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才了蚕桑又插田

唯有葵花向日开 作者:徐昌才 著


辑一 田园素描

才了蚕桑又插田

——翁卷《乡村四月》散读

农村生活的节奏是什么?一言以蔽之,宁静而又紧张。说宁静,针对自然风光,山清水秀,鸟语花香;说紧张,针对农人而言,忙于农事,难得停歇。宋代诗人翁卷长期生活在农村,对农村的自然风光和农民的生产生活都非常熟悉,并且从内心深处产生了一种真挚而强烈的感情。诗人热爱农村的山水风光,喜欢那些勤劳的人们,他的诗歌《乡村四月》就以朴素、自然的语言赞美了农民的辛勤劳动,描绘了农村的美丽风光,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引发人们广泛的联想。诗歌是这样写的——

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

春夏之交,天地回暖,万物吐绿,生机勃发,农村自然更是一片美丽风光。碧绿染遍了山岗平原,白水溢满了山川河流,阳光放射出迷人的艳丽。诗人放眼天地,不明点直说山清水秀,而是妙手设色,对比画境:山之色,浓郁苍翠,水之色,白净亮丽,色彩明艳,醒目动人。“绿”之后着一“遍”字,可以想见,诗人所写绝非一棵树,一片林,一座山,而是漫山遍野,千山万岭,树树皆绿,山山皆青,“绿”得辽阔壮观,“绿”得气势磅礴,“绿”得生机无限。王安石名句“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绿”遍江南,范围更广,气势更足,生机更旺。不“绿”江北,只“绿”江南,是山是水,是树是草,包容其中,何等阔大,何等神奇。王安石家在江南,思念故园,因此,在他眼中,春风只绿江南。翁卷,住在农村,热爱农村,热爱生活,因此,在他心中,春绿遍布农村。二者情境有别,本质一致。“白”字之后加一“满”字,亦可看出,诗人眼中,不是一条小溪,几畦秧田,而是目力所及的所有川渎,白晃晃,水灵灵,溢满春水,溢满生机。想象这样一幅画面,一片碧绿宽阔的田园,在阳光的映照下,溪流如白练绕田流过,沟渠似玉带穿行田间,秧田水满,平展如镜,闪闪烁烁,多么美丽的画面,多么迷人的风光。一个“满”字,带出了丰富的联想。

农村的另一处风光是声声鸟鸣。诗人写细雨如烟,丝丝缕缕,朦朦胧胧,诗人写子规啼鸣,声声悦耳,催促农事。看似不加选择,随意落笔,其实,正是抓住了春夏之交农村风光的典型特征。春夏多雨,不大不小,滋润土地,催发生机,农民喜欢,往往及时下地,翻土的翻土,耕种的耕种,到处都是一派忙碌紧张的气氛。子规鸟,又名杜鹃或布谷,初夏昼夜长鸣,鸣声类似催促人们赶快播种布谷。农民对此非常熟悉,每到子规鸣啼的时候,心里就多了一份警醒和忙碌,新一轮的播种又要开始了。顺便提及的是,翁诗人这儿的子规啼鸣,与“杜鹃啼血”这个典故毫无关系,不带一星半点的凄清悲怨,这儿只是农村常见常听到的子规鸣叫,一种应时而鸣,催促农事的鸟儿。如烟似雾的细雨,声声清响的子规,勾勒出一幅幽静和谐的画面,让人联想到农村独有的氛围——宁静、祥和、优美、迷人。再加上诗歌第一句的亮丽色彩的生动描写,我们可以感受得到,诗人对这片山水的欣赏和喜爱,对这种氛围的熟悉和青睐。

四月乡村最精彩的风光还是那些勤劳能干的农民。你看,整个村子,家家户户,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闲着,人们才忙完蚕桑,又下田插秧去了。一个季节有一个季节的农活,各人有各人的任务,农民总是忙个不停,但是他们没有怨言,他们习惯了,他们喜欢这种清静有序,平淡普通的日子。妇女操持家务,采桑养蚕,缫丝织布,缝缝补补;男子砍柴担水,耕田种地,养家糊口;小孩读书的读书,放牛的放牛,割草的割草,帮助大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一家子就这样踏踏实实,本本分分地干自己的事儿,生活虽然忙碌、劳累,倒也清静自在,还图什么呢?只要能够简单安稳地过日子,这就足够了。诗人在打量这一切,欣赏这一切,农村这种平静而紧张的生活,令他羡慕。他是个读书人,他有过仕途经历,他怀抱功名之念头,可是,今天,他明白了,农村如此清新、朴实,如此自然、宁静,如此淡泊、有序,这才是他向往的地方啊。

