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辑壹 一程山水一程歌台湾游记

一程山水一程歌 作者:向君 著


“忠孝东路走九遍,

穿过陌生人潮找寻你的脸。

有人走得匆忙有人爱得甜美,

谁会在意擦肩而过的心碎。”

——动力火车《忠孝东路走九遍》

初遇台北 多少楼台烟雨中

到达桃园机场时,细雨纷纭。

这让我想起读过的第一本琼瑶小说——《烟雨蒙蒙》。

读这本小说的时候十分应景,窗外淅沥沥一片雨声。青春期的我,内心孤独,外表懒散,对周遭的一切都打不起精神。位于西南腹地的成都常年阴郁,少见明媚阳光,记忆中的锦江河也总是混沌一片,和每天的生活一样灰头土脸。琼瑶的小说,就像水里开出一朵旖旎的花,它引诱我,用梦幻般幽深而璀璨的光。

只是那朵花,似乎开在我永远也无法抵达的地方。

今天,我终于来了。当年那个少女心心念念的远方。

出机场时天黑了。夜色因烟雨显得格外轻盈。不断闪过的路灯和车灯,像一只只迷离的醉眼,透着欲说还休的神秘。一个穿米色风衣的女郎身影从眼前一掠而过。她撑一只艳黄的伞站在路灯下,湿滑的路面映出黄伞的倒影,微微飘拂的风衣下摆,仿佛暗夜里的一朵花。然而车子很快开过去,画面转瞬即逝,夜色酽酽地笼罩过来。

惊鸿一瞥,回头只剩模糊的树影和阑珊的灯火忽明忽暗,忽隐忽现——好似一出大戏就要上演。

其实哪有什么大戏呢?我在心里轻笑自己。也许只是为了让锦江河畔的少女重回记忆舞台,我才会在这样一个烟雨蒙蒙的时分,以这样的心境,与台北相逢。

“这城市满地的纸屑,

风一刮像你的妩媚。

我经过那一间鞋店,

却买不到你爱的那双鞋。”

动力火车的老歌《忠孝东路走九遍》,提醒我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城市。

我没有时间把忠孝东路走九遍,也没看到满地的纸屑和鞋店,但这并不妨碍我对这个城市的好奇与探究。

台北的街道和道路大都以大陆的省市来命名,比如北京路、成都路、长春路、武昌街、汉口街、广州街……如果你有兴趣摊开一张中国台北市地图和一张全中国地图,两相比较,一定会发现它们有着惊人的关联。台北市市区主要街道的方位和顺序,基本是和大陆相应的省市一一对应的。因此有人戏言,地理学得好的人,在台北想迷路都不太可能。

雨中的台北淡漠沉静,草香弥漫。那些亮着灯的窗口,点点温情闪烁,让冷清的街头巷尾多了点人间喜乐。人们说,对一个陌生城市的印象往往是从美食开始的。没错,进了市区,连行李都来不及放,我就直奔闻名遐迩的“鼎泰丰”去犒劳饥肠辘辘的胃。

追根溯源,台湾真正意义上的原住民并不多,先先后后涌进来的“外省人”,在这片土地上把浓浓的乡愁融进一餐一饭,形成了浓墨重彩的美食文化而享誉世界。比如这家“鼎泰丰”,最早不过是信义路巷子里一家简陋的包子铺,如今登堂入室,成了台湾美食的一张名片。在北京上海乃至纽约光鲜敞亮的高楼大厦里,时常可以看到它的身影。

不过忠孝东路这家店与那些高楼里的店大为不同。店铺位于地下一层,面积不大,空间有些局促。原木的桌椅素朴简洁,透着家常小店的那种纷乱。接近晚上9点,门口竟然还排着长龙。我们被告知大约一小时左右才能有位。探头看去,桌上蒸笼碗碟错落层叠,浓香四溢,皮肤白皙的服务员穿梭其间,拖着嗲嗲的“志玲腔”嘘长问短,一口一个“谢谢你哦,对不起啦,马上就好哦……”我哪里还迈得开脚步,咽着唾沫痛下决心:等就等!

吃完饭回到酒店,夜已深,雨还在下。

打开手机找到那首老歌,让歌声和雨声一起,淹没我和这个城市相逢的第一夜……

“忠孝东路走九遍,

穿过陌生人潮找寻你的脸。

有人走得匆忙有人爱得甜美,

谁会在意擦肩而过的心碎。”

就这样初遇台北——有雨,有风,有美食,有音乐。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

几度夕阳红”

——陈彼得《几度夕阳红》

中正纪念堂和士林官邸 是非成败转头空

灰色的云把天空压得极低,雨并没有停歇的意思。整个城市好似浸泡在一张巨大的海绵里,随处都可以滴答出水来。

自由广场上,80米长、30米高的蓝白色牌楼在雨雾中默然伫立。游人很少,广场寂寥空旷。牌楼两侧是国家戏剧院和音乐厅,都是一色金顶朱红的皇家风格。瞻仰大道从牌楼笔直地伸向中正纪念堂,两侧绿草如茵。

