歌,为国杀敌。

得胜的兵将回营,两万多兵将耀武扬威,士气飞扬。走到了黄河口,大将吴振邦先遣人去见水军统制官曹荣,叫他给拨动船只,把人马渡过河去。曹荣立刻把船只调至北岸,两万人马纷纷上船,一拨一拨地渡过黄河。全军人马渡完了,兵将们在黄河南岸候令起兵。岳飞、吴振邦、耿明达三个人上了大船,水手们摇橹扳桨,大船离了黄河北岸,往南岸而来。

船走到河心,忽见有只大船,飞亦相似,扑奔而来。岳飞等见了,惊异不止。吉青把双斧拿在手中,在岳飞前边侍立,张保攥着铁棍,立于岳飞背后,吴振邦在左,耿明达在右,四个人恐有别情,暗中存着心保护岳贤士。那只大船离着近了,见那船上有杆大旗,上书“大宋黄河水军统制官”字样,当中间斗大的“曹”字。岳飞等知道是水军统制官曹荣来了。当下两只船离着近了,水手们用篙枪将船搭住了。曹荣向这边喊嚷:“岳贤士何在?我曹荣特来贺喜。”岳飞站起身来,说:“曹大人,岳鹏举在此。”曹荣身穿一身水衣水靠,迈步上了这只船。曹荣笑容满面,说:“我听说岳贤士在河北三战三捷,早就要去贺喜,因公事在身,不敢离开黄河,在此相遇,请贤士与列位将军少停,我在水军大营备下酒宴,给众位接风,不知肯其赏脸否?”岳飞说:“我归营甚急,面见张元帅请训,不敢耽搁,蒙曹大人厚爱,盛情领过了。”二人面立谈话之间,忽然曹荣冷不防地往前一扑,要用两手将岳飞推下船去,淹死河中。当时把吴振邦等吓着了,及至仔细一看,岳飞挺身而立,纹丝没动。那曹荣没推动岳飞,他就吓愣了。原来岳飞的武艺最好,步下的把式特别高明。他的心中聪明,独出心裁,别创一派,研究一派的拳术,称为形意拳,流传到如今,总没间断。拳家练此拳的,至今还供奉岳飞,以为形意门的祖师。阅者请想,岳飞有这么好的拳术,曹荣哪儿能推动?岳飞和曹荣谈着话,见他目多斜视,就猜他心有歹意,暗中留上神了。曹荣一推,岳飞丹田往下一沉气,身如泰山之稳。曹荣没推动岳飞,他吓得愣了。张保、吉青大怒,各擎兵刃,要将曹荣打死,岳飞忙把他们止住。曹荣臊得面红耳赤,抱愧而退。岳飞是君子量大,满不在乎,同吴振邦、耿明达至南岸下船,率兵直奔元帅大营。

离着营近了,望见张所列队来迎,他们感激元帅来迎,止住人马。岳飞等要勒马给元帅施礼,大元帅张所纵马出阵。岳飞等下了马,冲着元帅撩鱼褟尾,屈膝跪倒,口称:“末将岳飞等参见元帅。”张元帅甩镫离鞍下了马,用手往起相搀,说:“岳贤士何必行此大礼,请起请起。”岳飞等站起身来,张元帅说:“岳贤士,本帅闻报你得胜回营,特来迎接于你。”岳飞说:“末将有何能为,敢劳动元帅远迎。”张元帅说:“此处不是讲话之所,请至营中,再为细说。”说着话,要同岳飞并马而行,同回大营。岳飞说:“元帅乃一军之主,末将身为武功郎,官职太小,相差很远,元帅远迎,荣幸已极,不敢与元帅同行。请元帅先行回营,随后末将再至营中禀报军情。”大元帅仍然不肯,岳飞让之再三,张元帅这才上马,先行回营。将要回去,那两万大队人马与延凉军已然来至,元帅见这八百延凉军军容严整,心中钦佩岳飞,把马一催,向岳飞说:“本帅先走啦,少时回营中再见。”说罢,率领五千大队回归大营而去。岳飞等这才上马,率兵前进。

却说大元帅张所回至营中,五千人马各归汛地。元帅立刻升帐,刀斧手、绑缚手、旗牌官、掌旗官、站帐军、站帐将在两旁伺候,等候岳飞前来禀报军情。当下岳飞等大军来至营中,两万大军与延凉军候令安置,岳飞、吉青、张保、吴振邦、耿明达到了帐中,向元帅施礼完毕。岳飞把公文呈上,中军官接过来,呈在帅案之上。大元帅打开了公文一看,见上面写的是八盘山、栖霞岭、青龙山,河北三战三捷,三败金兵的事情,写得非常详细,其中栖霞岭的军情,与胡成所探报的军情相合。大帅喜悦非常,又命人查点延凉军数目,八百延凉军,二百伙夫,一名不少,只少了百总王忠一名。大元帅唤来王忠,等于一个不缺。张所心想:其他事情俱已完结,唯有岳飞前者立过军令状,如今他已得胜回归,理应撤销军令状。想到这里,吩咐军政司,道:“将岳飞当初所立的军令状呈上来。”军政司立刻将军令状取来,呈在帅案之上。张元帅说:“岳贤士、胡中军,这军令状理应撤销了。”命人用火焚烧,然后又命军政司给岳飞、吉青等往功劳簿上记功。诸事完毕,大帅令下:“岳飞杀敌有功,赏假一个月。”岳飞拜谢。大帅说:“岳贤士,你我后帐饮酒。”退了帐后,将士儿郎散去,元帅与岳飞在后帐摆筵贺功了。

次日,元帅写了折本,将磁州节度使刘豫瞒功、归降金国的事情详细奏明,又把岳飞以八百儿郎三战三捷,大败金兵的事情详细禀明,并请建炎万岁重用岳飞。张所极力地保荐岳飞,折本写完了,用上帅印,填好了年月日,遣人到京都呈递去了,又派人在黄河北岸去探听金兵动静。岳飞与吉青在元帅大营歇息了二十多天,安然无事。

这天张元帅在后帐歇息,忽见中军进帐禀报:“圣旨来到,请元帅接旨。”张元帅吩咐:“预备香案,调亲兵五百列队辕门外,等候接旨。”预备完毕,与众将全都穿上官服,齐集辕门。钦差官来到了,二百名御林军二龙出水式,在辕门外站住了。钦差官勒马停蹄,手捧诏旨,张所与一干诸战将跪倒在地,张所说:“臣率领将士儿郎迎接万岁。”叩头施礼。钦差官高声朗诵,宣读圣旨,把旨读完了,张元帅哎哟一声,晕倒在地。

阅者诸君要问张所为何晕倒?书中暗表,张所希望皇上对岳飞升为副元帅,或为先锋官。不料想旨到了,岳飞只升为小小武机千督,吉青由信远郎升为武功郎,并没重用岳飞,张所大失所望。因为朝廷亏负功臣,使岳飞灰心丧志,就是合营的战将亦不能努力杀敌了。岳飞、吉青偌大的功劳,朝廷如此对待,何以鼓动人心哪?故此急得晕倒在地,把将士儿郎吓坏了。众人把他扶起,缓了会儿,这才撤去香案,款待钦差。

钦差走去,大元帅张所把岳飞请至后帐,命人设筵。席间,张元帅向岳飞说道:“将军用兵如神,实是不弱于三齐王韩信,如今又有河北三战之功,我这次往朝中递折本,在建炎万岁驾前极力地保荐于你,原想着朝中必然降旨重用,你我二人共掌军权,率领兵将北过黄河,将金国的兵将杀退了,然后直捣黄龙府,搭救徽钦二帝还朝。不料想旨意来到,凭你的三战之功,只升为小小的千督,使我心中何安?朝廷待人如此,有失用人之心,我猜着朝中定有奸佞用事,你千万不可灰心丧志,我仍往朝中再递折本,还是保荐于你,你不掌着兵权,我绝不甘心。”岳飞说:“元帅如此重看于我,心中实是感激,至于朝中薄待于我,请勿关心,为官何在职分大小。身为武夫,吃粮当军,效命疆场,为国杀敌,保守疆土,乃分所当然。请大帅勿再递折本,勿再为保奏,岳飞在麾下当差,元帅肯其用我,辅佐元帅足矣,我岳飞实在不愿多求了。”当下张所向岳飞极力安慰,岳飞虽不以功名富贵为重,张元帅却是关心至重。