梦觉流莺时一声

——苏舜钦《夏意》散读

一个诗人在一个炎热的夏日中午做了一场梦,梦中发生了怎样的故事,我们不知道,但是我们分享到了他梦醒之后的清凉和幽静;一个诗人在一场夏日美梦之后发现了一座庭院,庭院里没有奇花异草,茂林修竹,但是我们体验到了别具情韵的清新和亮丽:这就是宋代诗人苏舜钦的小诗《夏意》留给我的第一印象。诗歌是这样写的——

别院深深夏簟清,石榴开遍透帘明。树阴满地日当午,梦觉流莺时一声。

诗人描绘的景致和生活,其实不过就是大多数人非常熟悉的内容,庭院环境如何幽深宁静,花草树木如何秀丽可人,午睡休息如何闲适自在,可是诗句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诗人的心情,诗人的感受,诗人的生活态度,却是现实生活中我们大多数人难以企及或是无心留意的。看看诗人心目中的阴阴夏日吧。

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小小庭院,树木成林,浓荫蔽日,栽种一些花花草草,姹紫嫣红,五彩缤纷。盛夏酷热的日子里,在院子里摆上一张竹席,或一卷在手,席地而坐,吟咏诗词歌赋,或安然入眠,进入梦乡,享受清凉快意。诗人强调竹席清凉,意在表达一份舒心惬意。试想,燥热盛夏,一个人躺在自家小院的竹席上,做自己的清凉梦,何等闲适,何等逍遥!记得小时候在乡下生活的日子里,每到炎热夏天,总会随大人一起到村头路口大树底下乘凉,有叔叔伯伯,也有白发爷爷,他们从家中搬来竹席,铺在大树底下的空地上,人就在竹席上睡午觉。作为小孩的我们,玩累了,也席地而睡,枝繁叶茂的大树底下,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大人或小孩,真是一道奇特的风景呢。没有谁来指责你这种睡相有损风化,没有谁来干扰你的清梦,有时候一觉醒来,就快到下午六点了,一溜烟儿跑回家去,生怕挨爸妈的打骂。如今想来,那种经历真的很有趣。诗人苏舜钦诗中描写的是自家小院的午睡,但是,其间的自由散漫,闲适快乐,和我童年时候的午睡应该是一样的。

拥有一院的艳艳石榴,石榴花开,火红艳丽,灿烂双眸,这是一道怡悦心志的风景。诗人说他们家小院的石榴树全都开花了,开得浓艳,开得明亮,人在屋内,放眼望去,简直可以看到,一朵朵的石榴花,就如同燃烧的火焰一样热烈醒目。诗人还说,石榴红艳,透帘而入,分外打眼,意在突出石榴花的生机勃勃和神奇美丽。“开遍”是朵朵全开,浓艳生辉。“透帘”是说红得耀眼,灿烂迷人,那些火红似乎要蹦跳起来,像七八岁的小孩那样扑进你的怀抱,让你猝不及防,让你心花怒放!“明”是写视觉效果,花红明亮,似乎帘幕也是明亮的,屋内诗人的眼睛也被这火红的石榴花照亮了,诗人的心灵也像这盛开的花朵一样灿烂。想想看吧,平日的繁忙生活中,谁有心有意,如此仔细地观赏过身边的花草树木呢?谁又会兴致勃勃地赞美它们呢?诗人在赞美石榴花,在赞美夏日庭院的美丽和生机,其实是在抒写一种对自然,对生活的热爱和赞美之情啊。

聆听黄莺歌唱,放纵心灵飞扬,同样令人羡慕,令人神往。夏日午睡,无人打扰,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想什么时候起来就什么时候起来,无事一身轻,心静自然凉,连梦也是清凉的,清爽的。有时候一觉醒来,时不时听到院子里黄莺一两声清脆鸣叫,倍感清静,倍感闲适。黄莺是百鸟园中的神奇歌手,她不仅形貌漂亮,性情温婉,而且声音婉转,悦耳动听。诗人用“流”来描写黄莺叫声,在花丛中鸣叫,在夏阴里欢唱,是以声衬静,突出了午后庭院的幽深宁静;也是以声传情,表现出诗人耳听好音而心生喜悦。换种景物想象一下,如果不是听到黄莺的鸣叫,而是听到乌鸦的啼叫,或是杜绝的悲鸣,哪里还有诗意,哪里还有闲情雅致呢?乌鸦代表着不吉祥,不如意,其形丑陋,其声凄厉;杜鹃代表着哀怨,泣泪成血,哀声揪心。唯有黄莺无论从形貌来看,还是从声音来讲,都是惹人心疼的,人见人爱的,诗人强调在自家庭院中听到黄莺鸣叫,其实还是在含蓄地表达自己的宁静愉悦之心情。

