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樵夫的小屋

青鸟(双语译林) 作者:[比] 莫里斯·梅特林克(Maurice Maeterlinck) 著;刘夫 译


第一章 樵夫的小屋

从前,有一个樵夫,他和他的妻子住在一个小木屋里,那个木屋位于一片广袤而古老的森林边上。他们有两个可爱的孩子,这两个孩子经历了一场非常不可思议的历险。

但是讲述这段历险故事之前,我必须描述一下这两个孩子,以便你们了解他们的性格,因为他们如果不是那么可爱、勇敢和坚定,那么接下来你们要听到的这个奇妙的故事便根本不会发生。

泰泰尔——这是我们的主人公的名字——今年十岁,他的小妹妹麦泰尔只有六岁。

泰泰尔是一个样貌好看、个子高挑的小家伙,他身体壮实,黑色的头发卷卷的,经常乱成一团,因为他很喜欢嬉笑打闹。大家都很喜欢他,他的脸上总是挂着十分和气的笑容,眼睛中闪耀着明亮的光。而他最大的优点,就是他行事如同一个勇敢无畏的小大人,展示出了他高贵的内心。清晨时分,当他和父亲樵夫泰尔一起走在林中的小路上时,尽管身穿褴褛的旧衣,他看起来依然非常骄傲,带着一种庄严的气质,仿佛大地上和天空中所有美丽的事物都在等候他,在他经过的时候对他微笑。

他的小妹妹则非常不同,看上去特别甜美可爱,她穿着长裙,尽管上面打了很多补丁,不过泰尔太太将补丁缝得非常干净整齐。虽然她哥哥的头发乌黑,但是她的头发颜色却很浅,她那透着羞怯的大眼睛湛蓝湛蓝的,就如同田野中的勿忘我。任何事情都会吓到她,她可能因为任何一件小事情哭出来。但是她稚嫩的灵魂中已经具备了女性最高贵的品质——她极富爱心,性情温柔,全身心地爱着她的哥哥,不愿离开哥哥,所以便毫不犹豫地与哥哥一起踏上了漫长而危险的旅程。

我们的故事要说的,就是我们的两个小主人公为什么会在一个晚上出发去寻找幸福,一路上又发生了什么。

泰尔爸爸的小屋是乡下最破的,这房子看起来格外凄凉,因为对面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大房子,里面住着有钱人家的孩子们。当傍晚大房子的餐厅和客厅灯亮起来的时候,你就能透过小屋的窗户看到大房子里面的情形。而白天,你可以看到小孩们在露台、花园和暖房中玩耍。暖房里一年四季都长满了奇花异草,经常有城里的人来这里参观。

有一个晚上和其他的夜晚不太一样,因为这是圣诞节前夜,泰尔妈妈把孩子们安顿到床上,带着比平常更多的爱意亲吻了他们。她有点儿伤心,由于暴风雪,泰尔爸爸没能去森林中干活,因此她没有钱买礼物装进泰泰尔和麦泰尔的长筒袜里。孩子们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万籁俱寂,一片安然,除了猫的咕噜声、狗的呼噜声和祖父留下的钟的嘀嗒声,便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了。但突然间,一道像白昼一样明亮的光透过百叶窗照了进来,桌子上的灯自己又亮了起来,床上的两个孩子醒了,打着哈欠,揉着眼睛,伸展着胳膊。泰泰尔用小心谨慎的声音叫道:

“麦泰尔?”

“嗯,泰泰尔?”他的妹妹回答。

“你睡着了吗?”

“你呢?”

“没有。”泰泰尔说,“我怎么会睡着呢,我正和你说话呢。”

“我说,现在是圣诞节了吗?”妹妹问。

“还没到。明天才是圣诞节。不过今年圣诞老人不会给我们带任何礼物了。”

“为什么不会呢?”

“我听妈妈说,她没办法到城里去告诉圣诞老人。但是他明年会来的。”

“明年远吗?”