当日席终,岳飞告辞出帐,大元帅张所又写了一道折本,将岳飞的才能在折本写明了,仍然是极力地保荐岳飞,请皇上重用。本章写好了,又派人递往京都而去。隔了十数日,建炎天子的旨意又到了,大帅接旨,以为这次无论如何,朝中亦得重用岳飞,不料想这次旨意来到,叫岳飞入都面君,在皇帝驾前亲报军情,再为重用。张所无法,把钦差官伺候去了,将岳飞请至帐中,把旨意中的大意向岳飞说明。岳飞向元帅表示:“我岳鹏举在河北三战三胜,原是托皇上的洪福,借元帅的虎威,非是我的功劳,这点小事本不足为功。蒙元帅恩待之意,朝中召见,叫我入都面君,亲报军情,我岳飞明日就启程前往,以便早日回来,同着元帅杀敌。”张所又给他设宴送行。

岳飞回至寝帐,吉青、张保向他问道:“朝中的旨意来到了,又有何事呢?”岳飞把调他入都的事情,向他二人说明。吉青说:“大哥要往金陵面君,小弟亦不愿在营中当差,愿随兄长一同入朝,不知兄长意下如何?”岳飞说:“兄弟,你同我入都,愚兄是很愿意的,只是怕你的性情不好,到了京都发生事端。”吉青说:“哥哥,我到了京都,诸事悉听兄长之命而为,绝不累兄。”岳飞说:“如此甚好,你去见元帅,先把你的差事辞了,然后你我一同起身。”张保在旁说道:“我亦不愿在这里,我愿辞掉了这份官差,同岳爷你入都。”岳飞听他亦要跟了去,面上露出难色。张保说:“哪怕我给将军牵马坠镫哪,亦把我带了去吧。”岳飞不知他的心意,心中很是为难。原来张保自知凭他的能力,要给他父亲张叔夜报仇,是办不到的。在河北他见岳飞以八百儿郎能够三败金兵,他很佩服岳飞,他想着要凭岳飞的力量,准能打败了金兵,直捣黄龙府,能为国家迎还二帝,唯他能报父仇。他张保不为功名,不贪富贵,只求打到黄龙府,扫灭金国,给他父亲报仇。他心中立下了志愿,他没能为,岳飞有将才,故而倾心愿意给岳飞牵马坠镫。如今岳飞奉旨召见,要奔金陵,他焉能离开岳飞?向岳飞苦苦央求,岳飞亦是义不好辞,只可应允。吉青、张保面见元帅,请求辞差,并说明要随岳贤士入都。张所准其张保一人辞差,张保叩头拜谢。大元帅命吉青仍然统带延凉军,张保与岳飞收拾行囊一同起身。

这日岳飞要走啦,不便耽搁,命延凉军的百总周治向元帅禀报,不及面辞。二人上马出营,岳飞的家将们带了家书回归汤阴县去了,这且不表。却说岳飞、张保两个人,马上步下行走,由黄河起身,遘奔金陵城。走了两日,第三天走至一道大河北岸,往上流下流观看,河宽水深,并无桥梁,阻住去路。岳飞下马,张保接过马来,岳飞往河中一看,河心内有只大船,船上头有个水手站立着发愣。岳飞命张保将那船唤至北岸,水手将跳板搭好了。岳飞与张保一看,这水手身高九尺开外,黑中透紫的脸膛儿,粗眉大眼,高颧骨,大鼻子头儿,四字方海口,连鬓络腮短钢髯,在腮边扎里扎煞,穿着一身短衣服,赤着双足,穿着两只靸鞋,说话嗓音洪亮,向岳飞说道:“你要过河吗?”岳飞说:“正是。”他上下打量岳飞与张保二人,又看岳飞的战马膘头儿真肥,毛儿鲜润,行李驮在马上,向他主仆二人说:“我这只船甚小,渡人难以渡马,你们可以分开了渡过去吧。”张保喝道:“胡说!你要把我们的人渡过去,不管我们,你过河将马拉跑了呢,我们哪里找你去?你好好地把我们渡过去,别费话。”船家说:“你们上船吧。”岳飞走上船来,张保拉马持棍亦走上船来,说道:“船家,你把跳板撤了,开船吧。”船家撤开跳板,向张保说:“你给俺看着舵。”水手摇橹开了船。

船至河心,这水手忽然把橹放下,向岳飞伸手道:“请客官你把船钱给了俺吧。”岳飞说:“过了河,俺再给你船钱。”水手摇头道:“俺船家有个规矩,不打过河钱。”岳飞问道:“你要多少钱呢?”船家说:“你们俩人是十两银子,那匹马亦是十两银子。”岳飞暗想:此人必是水寇,常常在此劫夺杀人的。自己还没答言哪,张保冷笑道:“好生意,过河我们就花二十两,渡江我们得花多少钱呢?朋友少要点儿吧。”船家说道:“是一定的价钱。”张保把眼一瞪,喝道:“你这贼囚,敢在这里讹人不成?”船家笑道:“告诉你吧,大爷生长在河边,不怕官人不怕天。任你皇上从此过,亦得照样给船钱。”张保大怒,早把铁棍举起,嗖的一声,向船家打去。岳飞高声喊嚷:“张保休得无礼,不准你伤他性命!”那船家见他棍到了,往旁一闪,要想伸手夺棍。张保的把式来得更快,横着一扫,打奔他的双腿。船家往后一翻身,扑通一声,坠在河内。张保笑道:“淹死你,看你还要船钱不要。”岳飞见张保将船家打下了水去,不由得冲冲大怒,向张保厉声说道:“张保,你把他打下水去,若是将他淹死了,人命关天,我一定将你交到当官,重治你罪。”张保说:“谁让他讹人来着。”岳飞说:“他要二十两银子,虽不能就给二十两银子,亦不能为二十两银子要他一命啊。”张保说:“杀人可恕,情理难容。”正然说着话哪,呼啦一声,水里钻出一人,正是那船家。船家在水内露出来,岳飞猛然醒悟:在河内使船的水手,焉有不会水的道理?没有把他淹死,把心放下。

只见那船家在水内向张保问道:“你给船钱不给?”张保说:“爷坐船不给你船钱。”船家冷笑道:“就凭你不给船钱,那是你自取苦恼。告诉你吧,普天之下,上至天子,下至庶民,都得给我船钱,要打算坐船不给钱哪,只有两人能成。你是下来呀,还是等俺把船弄翻了呢?”张保说:“你以为你会水,欺俺不识水性,仗势欺人,你算不得英雄好汉。你要是个英雄就上来,你我在船上决一胜负,见个雌雄!”船家说:“好吧,你如胜了俺,分文不要,将你们渡过河去。”说着上了船,伸手由舱里取出一条棍来,与张保打在一处。岳飞向张保说道:“不准还手,只许你招架。”张保无法,只可净招架吧。船家这条棍使开了,与张保打了七八个照面。岳飞可就瞧出来了,船家的膂力很大,功夫娴熟,料非寻常。将张保喝住,岳飞向船家问道:“时才我听你言说,普天之下,只有两个人能坐船不要钱。我来问你,这两个人都是谁呢?”船家往船板一站,说:“我最佩服朝中的忠正太师李纲,他是宋朝的大大忠臣,他要来了,路过此河,不但白白渡过,俺有钱还能给他打酒买肉。”岳飞听他的口吻,赞成忠臣,他必是好人,绝不是水寇,便向他问道:“那第二个人是谁呢?”船家说:“第二人是河北汤阴县岳家庄的岳贤士岳飞,字鹏举。”岳飞又问道:“你为何向我二人要二十两银子渡河钱呢?”船家说:“你要没有二十两银子,将你这匹马折给俺,俺有了这匹紫骅骝,就可以去找汤阴县的岳飞岳贤士,了却俺平生之愿。”