天空和大地成了一色的灰,所有色彩都低了一个色度,只有蓝白对比愈发鲜明。

中正纪念堂以白色大理石为基座,顶上是蓝色琉璃瓦八角造型,分别代表“忠、孝、仁、爱、信、义、和、平”八德。进入大厅,首先吸引眼球的是两台锃亮的黑色凯迪拉克轿车,这是蒋介石当年的“御用”座驾。墙上挂着大幅的历史照片以及画像,四周陈列了蒋氏夫妇的物品、衣冠、文献史料、宋美龄画作等,徐徐看去,往事如烟。纪念堂内还设有一间总统办公室,据说所有家具物品都是从总统府原址搬过来的,场景再现。办公桌前,坐了一尊蒋介石等身蜡像,好像正在和人讨论什么。

卫兵换岗仪式是中正纪念堂的保留节目,每天上午10点到下午4点整点时分进行。我们上去的时候,仪式正在进行中。大厅里黑压压一片人头,却十分安静,只听到卫兵靴子踩踏地面的脚步声,枪械转动的咔嚓声,声声铿锵。卫兵一组三人,蓝制服白腰带黑长靴,锃亮的枪械,整齐的步伐,英姿勃发,帅气阳刚。和天安门的国旗护卫队一样,这些年轻的军人本身就是一道风景。

中正纪念堂从1976年动工,到1980年建成开放。历经30多年的风雨沧桑,亦在一定程度上映射了台湾民主政治的动荡变迁。2007年,时任“总统”的陈水扁下令将“中正纪念堂”更名为“台湾民主纪念馆”,牌楼上“大中至正”的牌匾也被“自由广场”四个字替代。这一举动在当时就颇受争议,更被“继任”的马英九指责为“既违法又不符合民主原则”,于是行政院通过废止《国立台湾民主纪念馆组织规程》的举措,于2009年又将“中正纪念堂”的匾额重新挂了回去。一出出大戏轮番上演,你方唱罢我登场。其中的缘由和博弈冷暖自知,不说也罢。

另一个冷暖自知的地方是士林官邸。

士林官邸这几个字颇具神秘色彩,日据时代曾是总督府园艺所的所在地。士林官邸外围大约有20公顷属于警戒地带,是普通人不可逾越的雷池,可谓壁垒森严。蒋氏夫妇居住的小楼被涂成灰色,隐于莽莽苍苍的山林之中。

门口有一间著名的咖啡馆,用一张非常大的黑白照片做招牌。照片上,身穿白色婚纱的宋美龄和西装革履的蒋介石含笑相依——这是1927年12月1日蒋介石与宋美龄在上海大华饭店举行“世纪婚礼”时使用的婚纱照。

一个喝美国牛奶长大、聪慧灵巧风华绝代的富家千金,一个横刀立马纵横四野、野心勃勃且踌躇满志的新晋权贵,就这样在镜头前定格了他们一生的传奇。他们的故事绝不是用简单的“情投意合”或“权钱交易”这样的字眼就能概括的。有人试图用“霭龄爱财,庆龄爱国,美龄爱权”来总结宋氏三姐妹的一生,但是,普通人的一生尚难一言蔽之,何况以中国特殊时代作为背景来成就传奇的宋家三姐妹?她们的个人生活和情感经历被历史的激流裹挟,泥沙俱下,谁能了解那些低眉浅笑后面的悲欢离散?谁能懂得那些沧桑巨变后面的沉默不言?历史不过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一部部辉耀后世的史书,总将成王败寇的阴谋、丑陋、真实、虚伪、曲折、荒唐、必然与偶然,潦草地丢弃于时间的荒原,任由它们风烟漫卷,被后人演绎、推断、戏说,蒋宋的故事何尝不是如此。

伴随这场“世纪婚礼”而来的,有光辉荣耀,也有是非沧桑。历史成就了在锋芒毕露中走向权力顶峰的男人,更成就了作为“第一夫人”出现在美国白宫和抗战前线,以出色的口才和绝代之风华让世界为之倾倒的女人。而同时,伴随这场“世纪婚礼”而来的,还有对他们的婚姻和情感的种种探询与质疑。关于权力和交换、风流和荒唐、忠贞与背叛、明争和暗斗的种种说法,近一个世纪以来一直沸沸扬扬甚嚣尘上。可是直到106岁才离世的宋美龄,在漫长到几乎被遗忘的时光里,自始至终选择了沉默。对于过往,她不置一词,不留一字。我更愿意相信,这不是对历史的轻慢,而是对真相的尊重。

士林官邸的风格用时下一个流行的词来形容再贴切不过了,那就是“混搭”。和这桩婚姻一样,中西合璧中有一种奇异的和谐,让人产生无限好奇和窥视的欲望。据说宋美龄酷爱玫瑰,因此官邸花园内开辟了很大的玫瑰园,遍植世界各地的玫瑰花。到了玫瑰盛开的时候,有着怎样撩拨人心的无边春色呢?代表爱情、青春、美丽和热烈的玫瑰就像这里的女主人,一笑,便可以倾城的。

可惜我来的不是时候,玫瑰园里只剩了几枝瘦骨嶙峋的花朵,潦草地挂在枝头,像极了晚年独居异乡的宋美龄,那份孤傲到底掩不住骨子里的落寞凄清啊。

梅园想必是蒋介石纾解乡愁的去处吧?诗人张枣曾有一首著名的诗《镜中》,开头两句是这样的:“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南山。”假如蒋介石在梅香浸润的梅园里读到这两句,他会不会产生共鸣呢?