“还要过很久。”泰泰尔说,“但他今晚会去看那些有钱的孩子。”

“真的吗?”

“嘿!”突然间泰泰尔叫道,“妈妈忘了熄灯了!……我有了一个主意。”

“什么主意?”

“咱们起床吧。”

“但咱们不能起床呀。”麦泰尔说,她总是很听话。

“哎呀,周围没有人!……你看到百叶窗那边了吗?”

“啊,真亮啊!”

“那是派对的灯光。”泰泰尔说。

“什么派对?”

“对面有钱的孩子的派对。那是圣诞树。咱们把百叶窗打开吧……”

“咱们可以打开吗?”麦泰尔胆怯地问。

“当然可以。没有人拦着我们……你听到音乐声了吗?咱们起床吧。”

于是两个孩子跳下床,跑到窗户边,爬上窗边的小凳子,拉开了百叶窗。一片明亮的光填满了整个房间,孩子们充满期待地看着外面。

“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呢!”泰泰尔说。

“我看不到。”可怜的小麦泰尔说,凳子上几乎没有她落脚的地方了。

“下雪了。”泰泰尔说,“那里有两辆马车,每辆车都有六匹马拉着。”

“有十二个男孩从车里出来了!”麦泰尔说,她努力踮着脚向窗外看。

“别说傻话了!……那些是小女孩……”

“可他们都穿着灯笼裤啊……”

“安静!看着!”

“那些金色的东西是什么?就是挂在树枝上的那些?”

“哎呀,是玩具啊,肯定的!”泰泰尔说,“宝剑、手枪、士兵、大炮……”

“那些呢,桌子上摆的那些呢?”

“蛋糕、水果、奶油馅饼。”

“啊,那些孩子多漂亮啊!”麦泰尔拍着手说。

“他们一直在笑呢,笑得多开心啊!”泰泰尔答道。

“那些小孩儿在跳舞!……”

“是啊,是啊,咱们也跳吧!”泰泰尔说。

两个孩子开心地在凳子上跺着脚。

“哦,真好玩!”麦泰尔说。

“他们去拿蛋糕了!”泰泰尔叫道,“他们拿起蛋糕了!……他们开始吃了,他们吃了,他们吃了!……哦,多可爱的蛋糕,太可爱了!……”

麦泰尔开始数着想象中的蛋糕。

“我有十二个!……”

“我有四个十二个!”泰泰尔说,“不过我会分给你一些的……”

我们的两个小朋友又跳又笑,开心地尖叫着,沉浸在其他孩子的喜悦里,而忘了自己的贫穷和匮乏。他们很快就会得到奖励的。突然之间,响起了重重的敲门声。两个孩子一惊,停止嬉闹,一动也不敢动。然后,大大的木头门闩自己抬了起来,“吱嘎”一声,门缓缓地打开了,一个小个子老妇人走进来,她穿着一身绿色的衣服,头戴一顶红兜帽,背是驼的,脚是跛的,她只有一只眼睛,鼻子几乎要碰到下巴,还拄着一根拐杖。她肯定是一位仙女。

她蹒跚着走向孩子们,用带着鼻音的声音问道:

“你们有会唱歌的草和青色的鸟儿吗?”

“我们有一些草,”泰泰尔浑身颤抖着回答,“但是那些草不会唱歌……”

“泰泰尔有一只鸟儿。”麦泰尔说。

“但是我不能把它送人,因为它是我的。”小家伙飞快地补充道。

这难道不是最充足的理由吗?

