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统

萧统（501—531），字德施，南兰陵人。梁武帝萧衍长子，立为太子，后谥“昭明”，世称“昭明太子”。他雅好文学，遍读群书，著作文集二十卷，已佚，明人辑有《昭明太子集》。主持编选的《文选》录战国、秦、汉至齐、梁的各体诗文，为现存最早的总集，在文学史上有深远的影响。

文选序

式观元始，眇觌玄风[890]，冬穴夏巢之时，茹毛饮血之世，世质民淳，斯文未作。逮乎伏羲氏之王天下也[891]，始画八卦，造书契，以代结绳之政[892]，由是文籍生焉。《易》曰：“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893]。”文之时义，远矣哉[894]！若夫椎轮为大辂之始，大辂宁有椎轮之质[895]？增冰为积水所成，积水曾微增冰之凛[896]。何哉？盖踵其事而增华，变其本而加厉[897]。物既有之，文亦宜然。随时变改，难可详悉[898]。

尝试论之曰：《诗序》云：“诗有六义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

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至于今之作者，异乎古昔，古诗之体，今则全取赋名[899]。荀、宋表之于前，贾、马继之于末[900]。自兹以降，源流实繁。述邑居则有“凭虚”、“亡是”之作，戒畋游则有《长杨》、《羽猎》之制[901]。若其纪一事，咏一物，风云草木之兴，鱼虫禽兽之流，推而广之，不可胜载矣。

又楚人屈原，含忠履洁[902]，君匪从流，臣进逆耳[903]，深思远虑，遂放湘南，耿介之意既伤，壹郁之怀靡愬[904]，临渊有怀沙之志[905]，吟泽有憔悴之容[906]。骚人之文，自兹而作[907]。

诗者，盖志之所之也，情动于中而形于言[908]。《关雎》、《麟趾》，正始之道著[909]；桑间、濮上，亡国之音表[910]。故风雅之道，粲然可观[911]。自炎汉中叶，厥途渐异[912]，退傅有“在邹”之作，降将著“河梁”之篇[913]。四言五言，区以别矣[914]。又少则三字[915]，多则九言[916]，各体互兴，分镳并驱。颂者，所以游扬德业，褒赞成功[917]，吉甫有“穆若”之谈，季子有“至矣”之叹[918]。舒布为诗，既言如彼[919]，总成为颂，又亦若此[920]。次则：箴兴于补阙[921]，戒出于弼匡[922]，论则析理精微，铭则序事清润，美终则诔发[923]，图像则赞兴[924]。又：诏诰教令之流[925]，表奏牋记之列[926]，书誓符檄之品[927]，吊祭悲哀之作[928]，答客指事之制[929]，三言八字之文[930]，篇辞引序[931]，碑碣志状[932]，众制锋起，源流间出[933]。譬陶匏异器，并为入耳之娱；黼黻不同，俱为悦目之翫[934]。作者之致，盖云备矣[935]。

余监抚余闲[936]，居多暇日。历观文囿，泛览辞林，未尝不心游目想，移晷忘倦[937]。由姬、汉以来，眇焉悠邈[938]，时更七代，数逾千祀[939]。词人才子，则名溢于缥囊；飞文染翰，则卷盈乎缃帙[940]。自非略其芜秽，集其清英，盖欲兼功，太半难矣[941]！若夫姬公之籍，孔父之书，与日月倶悬，鬼神争奥[942]，孝敬之准式[943]，人伦之师友，岂可重以芟夷[944]，加之剪截？老、庄之作，管、孟之流，盖以立意为宗，不以能文为本，今之所撰，又以略诸[945]。若贤人之美辞，忠臣之抗直，谋夫之话，辩士之端，冰释泉涌，金相玉振[946]。所谓坐狙丘，议稷下[947]，仲连之却秦军[948]，食其之下齐国[949]，留侯之发八难[950]，曲逆之吐六奇[951]。盖乃事美一时，语流千载，概见坟籍，旁出子史[952]，若斯之流，又亦繁博，虽传之简牍，而事异篇章[953]，今之所集，亦所不取。至于记事之史，系年之书[954]，所以褒贬是非，纪别同异[955]，方之篇翰，亦已不同[956]。若其赞论之综缉辞采，序述之错比文华[957]，事出于沉思，义归乎翰藻[958]。故与夫篇什，杂而集之。远自周室，迄于圣代，都为三十卷，名曰《文选》云尔。

凡次文之体，各以汇聚[959]。诗赋体既不一，又以类分；类分之中，各以时代相次。

说明

《文选》录战国、秦、汉以下文章。分体汇辑，为现存最早的诗文总集。在历史上，《文选》影响极为深远，后来的研究竟成“选学”。《文选》保存大量古代佳作，对文学以后的发展形成了巨大的推动力，唐代杜甫就有“精熟《文选》理”的诗句。《文选序》主要阐述其编选原则。萧统首先推溯文学踵事增华、变本加厉的发展，叙述各体文学的源流，而后将所选作品与诸子、史书作了区别，所谓诸子“以立意为宗，不以能文为本”，而史书“褒贬是非，纪别同异，方之篇翰，亦已不同”，都显示出对文学特质的把握。《文选序》中“事出于沉思，义归乎翰藻”，“综辑辞采”，“错比文华”的判断标准标志着萧统对文学的正面观念，在后代亦极有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