当然,那时候根本就没有张枣,更不会有张枣的诗,那么必定只有李后主的词让他触景生情了: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旧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更生。

玫瑰与梅花,应该说是士林官邸中西结合的典型了,而古意盎然的亭台、鱼池、鸟笼穿插着喷泉、雕塑、教堂,在这里穿廊过渡,总有几番“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

这种感觉一直延续到了士林官邸的正馆。官邸花园是1996年对公众开放的,而一直到了2012年,正馆才对公众开放。在门口穿上鞋套,跟随导览人员进入大门,迎面而来一张巨大的红木龙凤根雕屏风,其功用类似北京四合院门口的影壁。过堂墙上挂着宋美龄的四副条屏“梅兰竹菊”,下方放置中国传统的圈椅案几,供等候的客人小憩。

往里走是一个西式客厅,壁炉、烛台、地毯、钢琴一应俱全,还有电影放映室。长袖善舞的宋美龄常常在家里请客会友,弹琴唱歌,下棋观影。与客厅相连的餐厅里摆放着二张餐桌,一张西式长桌、一张中式圆桌,照顾到不同饭局的需要。

中西混搭的大客厅想必是宋美龄的得意之作。这里包含了两个中式会客区和两个西式会客区。可以想象客人坐在西式壁炉前的沙发上,踩着厚厚的纯毛地毯,喝着地道的英式下午茶,抬眼看见的,却是四个苏州园林风格的玻璃花窗。这些窗框里的画面每每随季节和光线的变化而变化,不是桃李依依,便是梅兰飘香。四季花草树木皆可借景入室,成为一幅幅变幻无穷的画,让人不能不佩服女主人的审美和用心。

二楼是夫妇二人的私人空间,有起居室,卧室、书房和画室,还有一间装潢精美的西式客房,当时的韩国总统李承晚、美国副总统尼克松等各国政要访台时也曾在此下榻。由于生活习惯的差异,蒋宋早年起就同房不同床。两人的卧室中间有一门相隔,既相通又互不干扰。蒋介石习惯早睡早起,宋美龄则是典型的夜猫子,每天睡到中午才起床。不过蒋介石对夫人十分体贴,无论公务多繁忙,他每天中午都要从总统府办公室赶回家,陪刚刚起床的夫人吃午餐。这个习惯成了铁打的规律,风雨无阻。而且,戎马半生的蒋介石,在宋美龄的影响下还信了基督教,在他卧室的床头,端端正正摆着一册翻旧了的《圣经》。

士林官邸建成之后,蒋氏夫妇在此居住了15年,直到1975年蒋介石去世,宋美龄赴美。这之后人去楼空,以致苍苔漫卷,衰草丛生。宋美龄几次回台时仍在此短暂居留,不过总是来去匆匆。再往后至爱亲朋一个个先她而去,想必触景生情,就连短暂居留也越来越少了。最后,士林官邸只能随往事尘封,成为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她亦是不肯归来了。

走出正馆,看到路边绿篱的枝叶间探出一串串紫色喇叭花的小脑袋,晶莹透亮的雨珠悬而未滴。我这才注意到雨停了,杜鹃花喧嚣着挤满了路肩。蜿蜒曲折的石径湿漉漉地伸进幽暗的山林,被青藤缠绕的大树挡住去路,转个弯,渐渐消失在天青色的烟云里。

暮霭中时空重叠,我仿佛看到穿长衫和旗袍的一双背影,像身边那些平凡的老人一样,一边散步一边聊着家常,慢吞吞地走着,一点点消失于山路尽头。

历史总在重复上演这样的故事——“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溪的美鱼知道

那流泪倾诉的依赖难分离

风的柔山知道

那留在千年的故事难忘记”

——纪晓君《爱延续》(《台北故宫》片头曲)

台北故宫 万物静观皆自得

1925年10月10日,在北平温煦的秋阳中,紫禁城紧闭的大门缓缓开启,曾经遥不可及的明清皇家宫殿终于向普通民众展现出高贵的姿容。自此它有了一个新的名字——故宫博物院。

然而在日本人觊觎的眼光和铁蹄下,中国大地已承载不了岁月的安稳与静好。1933年,13427箱故宫文物被迫开始了漫长颠沛的南迁之旅。这一走,北平、上海、南京、乐山、峨眉、湖北、湖南、贵阳、安顺、巴县、重庆……历时十几年,历程二万里,在纷乱的战火和恶劣的自然条件下,一万多箱国宝辗转了半个中国后集中到重庆,居然毫发无损地回到南京——这不可不谓文物迁移史上的一个奇迹。

抗战胜利以后,内战烽烟再起,1948到1949年,部分精挑细选的国宝不得不再次漂洋过海,并落户台湾,这才有了1965年在台北正式开馆的“国立故宫博物院”。当年那些守护国宝辗转迁徙的人们,上至国民政府的高官,下至清点装箱的职员,当时谁都没有想到,这一走,竟然是海天相隔,了无归期。