仙女戴上她那大大的圆眼镜,仔细地看了看那只鸟儿。

“这只颜色不够青。”她说,“我需要的是完全青色的鸟儿。这是为了我的小女儿,她病得很厉害……你们知道青鸟代表什么吗?不知道?我想你们也不知道。不过因为你们是好孩子,所以我会告诉你们的。”

仙女抬起弯曲的手指,放在长长的尖鼻子边,用一种神秘的声音低声说:

“青鸟代表着幸福。我希望你们能够明白,我的小女儿必须得到幸福,才能好起来。因此,我命令你们出发去探索世界,为她寻找青鸟。你们要立刻出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孩子们困惑地看了看彼此。实际上,他们过去从来都没有见过仙女,因此有点儿害怕她。不过,泰泰尔很快便礼貌地回答:

“你很像我们的邻居,柏林格特太太……”

泰泰尔觉得这么说是对这位仙女的恭维,因为柏林格特太太的店——就在他们小屋的隔壁——是一个令人非常愉快的地方。里面装满了糖果、弹珠、巧克力雪茄、糖娃娃、糖母鸡。每到集市的时候,那里会有裹着金箔纸的大姜饼娃娃。柏林格特太太的鼻子就像仙女的一样丑,她的年纪也很大了。另外,她也像仙女一样,走路的时候驼背弯腰。但是她非常和气,她还有一个可爱的小女儿,过去总在星期天和樵夫家的孩子们一块玩。不幸的是,那个可怜的金黄头发的漂亮小东西总是承受着某种不知名的病痛,因此她不得不经常待在床上。每次卧床的时候,她就会乞求能和泰泰尔的鸽子一起玩耍,但是泰泰尔太喜欢那只鸟儿了,不愿意给她。小男孩觉得,这一切都和仙女告诉他的事情很像,所以他觉得仙女像柏林格特太太。

令他惊讶的是,仙女勃然大怒,脸涨得通红。她喜欢与众不同,因为她是一个仙女,可以变换自己的容貌,只要她愿意,随时都可以。那天晚上,她碰巧是一个丑陋的驼背老太太,失去了一只眼睛,两小绺灰色的头发垂在肩膀上。

“我看起来是什么样子?”她问泰泰尔,“我是漂亮还是丑陋?苍老还是年轻?”

她问这些问题是为了考验小男孩是否善良。但小男孩扭开头,不敢说出自己对她的外貌的看法。然后,她喊道:

“我是仙女贝丽露娜!”

“哦,那太好了。”泰泰尔回答,此时他浑身都在发抖。

这回答让仙女很满意。孩子们都还穿着睡衣,她告诉他们换衣服。她一边亲自动手帮麦泰尔换衣服,一边问:

“你们的爸爸妈妈呢?”

“在那里。”泰泰尔指着右边的门,“他们在睡觉。”

“你们的爷爷奶奶呢?”

“他们死了……”

“你们的弟弟妹妹……你们有弟弟妹妹吗?”

“哦,有的,三个小弟弟!”泰泰尔说。

“还有四个小妹妹。”麦泰尔补充。

“他们在哪儿?”仙女问。

“他们也死了。”泰泰尔回答。

“你们还想再见到他们吗?”

“噢,想!……一次就行!……让我们看看他们!……”

“我可没有把他们装在我的口袋里。”仙女说,“不过很幸运,在你们经过回忆之地的时候就可以见到他们了。那里在去寻找青鸟的路上,经过第三个岔路口向左拐……我敲门的时候你们在做什么?”

“我们在玩‘吃蛋糕’。”泰泰尔说。

“你们有蛋糕吗?……蛋糕在哪儿?……”

“在那些有钱孩子的房子里……过来看,非常可爱呢!”

泰泰尔拉着仙女到窗边去。

“可是吃蛋糕的是别人啊!”她说。

“是的,但是我们能看着他们吃啊。”泰泰尔说。

“你们不生他们的气吗?”

“为什么要生他们的气?”

“因为他们吃了所有的蛋糕。我觉得他们一点儿都不给你们,这非常不对。”

“一点儿也不生气。他们有钱!……啊,那边真漂亮啊!”

“这里也同样漂亮,只是你看不到……”

“我能看见。”泰泰尔说,“我的眼神非常好。我能看到教堂钟楼上的时间,爸爸就看不到!”