岳飞惊异不已,向他问道:“你可认识岳飞吗?”船家说:“俺不认得。”岳飞说:“你既不认识他,告诉你吧,我便是汤阴县的岳飞。”船家仔细观看,见岳飞五官端正,气度不俗,料着不假,遂向岳飞跪倒叩头,说:“原来是恩人至此,小人肉眼不识英雄,多有冒犯,望恩公勿怪。”岳飞用手相搀,问道:“壮士,你为何称我恩公呀?”船家说:“俺姓王名横,俺父叫王永强。当初恩人住在内黄县麒麟村时,我父正然为盗,偷盗窃取为生,一日被恩公拿获,要送往当官问罪,有恩公的母亲讲情,将俺爹爹释放。释放之时,恩公良言相劝,并赠我爹爹银两,俺爹蒙恩公赠金之义,改邪归正,来在这里捕鱼为生。后来俺爹染病,临危之时,叫俺跪在床前,说岳贤士母子之恩休要忘记,叫俺日后报答。俺的媳妇洪氏是洪先之女,当初亦受过岳家之恩。常言道:受人点水之恩,理应涌泉相报;受人活命之恩,理应以身相报。有恩不报,非为人也。”岳飞听他所说,这才明白他的来历。王横又道:“俺曾到过内黄县麒麟村看望恩公一次,因为无缘,未曾见着,听说恩公已回岳家庄啦。直到而今,尚未补报大恩。今天遇见了恩公,望恩公带了俺去吧。”岳飞问道:“王横,我带了你去,亦倒可以,凭你这身功夫,将来阵前立功,不愁富贵。”王横道:“错了,错了!俺不图功名,不贪富贵,愿意随着恩公,给你牵马坠镫。”岳飞说:“壮士,我有何德能,敢劳动你给我牵马坠镫?不敢承当。你在这里等候于我,容我入朝面君,将来北来之时,我再带你军中立功,你看怎样?”王横道:“不成,不成!俺今日见着恩公,非为容易,你带了俺去,给恩公牵马坠镫。如若恩公不允,我就一死面前。”岳飞见他话出肺腑,一片忠诚之心,并非虚伪,亦就点头应允,遂道:“你既愿往,我就带你去,可是你的家人尚有何人呢?”王横说:“俺家中有我母舅与俺媳妇,此外还有个小男孩儿。”岳飞问道:“你要随我去,你的家中怎样呢?”王横道:“这只船俺舅舅能撑,他挣的钱足够家中度日。”岳飞说:“好吧。”

于是王横摇橹,张保看舵,将船渡至南岸。船只拢岸,搭了跳板,三个人下了船,将马拉在岸上。岳飞说:“王横,你家离此多远哪?”王横用手往西一指树阴深处,岳飞、张保一看,那里有些烟火,估略有人家。王横说:“俺就住在河沿树林里,你们在此等候于我,千万别走。”岳飞说:“我们绝不失信,一定在此等候。”王横大踏步往西遘奔,到了河沿树林里,回至家中见了他的妻子,把他要跟着岳飞入都的事情说明了。他妻子洪氏听着非常高兴,说:“丈夫此去甚好,一则早晚伺候恩人,报答于他;二则日后恩公若是发迹了,你亦有个出头之日。”于是王横嘱咐好了,叫他妻子照料家务,同着他舅舅飞亦相似,赶奔渡口。

到了渡口,把船只交给他舅舅掌管,王横向岳飞说道:“咱们走吧。”岳飞上了马,二人步下相随。岳飞不肯快走,怕他二人步下追赶不上。王横说:“你怎么不快走呢?”岳飞说:“我要快走,岂不把你二人落下?”王横说:“你只管快走,看我步下追赶,是人快马快。我要跑在前头,将来你再做了大官,我是顶马。”张保说:“不成,我是顶马,你是引马。”王横说:“你我二人不用争吵,谁跑在前头,谁是顶马;谁落在后头,谁是引马。”张保说:“如此甚好,主人你跑开了马吧。”岳飞听他二人如此,双足点镫,镫磕飞虎韂,裆里一使劲,那紫骅骝四蹄蹬开了,如同风驰电掣一般往南跑。张保、王横把脚步放开了,追赶岳飞。岳飞催马跑了七八里路,把二人落下了十数丈远,赶紧把马勒住了,等候二人。王横眼看跑至马前啦,那张保三步两步跑过马去。岳飞说:“你二人站住吧。”张保、王横站住了,岳飞说:“张保在前,王横在后,你二人比赛已分输赢,马前张保,马后王横。”二人拜谢。后来岳飞执掌兵权,永远是马前张保,马后王横。岳飞说:“张保、王横,你二人都是倾心愿意伺候于我,日后事多,我怕你二人争论,今天无事,就在这里撮土为香,你二人可以结拜一盟,将来生死患难,祸福共之。”张保、王横遵命,两个人一叙年岁,王横为兄,张保为弟。岳飞下马给他二人撮土,王横、张保跪在地上,冲北磕头,就拜为盟兄弟,对天发下誓愿。然后张保拜见盟兄,二人又给岳飞磕头。岳飞说:“你我三人走吧,到了前头,我给你二人致贺。”于是三人马上步下,往南而行。当日天黑,住在店里,岳飞与他二人打酒买鱼贺喜,自此张保、王横感情日深,如同亲手足一般。三人在路上晓行夜宿,饥餐渴饮,赶奔金陵。

非只一日,这天来到长江,渡过江东,进了金陵城,住在一家店内。次日用过午饭之后,岳飞命王横在店内等候,带着张保到兵部投文报了到,然后要想回店候旨。恰巧走在午朝门外,见对面铜锣开道,旗锣伞扇,内有一乘八抬大轿,头里的人手拿皮鞭,在开道锣前头轰喝行人,说:“太师爷到了,行人闪开!”岳飞听着是太师到了,以为是忠正太师李纲,赶紧过去,到了轿前,要拜见李纲。哪晓得轿内不是李太师,是奸臣张邦昌。他在轿内望见了岳飞,吩咐大轿落平。轿夫们把轿子放下,轿帘掀起,张邦昌从轿内出来。岳飞一看不是李纲,是张邦昌,当时就是一愣,不好不理他,冲他跪倒施礼。老贼张邦昌说声:“贤弟免礼。”用手相搀。他把岳飞搀起,心中暗暗地欢喜,暗道:岳飞,你这命非丧在我张邦昌之手,方解去心中之恨了。

书中暗表,这张邦昌在金兵头进中原的时候,大宋朝的皇帝被粘没喝从汴梁城掳了走,将皇帝收在金兵营内,张邦昌向金国大将粘没喝等百般献媚,要求立他为中原之主。金国大将在朝中威迫宋室文武官员册立张邦昌为帝,忠臣张叔夜等抗议骂贼,竟被金兵捕走。一帮无耻奸臣佞党便保他张邦昌为帝,不料张邦昌驾坐汴梁未稳哪,九殿下赵构逃将回来,先在济州即位,后在金陵城定都,是为建炎天子(庙号宋高宗)。天下的各处外任官员纷纷上来称贺,朝中的群臣亦都投奔金陵。张邦昌见风不顺,随风转舵,他自己又下了台,把玉玺诓到手中,遘奔金陵,以献玉玺为名,保全禄位。张邦昌走在路上,用了无数的空白旨意,印上传国玉玺,他预备下将来推倒了南宋,他好做中原的天子。李纲等一班忠臣原先向建炎天子请求将张邦昌斩杀,治他不臣之罪。建炎天子不允,反倒重用张邦昌,又把他的女儿张汉玉选入西宫,十分得宠。张邦昌在皇上驾前言听计从,群臣侧目。大元帅张所呈递折本保荐岳飞,皇帝因为岳飞有河北三战之功,要重用岳飞,老贼张邦昌从中作梗,岳飞的功劳算是白立了。张元帅二次保荐岳飞,他又从中作梗,怕岳飞得了兵权,将金兵杀退,大宋的天下他可就谋不到手啦。老贼为了皇帝梦,将他当初印上玉玺的空白旨意填写了,调岳飞入都,要害岳贤士一死,这段书叫“假旨调岳”。

如今岳飞来到京都,正中其计。张邦昌见了岳飞,焉能放过?他向岳飞问道:“贤弟入都,莫非是皇上召见吗?”岳飞说:“正是。”张邦昌说:“你这就随我前往宫中面君,你在驾前亲报战情,老夫亦好保荐于你。”岳飞说:“谨遵太师之命。”张邦昌就带岳飞步下而行,一同走入午朝门。

张邦昌同着岳飞走进宫内,无人阻拦,穿宫过院,走至分宫楼,张邦昌向岳飞说:“贤弟,你在这里等候,我去面君,替你回奏,你候旨见驾。”岳飞说:“是吧。”张邦昌说着,将宝剑摘下来,递给岳飞,说:“你先替我带着,我去去就来。”说着,张邦昌呼呼地走去,岳飞在分宫楼候旨。张保在午朝门外等候岳贤士,这且不表。