我在雨雾中眺望青山之中的国立故宫博物院。

就面积而言,台北故宫不到北京故宫的十分之一,仍是黄墙碧瓦、雕栏玉砌的风格,中国古典建筑的原汁原味。山不高,植被却茂密。春去秋来,朝云暮霭。如《台北故宫》纪录片的片头曲里所唱——“溪的美,鱼知道;风的柔,山知道。”半个世纪过去了,这些辉映几千年中华文明之光的国宝,就这样被外双溪的群山默默收藏。“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一溪一水,一虫一鸟,想必都被赋予了别样的特质。台北故宫像是镶嵌在青山之中的熠熠宝珠,她的风采是需要去仰视的。

中华之美,美在文化。文化之美,尽在故宫。两岸故宫有太多同根同源的痕迹。曾被乾隆皇帝赏玩过的《富春山居图》之“无用师卷”藏于台北故宫,而另一部分“剩山图”则藏于浙江省博物馆。说起《富春山居图》,它的身世极为坎坷。乾隆皇帝曾经指鹿为马,断定“子明卷”为黄公望真迹,“无用师卷”是仿作。后经研究者反复论证,公认“无用师卷”才是黄公望手迹。此画不仅经历过如此乌龙,还差点毁于痴迷者的殉葬之火。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抢救出来,却还是身首各异,分割为《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和《剩山图》长短两部分。直到2011年,在两岸有识之士的共同努力下,这幅画终于在台北合璧展出——命运多舛的《富春山居图》总算迎来了几百年分离之后的悲喜相逢。

北京和台北,一北一南两个故宫,都以1925年那个金秋作为起点。有人说它们是母子,有人说是姐妹,有人则形象地把它们比喻成鸡蛋的蛋白和蛋黄,西瓜的皮和瓤。面对众说纷纭,紫禁城的殿堂不言,外双溪的青山不语。同一轮明月辉映着同一个根,在哪里都灼灼其华,何必去做无谓的比较呢?

北京故宫的建筑本身就是一首恢弘华丽的史诗,何况还有150多万件历代藏品。而台北故宫虽然只有60多万件藏品,只是当年南迁文物数量的四分之一,但从被反复挑选的身世就可以知道,这些东西是精品里的精品。台北故宫内的展品基本上每三个月更换一次,这就意味着,你每次来看到的东西可能都不一样。理论上讲,一个人要想看完台北故宫的全部藏品,大概需要30年的时间。

如果你千里迢迢奔到台北故宫,只是围着“镇馆三宝”毛公鼎、翡翠白菜、肉形石转了几圈,恐怕就真是白来了。应该说台北故宫的宋元书画、古籍善本、名窑瓷器,精品玉器、宫廷珍玩……林林总总,每一件都是稀世珍宝,都值得细细品味。尤其宋元书画收藏,台北故宫可谓大观。除了“苏黄米蔡”的书法作品,还有郭熙的《早春图》、范宽的《溪山行旅图》、李唐的《万壑松风图》这三幅名款可信的巨作,它们共同辉耀了北宋这一中国文化的黄金时代。

中国文人一直痴迷于用黑白山水来抒情寓志的方式。大唐盛世的莺歌燕舞和浩荡春风之后,宋元时代的审美取向渐渐偏向道家思想,大道至简。这种哲学思想运用于中国绘画中,形成了以黑白两色来描绘世间万物的风格。水墨渗化所产生的特殊意境和空灵静虚的效果,与道家追求的天人合一、大美无言的思想一脉相承,为人提供心灵和精神皈依的去处,让人回归生命本身的自省自足。古时很多画家同时也是诗人、书法家、哲学家、艺术家,这些黑白线条和浓淡不一的墨色组合,成就了画中的诗、诗中的画,哲思情趣如行云流水,穿行于天地万物与心灵之间,自由往来,天人合一。

台北故宫之美,寥寥数语难以胜数。从镇馆三宝到精美的北宋汝窑,从妙趣横生的宋代定窑婴儿枕到明代的青花龙纹天球瓶,从清代珐琅器到古意悠远的宋元书画……从这些沉默的器物和发黄的宣纸间散发出来的,是沉淀了千百年的韬光,它们可能在瞬间与你的眼睛、你的心灵建立某种奇妙的连结。于是你有了穿越时光隧道的能力,跨过千秋岁月如若初见,承载于这些器物身上的情感和情绪、酣畅和淋漓,甚至光影和声音,刹那间扑面而来,你会触摸到它们最初的脉动和呼吸……

万物静观皆自得。在台北故宫,去体会器物与时光交融的生命之美。

“天南星科的花期风和日丽

适合和你一起拉着手到田里摘海芋

昨天下的那场雨告诉我春天就要来的消息

春天就要来到竹子湖里”

——安妮朵拉《海芋季》

阳明山海芋季 云恋青山花恋海

来台湾之前我在网上翻阅一些游记和攻略,对“海芋花”印象深刻。海芋花俗称马蹄莲,是一种很素雅的花,白色马蹄状的花型,无香,并不惊艳。只因它生长在水田里,仿佛就被赋予了莲花的灵气,荷花的雅致。尤其当它们成群成片出现的时候,俨然具备了“秒杀”文艺青年的资本,引得他们纷纷大呼小叫:“没看过海芋花海,就不要和我谈文艺!”这种腔调勾起了我对海芋花海极大的兴趣。我挑这个时间来台湾,多少有点受此影响。

头一天下雨没去。第二天,雨还是时断时续。我哪里还坐得住?不管那么多了,决定明天起个大早直奔阳明山,直奔竹子湖看海芋!