仙女突然生起气来。

“我跟你说了你看不见!”她说。

她越来越生气。好像能不能看到教堂钟楼上的时间是件至关重要的事儿。

当然,小男孩并不瞎,但他是个善良的孩子,理应开心快乐,仙女希望能教他看到万物内在的美好。这并不是简单的事情,因为她很清楚,大多数的人,无论生还是死,都没有享受过就在他们周围的快乐。不过,因为她是一个仙女,她是万能的,所以,她决定给泰泰尔一顶有颗魔法钻石的小帽子,这颗魔法钻石拥有一种特别的魔力,可以永远向他展示出真相,能够帮助他看到万物的内在,从而教会他,万物都有各自的生命,是独特的存在,被创造出来与我们的生命和存在相配,会令我们更快乐。

仙女从挂在身侧的一个大包中拿出了一顶小帽子。这帽子是绿色的,上面有一个白色的帽章,中间闪耀着一颗大大的钻石。泰泰尔十分高兴。仙女给他讲解了那颗钻石如何使用:按一下钻石,你就可以看到事物的灵魂,如果把它往右转一转,你就会发现过去,把它转向左边,你就会看到未来。

泰泰尔的脸上神采奕奕,他开心地手舞足蹈。然后,他立刻又开始担心会失去这顶小帽子。

“爸爸会把它从我这里拿走的!”他喊道。

“不会的,”仙女说,“因为只要你把它戴到头上,就没人能看到它……你想试试吗?”

“好啊,好啊!”孩子们拍着手叫道。

那帽子一戴到小男孩的头上,一切都发生了神奇的变化。老仙女变成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公主,穿着丝绸的衣服,戴着闪闪发光的珠宝,小屋的墙壁变得透明,就像珍贵的宝石一样熠熠发光,简陋的松木家具就像大理石一样闪着光泽。两个孩子跑来跑去,拍着手,快乐地叫着。

“啊,真可爱,真可爱!”泰泰尔叫道。

而麦泰尔,天生是个爱美的小东西,看到仙女公主美丽的衣裙,像是着迷了一样呆住了。

不过,还有更多更大的惊喜在等着他们。仙女不是说过吗,所有物品,所有动物,都会活过来,就像人一样说话行动?看啊,看啊,祖父那个老钟表的门突然间就打开了,寂静被最甜美的音乐填充,十二个穿着优雅、笑容灿烂的小小舞者开始围着孩子们跳跃旋转。

“这是你们生命中的时间。”仙女说。

“我能和她们一起跳舞吗?”泰泰尔说,他羡慕地望着这些美丽的生灵,她们就像小鸟一样在地板上跳跃飞腾。

但就在这时,他爆发出一阵大笑。有个好笑的胖家伙,胖得都喘不过气来,浑身挂着面粉,挣扎着从面包烤盘里爬出来向孩子们鞠躬。这是谁啊?这是面包!面包趁现在能够自由,出来到地上溜达一下!他看上去像个矮胖而滑稽的老先生。他的脸是鼓胀的面团,在粗壮的胳膊末端是一双大手,两只手放在圆滚滚的大肚子上时,根本没办法握在一起。他穿着一件紧身的面包皮色的衣服,胸前有些条纹,就像我们当作早餐的漂亮的黄油面包卷一样。他的头上——想想看吧——他顶着一个巨大的圆面包,就像是戴着一条滑稽的头巾。

他刚跌跌撞撞地从烤盘里出来,这时就有别的和他一样的面包——不过更小一些——跟在他后面,和时间们一起跳舞,完全不在乎他们抖落到那些漂亮小姐身上的面粉,把她们包裹在一大片白色的云雾里。