一个炎热的夏天,总会让人厌恶,厌恶它的漫长和酷热,可是,只要我们能够像诗人苏舜钦一样保持一颗爱自然,爱生活的心灵,我们就会发现无数的诗意:一院阴凉,一院幽静,一院红艳,一院莺鸣……

闲看儿童捉柳花

——杨万里《闲居初夏午睡起二绝句》(其一)散读

有些诗歌,往深处读,知人论世,切情切旨,感觉很沉重,很压抑;往浅处读,就景论景,就情论情,感觉很轻松,很愉悦:读深读浅,因人而异,因心有别。习惯了太多的深沉和繁重,郁闷和苍凉,有个时候,我读诗,反倒希望什么都不去涉及,不去追索,就图简单、轻松,就图肤浅、有趣地解读诗歌,这种读法的确也可以带来别具情味的审美享受。就拿宋代大诗人杨万里的《闲居初夏午睡起二绝句》(其一)来说吧,诗歌描写诗人晚年居家的闲适生活——

梅子留酸软齿牙,芭蕉分绿与窗纱。日长睡起无情思,闲看儿童捉柳花。

忘记诗人杨万里,忘记杨万里的身世经历、社会思想,忘记杨万里所处的那个矛盾激烈、兵戈四起的时代,回到诗歌,回到农村,回到任何一个都可能和杨万里一样生活的老大爷身上,我们会读到闲居的情趣,别样的生活。

叶嘉莹教授认为诗歌的魅力在于感动心灵,兴发情思,也就是说一首好诗,它总要能够引发读者丰富而广泛的联想,唤醒似曾相识的记忆,不然就是索然寡味,平淡如水。杨万里这首小诗就具有这个特点,初吃梅子,梅子生涩未熟,食后尚有余酸,齿牙和舌头很不好受,免不了做出各种各样怪脸相,诗人是这种感觉,我们吃梅子也是这种感觉。熟透了的梅子,深红明艳,香甜可口,人人爱吃,但是没有回味的余地,倒是那些半生不熟的梅子,吃在嘴里,酸留齿牙,心生激动,脸扮怪相,别有一番风味。记得小时候,大人戏弄玩耍小孩,就曾拿来几颗红艳诱人、半生不熟的梅子,并逗引小孩说这梅子如何如何好吃,味道鲜美,许诺小孩要答应大人的某些要求,才给他酸梅吃;小孩无法,心里盼着吃梅子,嘴角早已流口水,只好一一答应,接过梅子一吃!那个酸劲让他大出洋相:咬一口,咧开嘴露出牙,嘴皮皱成深勾,一副大惊失色、目瞪口呆的样子。大人捧腹大笑,小孩被骗了,酸得满脸通红。从此再不吃酸梅了。这种生活很有趣,近日回县城看望父母,发生了这样一件好玩的事情。在弟弟家吃晚饭的时候,上了一道西红柿炒苦瓜,做哥哥的徐枫林逗引妹妹徐一雅说:“雅子,苦瓜好吃,不苦,很甜,要不要我喂你一块啊?”雅子连忙说:“要!要!枫林哥哥快点喂我!”徐枫林用筷子挟着一块苦瓜往雅子嘴里送,雅子一咬,满口苦涩,大叫一声,全部吐出,哇哇大哭。这场面惹得大家哈哈大笑,连忙安慰雅子,枫林哥哥不好,枫林哥哥不对,他不能欺骗妹妹,批评他。雅子得到大家的同情、安慰,才慢慢回过神来。生活总是相似的,我不知道是杨万里诗人吃酸梅,还是杨大诗人叫小孩吃酸梅,但是那种刺激、有趣,那种惊讶、激动,那种怪相造型,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中。有个时候,百无聊赖,静下心来,想那些自己曾经经历过的好玩刺激的事情,也是很惬意的。