却说张邦昌由分宫楼走后,到了左金门,求宫门总管太监给他回禀西宫张娘娘。那建炎皇帝的西宫张汉玉是他的女儿,此时正与皇帝在宫中饮酒作乐,那皇上有了几分醉意,张汉玉起身告便,走出殿来。迎头太监走来,向她禀报,有张太师求见。张娘娘料着必有要事,即时召见张邦昌。老贼见了他女儿,悄悄地把要害岳飞的话说明,张娘娘立即应允。

原来这张汉玉并不是张邦昌亲生之女,他是张邦昌的丫环,原叫荷香,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张邦昌有意收为侍妾,怎奈他的夫人不允,反迫着他认为义女。张邦昌给她更名叫张汉玉,外人不知,皆以为张汉玉是他亲生之女。后来张汉玉选入西宫,有了富贵,在皇帝面前甚为得宠。张邦昌便有所赖,他想要陷害岳飞,派心腹之人假传圣旨,调岳飞入都。假旨出都之后,他到宫中不时问安。这天恰巧张汉玉一人独坐殿内,张邦昌来至驾前,老贼给张娘娘跪着不起。张娘娘问他为了何事,张邦昌说:“昔日武考场与岳飞结怨,如今岳飞有河北三战之功、大元帅张所保荐之力,将来必能越级高升,他要做了大官,一定报复前仇。求娘娘帮助于我,将岳飞害死,好保全居家性命。”张汉玉是个女流之辈,又是他的丫环出身,哪里懂得大义纲常,觉着她在皇上驾前得宠,害个官算得了什么,当时应允了,张邦昌就放了心啦。

老贼这回把岳飞放在分宫楼旁,他来见张汉玉,把岳飞在分宫楼候驾说明了,要求张汉玉速害岳飞,千载难逢的机会,万不可失,张汉玉点头应允。张邦昌退出西宫,绕走别的门户而去,回归府中,净等岳飞一死啦。

张汉玉小解之后,回至殿中,与建炎皇帝饮酒,她面上现出不悦之色。建炎皇帝问道:“卿为何不悦?”张汉玉说:“臣妾自从入宫以来,蒙圣恩宠爱,没有不悦之事,只是要想去游分宫楼,未得前往,心中发闷。”建炎皇帝说:“这有何难,你随朕这就前往如何?”张汉玉说:“谢过万岁。”于是建炎皇帝传旨,命太监们准备方亭辇,要驾游分宫楼。少时间,方亭辇准备好,宫中的太监、护卫甲士便随着皇帝、娘娘离了西宫,遘奔分宫楼而来。

皇上乘坐方亭辇,穿宫过院,来至分宫楼。岳飞早已望见,心中还很纳闷儿:张邦昌倒是在皇上驾前得宠,我在这里等了没有多大的工夫,皇上就来了。岳飞往各处张望,想着张邦昌来至,好将宝剑给他呀。只见皇上已到,并无张邦昌,只可上前跪倒,口称:“臣岳飞参见吾皇万岁。”话犹未完,只听太监们嚷道:“拿刺客!”护卫等往前扑,直奔岳飞。岳飞大惊,不容分辩,就将岳飞上了绑了。建炎皇帝亦大吃一惊,向张汉玉问道:“刺客可曾拿住了吗?”张汉玉说:“已然拿住了。”太监们跪倒奏禀:“岳飞带剑入宫,拦驾行刺,已被拿获,请旨发落。”张汉玉说:“岳飞乃军前战将,今乃无旨私自回都,带剑入宫,拦驾行刺,不杀他等到何时?”建炎皇帝醉中不明真相,听她所说,立刻传旨:“将岳飞斩杀了,人头示众。”宫官、护卫等遂把岳飞推出午朝门,遘奔法场行刑。将出朝门,就被张保看见,不知为了何事,将岳贤士绑出来要杀。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在这急骤间,突然想起忠正太师李纲来。张保听吉青说过,在朝中保荐岳飞的是李纲,如今岳飞有了这样事体,只可去找李纲,别无办法。

张保大踏步直奔李太师府。到了太师府,家人见他往里愣闯,一齐过来,要把他拦住。张保不论什么府门重地,用手往左右一分,家人扑通扑通,倒了一大片。张保往里愣走,他当初到太师府认识道路。奔至书房,李纲正在书房看书,忽见张保走入,忙着问道:“张保,你至此何为?”张保头亦不磕,揖也不作,大声喊道:“太师爷,不好了!岳贤士绑出朝中,法场处斩,俺来找你,你要快去搭救,倘若耽搁了,岳贤士定有性命之忧。”李纲大惊,忙着问道:“岳飞不是在黄河口张元帅营内吗,怎么会到了金陵呢?”张保遂把旨意到黄河大营,调岳飞入都召见,亲报军情之事向李纲说明。李纲大惊,道:“我在朝中并未听说有旨调岳飞入都啊,这其中必有缘故,那么岳飞何时面君呢?”张保又把路遇张邦昌的事说明。李纲跺足道:“这一定是老贼张邦昌所为,他要陷害岳贤士了。”立刻吩咐家人顺轿,更换朝服,又命家人去到各朝臣府第,邀请众文武大臣搭救岳飞。诸事齐毕,李太师上了大轿。

第五回 八将大闹凤台门 太后棍打张邦昌

李太师吩咐轿夫头儿:“大轿要快走,必须要从法场经过。”于是家将们上马跟随,张保在前,八抬大轿搭起来,飞亦相似出了太师府。亏了张保脚步快,轿夫走得飞快,没有把他落下。到了法场,大轿落平,太师李纲下轿,向法场监斩官喊了一声:“刀下留人!”监斩官说:“遵太师谕。”不敢不到时刻便杀岳飞了。李纲上了大轿,又奔朝门,张保便在法场不走,伺候岳贤士了。

却说李纲大轿到了朝门,将下大轿,就望见文武官员纷纷前来。大众见了彼此点头,走进朝门。到了金阙门下,求宫门总管太监启奏万岁,有李纲与众文武大臣求见万岁。太监去了,大众在金阙门下等候。太师李纲遂把岳飞入都的情形向众位大人说明,众文武都猜着这是张邦昌要陷害岳飞,都气得了不得。众人平常最恨张邦昌,他仗着他女儿是西宫娘娘,在皇帝驾前得宠,他在皇上驾前言听计从,藐视群臣,众文武惹他不起,无人敢抗。唯有此次要陷害岳飞,众忠臣可都急了,想大宋的天下内有内乱,外有外患,已到危急存亡之秋,他张邦昌不知忠君报国,还陷害忠臣,全都愤怒不平,非要见着皇上,请万岁彻底查究,重办张邦昌的罪过不可。

当时张邦昌所做的事,竟惹得文武大臣起了公愤,各个官员都怒容满面,气满胸膛了。李纲等候见驾非常着急,里边的太监出来说:“众位大人,万岁在西宫醉卧未醒,无人敢惊动圣驾。”李纲等大惊。大众商议,要等建炎天子酒醒,那岳飞性命可就不保了。李纲说:“事已至此,唯有到太后寝宫面见隆裕太后了。”于是文武官员退至朝房,由李纲执笔,联名会衔写了一道紧急折本,上言孟太后。这折本写得了,递将进去,大家在朝门等候太后的旨意。那孟太后是位贤德的国母,见了这联名会衔的折本,不由得大怒,觉着朝中出了这事,关系很大,刻不容缓,立时就升了天宝殿,先降懿旨,命建炎天子来听审。这位宋天子来到殿上向孟老太后行过了礼,然后落座。太后传旨,命提岳飞、张邦昌二人到殿前对词。工夫不大,校尉们将岳飞提到,张邦昌传来。张、岳二人向太后、天子叩头已毕,跪在殿前。李纲、赵炳等忠臣也来见驾,一旁侍立。