这是一个奇怪而迷人的舞会。孩子们十分开心。时间们和面包们跳着华尔兹,盘子们也加入了其中,在厨具柜上冒着掉下去摔得粉碎的危险上蹿下跳,橱柜里的玻璃杯彼此相碰,祝愿所有人都身体健康。至于叉子,他们和餐刀聊个没完,嗓门很大,大到你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如果这喧闹持续的时间更长一些的话,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泰尔爸爸和泰尔妈妈肯定会被吵醒。幸好,当这场嬉闹到达高潮的时候,一团巨大的火焰从灯罩中跳了出来,令整个房间闪耀着明亮的红光,就像是整个房子着了火一样。所有人都惊慌地躲到了墙角,而泰泰尔和麦泰尔则害怕地抽泣着,把头藏到了好仙女的斗篷下面。

“别害怕,”她说,“这只是火而已,他是来和你们一起玩的。他是个好人,但你们最好不要碰他,因为他是个暴脾气。”

孩子们透过仙女斗篷上漂亮的金色蕾丝边紧张地往外看,看到了一个红色的高个子也正看着他们,在笑话他们的胆小呢。他穿着猩红色的紧身衣,上面缀满了亮片。当他挥动长胳膊的时候,肩膀上垂下来的丝绸披肩就像火焰一样。他的头发在头上一缕缕地直竖着,发着亮光。他甩着双臂和双腿,就像个疯子一样在房间中跳来跳去。

泰泰尔尽管感觉稍微放松了一些,不过仍然不敢离开自己的庇护所。这时,仙女贝丽露娜有了一个极好的主意,她用她的魔棒指了指水龙头,立刻,出现了一个年轻女孩,她不停哭泣,就像不会枯竭的喷泉一样。这是水。她非常漂亮,但是她的样子悲伤极了。她唱着歌,声音柔美,如同泉水的叮咚声。她长长的头发一直垂到脚面,也许是用海藻做的。她身上只穿着睡袍,但身上流淌着的水仿佛衣服一样裹着她,泛着盈盈的光。她起初有些犹豫,然后环顾四周,看到还在像个无法自控的疯子一样乱转的火,便恼怒而气愤地扑向了他,向他的脸上喷水,用尽全力将他弄湿。火暴跳如雷,开始冒烟。不过,他突然发现向自己发难的是他的宿敌,就觉得还是躲到角落里比较明智。水也撤到了一边,一切似乎又归于平静。

两个孩子终于从惊恐中恢复过来,问仙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在这时,陶罐碎裂的声音把大家吓了一跳,他们转头看向桌子那里。真是让人惊讶啊!地板上的牛奶罐碎成了无数片,从碎片中站起一位迷人的女子,她惊恐地低叫了几声,紧握着双手,抬起充满恳求的双眼。

泰泰尔赶忙上前去安慰她,因为他立刻就认出她是牛奶。他非常喜欢她,给了她一个善意的吻。她就像一个挤奶小女工一样清新美丽,覆盖着奶油的白色裙子散发着一股香甜的干草气味。

这个时候,麦泰尔正看着糖块,他似乎也要活过来了。糖块在门旁边的一个架子上,裹在蓝色糖纸中,他不断地晃来晃去,左摇右摆,但没有任何用处。最后,一条长长细细的胳膊伸了出来,然后是一个尖脑袋撑破纸钻了出来,再然后是另一条胳膊和两条长到没边儿的腿。哎呀,你们真应该看看糖先生有多好笑,非常好笑,真的,孩子们看到他的脸,就都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不过,他们都很愿意友好待他,因为他们听到仙女这么介绍他:

“泰泰尔,这是糖的灵魂。他的口袋里面装满了糖,他的手指都是糖棍儿。”

有一位由糖做成的朋友是多好的事啊,只要你想吃糖了,就可以从他身上咬下一块。

“汪,汪,汪!早上好,早上好,我的小上帝!……我们终于,终于可以交谈了。尽管以前我可以叫或是摇动尾巴,但你们从来都不懂我的意思!……我爱你们!我爱你们!”