阳明山在台湾曾被称作“草山”,因为山上遍生茅草得名。驱车行进中,越来越觉得“草山”之名名副其实。青幽茂密的植被完全是一张巨大的绿毯子,把阳明山覆盖得密密实实。阳明山海拔只有400多米,但一路竟然可以用“云蒸霞蔚”这样的词来形容。山路蜿蜒,每个转弯处都附送一份惊喜,被雨雾装扮得千姿百态的山峦一而再、再而三地点亮了我的眼睛。

树林里雾气迷蒙,野草杂木和硫磺的气息混杂在一起,充溢了每一寸空间。虫鸣鸟叫此起彼伏,却了无踪迹。骤然有雀儿从眼前扑棱棱飞起,抬眼去寻,只看到受了惊的野花在眼前摇摆不停。盘根错节的大树直插云霄,树下布满苔衣。也不知道这树有多少年了,时光躲在它苍劲的身躯里沉默不语,任凭翠绿的青藤恣意纵情、放浪形骸地攀缘而上。一排排深褐色根须从树干上横着垂下来,随风飘荡,好像寿星老人的冉冉长须。侧耳聆听,似有水珠滴落青石的声音,滴答滴答,隐隐透着某种玄机。

遍植海芋花的竹子湖,是位居大屯山、七星山与小观音山之间一片平坦的谷地。这里曾是火山爆发后形成的堰塞湖,湖水退去后,火山灰留下的肥沃土壤让这片土地充满生机。据说早年这里箭竹繁茂,“竹子湖”因此得名。近些年因为海芋花的经济效益更好,农户们开始大量种植海芋,并逐渐形成规模。今天的竹子湖已成为台湾最大的海芋种植基地,年产量大约500万支,占全岛海芋花总产量的90%。

天气仍然阴晴不定,太阳时隐时现。一条白色云带缠绕在半山腰。渐渐地,开始有海芋花进入我的视野,从一簇簇,一丛丛,到一小片,一大片。不过真正“秒”到我的,还是在穿过蜿蜒小径进入山谷腹地的那一刻。

眼前豁然开朗,一大片白色花海突然闯进我毫无防备的眼睛——花海荡起的涟漪在风中翻腾,碧浪般涌到山脚,却被青山挡住,不甘心地再次奔涌而去,又被挡了回来。一波一波此起彼伏,好像激情一直澎湃——这情景的确“秒杀”了我的想象,让我跟贾宝玉一样,立在那里成了一只“呆鹅”。

也许用“壮观”“狂野”“澎湃”“汹涌”这样的词来形容海芋花海是不够贴切的,实际上,海芋花给人的观感更多的是柔美。它们形态纤弱细长,一幅羞答答欲说还休的模样。宽大的叶片中心抽出一只瘦长的青茎,细细的长茎托起一支纤尘不染的白花,娇娇柔柔的样子,很有点林妹妹的弱柳扶风之态,叫人不能不生出百般怜爱。然而当成千上万的海芋花汇成白色的海洋,并且随风卷起一浪浪涟漪奔涌的时候,便淡了小女儿的娇羞而有了母性的博大,像在深情呼唤远方的游子。

此时,悬在山腰的那条白雾有点急吼吼的样子,翻卷腾挪,想要俯身扑进这片花海。叶的绿,花的白,天的青,被变幻的雾牵引着、游弋着、交织着、慌乱着。一会儿花流淌到云端,一会儿云又泛滥到花间……不知道究竟是谁在纠结?谁在缠绵?谁在挽留?谁在等待?

如同一场阴谋,浓密的大雾像一张天罗地网,突然间罩了下来。短短几秒之间,天光骤暗,山、树、溪流、人影全部遁去,整个山谷凝固了。只剩眼前这些白色的花,海市蜃楼一般浮现。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触摸洁白的花瓣。一份幽凉的感觉从指尖传过来,荡起些微的颤栗。

超凡脱俗。

是的,终于找到这个词了。此刻的海芋花给我的感觉就是如此,只能如此。难怪王阳明会留下这样的哲言:“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几分钟以后,浓雾消散,万物重归秩序。山水依然,房舍依然,花海依然。

年轻的花房姑娘戴一只白色发卡,围着黑色塑胶围裙,穿着长雨靴,耐心向游客传授采花技巧:“花苞全张的维持不了多久,裹得太紧的有可能开不全,要挑那种三到七分开的。采花的时候,不要左右扭动或大力拉扯。看,只需这样把手伸到水里,握住花茎底端,垂直往上拔,听到啵的一声就可以了。”

因为种植需要,花田里都会垒出一条条高于水面的田埂,游客可以沿着细长的田埂走到深处去。我很快便掌握了采花技巧,那一声声美妙的“啵啵”声带来了极大的愉悦和满足。忽又想起红楼梦里晴雯喜欢听撕扇子的嗤啦声,以前觉得不可理喻,此刻便原谅了她的娇憨任性。

采了花,我们就近找一家农家小馆吃饭。汁香味浓的“三杯鸡”,清脆碧绿的“滑蛋过猫”,刚从山上采摘来的箭竹笋,软软糯糯的小笼蒸米糕,黄澄澄的煎蛋豆腐……竹子湖的农家菜也是远近闻名。我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望着青山花田,认定五柳先生的桃源已经妥妥帖帖地安放在眼前。