这时候老太后先问岳飞:“身为军中战将,为何无旨,私自入都,带剑入宫?”岳飞就将训练八百延凉军、河北三战、三败金兵、镇南公张所保举自己,升了武机千督之后,有钦差到黄河大营宣自己入朝的事儿详细奏明,又把在城中路遇张邦昌,一同入朝,在分宫楼候旨,张邦昌的佩剑交给自己的事,也奏明白,静候太后之旨了。孟太后向张邦昌问道:“岳飞所奏的事儿,你都听明白了吗?”张邦昌说:“臣都听明白了。”老太后问:“你为何谋害岳飞呢?”张邦昌向上叩头,道:“千岁,臣实冤枉,我与岳飞并无冤仇,何必害他?臣也没有带剑入宫,焉能叫他带剑候旨?这是他血口喷人,无故刁难,望千岁勿信他一面之词。”说罢,叩头不已。老太后向建炎天子问道:“你可曾派钦差出朝,往黄河调岳飞入都吗?”宋天子说:“没有这事。”孟老太后说:“此事真假难明,速派钦差往黄河大营,去调查有旨意调岳没有;如若有旨到营,那钦差是谁。究情出来,也就好办了。如若无有旨意调岳,那就是岳飞有不臣之罪了。”建炎天子道:“母后所见甚是。”于是由天子降旨,派大理寺少卿往黄河口大营调查。这个钦差还没出朝哪,老太后就降旨将张邦昌收入大理寺看押起来,命校尉周昆将岳飞带走,候旨发落。

诸事完毕,太后、天子将要回宫,忽听城外咕咚咚炮鼓齐鸣,声震全城,不由得大吃一惊。天子将要问这是哪里炮响,有宫门官来奏:“凤台门外来了一支贼兵,那为首之人口口声声要将张邦昌、岳飞献出去,万事全休。如若没有活岳飞,他们要杀进城来,血溅金陵城。”建炎皇帝大怒,命后军都督张俊出城,去退贼兵。张俊遵旨出朝,率领三千人马出城,将人马列开了阵势。八个英雄迎上前来,汤怀对张俊说道:“我们不是反寇,你进去只把岳大哥送出来,便饶你了。如若不然,就打破金陵城,鸡犬不留,杀个干干净净。”张俊道:“怪不得岳飞要反哪,有你这一班强盗,想是里应外合,我今奉旨来拿你这一班狗强盗。”王贵大叫一声,舞着金刀过来,对面便砍,张俊横刀招架,马打盘旋,杀在一处。战了不到三四个回合,那张俊哪里是王贵的对手,转马败走。汤怀对王贵道:“让他去吧,倘若我们这里追得急,他那里边害了大哥的性命,反倒不好了,不必追他了。”王贵就命众人暂且回营安歇不提。

再说那张俊回至午门下马,进朝上殿奏道:“臣今败阵回来,他们是岳飞的朋友汤怀、牛皋等作乱,来救岳飞,求主公先斩岳飞,以绝后患。”高宗主意未定,太师李纲上殿。高宗道:“朕正为贼兵犯阙,张俊败回,孤家无计,老卿家有何主意?”李纲奏道:“就命岳飞退了贼兵,再将他定罪。如若岳飞有变,他逃走了,斩杀臣全家老幼,臣敢作保,万无一失。”皇上就命岳飞率兵出战。

岳飞到城外列开阵势,见了众弟兄就是一愣。这几个同着卧牛山的徐文一齐上马,来至岳飞马前,下马跪倒。岳飞见他们对于自己如此,很觉为难,向他们问道:“你等为何领兵来扰帝都?犯阙之罪,情同叛反,你们速为说明,免得我为公忘私,杀害你们。”王贵、汤怀等跪在岳飞的马前,说:“我们自从当初在岳家庄与大哥离别了,身无所归,走至卧牛山藏虎岭,在那里立下山寨,召集兵马,亦不给国家完粮纳税,亦不抢劫客商。我等在卧牛山囤积粮草,召集人马,预备着大哥有了出头之日,好带着这些人帮助大哥阵前杀敌。如今才听说大哥被奸臣所害,我等要尽盟兄弟之情,来给大哥报仇。”岳飞说:“愚兄健在,未曾被害,你们率兵至此,虽是为了我岳飞而来,亦有兵临帝都犯阙之罪。我是奉旨出战,来拿你等,你们打算怎样?”汤怀、王贵、梁兴、施全等说道:“大哥来拿我等,俺们愿意叫大哥将我们拿了去,回朝交旨,绝不敢对敌,绝不敢违抗大哥之命。”岳飞说:“如此甚好。”一回头,唤过兵丁一千余人,将他们全都绑上。牛皋一看,他们被绑,我可不能被绑,拨马走了。去哪儿了?后文便知。再说汤怀、王贵、梁兴、施全等回过身来,向他们带来的几千兵吩咐道:“我们哥儿几个被岳大哥拿了去,是非曲直,自有公理。如若国家明白我等的意思,自然招安,到了那时你们这些人再跟着我们弟兄为国出力,阵前杀敌。我们跟着岳大哥去打官司,你们好好等候,不准强买强卖,骚扰人民。”这几千人齐声喊:“遵命。”王贵、梁兴又大声喊嚷道:“倘若我等入城,被屈含冤而死,死了之后,烧杀抢劫任凭你等,听你们的自便了。”于是岳飞才将他等押进凤台门,交旨而去。

阅者要问牛皋、王贵等八将为了何事来闹凤台?容我笔下把这段倒插笔写出来一看,便知八将的来意了。却说那要想做皇帝,不顾人民,勾引金国构成战祸的老贼张邦昌,他的府中有两个金国的战将,一个叫铁耳占,一个叫铁耳轩。张邦昌收留金国的两个战将,饮食起居,待之最厚,他成天跟着两个金国战将学习金国话,问些个金国的风土人情世故,准备着将来藉金国之力,谋夺大宋的江山,勾结金国的文武。会了金国的话语,办事好顺手。日期已久,他把金国的话语学通了。如今他用假旨调岳飞,他把岳飞调回金陵,料阵前无岳飞,大元帅张所绝对打不过金国,要乘此机会,请金兀朮进兵,里应外合,颠覆宋室天下。老贼写了一封书信,派两个金将铁耳占、铁耳轩带着书信,去见金兀朮。铁耳占、铁耳轩领了路费金银,与四十个张邦昌的亲兵离了金陵城,赶奔河北。铁耳占、铁耳轩为遮掩人的耳目,没按着金国的打扮穿衣服,穿的是中国人的衣服,不敢按着官站大道行走,怕被官人拿获,绕道而行。

这铁耳占、铁耳轩乘马走在路上,忽见眼前有座大山,山上树阴深处有旗号,有木栅儿。仓啷一棒锣响,由山中冲出一支人马,约有二百之众,左右一分,雁翅排开。当中有一员马上战将,身躯雄壮,黑黑的面貌,短短的钢髯,穿青挂皂,手中擎着一对劈楞锏,拦住了去路。铁耳占、铁耳轩催马过来问道:“对面是哪路的兵将,如何拦住去路呢?”书中暗表,这座山是卧牛山,使锏的这人是岳飞的盟弟牛皋。他们哥儿八个自从离了岳家庄,就到了卧牛山藏虎岭,当了山大王,聚了好几千喽兵,不抢不夺,无事的时候排演战场,到了时候耕种庄田。这哥儿几个养得人强马壮,净等着岳飞有了事的时候,他们率领喽兵帮助他为国出力,阵前立功。

这天牛皋在山中得报,有四五十个官军从山前路过,牛皋这才传令,点齐了二百喽兵,披挂整齐,冲出山来,挡住了铁耳占一行人的去路。铁耳占虽会说中国话,他的相貌、口音还是带着金国的气味。牛皋窥破了他们不是大宋朝的人,料着其中必有隐情。铁耳占问他们是哪路兵将,牛皋信口胡说:“俺是北宋汴梁兵将,奉张太师之命屯扎在此的。你是何人,带着官军从此路过?”铁耳占是北国人,心实,说:“俺是张太师府的人,奉命有紧要大事,从此路过,你们急速闪开。”牛皋听他是张太师府的,哪儿肯放过,说:“二位将军从此路过,请你们赏脸,到我山中酒肉相待,吃过了饭你们再走,亦不为晚。”铁耳占、铁耳轩不愿意太麻烦,依了他一同入山,进藏虎岭。到了山寨之内,牛皋吩咐山寨的喽兵好生款待随从,把铁耳占、铁耳轩让至大厅。王贵、汤怀、梁兴、施全等见了二将,全都一愣,牛皋以目示意,王贵、梁兴等领会了。牛皋同金将至大厅之内,落了座,冒坏把张邦昌的书信诓至手中,然后一瞪眼,命众人帮助,将铁耳占、铁耳轩拿住了,倒绑二臂,都捆好了,连四十个亲随亦都绑上。铁耳占弟兄中了计,亦是无法了。

