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红藕香残

当时只道是寻常:纳兰容若词传 作者:肖辰


红藕香残

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都会依窗轻轻询问:爱情是什么?每一个情深意切的男子都会林间寻觅:爱情是什么?以我看来,爱情就是缘分聚集到了顶点而形成的一种荷尔蒙反应,像冰天雪地中一点璀璨的梅红,像烟雨三月中一把轻巧的油纸伞,像燕儿喃呢中烹煮的一盏清茶,淡淡的香,缠绕心头。美的,醉的,让人忘乎不掉的精灵。宋代词人李清照把儿女情写得最贴切、缠绵。

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不知道有多少人感动于李清照与赵明诚的爱情故事,不知道又有多少人羡慕他们“赌书泼茶”的浪漫,就好像那首歌词中所唱的一样:“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直到我们老得哪儿也去不了,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人的一生宛若一条漫长崎岖的路,如若一个人独自行走,该是何等的寂寞与孤独,但若有一个人愿意在漫漫黑夜里,点起一盏明亮的烛光,陪伴你左右的话,那该是世界上最温暖人心的事情。而卢氏的来到就宛若这盏烛火,在纳兰最悲苦无助的时候,缓缓走进了他的生命,用柔情蜜意温暖着纳兰的心,所以纳兰比贾宝玉幸运,卢氏更比薛宝钗多情。

在他们四人中,薛宝钗是处在夹缝里的女子,心静如水,却又圆滑世故,“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

毫无疑问,他们都是人间奇葩,生于温柔乡却被情感折磨,贾宝玉一心牵挂林妹妹,奈何香烟飘进仙境,无以寻觅,整个人便丢了魂,失了心,无法再接纳宝钗的柔情蜜意,所以最终逃避到钟声阵阵的山寺去了。

纳兰却比宝玉真实,更比宝玉现实,他在明了自己今生得不到惠儿的时候,便将这份深情埋进了心里,会痛,会悲,但依旧能走自己该走的路。所以结婚后,纳兰对卢氏就宛若五月的天,不冷不热,不温不燥,卢氏清晰地感觉出自己的丈夫就像空气一样,围绕在自己身边,伸手,她也触不到他的心魂。卢氏困惑过,她是一位心思细腻,情感丰沛的女子,她当然看得出丈夫心里装着另外一个女子,所以他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对一弯残月发呆,会在莲荷点点的清池旁低声长叹,而这个女子绝不是刚刚进门的妾侍颜氏。

那么她是谁呢?漫步在青石所铺的小路上,阳光怯怯地斜射过来,一点一点,绕过柳枝,绕过亭寓,投射到卢氏的身上,卢氏轻轻抬起头,看到前面孤独的身影,是自己新婚的丈夫。他浓眉紧锁,眼神深邃,整个人都飘忽在一场梦境中。卢氏的心慢慢往下沉,感觉到冰冷。但是她依旧缓步上前,将手轻轻地盖在他的手上,感觉到纳兰抗拒似的颤抖,卢氏没有放弃,而是将他的手整个环在手心里,轻声道:“好不珍惜自己,阿玛额娘会伤心的!”

纳兰望着卢氏多情的眼眸,不禁神情有些恍惚,记忆深处亦曾有人这样凝视过自己,只可惜日月无情,伊人飘然远去,纳兰不由得低低叹息了。

淡淡的风吹起,花瓣洒落成雨,卢氏不能不问了:“她,很美吗?”

纳兰微微震动。都说女人心,密如雨,看来果真如此。他无法在卢氏清澈的眼神里推卸一切为多心,他像赤子一样,将自己以往的一切坦诚展露出来,与惠儿相逢时的好奇,在青梅间追逐雪絮的欢乐,再到风雨无情,她被送进宫中做了嫔妃的无奈,纳兰无一字隐瞒。黄昏的韵光缓缓斜照在二人脸上,纳兰眼底有抹刻骨的悲凉。