初夏的窗外,赤日炎炎,浓萌匝地。芭蕉绿得逼你的眼,一大一大片,向上伸展连成一株茂盛的绿树。一棵又一棵,这样的绿树站立在庭院,站立在住宅周围。任他骄阳似火,任他暴雨如雷,我住小屋,自成一统,夏天凉快,雨天晴和,几多悠闲,几多安逸。我有满心欢喜要向诗歌倾诉,我有太多的情趣要与读者分享,就看我家窗户外面那棵硕大的芭蕉树吧,绿得苍翠,绿得浓艳,绿得流油,放眼望去,满庭绿意扑面而来,似乎连窗户,连窗帘也是绿茶色的。炎热的夏天,郁闷的小屋,有了这一窗绿,有了这一院生机,心中焉能不凉快、惬意呢?诗人对芭蕉之绿情有独钟,以窗为框,以绿为色,以树为景,画成诗句,画成图景;心中的宁静闲适,心中的激动幸福,有形有色,宛然可睹;芭蕉有情,诗人有心,有心的诗人看到充满性灵的芭蕉毫不吝啬地把大片大片的绿分给纱窗,分给布帘,也分给诗人。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芭蕉掩映小屋,绿意笼罩诗人,心灵是静穆的,愉悦的,也是充实的。遗憾在于,今天,我们置身闹市尘俗,有太多的绿树红花,有太多的假山池沼,可是我们的心灵还能保持宁静吗?我们的双眸还能保持清洁吗?

初夏的日子很长,昼长夜短,午睡醒来,诗人感到无聊,情思萎靡不振,意态恍惚,睡眼昏花,做什么都不好,什么都不想做,伸一个懒腰,长啸一声,算是舒活舒活筋骨,抖擞精神。书看不进,诗写不出,状态还没有调适过来,干脆推开门,到院子里走一走,外面的庭院很凉快呀。没想到,这一出门,诗人看到了非常有趣的一幕,几个小孩东奔西跑,追捉柳花。他们玩得可起劲了,风吹絮飞,满地都是,有的扑入衣袖,有是踩在脚下,有的飘进小孩脖颈间,孩子们倒不管三七二十一,四处乱撞。衣上,头上,背上,到处沾满了柳花,一个个成了柳花精灵。你看,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小孩,多么机灵,多么天真,多么有趣。这些小孩不懂诗,他们一身都是诗!言行举止、衣着扮相无一不具诗意,这些小孩很快乐,他们不管做人的礼仪规范,他们不懂功名大业,他们不知世态人心,他们就是孩子,保留赤子之心,一派天真,满心纯洁。人活于世,能看着如此清纯可爱的小孩嬉戏长大,能与他们为伍,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能在年与日增的时候,永远保持这样一颗童心,不也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吗?

杨大诗人没有告诉我们什么更深沉,更复杂的道理,生活,他的生活、为人应该很简单,我愿意相信这一点。因为相信简单,才活得轻松;因为追求单纯才活得自在。从这个意义上来读杨大诗人这首绝句,真是一种莫大享受。

花木成畦手自栽

——王安石《书湖阴先生壁》散读

诗中山水花木,早已脱略了自然本色,染上诗人的喜怒悲欢。在那些绘声绘色、绘形绘态的山水篇章中,我们阅读山水,其实就是在走近一颗生命灿烂的心灵,其实就是在欣赏一种高雅脱俗的情怀。王安石写过一首小诗——《书湖阴先生壁》,为朋友而作,为心灵而歌,也是为自己而咏,山水性灵折射情怀,生命情趣光照诗篇。全诗是这样写的——

茅檐长扫净无苔,花木成畦手自栽。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

诗题《书湖阴先生壁》,表明诗人是走访朋友,观景陶醉,信笔而作,当然流露出诗人的勃勃兴致和无限向往。题在壁上,自然不是信笔涂鸦,大煞风景,而是警示人生,乐此不疲,是赞美朋友的幽雅居所和脱俗人格,更是含蓄表达自己的钦慕之情和向往之意。

