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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将军故里何处寻

铁血丹心:抗日英烈卢广伟传 作者:何振虎 编著


第一节 将军故里何处寻

位于辽宁省与朝鲜相邻的丹东市境内,有一座凤凰山。

凤凰山,海拔836.4米,属于长白山系,北距沈阳220公里,东距丹东57公里,远望苍茫一片,似天边乌云,“乌者,黑也”,历史上,这里原名叫作乌山。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乌山被改称作了凤凰山。至少在明代之后“凤凰山”的名头不仅被人们口口相传,也开始出现于历史记载。公元1443年修订的《辽东志》记载:“凤凰山”位于辽阳城“东南三百六十里”。

或许,中国古老神话里寓意吉祥美好的神鸟凤凰,是这里人们的热切向往。

公元1481年,明宪宗成化十七年,在凤凰山脚下,明王朝修建凤凰堡,并设守堡官镇守。这便有了凤凰城,后来逐渐形成县。

凤城县北五十多公里,有一个比凤城县还要久远的镇子,名叫通远堡。

这里曾是古代从辽东都司驻地辽阳到中朝边境九连城的交通线上的一座重要驿站。元朝时,名叫龙凤堡,明代改为通远堡,意思是:

辽宁省凤城市通远堡镇

从这里可以通向不远处的朝鲜半岛以及更远处的大海。

卢姓,在凤城、在通远堡也不算是大姓家族,但在当地却较有影响。

在全世界范围内,包括朝鲜、韩国的卢姓,都将族源追溯到中国汉代的卢植。

卢植,字子干,著名的经学家、军事家,曹操曾评价他“名著海内,学为儒宗,士之楷模,国之桢干也”。东汉末年三国时期的“白马将军”公孙瓒以及蜀汉先帝刘备都是卢植门下弟子。后来传承至范阳(今河北省涿州市)卢氏,则成为举世著名的卢姓嫡传家族。

凤城卢氏,据卢家后人考证,是在清顺治年间,从山东逃荒到东北黑土地上来的;在顺治八年,即公元1651年已经有部分卢姓迁居通远堡定居,分布在各个村落,并随军入旗,属汉军八旗镶黄旗,此后陆续有卢氏迁居而来。

公元1903年农历八月初三,通远堡小黑山村的卢家大院,一声婴儿的啼哭显得格外嘹亮。

这是一厝两进院子,房屋起脊砖瓦,俗称“海青房”,坐北朝南,五间正房,东西各有厢房,再配以门房,成了北方典型的四合院。

卢家当家老爷子卢廷明从正屋踱步出来,小孙儿的降生让他开怀大笑,招呼着儿子卢崇梅抱着新出生的婴儿,牵着长孙卢广铎,拈香敬祖,祈佑人丁兴旺。

“性可应进火,成恒德廷崇,广盛秉政尚……”

卢廷明属凤城卢氏第九代,他们这一支是在乾隆年间迁居于此。廷明公在乡里颇受尊崇,精文学、擅剑术,是个文武兼通的开明士绅。平时就在这个开阔的卢家大院里,开设场地,乡里的很多年轻人拜在老爷子门下,习武学文。

卢家家境也为殷实,廷明公之子卢崇梅,时年30岁,是凤城卢氏第十代,承庭教,曾考中过秀才,但是对于当时清政府面对外侮一误再误、割地赔款、腐败无能,卢崇梅发誓志不从政,而将全部精力致力于实业。

与凤凰城北边接壤的是本溪县。本溪县是座矿藏丰富的天然宝库,早在宋、元时期,就出现了原始采煤、炼煤。到明代,这里发展成为辽东的主要产铁区之一。同时,采煤、产铁也促进了冶铁技术发达,这里生产的军械、农具和日用家具多种产品销往东北各地,有些还出口朝鲜半岛。

卢崇梅就在本溪的田师傅镇开办了一家煤铁矿,因经营得体、管理有方,加上市场需求旺盛,年年获利,不仅丰裕了自家生活,同时还招募了很多乡亲子弟到矿上工作,解决了周边不少家庭的生计问题。

乡亲们听说卢家又得一子,纷纷前来祝贺。这个婴儿是卢氏第十一代,排序到“广”字辈,廷明公为孙儿取名广伟。

从孩子的名字中,能看出卢家先人对儿孙寄予的希望。长孙名广铎,“铎”是古代一种以金属为框的响器。木铎为文、金铎为武。孔子曾以木铎自况,铎就有着教化、警醒、催人奋进的意蕴,金声玉振、振衰起隳;小孙儿取名广伟,伟者,“大也”、“奇也”、“美也”、“盛也”,有着达则兼济天下的气度。两个孩子,分明都寄寓着廷明公对家国天下的一片赤诚情怀。

这个时候,凤凰城实际已经开始有日本侵略者的身影了。

早在1894年甲午海战,主要的战场之一就在凤凰城东南仅仅60公里之外的丹东海湾。

在这里,著名爱国将领邓世昌率领致远舰苦苦鏖战,在最后时刻开足马力撞向日军指挥舰吉野号时,因锅炉爆炸而功败垂成。但中国军人誓死捍卫海疆的壮举,早已经在丹东及凤凰城一带传唱。

也就是在这一年,日军挟甲午海战得胜后的淫威,第1军第5师团第10旅团在旅团长立见尚文率领下侵占了凤凰城,还设立司令部。

在卢广伟出生之前三年,1900年,北京遭到八国联军的侵占。这一年11月,沙俄派出骑兵300人,由辽阳也抵达了凤凰城,被清政府官员“以势难与抗”为理由,迎入城中,自此沙俄还时常于岫岩等地辗转逗留,慢慢在中国的土地上,日俄之间形成相互对峙。清政府无力解决,奉行“以夷制夷”的乌龟缩头对策,遭殃的却只能是中国老百姓。

日俄双方都在觊觎中国这块土地,不断加大渗透和攫取资源的力度,二者之间的冲突逐渐加剧,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果不其然,1904年2月6日,卢广伟出生仅仅6个月,日本与俄国断交,2月8日不宣而战。从此爆发了日俄两国对中国东北地区的掠夺战争。

当地百姓惶惶不可终日,纷纷传着“小鼻子”和“大鼻子”打起来了。然而,老百姓根本不知道,他们赖以依靠的大清政府,腐朽透顶,竟置国家主权和人民生命财产于不顾,听任日俄两国铁蹄践踏我东北锦绣河山。1904年2月12日,清政府无耻宣布“局外中立”,划辽河以东地区为日俄两军“交战区”,并严令地方军政长官对人民群众“加意严防”,“切实弹压”。

5月1日,日军和沙俄军队在宽甸境内的虎山交战,很快沙俄军队就支持不住了,开始向凤凰城方向撤退,乘胜追击的日军进而打败沙俄,再次进入凤凰城。

在交战中,为了尽早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日本军方和日本铁道总监部在未得到清朝政府的同意下,紧急从朝鲜半岛征调正在修建“京釜”铁道的日本铁道大队,并同辽东日本兵站在一起,以运输作战物资为借口,擅自铺设了从安东(今丹东)至奉天(今沈阳)的一条手压式军用轻便铁道。

7月,基本控制了凤凰城附近地区的日本人,开始筹划另外的阴谋,他们派出日本铁道大队将安东至凤凰城的轻便铁路改建为更为狭窄的窄轨军用轻便铁道,同时将铁路有意识地向奉天延伸。

《凤城县志》记载,“安奉铁路,该路初为狭轨,名轻便铁路。清光绪三十年(1905年),日俄之战,日人为便给军事,筑此。三十一年(1906年),中日结东三省善从条约,议定改为转运各国商品。”

“安”即安东,也就是现在的辽宁省丹东市,这里是距离中朝边境最近的大型城市。“奉”是奉天,也就是现在的辽宁省沈阳市,这里不仅是大清王朝的早期都城——盛京所在地,同时也是当时整个东北地区的政治中心。这条铁路的建成,将大大缩短和便捷从中朝边境到奉天(沈阳)的路途,更加便利已占领朝鲜的日本侵略者来往,其蚕食中国领土的野心昭然若揭。但腐败的清政府却置若罔闻,只有饱受外敌蹂躏的东北人民,自发地开展反侵略、反官府的斗争,给帝国主义强盗造成了巨大阻挠。