阳明山之于台北,有点类似香山之于北京,仿若一个城市的后花园。只是如果非要把香山比作成熟多情的女子,用层林尽染的姿色撩拨你、诱惑你,让你心醉神迷,那么阳明山则更像心无城府的少女,用烟云缭绕的花海拥抱你、抚慰你,让你忘了归期。

难怪有此一说——台北不可一日无此山。

“海风冷冷吹胸前海鸟哮无停

乎阮想起三年前为何这不幸

初恋的爱情留恋的海边

双人相爱在野柳”

——江蕙《相爱在野柳》

台湾野柳地质公园 无心插柳柳成荫

第一次看到“野柳”这个地名,觉得这地方一定很浪漫。想象中的野柳,是波涛汹涌的悬崖上长出一片柳树林,是把“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场景搬到海边,多撩人啊。后来才知道这想象实在太离谱了。

野柳的柳,只是海边一些被风化的石头而已。从地质学上讲,野柳景观的形成是2000万年前造山运动的影响,海底沉积岩上升到海面之上产生单面山、海蚀崖、海蚀洞等地貌,再经过几百万年的海蚀、风化、潮汐、温度带来的热胀冷缩,形成了蕈状岩、姜状岩、蜂窝岩、溶蚀盘等岩层景观。换句话讲,大自然用天地洪荒造就了一个石头花园。

野柳之所以被中国旅游爱好者熟知,是因为它曾登上过《中国国家地理》“选美中国”的榜单,获得了“中国最美八大海岸”的第二名。我知道野柳还有一层原因。爱好摄影的先生曾在《中国国家地理》上发表过几幅拍摄于野柳的作品,海浪中的蜡烛台被他拍得相当唯美。因此我来这里,是带着很高期待而来的。

好在野柳没有让我失望。

我们到野柳地质公园的时候是下午。天光晦涩,厚厚的云把天空压得很低,像是快要跌进海里。沿着步道往海边走,平整宽阔的海滩上,很突兀地冒出许多褐色石头。它们并不美,显得有些蛮横,有些不合常理,迎着我惊诧的目光不屑一顾:大惊小怪!

海边有岩石不少见,奇怪的是它们的质地、形状和规模。首先是成群结队,其次是质地粗糙、形状怪异,让人大开眼界。

我想,只能是一个喝醉的诗人,在月色极好的夜晚,才会脱口而出“野柳”一词的吧?或许只有在诗人眼里,石头才会和柳树联系在一起,赋予它生命的质感和生机。被风沙和海浪雕刻的棱角,被潮汐和时间吞噬的空洞,正是命运给予它的磨砺,赐予它的祝福。

今天的我们,如果也能拥有这样诗意的情怀,那么我们的想象力,也许就能和“野柳”产生更多的链接。

野柳地质公园并不大,准确地说,它是一条1.7公里长、250米宽伸向海里的山岬,更形象的说法是一条伸向海里的“舌头”。顺着步道一路走来,蜡烛台、女王头、仙女鞋、豆腐石、地图石、情人石、卧牛石……这些景观像一本慢慢展开的书,一路给你带来快乐和惊喜。

要论野柳最浪漫唯美的景观,当然非“女王头”莫属。

这尊突起于斜缓石坡上的“女王头”被公认为野柳的标志,也是公园门票上的图案。首先胜在高度,女王头整体高度达到2米。单从这点看,她也是有理由傲视群雄的。其次她的整体线条十分流畅,云鬓高耸,下颌微仰,美目远眺,顾盼生辉,端庄中流露出高贵典雅的气质,令人不能不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啧啧称奇。

或许因为女王头声名太大,1983年曾经有人企图用利器切断女王头,未果。但她的颈部从此留下一道长长的伤疤。事后园方调和相同颜色的水泥来替她“整容”,但没维持多久,这道疤痕反而更加明显。

随着时光流逝,女王头命运堪忧。她修长的脖颈因为长期遭受风化侵蚀,已经变得十分细弱。地质学家推算,依照目前的风化速度,“女王头”颈部大概还可以坚持10到20年。一旦遭遇大地震、强台风的袭击,随时可能寿终正寝。不过官方未雨绸缪,已经找到一块名为“俏皮公主”的石头作为“女王头”的接班人,据说外形颇有几分年轻版“女王头”的神采。只是我在野柳风景区转来转去也没找到“俏皮公主”,倒是发现一个扎着冲天辫、系着围巾、心无城府的“野丫头”。

旅行的乐趣就在于此。不同的眼光,不同的视角,不同的感受,会带来不同的形貌,不同的内涵,不同的发现。我简直要雀跃了,因为野柳从此多了一个属于我的“野丫头”,好像这个地方和我建立起了某种特殊联系。

和“女王头”高高伫立在岸上不同,“蜡烛台”则放低身段,飞身入海。海浪不断冲进这个低洼处的溶蚀盘,在岩石上绽开无数浪花。海浪像一个秉性无常的男人,有时温柔,有时凶悍,有时焦躁,有时沮丧,有时狂热,有时冷淡。这些岩石像永远逆来顺受的女人,接受一切,包容一切,承担一切。于是它们有了和别的岩石不一样的形貌——海浪的冲刷使“蜡烛台”显得十分光洁,质地细腻如打磨过的玉石,有一种精致的美感。光润的石面像一张巨大的餐桌,桌上摆满高高低低的烛台。蜡烛有的已经点燃,你仿佛能看到烛尖上一簇簇跳动的火焰。