牛皋有了这封书信,与王贵、汤怀、梁兴、施全、赵甲等打开观看,看见书信上写的是张邦昌用计把岳飞调至金陵谋害,请金兀朮率领金兵进兵中原,要里应外合推倒大宋的江山社稷。只气得牛皋、王贵等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腾空,哇呀呀怪叫如雷。牛皋说:“老儿张邦昌要害咱们岳大哥,咱们怎么办啊?”王贵、梁兴、施全、赵甲、汤怀等与牛皋商议好啦,大众率领卧牛山的喽兵一齐下山,赶奔金陵城。牛皋说:“向朝廷要咱们的岳大哥与老儿张邦昌,如若岳大哥被害了,你我大家盟兄弟尽义,豁出去性命不要了,把金陵城踏个土平算完。要是岳大哥没被害,咱们有张邦昌勾串金国的书信作为凭证,还有拿住的这四十二个人,献给朝廷。那皇上派人审问实了,把老儿张邦昌一杀,朝廷必然重用岳大哥,到了那时你我大家再帮着岳大哥,北过黄河去打金兵。”大众都愿意这么办啦。徐文传令,叫喽兵预备车辆,装载军中粮饷。诸事预备齐毕,留下几百人看守山寨,将金将四十二个人装在车辆之上,弟兄人等披挂整齐,各自上马,率领三千大队离了卧牛山,遘奔金陵城。

一路之上,所过之地,秋毫无犯,军民相安。这天八将来至金陵,离城还有二十多里啦,江宁镇外把大队扎住了。牛皋要没有酒肉,顿饭难饱,哥儿几个到镇内找不着酒饭馆儿,心内急躁。忽见路北有家大店,牛皋用手一指,说:“你们快看,这个店里一定代卖酒饭,这里弄他一桌酒席,解解馋虫儿。”于是弟兄们带着随从人等来至店门首,下了马,亲随人等接过牲口去。哥儿几个往里走,店小二过来张罗道:“你们几位住店吗?”王贵说:“不住上你们这儿来吗?”店家说:“俺们这里没有闲房,你们几位到别处去住吧。”牛皋把店小二一推,大家往里就走。到了上房门前,往里观看,空空如也,并没有客人。王贵大怒,向店家把眼一瞪,喝道:“爷来住店给店钱,吃饭给饭钱,你们有闲房,怎么冤俺呢?”店家说:“客爷你没把话听明了,我们这店不是没有闲房,是有一位客人把这座店包了,虽有闲房,不能往外赁,你们几位改日再来照顾吧。”牛皋说:“你胡说,他包了住得了吗?有闲房爷便要住,如不叫俺住下,俺恼了,放火烧房!”吓得店家无法,央求道:“你们几位先住下,如若包房的客人不用房更好,用时再给他腾。”于是弟兄们进了上房,净面掸尘,沐浴吃茶,随从将马匹拉进来,亦都喂上草料,一旁歇息。牛皋要了一桌上等酒席,哥儿几个等着酒菜摆齐了,一齐入座,巡壶把盏,划拳行令,欢呼畅饮。

大家正然吃酒,忽听后院有人打孩子,啪啪啪皮鞭之声,打得真响,打得小孩儿爹妈乱叫。牛皋等听着,心中烦恼,全都停杯不饮,后院还有啪啪之声,打个不止,打得那小孩子喊嚷之声惨不忍闻。牛皋说:“你们听见了没有,要是打自己的孩子,绝不能这么狠,我是听不惯。你们喝着酒,我去到后院看看去。”说着话,牛皋起身离席,由前院绕至后院,听着打孩子的声音在北屋里,牛皋大踏步来至北房,一掀帘笼,走进屋内一看,见一书生拿皮鞭子正打小孩儿哪。这书生中等身材,白脸膛儿,白中透黄,黄中透着瘦,两道细眉毛,两只三角眼,鼻子端正,薄嘴唇儿,尖下颌儿。戴一顶高方巾,上嵌一块美玉,双飘绣带儿,长袍脱去,穿着一身小衣裳,满面怒容,恶狠狠地打孩子哪。牛皋看那挨打的孩子有十四五岁啦,泪流满面,哭得挺惨。这书生见牛皋进来,他还打孩子,那孩子身上衣裤皆无,赤条条十分可怜。牛皋的天性,如何能不管,过去把书生拦住。这书生有心要不叫牛皋多管闲事,看着牛皋身躯高大,又不敢发作。牛皋要把孩子抱走,抱到前边,先问问这孩子因为什么挨打。若是他自己的孩子因为淘气哪,回头再向书生哀求哀求,亦就完了。如若这里另有隐情,小孩子被屈含冤,他可就要究情到底。当下牛皋把小孩子抱起来往外就走,说:“你这没事儿不老实,净淘气找着挨打。”牛皋往外走着,那书生用手指着小孩子喝道:“你不准胡说,如若胡说,回头可就把你活活地打死。”

牛皋把小孩子抱至前院,到了屋中往床上一放,说:“你不要害怕,俺能救你,绝不能叫你再挨打就是了。你叫什么名字?打你的那人,他是你的什么人?你告诉俺,你只管说,他不敢过来打你。”这孩子亦真机灵,他看着牛皋、王贵等个个身躯高大,料着这几个人都能镇得住他主人,他才止住了悲声,向牛皋如此这般,把他挨打的事儿从头至尾说了出来。王贵、梁兴等全都听愣了,牛皋是又惊又喜。

阅者诸君要问这孩子说的都是什么,牛皋又惊又喜,书中暗表,这里头勾出假旨调岳的证据来。牛皋得了这证据,拦住孟太后,攒了御状。原来这个书生名叫赵彝臣,官居户部主事,他是张邦昌的义子干儿。张邦昌要把岳飞调入京都,设下狠毒之计,陷害岳飞,事先就与赵彝臣商议好啦,叫他请假一个月,假扮钦差,去到黄河大营假传圣旨,去调岳飞,如能将事办到了,张邦昌给他一万两银子。义父子狼狈为奸,商议好啦,要陷害忠良。张邦昌先给赵彝臣把银子存在银号里头,开个兑条儿,交给赵彝臣,叫他假传圣旨,回来之后,再去提款。赵彝臣由张邦昌府中把假旨领出来,带着张邦昌府中的四十名亲军,假扮御林军,往黄河口假传圣旨。临走的时候,命他的亲戚家人等收拾行装,先行回籍,只留下了一个心腹的小书童福儿,在江宁镇店内等候自己。赵彝臣把张邦昌给他的兑条儿收藏在荆条筐内,叫福儿给他看着,他才率领张邦昌的亲兵遘奔黄河。到了黄河南岸大营,传完了旨回至金陵城,张邦昌叫他略候三日,果然岳飞来至帝都。张邦昌把岳飞引至分宫楼,他由宫里出来,命府中管事的家人到银号告诉一声,有人持着兑条儿来取银子,把款叫人提走吧。张邦昌这才叫赵彝臣取款。赵彝臣又递上折本,请长假回归原籍,奉养双亲,他想把一万银两取到手中,在镖局子花上几个钱,运到故土之乡,置买田产,度其快乐生活。哪儿想着小书童福儿年岁虽小,真是机灵,他料着张邦昌跟他主人勾串干的鬼祟事儿一定怕人知道,把兑条儿给他偷走,叫他父亲去取这一万两银子,把这一笔钱弄到手了,这辈子的吃喝都不愁了,他家中老少都有铁杆庄稼了。福儿偷着把兑条儿拿出来,回了一次家,把兑条儿交给他父亲,又把他主人干的怕人的事儿说明了,他父亲把兑条儿留下,福儿回店。他父亲去提款的工夫,赵彝臣回至店中,在荆条筐内找他的兑条儿,遍找皆无,兑条儿没了,赵彝臣焉能不急啊?他向福儿问道:“你动这筐没有?”福儿说:“没有。”赵彝臣说:“你没动,这筐里的兑条儿哪儿去了呢?”福儿说:“兑条儿没了,那我可不知道。”赵彝臣说:“你不知道那成吗?我叫你在店中给看着,把东西给看没了,我不追问你追问谁呀?”福儿说:“大概许是闹贼,兑条儿叫贼给偷去啦。”赵彝臣说:“不能。那贼偷东西是都拿走,不能留情,贼人焉能净偷兑条儿呀?你不用撒谎。”说着把眼一瞪,拿起皮鞭子,问道:“你快说吧,你把兑条儿藏在哪儿吧,好好告诉我算完,如其不然,我非把你活活打死不可。”福儿是铁了心,暗道:小子你打吧,打死我亦不能告诉你,等着你亦不打啦,银子亦能够取了走啦。故此赵彝臣拿着皮鞭子啪啪啪打起福儿来,没结没完,被牛皋听见了,才过来解劝。牛皋看着可疑,把福儿抱了走。到了前院,把福儿放在床榻之上,好言安慰,问他因为什么挨打,福儿把他主人赵彝臣跟张邦昌勾串着假旨调岳,计害岳飞的事儿从头至尾一说,王贵、汤怀、梁兴、施全等全都听愣了,牛皋听着又惊又喜。