这条铁路在凤凰城境内有八所驿站(站台),其中就包括通远堡。

每当有“轰轰”的列车驶过,生活在通远堡的老百姓,都会万般揪心。

1908年的一天,年仅5岁的卢广伟,突然看到大人们惶惶匆匆地乱作一团,哥哥卢广铎紧紧将弟弟抱在怀里,白色幕帐下面所有人都是悲伤的情绪,一向严肃坚毅的父亲号啕大哭,而他也感受到一股股湿湿的水蹭在身上,那是哥哥压抑不住的泪。卢广伟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挣扎着脱离了哥哥的怀抱,哭喊着拉起妈妈的手,曾经温暖的双手已经变得冰凉——他们的妈妈范氏夫人因病去世了。

通远堡车站

丧事过后,卢广伟郁郁寡欢,哥哥为哄他高兴,就带他去通远堡火车站旁看火车。冒着白烟的机车轰隆隆地驶过,喧闹呵斥声此起彼伏,每当有持枪的队队士兵跑过,哥哥会紧紧牵住他的手。时常还能看到,火车上装载着好些蒙着苫布的圆筒子高高地向天上翘着。

日俄战争后,日军在战胜了沙俄、取得了辽东半岛及辽东地区的绝对控制权之后,开始加紧蚕食中国东北。

这一年年底,快到过年的时候,卢广伟又看到村子里都被要求挂上白色的幕帷。大家谈论的是“驾崩”、“老佛爷”等听不懂的词儿——远在北京的皇宫内,大清皇帝光绪驾崩;几个时辰后,统治了中国将近半个世纪的慈禧太后也死了。年仅3岁的爱新觉罗·溥仪登上大清王朝的皇位,年号宣统,成为这个庞大而没落的帝国名义上的最后一个最高统治者。

不到一个月,1909年1月10日,日本南满洲株式会社开始偷偷测量安奉线,准备铺设标准轨铁路。20天后的1月31日,日本政府向清地方政府要求,派人共同勘探安奉线的地质和水文,准备改建安奉线。

不久,一队日本士兵进驻了凤凰城。原来日本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悍然在安东(今丹东)成立了独立守备队,所属各县均有驻兵,凤凰城也不例外,驻扎了一个大队。而晚清政府居然没敢说半个“不”字。

没有妈妈照料的日子,卢广伟似乎长大了许多。

爷爷廷明公经常带着他和哥哥广铎,在轩窗下读书、写字。在爷爷的教导下,卢广伟已经能熟练地背诵好多篇短文和诗词了。他最早接触的是《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背起来朗朗上口;后来,爷爷还拿着《千家诗》、《昭明文选》等读本,教他和哥哥一起诵读。

卢广伟还经常跟着哥哥在院子里扎马步、打拳脚,比比画画学得有模有样。更多的时候是追着哥哥围着廊柱乱跑。

跟在哥哥屁股后面追着玩儿的卢广伟,还经常看到大自己几岁的哥哥,会偷偷趴在窗台下听屋里父亲与爷爷谈话,每当这时候还会看到哥哥一边攥紧拳头、一边咬紧牙关。吃饭时,餐桌上的饭食明显不如以前丰盛了,抬起头,爷爷叹着气,父亲深锁眉头,旁边哥哥快速扒拉吃完饭,就会帮着拾掇家。

1910年,卢广伟7岁了,父亲牵着他的手,来到村里一所宅院里,这里是村里唯一的一所私塾。父亲领着他向一位和爷爷一样长着白胡子的老先生施礼,又朝着墙上一幅画着一位双手交叉的老先生的画像施礼,随后坐到了一群孩子中间。在先生慈祥的目光下,卢广伟翻出书本,开始了他的读书生涯。

辽宁省凤城市通远堡镇小黑山村一处民居——卢广伟出生、幼年生活院落

那时候,私塾先生收的弟子年龄不一,开始教的就是《三字经》 《千字文》等。卢广伟已跟爷爷学过,觉得不新鲜,私塾先生就逐渐教他开始读四书五经。

每天早上,卢广伟跟着先生读《论语》:“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岁寒,知松柏之后凋也”;

读《孟子》:“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读《诗经》:“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先生吟诵摇头晃脑,一唱三叹,他也学着先生拿腔拿调。

虽然对那些文言文的含义一知半解,两年的私塾下来,通过囫囵吞枣式的阅读,还是在那颗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了中华传统文化的种子。

也就在进入私塾这一年,卢广伟又有了一个新妈妈。新妈妈姓韩,温柔善良、贤惠淑德,照顾一家人的起居从没怨言,也从不生气,永远都是笑着面对着家里所有的人。对待广铎、广伟兄弟俩,更是如同己出,尤其是对5岁就没了妈妈的广伟很是疼爱,每天吃的、穿的以及平时的学习生活,考虑得面面俱到,多年后,卢广伟回忆说,继母对他和哥哥是“抚育教养,辛苦备至”。

1911年,通远堡车站站台人声鼎沸,远远的条幅上,卢广伟认出了“大日本”、“安奉铁路”、“通车”等字样,原来日本监修的标准轨安奉铁路竣工通车了。哥哥告诉他,东洋鬼子霸占了中国的铁路,欺负中国人。

9月,东南面的大海上刮起了强烈的台风,台风袭击了黄海北部大片区域,凤凰城连降暴雨,刚竣工的安奉铁路凤凰城段桥梁全部冲毁。台风过后,叮叮当当的修建铁路又开始了。

卢广伟听说一群铰掉了辫子的人跟官兵打起来了,八岁的卢广伟睁着懵懵懂懂的眼睛,听人说着“同盟会”、“东北讲武堂”的新鲜词儿——直到后来他才知道,这群铰掉辫子的人里有一个叫刘纯一的,那是他后来的直接长官兼同乡刘多荃的父亲。

1912年2月,卢广伟到处听着大家又在讨论什么“小皇帝退位”、“中华民国”等,然后看大家前几日还在说的剪掉辫子“大逆不道”,现在纷纷将头后脑勺的大长辫子“咔嚓”一声铰断。

摸着头顶短短的头发,刚开始觉得不伦不类,不过周围都是这个模样,卢广伟也就没那么别扭了。

九岁的卢广伟要上小学了。

通远堡小学开办的时间并不长,是在1910年、也就是前清宣统二年四月成立的,这时候的老师也还都是当初村里的老先生,仍然以四书五经为基础,有修身、读经、讲经、中国文学等,卢广伟更喜欢的是算术、中国历史、地理、格致等课程,课余还有图画、手工、乐歌和体操。别看是小学,课程很紧张,每周有30节课。

时常有前来视察的戴着眼镜的人讲话说:“以培养国民之善性,扩充国民知识,强化国民之身体为宗旨,以童年皆知做人之正理,皆有谋生之计虑为成效。”

慢慢地,从这些课上,卢广伟才知道:中国到底有多大?中国有多久的历史?凤凰城在哪里?逐渐地他也知道了:为什么那么小地方的“小鼻子”(日本人)会来欺负中国人?

同时,他也充满疑问:为什么我们中国人要受别人欺负?为什么就不能将那些强盗赶出去?