旁边一对小情侣在调笑,他们把蜡烛台比喻成女人的香艳之处。男孩放肆的笑声和女孩娇憨的嗔怪令人浮想联翩,忍俊不禁。

上帝有多爱这片海?用天崩地裂的洪荒之力,用几百万几千万年的时间,创造了野柳,让来到这里的我们除了惊叹,唯有对大自然顶礼膜拜。

离开的时候回望野柳,这些石头好像多了一份亲切,一点温度。我脑子里突然跳出一个念头:被风沙、波浪、潮汐、海流、温度、时光磨砺的这些石头,是不是也跟大青山无稽崖下的那块石头一样,生来有一段痴心,直到历经沧海桑田的劫难之后,终于沉默地伫立在这里?

这么想着,再看过去,它们好像真的有了一种柳的韵致。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

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

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邓丽君《何日君再来》

邓丽君墓园 一弦一柱思华年

去金宝山探访邓丽君墓园的路上,仿佛为了应景,天空再次飘起了蒙蒙细雨。她如泣如诉的歌声融进漫天飘飞的雨丝里,浸润在每一寸氤氲的空气中,弥漫在云雾缭绕的山路上——“分不出是泪是雨,泪和雨忆起了你。忆起你雨中分离,泪珠儿洒满襟……”脑海中浮现出她年轻时的模样,双手托颊,笑靥如花。“眉是山峰聚,眼是水波横”,从里到外透着那种令人舒服的干净和明亮,还有一丝白鸽子般的羞怯。

对于很多人来说,邓丽君是小城故事的邻家小妹,是在水一方的梦中情人,是香港之夜的靡靡之音,是空港月光下的一滴胭脂泪。白玫瑰的清雅与红玫瑰的浓艳奇妙融合,清新与时髦、温婉与愁绪盈盈若水,荡漾在她的歌声里,赢得了传统与现代审美眼光众口一词的青睐。她袅袅娜娜、娉娉婷婷地停驻在许多人的心里,让他们在她的低吟倾诉中丢盔卸甲,沉醉不知归路。

据说金宝山墓园的老板也是邓丽君的歌迷,当年听闻邓家在为邓丽君挑选墓地,便诚意力邀,表示愿意免费提供占地150坪的墓地,用于建造邓丽君墓地和“邓丽君纪念公园”,象征性只收取了1元台币,让邓丽君叶落归根,也为歌迷提供一个缅怀追思的去处。如今20多年过去,金宝山不仅成为台北的一处旅游胜地,墓地的价格更是飙涨了许多倍。名利双收,让人不能不佩服老板的精明。

我们绕道而来,耽误了一些时辰,上山时已近日暮,游玩祭扫的人们早已归家。从山脚往上行,依着山势,各式各样的墓地满山遍坡,掩映在苍翠幽深的丛林间。越往上走,越是空灵寂寥。山上的花草树木,似乎都带着一种莫可名状的神秘。

雨时疏时密,山路上雾气蒸腾。突然,涌出一团巨大的浓雾,把我们的车彻底包裹住,什么都看不见了。一阵寒意倏然袭来——我们,该不会迷路吧?我怯怯地问。

开车的朋友倒是淡定:不可能,这里没有别的路啊。可我还是听出他声音里的一丝犹豫。

几经周折,车子终于从浓雾中钻出来,眼前神奇地出现了一个小岗亭。刚才被雾遮挡,我们绕了几圈竟然没有看到。我如释重负,停车询问,那个保安模样的男人大概也觉得奇怪,他伸手往前面一指:就是这儿呀。

顺着他指的方向,“邓丽君纪念公园”的牌子清清楚楚地出现在前面,一道雨后的夕阳正巧落在上面。

我们走进静谧的“筠园”。园区占地面积大概500平方米,分墓地和公共区域两部分。拾级而上,已经听到婉转的歌声在空旷的山谷回荡:“好花不常开,好景不长在,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一架黑白大理石砌成的巨大钢琴出现在眼前。琴键黑白分明,仿佛正被她的纤手触碰,弹奏出耳熟能详的旋律。钢琴后面是邓丽君的一尊金色铜像,微仰着头,双臂伸开,满面春风,看不出是出场还是在谢幕。也罢,何必追问,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法回答——个中滋味,冷暖自知。

邓丽君出生在台湾老兵聚居的“眷村”,从小就被打上了“外省人”的烙印。父亲为排行第四的女儿取名“邓丽筠”,意为“清丽的竹子”。早早就显示出过人表演天赋的邓丽君,清秀美丽,歌喉甜美,13岁起就辍学登台,赚钱接济家用。只是那时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女孩来日会成为红遍世界的歌坛巨星。

邓丽君的童年是清贫而困窘的,在那个远离祖辈故土的地方,眷村的孩子从小就浸泡在浓浓的乡愁里,有着异乡人的情怀。邓丽君成名之后大部分时光里,驻留的地方并不是台湾。她的足迹踏遍日本、新加坡、泰国、美国、英国、法国等国家及香港地区……盛名之下,人们不懂,她为何总将一个孑然的背影留给她的故土。