湖阴先生,是王安石的朋友杨德逢的别号,也是王安石在金陵的邻居。号为“湖阴”,含有寄情山水,清远悠闲之意。他的居处又是怎样一番天地呢?茅屋檐下时常清扫,庭院四周纤尘不染,环境幽静,空气清新。花草树木,罗列堂前,井然有序,生机勃勃,主人亲手栽培,精心养护。青苔杂草,枯枝败叶,被主人清理得干干净净,不留一星半点的痕迹。主人生活在这样一所庭院里,无非就是赏花观草,读书悟理,倒也自在清净,乐得逍遥。环境之清洁干净源自于主人“时时勤拂拭”,扫扫尘埃,除除杂草,净化居所,也净化心灵;花木之井然有序源自主人亲手劳作,精心呵护。诗人热爱花草,珍视美丽,也就是热爱生活,热爱自然的表现。想想看吧,一个人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自己的庭院,清洁干净,纹丝不乱,生机灿然,春色满院,这个人内心世界该是何等宁静,何等纯净,又该是何等自由,何等高雅。庭院深深深几许,一花一木总关情,欣赏一个人的精神气度、人生品格,只看他的环境居所,自然八九不离十。

湖阴先生庭院外面,一条小河弯弯曲曲,泛着绿波,闪着光芒,绕田而过,潺潺流淌,宛如慈爱的母亲哼着儿歌在哄小孩睡觉,情意绵绵,无限关爱。远处青山,苍翠秀丽,推开柴门,扑面而来,让主人措手不及,惊喜不已。青山仿佛不期而访的老朋友,满面春风,登门探访,喜不自胜。你看,在诗人笔下,在主人心中,绿水泛波,有情有意,护田而过,形影相随;青山有意,越过田原,闯进主人的家门,扑进主人的怀抱,多么富有生命情趣,多么具有自然性灵!经过诗人情感投射,心灵烛照之后,水不是水,山也不是山,是朋友,是生命,是登门拜访的客人,是激动地向主人告喜讯的信使。“护田”有慈母情怀,“排闼”有玩童野性,一动一静,相互映衬,相得益彰。我们有理由相信,山居主人的朋友就是庭院花草、碧绿小溪,就是满目青山、宽阔田园,山居主人也一定会真心诚意珍视这些可爱的生灵。天地之间,能够拥有绿水青山,拥有花草树木,拥有蓝天白云,真是精神上、情感上的莫大快慰,如此,还奢求什么尘世浮华和官场富贵呢?

千年前,王安石把一方山水写在墙上,定格成一幅画,铭刻在自己心中,铭刻在朋友心中,也铭刻在历史的深处;今天,我们重温诗作,回归宁静,收获快乐,同样是心驰神往,情不自禁啊。

夕阳牛背无人卧

——张舜民《村居》散读

有一种宁静叫流水潺潺,花开花落;有一种和谐叫夕照秋山,牛羊归圈。宁静令人心性沉敛,气定神闲;和谐令人心向神往,意乱魂驰。这种宁静与和谐,不在身边,不在尘世,就在宋代诗人张舜民的小诗《村居》之中。

水绕陂田竹绕篱,榆钱落尽槿花稀。夕阳牛背无人卧,带得寒鸦两两归。

诗中没有人,诗外站着诗人,诗人凝神地观赏秋日黄昏牛羊归山的图画,安详宁静,怡然自得,沉浸在一个物我同一,令人着迷的乡村世界里。

村外,是一片开阔的田野,潺潺清流顺着水沟绕田而过,滋润良田,灌溉庄稼;夕晖反照,洒下斑斑点点,给溪流涂上一层瑰丽的色彩,有光影跳动的活泼,又不失恬静安详的诱人。村旁是几块庄稼地,丛丛青竹环绕篱笆,尽显迷人风姿。是竹,不管栽种在哪里,都是一道绿色的风景;是篱,不管插在何处,都有一种静谧的美丽。有了水的清亮和灵动,有了竹的青翠和生动,有了篱的肃穆和苍古,我相信,这幅画有意趣,有生机,这个村庄有风光,有风采。田园的存在无声地诉说着劳动的平凡与伟大,竹篱的点缀又沉静的释放出家园的祥和与温馨,农民生活在这里,祖祖辈辈,世世代代;诗人也生活在这里,高高兴兴,清清静静。风景会说话,花木含真情,我感觉,无声的画面,无语的风光,其实在传达静默的诗意。