课程越来越多,疑问也越来越多,小小年纪的卢广伟在成长着。

1913年1月8日,凤凰城挂起了牌匾,由民国政府发布组织令。政府、厅、州、县一律改为县。凤凰直隶厅改为了凤凰县。

1914年2月,国民政府统一全国县名,因为与湖南省凤凰县同名,奉天省凤凰县改为凤城县。

1917年,14岁的卢广伟小学毕业,考入县立凤凰公学。

凤凰公学就设在原来县城的文庙院内。文庙,是县城祭祀孔子的地方,这里其实驻着三所学校:县立中学校、县立高等小学校、城立国民学校,这三所学校统称凤凰公学。县立中学校又称启凤书院,卢广伟上的就是这一所。

卢广伟曾就读的凤凰公学,如今更名为凤城中学,仅这座魁星楼仍保持原貌

凤凰公学县立中学,成立于民国元年(1911年)8月,共有教师12人,学生135人,共三级,因为是公学,所以学生不用缴纳费用,每年学校有政府经费拨款10656元。

在校好多老师都是县城里有名的老先生,他们大都生性平易近人、学有根底且又愤世忧时。卢广伟时常看着老先生们吟诵屈原的《离骚》,到情不自禁时老泪纵横,他的心里也跟从老先生感触到了那种对山河破碎、身世浮沉的无限怅然与悲愤。

而学校的新式教师则学识渊博、见识广博,卢广伟从他们身上初步接触了民主革命新思想,知道了中国之外还有好多国家,他们在近百年来对中国展开侵略和掠夺——在家里他感受到的父亲与祖父的愤懑,就是因为这些国家中的日本人“小鼻子”占据了自己的家乡凤城,还打压和欺凌父亲开办的煤铁矿。

中学里,先生们依据传统,要为学生起表字。老先生从15岁的卢广伟身上看到了一种难得的神采,不仅学习优异,同时还从爷爷廷明公学了一些武术,就从屈原《离骚》中取“朝吾将济於白水兮,登阆风而绁马”,为卢广伟取表字“济吾”——希望这个孩子继续保持志向高洁,将来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伟男儿、大丈夫。

而卢广伟也充满了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品学兼优的他,努力的目标即是考取北京大学。

在中华民国成立后的这段时期内,日本加紧了对中国东北地区的资源掠夺,更是把安奉铁路沿线的很多区域划归“满铁”的“附属地”,垄断大部分生活必需品、金属制品等商品经营业务,攫取和掠夺甚至兼并了中国民营资本的大大小小的煤铁矿。这时候,卢家在本溪田师傅经营的煤铁矿,也遭到了日本人的挤压,经营状况十分艰难。

1919年3月至7月,凤城县干旱无雨,颗粒无收。到7月份,民国政府凤城县知事联合各界举行祈天求雨的仪式,结果没有灵验。但到了8月底,突降暴雨,又带来一场涝灾。老百姓苦不堪言、生活窘困。

这一年,16岁的卢广伟中学毕业。他本想继续求学,但苦于家庭内忧外困,出现经济危机,为了减轻家庭负担,懂事的卢广伟不顾父亲与哥哥的劝说,毅然放弃报考北京大学的理想,弃学回乡,到通远堡小学当了小学教员。

民国九年,也就是1920年2月18日,凤城县修纂完成新一版《凤城县志》,在“第四卷教育”篇中提到,“镇立国民学校,设通远堡,宣统二年四月成立,校员二,学生七十七,共二级,常年经费二百五十元。”其中,“校员二”中,有一人即是卢广伟。

尽管没留下名字,但这也许是卢广伟留给后世史料中最早的身影。

在当时,地方的军政长官,大部分都是依靠军功上来的,文化知识普遍不高,很多政府的职能部门经常会从教员队伍中挑选一些人来担任文员,卢广伟也不例外。1920年,卢广伟被凤城县警察所挑中担任书记员,相当于文书,担任文件的整理誊录、上传下达等工作,这一年卢广伟17岁。

这年9月,一位浓眉大眼、精神干练、约有30多岁的人走进凤城县警察所报到,这个人被任命为县警察所第二区分所巡长,从报到的名单中,卢广伟知道了这个人叫邓铁梅。

邓铁梅,1893年生,名古儒,字铁梅。邓铁梅还曾自己改用过很多化名,如刘浩然、刘益坚等,从这些改用过的名字中,就可以看出邓铁梅的志向:

凤城市邓铁梅(右)苗可秀塑像

“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孟子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王勃《滕王阁序》

邓铁梅是辽宁本溪县人,与凤城县相邻,来凤城之前担任着本溪县警察所的分队巡长。

从个人档案中,卢广伟注意到,邓铁梅也是在17岁开始在本溪县警察所下属单位的文书岗位上起步的——当然,他不可能知道,和这个人物的交集,对后来他的作为和命运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看着年轻书记员卢广伟那明亮的眼神,邓铁梅憨憨地一笑,转身带着委任状上任去了。

随后,邓铁梅率领属下联合各村的村督队展开对危害一方的土匪的围剿,屡获大功。

1921年4月,邓铁梅被任命为凤城县警察队一等巡长。

这时候,民国已经十年了,但在凤城县丝毫没有感觉到政府的作为,安奉铁路俨然就像是日本自己家的,整个沿线都划归日本管辖,国民政府地方政权根本没有任何权力插手,对日本人经常在铁路沿线欺压打骂中国人、甚至开枪射杀民众之事也不敢管。邓铁梅担任巡长之后,利用职务关系,主动担责并前往处理、解决这些矛盾和案件。

卢广伟注意到,邓铁梅总是站在维护民族尊严和国人利益的正义立场,与日方进行交涉和斗争,经他手办理的几个案件都得到了民众的称赞。每获知邓铁梅的消息,卢广伟都眼睛发亮、暗中赞叹。

邓铁梅每到警察所办事,能静下心来和自己聊天的人不多,只有年轻的书记员卢广伟例外。邓铁梅感觉这个年轻人肯学习、有抱负。而卢广伟也将邓铁梅当作良师益友,从邓铁梅身上,卢广伟感受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思想洗涤和情操熏陶:敢作敢当、秉大节、持大义、有铮铮铁骨。

在警察所,熟悉笔杆子的卢广伟也开始和枪械打交道,邓铁梅闲暇的时候也会教卢广伟打枪。卢广伟投笔从戎的想法慢慢萌生并且越来越强烈,当他向邓铁梅说出自己的志向时,得到了肯定和鼓励。邓铁梅对卢广伟说:大丈夫要讲气节,宁被打死、不能被吓死。要有不怕死的精神才能当好兵。

积极寻求进步的卢广伟受到巨大的震动,他后来回忆起这段经历时激动地说:“埋头案牍、终非所愿,从戎之志、于焉以生。”

1922年,19岁的卢广伟考入东三省陆军军士教导队。

从此他离开凤城,开始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第二节 此去凤城马疾尘

至今,在通远堡卢家后人中,还留有这样一个传奇故事:

在卢广伟祖父廷明公时,有一位绿林好汉与当时在东北握有军事实权的张作霖交恶,一怒之下,这位好汉做出了刺杀张作霖的行为,结果失败慌忙逃脱,东躲西藏来到了通远堡,被卢家所救。后来,张作霖招兵买马、扩充实力,与那位绿林好汉和好并招纳委以重任,绿林好汉再次发迹后不忘卢家的救命之恩,于是亲往卢家,希望能为卢家做点事情,建议让卢家推荐一两位有志有识的子弟带回沈阳,由他担保托庇军中。这才有了卢广伟前往沈阳从军。

这个传奇故事,并没有留下史料,却属于一段卢氏家族秘闻,只在家族内部口口相传。绿林好汉是谁?与张作霖究竟有什么关系?都已经不可考了,其真实与否,只能留待佐证出现。

不过意图从军的卢广伟,如愿以偿,考入东三省陆军军士教导队。

在东三省,主要是张作霖所领导的奉系军阀势力,简称奉军。当时的奉军主要由两部分组成:清末的巡防队和收编的土匪。

巡防队,是晚清军制改革中保留下来的一种新旧混杂的军队。其前身是巡防营、捕盗营等旧式军队,原本就由保安队、团练招抚而成,其素质之低下可以想见。另一个重要来源——土匪,则更是混乱不堪。东北的土匪每股人数不多,一般三四十人,多的上百人,收编后往往编为一个连或者一个排,编入军队后常常保持其内部关系,那些小头目自然成为连长、排长等初级军官。其实,某种意义上讲,这也是土匪接受收编而提出的最重要条件之一。

基于此,从初级军官到士兵,奉军的兵员素质必然存在很多问题。

1922年第一次直奉战争,奉军“诸将士多不学无术,未经良好训练,所以射击虽精,而战法蒙昧。闻其兵士多自胡匪出身,仅知向前猛冲,不知退伏引诱,以诈取胜”。

不仅如此,败退后,纪律涣散也是触目惊心。

相比之下,由张学良率领的从东北讲武堂编制的新军组成的东路军第二梯队,在郭松龄的帮助和具体指挥下,却能在东路军主力被击破后,保持溃而不乱稳住阵脚,死守山海关,使得奉军得以从容撤回东北。