邓丽君有过美好的初恋,却因恋人的猝然去世戛然而止。声名大噪之后的她因“假护照”风波曾被日本警方短暂拘押,身心俱疲。于是漂洋过海去了美国,并在那儿与初闯好莱坞的功夫小子成龙有过一段恋情。才子佳人最终各分东西,看似美丽的恋情正如她在歌里唱的那样“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后来成龙接受访谈时表示,邓丽君是一个“很干净,很高贵,很美丽”的女孩子。成龙天性喜欢热闹,动辄把哥们儿义气放在首位;邓丽君却孤傲、安静,她要的是一种纯度很高的两人世界,不受外界干扰,不容半点瑕疵。两人因缘分而了解,却因了解而分离。

20世纪80年代初,如日中天的邓丽君和香格里拉集团的公子郭孔丞有过一场婚约。那时的邓丽君十分渴望拥有一份平凡安定的家庭生活。未料婚礼前夕陡生变故,郭家提出的条件是邓丽君必须退出歌坛,放弃演艺事业,一心一意相夫教子。这让自主性和自尊心都极强的邓丽君无法接受,最终决定放弃婚约,再次远走他乡。也许她未必没想过退出歌坛,只是不能容忍“爱情”被“条件”所绑架。与幸福失之交臂的她,所有情感只能融化在歌声里,直到把自己唱得泪流满面——每一滴泪,都是不能触碰的痛,不堪回首的伤。

铜像旁一条甬道通向墓地。小径深处,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举臂若伞,庇护着石棺。石棺是黑色大理石筑成,上面镶嵌了她的一张彩色照片,镌刻着她的本名“邓丽筠”和生卒年份“1953~1995”。石棺中间,一个大理石雕成的粉白色玫瑰花环十分醒目,想必那是她的所爱,也是她永不凋谢的青春象征。石棺前方还有一尊白色大理石半身卧像,长发披肩,眼神温柔,像在诉说什么——可纵有万语千言,更与何人说?

她的一生,实在令人唏嘘——看似拥有了全世界,却没能寻得一方停泊的港湾。万千宠爱于一身,最后一刻却只有无尽的孤独绝望,和痛彻心扉的一声声呼唤“妈妈,妈妈……”伫立在她的墓前,我为这个漂泊无依的灵魂潸然泪下。

筠园之下,碧海长天。雨后草丛中,蜘蛛结起一张大网,上面有偌大的雨滴,让人想起佳人腮边晶莹的泪。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爱与哀愁凝聚在这一弦一柱之中,抛洒在无尽的时光之墓上。岁月经年,冬去春来,日日夜夜陪伴着她的,也只有这一山的风,一海的浪,任多少追忆怀念都挥不去的寂寥……

突然明白了她的歌声为何一直在空谷回荡,唱不尽的幽怨缠绵啊。

“这里的街道有点改变

这里的人群喧闹整夜

望着朦胧的海岸线

是否还能回到从前”

——陈绮贞《九份的咖啡店》

侯硐和九份 流水落花春去也

知道“侯硐”这个地名源于一些旅游攻略里关于“猫村”的图片和介绍。我想象中的侯硐,应该是一个充满人文气息的小镇,像丽江、周庄那般古雅,时光沉睡在慵懒的窗台和屋檐下,猫咪们趴在房前屋后,游走于充满旧日风情的大街小巷,透过雕花的窗棂与你四目相对——那是文艺青年最倾心的风情画。我想,哪怕美人迟暮也该风韵犹存吧!

到了这里才发现,哪里来的美人,侯硐就是一个满目沧桑的老汉啊!佝偻瘦小的身躯,比想象中更瑟缩、更冷清、更寂寥。如果不是空旷的站台上一道道锈迹斑斑的铁轨,伸向云雾缭绕没有尽头的远方;如果不是庞然大物般的拱形运煤桥颇不协调地跨越在青山之上,如果不是洗煤厂残破的厂房和白墙上“产煤裕国”的标语,还在斑驳的废墟中诉说昔日的辉煌——我实在想象不到侯硐这么一个小小的山村,也有过叱咤风云的往昔。

面对今天不足百人的居住人口,你真的很难想象,几十年前的侯硐曾经怎样的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站台上汽笛长鸣,大山里机器轰隆。地下的矿产就是金钱和美女,就是财富和权利,就是现实和未来,就是梦想和天堂。采矿的人们一拨一拨涌进这个小小的山坳,在这里安家落户,生火做饭,生儿育女。昼夜不歇的车轮如同年轻汉子跳动不息的脉搏,强劲有力,充满生机和活力。他们的梦想和汗水在荷尔蒙的激发下四处飞扬,把偏安一隅的小小村落搅得尘土飞扬,热气腾腾。

如今的侯硐只剩下老人了。站台旁散落的民宅像无人认领的弃婴,快要被满山满坡的绿色淹没了。中午的阳光从云层里钻出来,发现这里没有缭绕的炊烟可以纠缠,只好心不在焉停在草叶茂盛的坡坎间,溜进冷落的门扉、寂寥的窗户间,苍白着脸四下打量。这一打量却有了惊喜,因为——猫咪们出来晒太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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