再拉近视线,仔细打量庭院吧,也是一个精彩纷呈的世界。榆钱树下,铺满榆荚,形状似钱,色白成串,煞是好看。树上,树叶凋零,枝丫光秃,像枯瘦的老头独立寒秋,伸开五指;像羸弱的老者脱帽致意,沐浴阳光。一棵树,以秋空为背景,以枝丫为主干,勾画出夕阳的剪影,让人读到沧桑,读到感动。再看木槿树,夏秋开花,朝开夕落,还有几朵,稀稀落落分布在枝头,秋风拂来,不时飘下一些细碎的花瓣,是难舍告别,还是无语悲伤?是浪漫飘舞,还是兴高采烈?只有它才知道,只有诗人才知道。在没有人注意的地方发现少量的花朵,在花朵枯萎的时刻听到飘落的声音,除了诗人,谁还有这份兴致,这份闲情呢?王维《鸟鸣涧》如此写道:“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每每读到此句,我脑海中总会浮现出一幅画来:清爽幽静的夏夜,一个老诗人在庭院中散步,只有月下身影在陪伴他,他在听自己的心跳的声音,他在闻月下桂花飘洒的芳香。多美的意境!多么安静的天地!同样,张诗人和王维一样,在傍晚,在夕阳照射的乡村庭院,观赏几棵树、几朵花和几株草,静谧却能听见心声,冷清却不失内心充盈,他在欣赏一个恬静安宁的世界啊!他早已融入其中,每一株草,每一朵花,每一棵树,都是一位会说话的诗人。

老牛永远是村庄的主人,起得最早,出门最早,回家最晚,付出最大。夕阳里,秋空下,老牛也尽显浪漫。今天怎么了,那个天真顽皮的牧童呢?平日里他不是骑在牛背,吹着竹笛,慢慢吞吞地赶着老牛回家吗?今天不一样,不闻牧童划破夜空的清亮笛声,不见牧童静卧牛背的悠闲身影,却有一只乌鸦,站立牛背,一声不响,陪伴老牛,向村庄缓缓走来。它们两个,相依相伴,沐浴在夕阳余晖中,温暖了诗人的心怀。是啊,不要打扰它们,它们似乎天然就是一家人,老牛家在山村,乌鸦巢在树上,乌鸦飞累了,叫累了,它要歇歇气,自然有劳慈祥敦厚的老牛啦。这样也挺好的,老牛正愁没伴呢,驮着乌鸦毫无怨言,甚至还亲昵有加,时不时甩起尾巴,有意逗弄一下贪图安逸的乌鸦!夕阳退去,夜幕笼罩,它们慢慢才消失在无边黑夜之中。但是,山村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它们优哉游哉的姿态,山村有一双耳朵在聆听它们迟步哒哒的声音,它们早已定格成一幅画,深深烙在诗人的心里。

宁静是一道清泉,和谐是一抹夕阳,尽管是寒秋,尽管是山村,一条水像鱼一样高兴,一朵花像姑娘一样美丽,一头老牛像老汉一样慈祥,一只乌鸦像小狗一样温顺,这就是乡村,美丽的乡村,永远的乡村!

欲验春来多少雨

——周邦彦《春雨》散读

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农民忙于耕田种地,花儿争相吐艳生辉,鸟儿开始放声歌唱,池塘注满漫漫春水,一切充满勃勃生机,一切展示清新形象。这是宋代诗人周邦彦诗作《春雨》给我们描绘的画面,清新鲜活,光明艳丽,画面开阔心胸,色彩灿烂双眸。诗歌是这样写的——

耕人扶耒语林丘,花外时时落一鸥。欲验春来多少雨,野塘漫水可回舟。

春雨贵如油,民以粮为天,农民对于春雨有别样的情怀,趁着春雨滋润大地,抢抓时机,下地劳作。扶着耒,翻土松耕,平地碎土,一边耕耘,一边说笑,欢声笑语回荡在空旷的小丘之上,飞越树木,洒向天空。农民高兴啊,一年之计在于春,春雨来得非常及时,他们开始播种希望,播种丰收,他们不怕苦,不怕累,他们对生活充满激情,对自然心怀感恩,感谢老天爷善察农时,感谢春雨浇灌庄稼。诗人只用了一个中性字眼“语林丘”,一者让我们看到一幅农人冒雨耕种,谈笑风生的剪影,二者让我们看到农人开朗乐观,热爱生活的精神风貌。春雨下在林丘地头,也下在农民心里,春雨浇灌了万千庄稼,也浇开了农民的开心笑脸,没有谁比农民更能体会到春雨对于收成的重要,没有谁比农民更为高兴,在这个春雨蒙蒙的季节。祝福亲爱的农民,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播种汗水,收获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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