牛皋惊的是岳大哥的事可怕,眼看着性命不保;喜的是张邦昌事情泄露了,有赵彝臣跟福儿为凭,去见皇上说理,岳大哥若要没死,便可救他的性命,要张邦昌一死。他立刻去到后院儿把赵彝臣拿住,用绳儿绑上,哄着福儿不叫他害怕:“将来对质的时候,只要实话实说,没你的什么事。”福儿说:“我见了官儿,一定实话实说。”福儿心中算计着这笔银子是归了他啦,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平啦。赵彝臣亦不知道牛皋弟兄是岳飞的盟弟,觉着事情败露,被他们拿住,轻了闹个永远监禁,重了就许把命丧了,事到如今后悔已晚,唯有叫苦而已。牛皋又命两个头目带着一百名喽兵,在店内看着赵彝臣、福儿主仆二人;又把铁耳占、铁耳轩两个金国的战将,并四十名张府家将,亦收在店内,看押起来。牛皋又嘱咐店里掌柜的和先生,不准给他们泄露了事情,将来必有重赏。倘若把事情泄露了,放火烧店,把他们全都杀死。掌柜的、先生、伙计们哪儿敢违背,都捏着一把汗,小心在意了。

这天牛皋、王贵、汤怀等率领三千喽兵直迫凤台门,凤台门守将吓得赶紧把城门关上。牛皋向守城的兵将大声喊嚷,叫他们速把岳飞、张邦昌送出城来,如若不然,将凤台门打破了,杀进城去,鸡犬不留。故此张俊出战,被牛皋杀败。李纲作保,建炎皇帝才派岳飞出战。岳飞到了军前,众弟兄见他没死,把心放下了,岳飞拿去了王贵、汤怀、梁兴、施全、赵甲、徐文等。牛皋怕江宁镇店里的铁耳占、铁耳轩、赵彝臣跑了,他才回店。据牛皋酌量着,这个事情非得见着皇上才算完,若见不着皇上,奸臣手眼通天,心腹之人及一党的奸臣们布满了朝廷,倘有不测,就许冤上加冤。牛皋正在店里想不出主意之际,头目进来回禀:“镇内来了无数的官军,弓上弦,刀出鞘,黄土垫道,净水泼街,不知为了何事。”牛皋听了,纳闷儿不止,将伙计唤至屋中,问道:“这是出什么事儿啦,怎么这么大动静?”伙计道:“客爷您不知道,这是老太后要来咱们镇上的江宁寺烧香,故而官军先打前站,咱们店前头是必经之路。”说完,他走了。牛皋一听,心中一动,暗想:这可是个好机会,我要能见着老太后,把张邦昌卖国求荣、陷害大哥岳飞的事情一说,把各项证据一交,那可就好办啦。想到此处,牛皋嘱咐喽兵头目道:“你出去看着,倘若太后快到了,急速禀报于我。”头目答应,出去打探了。

时间不大,头目急匆匆跑进来回禀:“太后凤辇马上就到。”牛皋从店房里出来一看,道路两旁都有官兵站岗,根本不让闲杂人等靠近看热闹,自己只能在店门里面呆着。不多时,就听见铜锣开道,之后是銮仪卫大臣和众护卫相随,簇拥着一驾凤辇由远而近。牛皋估摸着差不多了,猛然往外一蹿,官兵也没注意,他可就来到街心了,迎着凤辇高喊一声:“冤枉哪!”离着又近,牛皋嗓门儿又大,凤辇之内的老太后听得非常清楚,不由得一惊,吩咐住辇。老太后传下懿旨,命校尉周昆将喊冤之人带至驾前。周昆高喊:“老太后有旨,将喊冤之人带至驾前回奏。”护卫们将牛皋推至凤辇,喝令跪下。牛皋往辇前一跪,口称:“罪民牛皋参见太后老千岁。”老太后隔着帘儿看不见他,吩咐将帘掀起来,往外一看,喊冤之人身躯高大,甚是魁梧,吩咐一声:“叫他抬起头来。”牛皋将头一抬,老太后见牛皋黑脸膛儿,黑中透亮,浓眉环眼,狮鼻阔口,连鬓络腮,短钢髯扎里扎煞,压耳毫毛颤巍巍,犹如抓笔相似,暗道:这人如此雄壮,亦受人欺压,欺压他的又是何人呢?两旁护卫们喊声:“将头低下!”牛皋不懂得朝堂的礼仪,要瞧这位老太后怎么个长相,他瞧老太后白发苍苍,面带慈善。他正瞧哪,两旁喝令:“将头低下!”吓得他赶紧低下头去。

老太后问道:“喊冤之人有何冤枉呢?”牛皋说:“俺叫牛皋,与岳飞八拜之交,因为张邦昌用假旨将岳飞调入京都,欲要陷害,俺在这里喊冤,是为了岳飞之事。”老太后大惊,暗道:他亦是为了岳飞的事情?老太后向牛皋问道:“你说张邦昌用假旨调岳飞,你有何凭据呢?”牛皋说:“我拿住了张邦昌府中的家人,并两员金国的战将。张邦昌陷害岳飞,勾结金兵进中原,有张邦昌的亲笔书信为凭。还有拿住的假传圣旨的钦差户部主事赵彝臣是个证人,请您亲自审问。如若有半点虚假,俺情愿领罪。”孟太后正为张邦昌、岳飞这事着急哪,要等着皇上派的大臣到黄河口元帅大营调查有无旨意,回来那得半个多月,如今有了赵彝臣与书信,那可就好多了,当日便能审明白。想到这里,向牛皋问道:“你拿住的赵彝臣与张邦昌的家人现在哪里?”牛皋用手一指,道:“就在这个店内。”孟太后传下旨来,命校尉周昆到店中将那户部主事赵彝臣、张邦昌的家人和两员金将一并提到寿康宫,候旨审问。周昆遵命,带领护卫们扑奔店内,去提人犯。老太后又命将牛皋带至寿康宫御审,暂不烧香,驾转回宫。銮仪卫大臣遵旨,折回凤台门去了。护卫们推着牛皋,道:“走吧。”牛皋把太后所传的旨意全都听见啦,知道老太后亲自御审,高高兴兴地跟着护卫走,直奔城中。

却说老太后驾转宫中,更衣殿内换了衣服,略为歇息,便传旨升坐天宝殿,御审牛皋。旨意传了出来,宫中侍卫甲士们、太监总管伺候老太后升殿。孟太后传旨将岳飞、张邦昌提来审讯,又传旨命建炎天子陪审。少时建炎天子乘方亭辇来至天宝殿,见了老太后,行过了国礼,亦落了座。太师李纲等一般忠臣听知此事,亦来到宫中伺候。大总管田嗣忠将张邦昌由大理寺提至,等到校尉周昆来至天宝殿,跪奏太后:“人犯俱皆提到。”老太后先命张邦昌听审,张邦昌跪倒殿上。太后向他问道:“张邦昌,有人攒了御状,告你假旨调岳,勾结金兵,进兵中原,陷害岳飞,你可曾做了这事呢?如若属实,不如从实招认,免得受刑之后,招承了罪上加罪。”张邦昌说:“太后千岁,臣张邦昌在朝为官,为皇亲国戚,忠君报国,不敢假传圣旨,亦未曾勾串金国,臣实冤枉。请太后老千岁彻底查究,免得臣受此冤枉。”太后点了点头,向皇上说道:“你可曾听见?”将张邦昌斥退一旁,太后传旨提喊冤之人牛皋,殿上审讯。大总管田嗣忠把牛皋带至阶下跪倒。