此时的张作霖也意识到奉军改革和加强奉军军事教育,提高军官素质,尤其是下级军官的素质的必要性。

第一次直奉战争后,张作霖整军经武,除对东北讲武堂进行改革外,也同意了少帅张学良的建议,创办东三省陆军军士教练所,意图培养优秀士兵和最基层军官,由张学良亲任队长。

1922年6月,东三省陆军军士教练所招生,卢广伟报名应招,19岁的他成为第一期学员。

刚刚走进戎马生涯的卢广伟,在报到的第一天就碰到了传说中的少帅张学良。

站在报到处,张学良眼睛热切地迎接和观察着每一位走进教练所的年轻人。在他的身边,是身材魁梧、留有一撇小胡子的郭松龄,两个人偶尔指指点点、偶尔窃窃私语,偶尔会上前问候学员几句话。

当卢广伟写完名字和学历后,张学良特意叫住了卢广伟。

看着只比自己大两岁却是旅长职衔的少帅,卢广伟心中不免有些紧张,但聊天的过程却是轻松而随意的。张学良了解了卢广伟的家庭状况、文化程度,当了解到卢广伟的志向曾是报考北京大学时,张学良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临走,张学良拍了拍卢广伟的肩。

在开学仪式上,张学良勉励了大家几句,紧接着郭松龄训话,他说:“凡平日升官心切的人,就是战时最怕死的人;平时钻营门路的人,就是轻弃职守的人。”这一句话也刻进了卢广伟的心里。

8月,东三省陆军军士教练所更名为东三省陆军军士教导队。教导队以团为单位,共设三个营,每个营设四个连,每连设三个排,每排30人。

学兵来源主要是各个部队选送士兵和社会招考,统一要求是17-25周岁的高小毕业生。这些青年经过严格的身体检查后方可参加入学考试,考试合格后,方可成为正式学员,学习期限为六个月

教导队常设为军事教育形式,即使在激烈的战争期间也未停办。而教官,大多是一线部队的军官,同时中层军官兼教官则由张学良从作战部队挑选优秀者充任,如步兵科的十多位连附中,就有后来著名的东北军名将王以哲将军、抗战时期中国军队牺牲的第一位军长郝梦龄将军等。

教导队训练的内容分为学科和术科两项,各占训练时间的二分之一。学科有典范令——即各兵科操典、各兵科设计教范、阵中勤务令、夜间教育、内务规则、陆军礼节、陆军惩罚令等。所用的典范令,大都是翻译日本士官学校和教导队的教材。术科分为制式教练、战斗教练、阵中演习和夜间教育等,其中以制式教练、也就是操场教练为主。

教导队对军风军纪和内务要求很严格,学兵不论在操场或讲堂和宿舍,都必须服装整齐,就是皮带和裤带的结法,都要求一律从右向左,两腿的裹腿头必须盯在两腿的外侧。

宿舍内务的要求也严,每人的被子必须叠成四面见线、有棱有角的长方形,之于鞋子、杯具等的摆放,都规定了一定的位置,全队一个标准。室内砖地的砖缝,都不准有浮土。

在这样几近严苛的训练环境下,卢广伟从不喊苦,咬牙坚持着。

张学良几乎每天都会到教导队走一趟,看一看大家训练的情况,当然免不了和学员聊聊天,卢广伟和同学们也很喜欢和少帅闲聊,增长很多见识。

有些学员非常害怕郭松龄的到来,很多人私下里喊郭松龄外号——“郭鬼子”。传闻同时还担任东北讲武堂教官的郭松龄,“管教甚严,绝不稍加宽容”。但卢广伟最喜欢的还是郭松龄的到来,从郭松龄的战术课上,他感觉到军事作战的广阔思考空间。

1923年2月28日,第一期学兵只训练了四个月,即行毕业。

20岁的卢广伟,在教导队毕业后,却突然接到通知,续入军士教导队深造班骑科学习。摩拳擦掌期待马上到一线部队的卢广伟,稍稍有些疑惑,但他深知在教导队第一节课上就强调的“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随即接受命令,开始了马背上的训练。而从此,卢广伟也与骑兵结下了不解之缘。

又一个月的集训后,卢广伟正式从教导队毕业,被任命为东三省陆军骑兵第一旅见习排长。

东三省陆军骑兵第一旅隶属于黑龙江督军吴俊升指挥,驻扎在通辽。旅长穆春是辽宁黑山县人,1892年,20岁时投在张作霖部下为营长,1912年40岁时进东北讲武堂。在他手下很多都是当时收编的土匪,其中骑兵团团长王永清就是他接受招安的一个悍匪,匪号“天下好”。

卢广伟来到骑兵第一旅担任了见习排长,对涣散的军纪十分不适,就尝试开始从军容军纪上着手纠正自己属下的军队风气。从教导队出来后严格的生活习惯和作训作风,卢广伟显得与这支匪性难驯部队很不相容。对着部队其他官兵投来的那种看待“怪物”似的眼神,卢广伟不以为意,以身作则严格要求自己的属下,每天定时休息、定时起床、定时操练、定时学习,不少老兵油子怨声载道。

这种“花花架子”的作风很快被穆春知道了,穆春自己也曾在讲武堂学习过,只是那时候的教育,还没有这么正规,也没想过卢广伟会玩出什么花样,面对一群前来告状的中层军官,穆春很不以为意地挥挥手:“去去去,屁大点儿的事也来烦我,你以为你们这是什么地方?就你们这群人的德行,他进来这儿那就是进‘土匪窝子’了,过不了几天都会被你们拖下水,到时候那些花花架子自然就没了。管好你们的人,别给我惹麻烦就行。”

大伙儿一听,可不是咋地,还是长官英明,就等着看那小伙子的笑话吧,能熬上十来天就不错了。

没想到的是,一个月过去了,小伙子依然故我;两个月过去了,反而带动了一批人开始注重生活习惯了;三个月过去了,已经开始影响到很多中层军官的军容军纪了。

对于旅长穆春来说,从没把部队的作风当回事,但大帅张作霖总是呵斥自己部下的土匪作风。听说了卢广伟的事儿,也沾染了不少匪性的穆春摸着脑袋,很是赞赏地说:“这个小伙子真有点意思。”1923年6月,穆春将卢广伟由见习排长正式升任为骑兵第一旅少尉排长,想看看这个小伙子到底有多大的能量。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卢广伟带着自己一个排的士兵,开始了强化性军事训练,成果十分显著。

1923年11月,驻扎在通辽的陆军骑兵第一旅旅部接到通知,命令各部队选调优秀的中下级在职军官,推荐参加东北讲武堂第五期的考试。

旅长穆春一拍脑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卢广伟。

位于沈阳市大东区珠村路25号的东北讲武堂是东北地区历史最久,培养干部最多的军事机构

东北讲武堂,源于清末1907年成立的东三省陆军讲武堂。这一年,清政府裁撤了奉天、吉林、黑龙江三省将军,施行东三省总督制和各省巡抚制,同时对东北驻军各级军官进行近代军事知识教育。这也是清政府在面对日俄等国对东北地区势力渗透的情况下,决心施行东北新政,进行东北国防政策调整的目的。

以原东北讲武堂学员宿舍为基础陈设的“东北讲武堂旧址陈列馆”于2015年5月18日正式开馆

1911年辛亥革命后,东北政局发生了巨大变化。原清末东三省总督赵尔巽1912年2月首倡续办东北讲武堂,但同年10月即被免去职务。其后,赵尔巽出任清史馆总裁,负责编撰《清史稿》。

1914年5月10日,在奉天实力派张作霖的召集下,续办东北讲武堂首期军官教育团在原清末讲武堂校舍开办。被称为“民国初期的东北讲武堂”,两年后,1916年6月,在第二期毕业后就又停办了。

1918年,张作霖被北洋政府任命为东三省巡阅使,一跃成为奉、吉、黑三省的军政首脑。张作霖很热衷于教育,尤其重视中下级军官的军事教育和军事训练。1919年4月26日,在张作霖倡导下,新一届东三省陆军讲武堂首期开学。堂长由张作相担任。