卢氏听着,想着,待纳兰说完,她便陷入长久的凝思,纳兰亦不再说什么,他心里明白任何新婚不久的女人都不可能坦然接受丈夫心有所属的事实,他在等待卢氏大发脾气,换来日后的独影清清,或许比现在这样戴着面具生活更轻松自在一些。

然而纳兰错了!他将卢氏想得太心胸狭隘了,卢氏跟其他的大家闺秀不同。她出生于京城,后随父亲到广东定居,一住就是七年。七年后,父亲卢兴祖调回京城,她亦随同归来。这个看似柔柔弱弱的女子,实际上是行万里路、读万卷书的有见地、有见识、有思想的绝代佳人,当她听到丈夫亲口承认钟情于另外一个女子时,她会心伤,而这份心伤中,亦有对纳兰与惠儿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的感伤。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在人生的道路上,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故事与回忆,既然是回忆又何必在他满是伤痕的心上再添几笔呢?伤人伤己而已。

现在的世道似乎盛行找“小三”、“寻外遇”,婚姻成了风雨中摇摇欲坠的纸灯笼,原配夫人大吵大闹,极尽冤屈之能事,恨不得天底下所有的人都帮自己出头。其实在我看来,婚姻跟爱情有关,更跟两个家族有关,它就像原野上的幼苗,需要很多人的细心呵护,方能长成苍天大树,男女主人公不但要有互相包容体贴的心,更要有家庭的责任感。这是至关重要的一点,你要记得对自己的妻儿夫婿有责任,你不能因为一时迷茫而断送了别人的幸福,这是相当可耻且不道德的。当然,如若婚姻只剩下痛苦的渣滓,又何必执著于挽留?还不如轻轻放开手,道一声珍重,送一声祝福,对彼此都好。

曾经看过很多人拿孩子当挡箭牌,更会卑弱地呐喊:自己今后该怎么活?我除了叹息就剩下嘲讽了,难道你的生命就属于一个人吗?那你简直太可怜了。自古以来,命运只告诉我们一句话,那就是世界没有了谁,地球都照样转动,每个人都只能为自己的人生埋单,不要将自己的人生希望寄托到别人的手里,那个人或许会给你带来温暖,但是绝不能给你呼吸与心跳。

在很多时候我们不得不承认,人都是以独立个体存于尘世中的,每个人的秉性不同,所形成的空间色彩亦不同,若把人分成两大类,一类是喜剧中的人,他们积极向上,将生活中的挫折与艰辛当成一种考验,另一类便是悲剧中的人,那里笼罩着一大群多愁善感的生命,为花哭,为草悲,典型的代表人物便是林黛玉,一幅葬花图不知道引来了多少文人墨客的感叹。纳兰亦属于悲剧中的人物,他习惯将自己封锁在里面,而他的妻子卢氏就宛若一缕阳光,将他从漆黑的路途中带了出来,这在他诉说惠儿的事情的时候,他便已经隐约感觉到了。

那时卢氏的反应完全出乎了纳兰的意料,她凝视了自己好久,她轻轻抬起手来,用锦帕细心地拭去他额头上的点点汗迹,轻声说道:“回房吧!我炖了梅子汤。”

“可是——”纳兰有些发怔。

卢氏摇头,示意他别说别问,她美丽的脸庞上带着一抹真诚的笑容。那一刻的微笑胜过千言万语,宛若阳光一样映照进了纳兰的心里。

这一次的交谈对他们日后的情感建立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纳兰敞开了心扉,卢氏亦放下了心里的疑虑,心清如水,潺潺泱泱,只想温暖这个受伤的灵魂。而面对这样善解人意的妻子,纳兰就算是一座冰山也会慢慢融化了。

如果用植物来形容人的话,纳兰是悲情中飘落的蔓藤,看似柔美华贵,实则早已习惯将自己丢弃在风雨里,那里有着清雅的香,亦有着冰冷的苦。卢氏却是郁郁葱葱的竹林,带着醉人的轻盈,带着美好的露珠,一丝一点地将纳兰从悲情中拉扯出来,竹连着藤,形成一波翠绿的海,风吹过,叶儿摇摇,满是生机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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