牛皋没到过宫中,来至宫内瞧皇家威仪,心中忐忑不安,往天宝殿前跪倒,理应说:“罪人牛皋参见太后老千岁。”他一害怕:“俺牛皋拜见天下第一的老太太。”招惹得田嗣忠、张邦昌、岳飞与护卫人等无不暗笑。老太后听着称呼自家是天下第一的老太太,不仅不恼,心中反倒欢悦,遂命田嗣忠问牛皋是官籍是民籍。田嗣忠向他问道:“你是官籍还是民籍呢?”牛皋说:“是官籍。”岳飞听着,暗暗着急。岳飞跟他是盟兄弟,又是姨兄弟,并没听牛皋说他家长辈做过官,如今他告诉老太后他是官籍,岂不糟糕?老太后又命田嗣忠问他家有什么人做过官呢,牛皋说:“俺爹牛金龙在宣和万岁驾前当过站殿将军。”老太后听见牛皋说他父亲叫牛金龙,当过站殿将军,忽然想起来了。

当年金兵头进中原,打破了汴梁城,孟太后逃难之时,金兵追上了,要把孟太后掳走,护驾的兵将与金兵杀在一处。金国兵将见宋将勇猛,不能将太后掳走,有个番将孟答胡勒绕在太后背后,用大刀便砍。站殿将军牛金龙正与金兵动手,一眼望见有人拿刀去砍太后,招架已不及,就用自己的身体遮蔽,嗑吱一刀,正砍在后背。老太后回头一看,牛金龙挨了一刀,大约着是保护自己,挨了敌人一刀。牛金龙是豁出性命不要,挨了一刀,救驾之功,非比寻常。那牛金龙受了刀伤之后,把眼一瞪,大喝一声,如同半悬空中打霹雳似的,杀死金兵无数。金国人马败走啦,老太后说了声:“好险!”牛金龙这才倒在地上。眼看着就要断气了,老太后念他有保驾之功,要重加封赏,亲身向牛金龙问道:“将军你可有儿吗?”牛金龙说:“臣有一子,名叫牛皋,现在汤阴县哪。”老太后说:“卿倘有不测,太后必使卿子牛皋沾受国恩。”牛金龙听见后,口眼一闭,一命呜呼。老太后遂命人厚葬牛金龙。原思国事平定了,将牛金龙之子召至京都,封官赐爵,偏是天下不安,总未平定,九殿下赵构在金陵即了位,孟太后到了金陵,就把这事忘记了。今天听牛皋说是站殿将军牛金龙之子,老太后这才把前事想起。

太后自言自语道:“苦命的牛皋,你若早见着本后,早就做了高官,享受国恩。牛金龙啊,牛金龙啊,你的苦命儿呀。”说到“苦命儿呀”,这一句嗓音大了,牛皋听见了,他冲老太后叩头说声:“谢恩。”闹得老太后一愣,忙命田嗣忠问他如何谢恩,牛皋说:“太后认俺义子干儿。”田嗣忠听着一愣,旁人听着更是担心啦。田嗣忠不敢隐瞒,到了殿内向老太后实言回奏。老太后并未嗔怪,遂道:“本后就认他牛皋为义儿干殿下。”田嗣忠出来了,说:“老太后认你义子干儿,你再磕头谢恩吧。”牛皋大声说道:“俺遇干娘了。”李纲、岳飞等听见了,都是心中暗道:造化造化。建炎皇帝来向太后贺喜。当下老太后又向牛皋审讯张邦昌假传圣旨,勾结金兵等等的事情,牛皋又把在卧牛山截获的二金将铁耳占、铁耳轩,张邦昌府中家将等四十名,并有张邦昌亲笔书信等事情详细奏明。老太后问道:“书信何在呢?”牛皋将书信从怀中掏出来,交给田嗣忠,田嗣忠又呈在太后面前。老太后将书信打开观瞧一遍,然后命田嗣忠将书信又呈到皇上面前,叫皇上观瞧。建炎天子将书信看罢大惊,书信笔迹不假,实是张邦昌所写,遂向老太后说:“请母后千岁深究。”老太后又向牛皋追问赵彝臣假传圣旨之事。牛皋又将店中误遇赵彝臣责打书童,勾出假传圣旨假扮钦差的事情详细奏明。建炎皇帝大怒,立刻传旨,提审二番将。护卫校尉周昆又把铁耳占、铁耳轩提来。那牛皋由太后传旨,凤仪宫赏宴去了。

建炎皇帝亲自审问铁耳占弟兄,这两人将张邦昌派他二人黄河北下书,请金兀朮进兵中原的事尽皆招出。建炎皇帝传旨将二番将暂且收监,有人将二番将押走收监去了。皇上又传旨提审赵彝臣并书童福儿,周昆又将赵彝臣、福儿主仆提到,皇上亲讯他主仆,赵彝臣事到如今不招亦不成啦,他把张邦昌与西宫张汉玉共同陷害岳贤士的事情招承出来,并将他到黄河口去假充奉旨的钦差,假旨调岳的事一一招承。建炎皇帝几乎气死,大为震怒,当时传旨将户部主事赵彝臣绑赴法场斩杀,将书童福儿送交地方官员,着其父母领回。赵彝臣法场处斩,不必细表。

建炎皇帝见人把福儿带了走,忙到老太后面前跪倒,自请为君不明,信用张邦昌之罪。老太后当然赦免啦,皇帝叩头谢恩,然后落座。老太后传旨令张邦昌回奏,老贼此时跪倒殿前,净剩了磕头了。老太后用手一指张邦昌,说道:“张邦昌,你乃大宋朝三朝元老,吃国家俸禄,理应当忠君报国才是,胆敢乘此国危之际,勾结西宫张妃,陷害国家贤臣,私通金国,颠覆大宋国家江山社稷,纲常礼义何在?”老太后问得他闭口无言,羞愧满面。孟太后气恼之下,传旨将张邦昌棍责毙命,立毙刑下。这旨传下来,殿前侍卫、武士喊一声:“遵旨。”就将张邦昌按倒殿前,举起了金棍便打,任他如何哀求亦是白费。当时武士们将老贼张邦昌活活打死。老太后传旨,将张邦昌的尸身抬出宫去,不准掩埋,弃于荒郊野外。于是有人将老贼尸身搭了走,弃于荒郊野外喂狗去喽,这且不表。

却说孟太后又传下旨来,说:“西宫娘娘张汉玉与奸臣狼狈为奸,残害忠良,理应赐死,着即自尽。”这旨传下来,那建炎皇帝虽然舍不得西宫张妃,亦不敢护着她。太后懿旨到了西宫,张汉玉自尽而死。这一件事孟太后处置得当,大快人心,文武官员无不畅快。

老太后又把岳飞召至殿上,问他为何带剑入宫,岳飞又把张邦昌引诱入宫的事情回奏一番,并表示自己决然有忠君报国之志,向太后说:“千岁如不相信,我胳膊上有我母亲所刺的‘精忠报国’四字,请太后察看。”孟太后真个不信,叫他脱下衣服来,要与皇上御览。岳飞遵旨,将衣服脱下来,面向外一跪,请太后与建炎皇帝御览。老太后与皇上一看,岳飞的胳膊上果有刺得了的“精忠报国”四个大字。老太后向皇上说道:“岳飞之母教子有方,刺字报国,真是贤德之母也。”建炎皇帝说:“岳贤士,朕念你能遵你母亲之命,有忠君报国之心,虽有带剑入宫失仪之罪,朕当赦你无罪。”岳飞转过身,叩头谢恩,太后命他将衣服穿好。建炎皇帝向岳飞说:“卿乃大宋的忠臣,有河北三战三胜之功,虽受奸臣所害,今大冤已了,朕封你为武昌节度使兼领兵马副元帅之职。”岳飞叩头谢恩。孟太后念他是忠臣,与皇帝各赐对联一副,准其制造标旗,军前使用。老太后赐的是“沥泉枪纵横天下,紫骅骝踏遍乾坤”,建炎皇帝赐的是“大纛旗心同日月,保国志再整山河”。太师李纲亦赠岳飞一副对联,是“灭金邦迎还二圣,扶大宋一统华夷”。岳飞又都叩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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