这个独特的人是谁啊?这个围着所有人打转,让整个屋子充满了他欢乐的喧闹声的人是谁啊?我们一眼就认出了他。这是泰罗,一只善良的狗,全心全意地想理解人类,他是陪着孩子们去森林的天性善良的动物,是守护大门的忠诚护卫,是永远真诚忠实的可靠朋友。他用两只后腿走过来——这两只腿显得有些太短了,两只前腿举在空中挥来舞去,像是一个笨拙的小人儿一样比画着。他一点儿都没有变,依然有着光滑的芥末色皮毛,喜气洋洋的斗牛犬的脑袋,顶着黑色的鼻子,但是他比原来大了很多,而且会说话了!他说得飞快,好像是想抓紧时间为自己的种群平反,他们已经沉默了好几百年了。他什么话题都想说一说,因为他终于能说话了。他吻了他的小主人们,叫他们“我的小上帝”,这情景真是太感人了。他一会儿坐下,一会儿又跳起来满屋子跑,弄翻家具,用他柔软的大爪子扑倒了麦泰尔,伸舌头,摇尾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就像在外面打猎一样。我们一下子就看出他生性淳朴而慷慨。他深信自己的重要性,觉得自己可是这个新世界当中必不可少的一分子呢。

在两个孩子面前尽情表现之后,他便把注意力投到了其他人身上,他认为每个人都必然需要他的关注。他的快乐自由地释放出来,无拘无束,因为他是最富有爱心的生物,如果他变成人形之后,没有保留他那些做小狗时的缺点,他也应该是最快乐的。他的缺点是嫉妒!他非常爱嫉妒!看到猫咪泰莱特也变成了人形,而且就像他一样,也得到了孩子们的爱抚和亲吻,他的心感觉到一阵剧痛。噢,天啊,他真是讨厌那只猫!看着她在他身边晃悠,看着她也分享着这个家庭的关爱,便是命运要他做出的最大牺牲。但是,他还是毫无怨言地接受了,因为这会令他的小上帝们开心,不过他总是尽可能和那只猫保持距离。但是因为她,他已经犯了很多令他内疚的罪行!难道他没有在一天晚上,偷偷摸摸地溜进柏林格特太太的厨房,想要把那只与他无冤无仇的老公猫掐死?难道他没有把对面房子里的波斯猫的脊背抓破?他偶尔会去城里不就为了追捕那些猫,给他们的生命画上句号,以此发泄他的恶意吗?而现在,泰莱特也要说话了,就像他一样!在这个出现在他面前的新世界中,泰莱特也会和他平分秋色!

“唉,这世界上简直没有公道了!”他苦涩地想着,“没有公道了!”

而这个时候,那只猫,刚刚清理完自己的毛,舔过她的爪子,正温柔地将爪子放在小女孩身上。

她真的是一只特别漂亮的猫。如果我们的朋友泰罗的嫉妒不是那么丑恶的一种感情的话,我们都可能会忽略这种嫉妒了。你怎么可能不被泰莱特的眼睛吸引呢?那就像是镶在祖母绿中的黄宝石一样璀璨啊。你怎么能抗拒轻抚那黑丝绒般美丽的后背的乐趣呢?你怎么能不爱上她那优雅、温柔和高贵的仪态呢?

她温和地笑着,字斟句酌地对麦泰尔说:

“早上好,小姐!你今天早上真是漂亮极了!”

孩子们也同样爱抚着她。

泰罗一直从房间的另一端望着猫。

“现在她也像个人一样用后腿直立着呢,”他低声咕哝道,“她看上去就像个魔鬼,看她那尖耳朵,那长尾巴,还有那黑得像墨水一样的衣服!”他不可自控地低声嘶吼,“她还像那个扫烟囱的乡下人!”他继续咕哝,“那个人我也不喜欢,我也讨厌,我绝对不会将他当作一个真正的人看待,不管我的小上帝们会怎么说……真幸运,”他叹了口气又说,“我知道的东西可比他们多多了!”