不少人以为张作相和张作霖是兄弟俩,其实不然。张作相是锦州义县人,张作霖是奉天海城县人。俩人只是名字上的巧合,并没有宗族关系。但是,由于他俩两次结拜为盟兄弟,又都是关东要人,不了解底细的人都猜想和误传这俩人不是亲兄弟就是堂兄弟了。

很受张作霖器重的张作相,十分看重自己这个讲武堂堂长的位置。

讲武堂分为步兵、骑兵、炮兵、工兵和辎重五科。首期安排了不少张作霖和当时东三省军政要员的子弟,成为培养亲信、扶植私人势力的场所。其中,在首期炮科学员中,就有后来赫赫有名的少帅张学良。

在首期首批的教官中,不得不说的一个人物就是郭松龄。

郭松龄,字茂宸,1883年出生于辽宁省沈阳市东陵区,是唐朝名将汾阳王郭子仪的后裔。1910年加入同盟会,曾辗转广东、四川等地追随孙中山,在第二次护法运动失败后,回到东北,被张作霖指派为东北讲武堂教官。

在郭松龄心目中,张学良虽是“官二代”,但没有张作霖身上的军阀气息,认为他是一个“有正义感、有进取心的青年,很有培养前途”,并“可以造就成为国家有用之才”。郭松龄本人也接受过奉天武备学堂和北京陆军大学的正规军事教育,还曾历任四川、广东、奉天等地军职,不仅阅历丰富而且学识渊博。郭松龄的个人魅力也令张学良格外仰慕,由此成为张学良崇拜的偶像。在张学良眼中,郭松龄虽然是一位职业军人,但“为人耿直、严肃,生活上律己很严,不嗜烟酒,更不沉湎声色”,“书卷气很重”。

1920年4月,讲武堂毕业后,张学良被任命为张作霖卫队旅长。年仅19岁、原本想学医的张学良从此走上军旅生涯。而由于郭松龄的帮助和辅佐,也使得随后几年内,几乎没有带兵经验的张学良能够在短时期内调动和指挥东三省军队,并站稳脚跟。时人评价说:“张对郭推心置腹,而郭对张也鞠躬尽瘁。一般人都认为郭是张的灵魂。”而张学良自己则说:“我就是茂宸,茂宸就是我。”可见他们二人的感情之深。

然而,张学良和郭松龄的这段师生情谊却维持的并不长——这是后话。

第二期讲武堂于1920年5月10日开学,1921年4月26日毕业。

第三期于1921年5月10日开学。但正当第三期准备毕业之时,1922年4月第一次直奉战争爆发了,第三期学员提前毕业,所有“学员得以归营听候出发”。

第一次直奉战争维持了仅仅不到一周时间,从4月29日开战到5月5日奉军全面崩溃撤退,张作霖麾下损兵折将,伤亡近3万人,加上被围投降者合计损失近7万人。

直系军阀控制北京政府后,解除了张作霖东三省巡阅使等职,作为与北京政府的对抗措施,张作霖宣布成立东三省保安司令部,自任东三省保安总司令。

同时,张作霖开始反思和检讨,并决定对奉军进行改革以加强军事教育。张作霖自己亲自兼任讲武堂堂长;在堂长之下设置“监督”一职,负责对教学管理等重要决策,监督一职由张学良担任;礼聘有海外军事学校留学经历的归国人员出任教官。

卢广伟最早考入和参训的东三省陆军军士教导队,也就是在这种背景下成立的。

1922年9月15日,在第一次直奉战争之后新改革的东北讲武堂第四期开学。

这一期学员在强大的教官队伍带领下,不仅有文化理论学习课,在一年的学习期间还进行了三次大型的野外演习:一次夜间警戒演习,一次警戒、野外和实弹射击综合演习,一次步、骑、工、炮、辎重五科综合野战演习。

第四期学员在1923年10月29日毕业后,张作霖旋即下令马上开办东北讲武堂第五期。

第四期尽管取得了显著成果,但学员的文化底子却是参差不齐,因此在第五期招生中,招收对象有了条件限制:现役中下级军官、军事教导队学兵及中学生。

1923年11月28日,卢广伟接到参加考试的通知,走进讲武堂校舍。周围都是各部队选送的军官学员和学兵学员,面前的课桌上笔墨纸砚都准备好了,这是讲武堂第五期的入学考试。

监考教官当场宣布,第一场是国文测试命题作文,军官不分兵种一律两题:第一个题目是《军人首重服从其意安在》;第二题《近来各队逃兵甚多,为官长者应如何使部下逃兵减少》。

这两道题目一道是理论题、一道是实践题,都具有强烈的针对性,但对于卢广伟来说,无论理论还是实践都有着并不丰富但很直接的经验可谈,洋洋洒洒,竟然是头几名交卷的。

国文测试后,军士教导队的学兵学员还要加试代数和几何。这些对卢广伟来说都不在话下,只是自己已经属于现役军官学员,站在窗口外,又为比自己低一届的教导队学兵捏一把汗。

入学考试后,很多人被刷下来了,剩下的人参加身体检查。最终确定了招收学员名单,总数351名,其中来自东三省各地驻军的现职军官学员225名,军事教导队学兵及中学生126名。

1923年12月3日,已进入了清冷的冬季,20岁的卢广伟站在讲武堂大操场上,周围都是裹着冬装却精神抖擞的学员,等候着开学典礼。

此时,据说整个沈阳城都戒严了。上午9时,东三省保安总司令、讲武堂堂长张作霖,在司令部副司令孙烈臣、吴俊升,总参议杨宇霆以及讲武堂监督张学良、教育长萧其煊,还有一众教官的陪同下驱车来到讲武堂,在嘹亮的军乐声中,对讲武堂第五期学员进行检阅和训话。

检阅结束,张作霖和众高层将领先行离开,张学良则走到学员们中间来,偶尔与熟识的学员寒暄几句,卢广伟在人群喧闹中与张学良敬礼、握手。

与卢广伟同一期的学员中,有一位同样是被张学良举荐、从张学良卫队中简拔出的学员,他的名字叫吕正操;同期还有一位学员是穆斯林,名字叫马本斋。

下午是大聚餐,喧闹过后伴着熄灯号学员们都逐渐入睡了,讲武堂格外宁静,只有站岗的士兵矗立在寒冷的夜色中。

位于中国人民解放军沈阳炮兵学院院内的东北陆军讲武堂大礼堂(原址)

《东北讲武堂同学录》中载卢广伟像(中)

第二天,当嘹亮的集合号响起的时候,大操场上迎来第一天的早操训练。

卢广伟甩开微微出汗的臂膀,开始了讲武堂受训生活。

第三节 寥落干戈从戎志

早操结束后,各学员洗漱、早餐,当上课的钟声响起时,学员们就要和教官见面了。

讲武堂监督张学良亲率所有教官参加了与新生的见面会。讲武堂的这一期,依然是分成了步兵、骑兵、炮兵、工兵和辎重五科。351名学员,分成了3个中队、6个分队。

戴联玺、何柱国等三人被分别任命为中队队长;王纶、刘金声、乌明臣、孙守先、张章图等6人被分别任命为分队的分队长。

这一期的教官,跟第四期相比,没有大的变化。但教官名单中少了郭松龄,那个传说中相当厉害的“郭鬼子”自讲武堂开办以来,一直担任战术教官。卢广伟听旁边有同学窃窃私语,说由于军务繁忙,“郭鬼子”不再担任他们这一期的教官。

原来,张作霖在直奉战争失利之后,不再接受北京政府指挥,自己成立东三省陆军整理处,由张学良任参谋长,实际上,整个的工作运行都是由郭松龄来代理。张作霖将奉、吉、黑三省军队统一以“东北军”的番号,取消师制,改为旅制。张学良的第三旅改为第二旅,郭松龄的第八旅改为第六旅,但两个旅仍合署办公,而实际工作都是由郭松龄来主持的,因此,郭松龄就没办法再兼任讲武堂的教官了。

郭松龄凭借张学良的支持,对二、六旅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使二、六旅成为东北军的精锐。郭松龄本人也赢得了“大公无私、量才使用、信赏必罚、甘苦与共”的称誉。而郭松龄在军队中推行军需独立,这是旧军阀部队实行正规化的重要改良步骤。军需不再是长官的私人账房,而是部队供给的保障。难怪后来蒋介石曾说,东北有两件事值得学,一件是王永江的理财之道,另一件便是军需独立——这是后话。

笔挺地站立在操场上,听着各个教官与大家见面的简短演讲,卢广伟对训练充满了期待。

12月5日下午,卢广伟正在教室上课,各队队长召集大家紧急集合。司令部来员宣布张作霖的命令后,学员们一片喧哗,个个心情激动。

原来为整顿军队,张作霖下达饬令:各旅将不符资格或不懂军事学识之军官即行淘汰,缺额以东三省陆军讲武堂毕业生补充。

之所以宣布给正在讲武堂学习的学员,正是本着激励大家的目的。

讲武堂的课程设置,从第四期起有一个重大改革,就是借鉴日本士官学校的教学方式和教材。学习内容分为学科和术科两大部分。

学科有两项,一为六大教程,分别是战术、兵器、地形、筑城、交通、军制;二为典范令,包括各兵科操典、射击教范、阵中勤务令、通信教范、内务规则、陆军惩罚令等,以及马学、卫生学等。

术科包括操场教练、野外演习、技术体操、劈刺、马术等。教官由国内各军官学校和留日回国军官担任。

第五期延续了第四期的所有课程设置。而在所有的科目中,炮科要学习的课程相对要求比较高。除了必须要完成的六大课程外,还要系统学习几何知识。

这些知识,对于一般只念过私塾的学员来说,是非常困难的,但卢广伟在中学时期优异的学习成绩,给了他巨大支撑。

讲武堂的学期只有一年时间,因此每天安排得特别满。早晨起来装束完毕急急忙忙出操,出操结束后回到宿舍洗漱吃饭,吃完饭马上就得上课。上完理论课不算,还要必须进行实践。

张作霖特别注重炮兵——后来在中原大战、两次直奉战争中东北的炮兵威震全国,说明东北军的炮兵实力很强——这都要归于张作霖的功劳。东北军早期主要是山炮、野炮,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炮兵在世界范围内得到充分的认可和发展,张作霖开始引进多种炮械,包括榴弹炮、大口径炮、平射炮、高射炮等,这在当时都是领先全国的。

辽宁省档案馆存东北讲武堂师生在大礼堂中教学资料图片及生理学、家畜药物学、皮肤病学教材(由东北讲武堂历史研究中心副主任潘颖提供)

东北讲武堂的校园里,就放着这些新式炮,学员们可以近距离练习操作。炮兵学员的素质也是领先于全国——在后来的抗日战争中,中国军队曾经缴获不少日军的大炮,中央军系统的部队不会操作,东北讲武堂的毕业生却都能操作自如。

在上课、训练一段时间后,卢广伟等所有学员奉命参观东三省兵工厂。

东三省兵工厂成立于1921年,是当时亚洲最大的兵工厂。不仅出产各种枪械、弹药等,还有机床厂、炼钢厂,卢广伟发现,东三省兵工厂还生产好多种炮械,包括仿日式、仿奥式等多种山炮、野炮。

在这里,学员们了解了枪械的基本构造、射击精度等各种武器装备和使用情况,甚至很多意想不到的实践知识。

在沈阳北边有个地方名叫二台,原来这一片是空旷的地带,没有人家,炮科学员经常将各种炮械搬运到这里来拉练。沈阳周边甚至附近的好多城市,都曾是炮科训练的场地,在东林测量山高角度,上铁岭、上抚顺东山等地进行实地测量。这种拉练,不仅考验学习成绩,同时也考验身体素质。

辽宁省档案馆存东北讲武堂学员进行劈刺训练资料图片

不过也有让卢广伟哭笑不得的事情,其实不只是卢广伟,所有学员都有同感。原来,在听外籍教官讲课过程中,时常让学员们无所适从,比如法国老师讲射击时,上来就讲火力压制,用密集、强大的火力震慑对方,并达到掌握战场的主动性;但是,日本来的教官一上来就讲射击精准度和刺刀训练,充分使用每一颗子弹。

在所有学员们自己讨论时,很多同学表现出优秀的见识和水平。卢广伟也明白了,法国教官之所以讲火力压制,是因为法国军队子弹多,打仗时可以不求精度,全靠密集的火力将对方压住就行;而日本战争资源有限,更强调的是杀伤敌方有生力量。

在讲武堂里,同学们还自发组织了青年会,大家定期组织一起学习英语,并交流学习效果。

通过那个叫吕正操的小伙子的自我介绍,卢广伟知道了他是在卫队旅旅部当上士期间,由于张学良看他的字写得不错,便推荐来考入了讲武堂。吕正操只上过三年小学,因此在刚开始学几何、代数、三角及化学等课程时,很是吃力,参加青年会大家一起交流一起学习,现在终于赶上了。

卢广伟逐渐喜欢上了同学们自发的交流和探讨,在这样的氛围里,不仅得到的是知识的交流,同时也增进了同学们之间情感的沟通。

半年之后,1924年6月,繁忙学习期间的卢广伟,接到老家拍来的电报,让他某日火速回去一趟。

当时,在讲武堂的学员都不许随意请假,有急事也是只允许请一天的假。

卢广伟不知道老家发生了什么事情,硬着头皮请了两天的假,在老人规定的日期前一天,匆匆赶回凤城。

蒙在鼓里的卢广伟走进家门,发现家里已经置办好了一切,就等着他回来做一件事:当新郎。

原来,家里给卢广伟介绍了一门亲事,女方名叫教芹芳,是凤城当地一户农家的女儿,比卢广伟大3岁。

孝顺的卢广伟没有违逆家中老人的好意,和教芹芳接触后,发现她尽管只有小学文化,但知书达理、温柔贤惠,痛快地答应了这桩婚姻。

看二小子这么痛快,父亲卢崇梅、继母韩氏、哥哥卢广铎赶紧张罗举办婚事。此时的卢家,尽管在本溪县田师傅经营着一家矿产,但是这里已经几乎沦为日本人的地盘,经营受到很大的限制,家庭生活相对艰难起来。

没有大操大办,是北方农村那种简单朴素的婚礼,卢广伟和教芹芳结为夫妇。

典礼结束,卢广伟面对视如己出的继母,也是心情激动,满满地磕了三个响头,感谢她对自己的抚养之恩,继母韩氏接过小两口递上来的茶,无语凝噎。

卢广伟次子卢盛炳家悬挂的卢广伟(卢氏家谱中所存照片)与教芹芳(拍照时年近八十)照片

洞房花烛,卢广伟跟妻子教芹芳相对而坐,卢广伟把自己在部队的状况仔仔细细说给妻子听,并表示现在正在讲武堂紧张的学习中,不能陪妻子过蜜月了,同时他在讲武堂不能随意外出,只能住集体宿舍,因此还要委屈妻子在老家,照顾家人。

教芹芳明白眼前这个比自己小3岁的丈夫,有着常人无法比拟的理想和抱负,她懂得这是一个敢于担当的男人所具有的“大丈夫”情怀,她也不想成为丈夫的牵绊,主动提出婚后先在老家侍候老人,等到有机会再随军。

第二天,卢广伟陪妻子返回娘家,拜望父母亲友,等到回到自己家里,妻子已经帮他打点好了行装,看着善良、贤惠、体贴、无怨无悔的妻子,卢广伟紧紧地将妻子抱在怀中。

没等婚期过三天,卢广伟踏上了回去的行程。

归队销假,卢广伟偷偷带着喜糖回到宿舍,亲热的兄弟们一起哄笑着打趣着他,非要让他带着新娘子请大家喝喜酒。卢广伟举手作揖,答应大家等学习结束,一定请大家补一场喜酒宴。

每届学员都会在学习半年左右进行一次期考,期考不仅是对学员成绩的考评,同时也是一次严格的筛选,大家的训练更加紧张了。

6月底,期考如期举行,卢广伟和学员们参加了理论考试、实弹射击、战术模拟等各项考试,每一个学员都是现场打分。每个学员都竭尽全力,但不幸的是仍有7名学员考试不及格。

1921年6月24日,《盛京时报》上登出一则《讲武堂开除学员》的消息:7名因期考成绩不合格的学员被开除。

卢广伟知道,因期考成绩不合格而大量淘汰学员在讲武堂开设以来实属首次。往期讲武堂学员大多是来自东三省各地驻军的中下级军官。本来这些军官大多数行伍出身,识字有限,以至于讲武堂在招收学员的入学考试和期考中,针对学员的受教育程度会分别对学员进行笔试和口试。以往讲武堂开除学员,也大多是因为夜宿花楼、吸食大烟、聚众赌博等违反军规堂规,确实很少因为期考成绩不佳进行淘汰。

面对沮丧而无奈打点行囊离开讲武堂的同学,卢广伟意识到他们这一期的不一般,或许自此以后,讲武堂开始高度注重学员的文化水平和军事理论素质了,再加上大家早就听说,张大帅还在筹备成立东北陆军大学的消息,通过私下里同学们的互相交流,大家也逐渐明白了,现在的讲武堂从最初单纯对中下级军官进行初级近代军事教育培训和普及的“应用型”或“进修型”军事学校,开始向系统学习和研究近代军事知识技能的“学习型”中级军事学校转变了。

某种意义上讲,他们是东北军的“种子选手”。抛开对被开除同学的惋惜,卢广伟和同学们感到身上肩负的是一种重任。

延续第四期的教学传统,讲武堂除了军事学习之外,还开办了很多相关辅助课程,每个学员都必须学习的,比如医疗课程。讲武堂设有专门的军医,针对训练过程中的伤病进行救治,久而久之,医疗课程也成了必修课,军医成了教官,教授卫生学、战地救护学、绷带学等——如今有一本当初讲武堂的《皮肤病学》课本流传下来,书的编纂正是署“东北讲武堂附设军医教育教程”。

听教官们的议论,卢广伟也发现野外军事演习多了起来,尤其是承袭第四期每个月定期举行的步骑炮工辎五科联合野外演习。

这一时期,皖系卢永祥和直系齐燮元之间,发生了战争,史称“江浙战争”。张作霖意识到一血直奉战争失败之辱的时机到了。9月3日,张作霖通电在北京掌权的直系军阀曹锟和吴佩孚,以援助浙江军阀卢永祥为名,组织“镇威军总司令部”,自任镇威军总司令,准备向直系宣战。

7日,张作霖邀宴各国驻奉天的领事,宣布由于直军在山海关增兵进迫,故决定兴兵入关,请各国领事通知各国侨民离开秦皇岛。

同时,张作霖向东三省各部发布战争总动员令,并命令奉天省城等地开设的军官教育班、军士教导队、军需教育班以及讲武堂学员“暂时停课,所有各师旅团官佐学员一律速归原差任职”。

这一次,张作霖要在战场上检验一下讲武堂的教学成果,所有学员参加战斗,并在战斗中进行实习。

1924年9月8日,直系军阀吴佩孚亮相在美国《时代》周刊封面,被赞为“BiggestmaninChina”,翻译过来是中国最强者。这是中国人第一次登上《时代》周刊封面。外国人认为,吴佩孚是最有能力统一中国的人。

这个“中国最强者”接到报告,张作霖已经开始向他挑战了。

就在这一天,讲武堂宣布停课,学员们立即打点行囊离校归队。像卢广伟等从各部队抽调前来学习的原军官都各回原职,而那些原来由军士教导队毕业后选送讲武堂的学员,也接到命令被编入各部队随营出关。

大门口,同学们互相道珍重,不知道这一走还能否再见。

吕正操要去的仍是张学良的第三军部队,那个虔诚的穆斯林马本斋要去的则是第二军张宗昌的部队。

等到卢广伟回到原部队——骑兵第一旅,所有的官兵已经整装待发了。

从讲武堂回到原部队的军官,即将在战场上进行“实习”,大多数都会被赋予更大的职责。卢广伟也不例外,在他向师长穆春、旅长徐永和报到后,被直接任命为第一旅迫炮连的中尉连附。

15日,张作霖下令,奉军分路向榆关(山海关)、赤峰、承德方向进发,临时编成的6个军约15万人,开始攻击直系军阀驻军。

张作霖的军事命令中,总司令由张作霖亲自担任,各部官长序列为:

第一军司令姜登选,副司令韩麟春。辖第二师,第五师。

第二军司令李景林,副司令张宗昌。辖第一师,第二十三、二十四、二十六混成旅。

第三军司令张学良,副司令郭松龄。辖第四师(原二十七师)、第五、第十九混成旅。

第四军司令张作相,副司令丁超。辖第八、第十、十二、十四、二十五混成旅。

第五军司令吴俊升,副司令阙朝玺。辖第二十九师、热河第一师。

第六军司令许兰州,副司令吴光新。辖骑兵集团。

奉军总司令部设于锦州,分三路进攻,以第一、第三两军组成联军,担任山海关、九门口一线,击破当面之敌后向京津进攻。第三军用一师一旅兵力守山海关;以第二军兵力一师一旅为主,向朝阳进展,以期占领建平、承德,并协同第一、三联军夺占山海关,进占迁安、滦州;第五第六两军则利用其骑兵队分攻开鲁、赤峰;第四军集中锦州为总预备队。

卢广伟所在陆军骑兵第一旅隶属吴俊升的第五军,军队从黑龙江出发沿西喇木伦河,向开鲁、赤峰一线进发。

马车拖着重重的迫击炮,迤逦而行,作为中尉连附的卢广伟踌躇满志。

其实这些军队还不是张作霖的全部家底,未调动的第四混成旅、蒙古骑兵,以及作为当时最早建立陆海空三个兵种于一体的东北军,海军、空军也在积极备战——空军以葫芦岛为根据地,向山海关、喜峰口活动,目的在于侦察军情、破坏直军铁路交通、扰乱直军军心和后方人心——这也是中国内战中首次的空中活动。

辽宁省档案馆存第二次直奉战争中的炮兵

相对于奉军的积极准备,直系方面,曹锟委任刚被美国《时代》周刊评为“中国最强者”的吴佩孚担任讨逆军总司令,辖三个军,此外,加上后援军、海军、空军等部队,总兵力约27万。

直系的兵力部署为,第一军三个师作为主力,在山海关方面与奉军第三军张学良对抗;第二军兵力一师两旅,以热河为根据,向朝阳方面抵拒奉军第二军李景林、张宗昌部进攻;第三军兵力一师三旅,由古北口出承德、赤峰,对付吴俊升、许兰州之军事行动,人数不下二万五千,为直军劲旅。

卢广伟到达开鲁附近的战场后,听作战会议得知,他们的对手,正是鼎鼎大名的冯玉祥。

此时,冯玉祥担任的是直军第三军总司令,并兼任第十一师师长。

热河战场是直奉双方率先争夺的战略地区,因为其对于山海关主战场的侧翼安全关系重大。

首先,奉军兵分南北两路发动进攻:南路部队为李景林、张宗昌率领的第二军,由北镇出发,经朝阳、凌源,进入喜峰口;北路则以第五军吴俊升所部的骑兵为主,由通辽至开鲁,再经赤峰南下承德,向喜峰口以西的长城各口展开进攻。

卢广伟所辖是炮兵,但他所在的军队主力是骑兵,当铁骑全力攻取通辽、开鲁之时,迫击炮就作为骑兵的先头部队起到压制对方火力的作用。

卢广伟知道,张大帅对炮兵的作用寄予了很大希望,因此在行军途中、作战之前,卢广伟抓紧一切时间给各个排长、甚至一些学习能力强的士兵详细讲述炮兵的基础知识,以及自己在学校所学到的一些技巧和战术。

直系在北路这一线的布置兵力相对薄弱,仅有龚汉治的直隶四路巡防队5000人驻守朝阳一带,另有米振标7000人驻赤峰,张林的热河第一混成旅3000人驻林西一带,以及热河游击队2000人,热河巡防队1000人分驻开鲁、绥东、平泉一带。这些部队装备陈旧,布防分散,与奉军的实力相比明显处于劣势。

在吴俊升指挥下,奉军向建平、凌源发起进攻,战斗异常激烈,这一战炮兵部队起到了关键作用,而卢广伟具体指挥的迫炮连居然能充分压制对方的火力,让骑兵得以顺利打开局面,攻下了建平、凌源,直指赤峰。

直军急调王怀庆、董政国率领后援部队于9月30日和10月1日陆续赶到,在凌源西南五十里的茶棚以北布防。

10月2日,第五军司令吴俊升来到前沿阵地视察,他听到迫炮连在战斗中起了关键作用时,突然来了兴趣,提出要见见这个具体指挥的连附。

卢广伟接到命令,随即来到吴俊升面前。

“报告,骑兵第一旅迫炮连少尉连附卢广伟报到。”

吴俊升哈哈大笑,一拳杵在卢广伟肩上:“马拉个巴子,你小子挺行啊,给骑兵争取了这么大的攻击机会,咱这炮就这么厉害!”

卢广伟老老实实回答:“是。”

吴俊升摸着光溜溜的大脑袋,拍了一下,转身对穆春和徐永和说:“就让这小子当这个什么炮连的连长吧!”

穆春和徐永和对愣着发呆的卢广伟说:“卢连长,还不谢谢司令!”

卢广伟这才听明白,这是升职了,中尉升上尉、连附成连长了。他急忙立正敬礼。

这时旁边闯进来一个十多岁的小少年,被吴俊升一把抱过去,对孩子说:“看到这个大哥哥了吗,在讲武堂那个学校学了大本事,马拉个巴子,这次立功啦!你小子也要努力,回头也去给我上那个学校去。”

又对卢广伟说:“这是我家小子,叫吴泰勋。”

卢广伟早就知道,吴俊升尽管妻妾成群,却一直没有后代,在49岁时老来得子,视若珍宝,没想到被宠溺地带到部队中来了。

卢广伟对着吴泰勋呵呵一乐,吴泰勋也不见外,推开他爸,拉起卢广伟开始问东问西。

随后,卢广伟正式接到命令:升任骑兵第一旅迫炮连上尉连长。

10月4日,奉军开始向直军后援部队防线发起进攻,此时,奉军已经兵临赤峰城下,与直军展开激烈的争夺战。从10月5日到7日交战数次,依然胜负难分。

担任连长的卢广伟突然听到上空的轰轰飞机声,原来奉军为尽早解决战斗,出动飞机开始轰炸赤峰县城。

城内商民从未见过飞机,爆炸声中,大家惊慌失措地逃散一空,奉军乘机于8日占领赤峰。

随着赤峰失守,热河战场的胜负大局已定,奉军先头部队迅速直逼长城脚下的要隘冷口。

奉军之所以迅速取胜,一个关键因素就是直军的第三军司令冯玉祥已经与奉方暗通款曲,按预定作战部署,其所部由古北口、喜峰口向平泉前进,汇合援军第二路胡景翼部攻击奉军侧翼。然而冯玉祥与胡景翼私下早有倒戈之意,第三军于10月1日抵达古北口后就以筹措粮饷为名,停滞不前,坐视直军在热河战场的失败而不救,使奉军免除了后顾之忧。

卢广伟所部在结束赤峰战斗后,向热河方向进发。

至10月19日,在古北口的冯玉祥突然在前线倒戈,回师北京。10月22日,冯军第二十二旅抵京郊北苑,当夜进入北京,未放一枪,便控制了北京城。

10月24日凌晨,张作霖在确定冯玉祥已占领北京后,立即命令奉军各部乘势猛攻。直系将士军心涣散,无心恋战。

尽管吴佩孚急调部队,已经不能挽回战局,至11月初,吴佩孚已经是走投无路。

吴佩孚一生有三个原则:不入租界,不借外债,不纳小妾。因此他拒绝了日本顾问要他托庇到天津日租界的建议,11月3日,他乘火车到塘沽,登上运输舰“华甲”号,浮海南下。其参战的十余万直军被奉、冯两部收降。

第二次直奉战争结束。

卢广伟率部进驻热河,这也是他第一次走进承德城。

清王朝修建的避暑山庄,已经在炮火中遭受了创伤,规模虽大,却看不出昔日的皇家气派了。

第四节 峥嵘乃见壮士心

吴佩孚南逃,张作霖获胜,东北军乘胜追击。

在连续占领了热河、察哈尔、绥远三省之后,奉系军陆续又占领了河北、山东、江苏、天津、安徽等广大地区,将东北军的势力渗透到了长江以南。

至此,奉系军阀成为当时中国最强大的势力。张作霖将办公地点搬至了北京——北洋政府开始了张作霖时代。

随着战争的结束,各作战部队开始陆续归建,吴俊升受命督办黑龙江军务善后事宜,率部回去了。由于需要派军进驻赤峰做善后事宜,卢广伟所部随旅长穆春进驻赤峰。

1925年3月12日,孙中山在北京去世。

3月23日,张作霖召开军事会议,决定东三省国防军取消混成旅名义,编为18个师,统称东北军。

张学良为第4师师长,郭松龄为第6师师长,穆春为第14师师长。

3月底,东北军各军事学校陆续下达复课命令,包括讲武堂向所有学员所在部队发出复课通令,但各部队以“军事纷扰”为由拖延着,绝大多数学员没有如期赶回奉天省城。

担任迫炮连上尉连长的卢广伟向新担任14师师长的穆春提出回校请求,穆春对卢广伟在战场上的表现也非常满意,同时,看到他在迫炮连自发对士兵的训练和基础讲座,对提升部队的士气、战斗力以及文化水平有显著的作用,就没有对卢广伟的请求做阻拦,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不过,穆春提出,将来学成毕业,一定还要回到他的部队。

卢广伟兴冲冲地回到学校,发现回来的同学并不多。当时由军士教导队选送来的学员,这次战争被临时编到部队随军出征,战争结束后就早早回到了学校,而那些从部队直接进来的军官学员却很少有人回来。卢广伟知道,跟自己的部队一样,舍不得优秀军官来学习,也害怕将来毕业后另谋高就,离开原部队,于是都捂着不撒手。

卢广伟无奈地笑了笑,这次战场实习后,更感觉在讲武堂学习的东西非同寻常。他明确了学习的方向,如饥似渴地吸纳军事知识。

1925年4月1日,讲武堂正式复课。

复课后的讲武堂教学,更加突出实战演习,专门增设了很多演习场。在奉天省城南郊浑河岸边,有一座工兵科专用的架设桥梁演习场;而卢广伟他们经常训练的省城北郊二台子,后来成了炮兵科专用的野山炮射击演习场。

刚过了第一周,4月中旬的时候,老家突然来信说,卢广伟的妻子马上就要临产了。

因为战争,已经让父母和妻子担惊受怕了,这一次,卢广伟狠心请了几天假,赶回老家。

马蹄声歇,父母、哥哥嫂子还有挺着大肚子的妻子已经在门外等候了。卢广伟走进家门,一家人唏嘘不已,战争的残酷使每个军人家庭里不可避免地担忧,但家又是他们得以依靠的臂弯。

看着霜染双鬓的父亲、母亲,看着代自己尽孝的哥哥嫂子,还有无怨无悔地伺候双亲的妻子,卢广伟热泪盈眶。

家里,依然是走时的模样,只是更加寒酸了许多,父亲和哥哥经营的矿产越来越艰难,甚至快到关停的地步了,但是他们还为了这个家在坚持着。

1925年4月24日,是卢广伟人生又一个值得记住的日子,他当爸爸了。这一天,卢家宅院里传来一声响亮的啼哭,一个男孩降生了,接生的稳婆兴冲冲地抱着一个婴儿从东厢房出来,连呼“生了、生了,恭喜卢老爷子,是个男孩”。

卢崇梅乐得合不拢嘴,按照卢家的辈分排序,给孩子起名卢盛焕。

孩子出生两天后,卢广伟依依不舍地离开家,临走时,他为儿子起了一个小名:大修。

修,带有美好、善良的意思,有培养高尚品格的含义,有期盼国家安定的意愿,一切复杂的情绪都蕴含在这一个字中。

紧张的六个月训练就要结束了,原定日期是10月下旬毕业,到9月份的时候,卢广伟突然接到一纸命令,他被任命为东北陆军第14师骑兵第一旅山炮连少校连长。

原来是迫炮连上尉连长,这回转任山炮连少校连长,卢广伟又惊又喜,突然他意识到,这是他的长官怕他毕业后“跳槽”去了其他部队,于是以升职的办法要留住他这个人才,卢广伟哭笑不得——他原本就没打算去其他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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