但是突然间,他再也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了,便飞扑向那只猫,他大笑一声,不过更像是咆哮,嘴里喊着:

“我要吓吓泰莱特!汪,汪,汪!”

不过那只猫,在还是动物的时候就自视甚高,现在变成了人形,觉得自己注定是最高贵的。她认为,现在应该在自己和那只狗之间树立一道高高的壁垒,那只狗在她眼中不过是一个没什么教养的人而已,她轻蔑地退后一步,说道:

“先生,我可不认识你!”

面对这种羞辱,泰罗猛地跃起,而那只猫咪则竖起毛发,捻着她粉色小鼻子下面的胡须——这两绺白色的胡须一直让她引以为傲,她觉得这为她全身黑色的皮毛更添光彩——然后,她拱起背,竖直了尾巴,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她一动不动地站在抽屉柜上,就像中国花瓶盖子上的龙一样。

泰泰尔和麦泰尔都爆笑出声,不过,如果这个时候没有发生一件了不得的事情,这场对峙的结局肯定很糟糕。就在夜里的十一点钟,在冬夜夜半时分,一束极强的光,如同正午时分的阳光,闪闪发亮,璀璨夺目,照射进了小屋当中。

“呀,天亮了!”小男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爸爸会怎么说呢?”

但是,还没等仙女给他指点迷津,泰泰尔就明白了一切,他满怀惊叹,跪在了这一幕刚出现的景象前。

在窗口处,一个大大的光环中间出现了一位无比可爱的女子,她个子高挑,就如同一束金色的麦束。她披着闪亮的纱巾,但这纱巾遮挡不住她的美丽;她光洁的胳膊伸展着,做出了给予的姿势,像是透明的一般;她澄澈的大眼睛让每一个人都感觉如同被环绕在温柔的拥抱当中。

“女王!”泰泰尔说。

“是仙女公主!”麦泰尔叫道,她跪在了哥哥的旁边。

“不对,孩子们,”仙女说,“这是光。”

光微笑着,走向两个孩子。她,来自天国的光,尘世间的力量和美丽,她为自己担负的谦卑使命而骄傲,过去她从来都无拘无束,生活在无尽的空间中,将她的慷慨馈赠给所有人,一视同仁,而此刻她愿意暂时因为一个短暂的魔咒,被限制为人类的形态,以便引领孩子们走入外面的世界,教他们去认识其他的光——思想之光——这种光我们从来都看不见,却可以帮助我们看清一切。

“是光啊!”所有物品和所有动物齐声叫道。因为他们都爱她,开始欢声笑语地围绕着她跳起舞来。

泰泰尔和麦泰尔也喜悦得手舞足蹈。他们从来都没有想过会有这么有趣、这么美丽的派对,他们的叫声盖过了所有声音。

然后,避免不了的事情发生了。突然,响起了三声敲墙的声音,大得足以把房子掀翻。是泰尔爸爸,他被喧闹声吵醒,威胁要过来制止。

“快转动钻石!”仙女对泰泰尔喊道。

我们的小主人公赶紧照办,但是他还没有掌握转动宝石的窍门,一想到爸爸就要过来了,他的手就不住地颤抖。实际上,他现在笨手笨脚的,几乎把那宝贝扯坏。

“别那么快,别那么快!”仙女说,“噢,亲爱的,你转得太快了,他们没有时间回归原位,我们可要有不少麻烦了!”

接着就像是大逃亡一样。小屋的墙壁都失去了光彩,大家都四散奔逃,好变回自己原来的形态。火找不到灯罩了,水跑着奔向水龙头,糖在撕裂的糖纸前站着哭泣,最大的那块面包没有办法挤进自己的烤盘里了,因为其他的面包杂乱无章地挤了进去,把所有空间都占满了。至于那只狗,他现在个子太大,没有办法钻进狗舍的入口,猫也没有办法进自己的篮子里。只有时间们例外,她们一向比人们希望的走得快,此刻毫不迟疑地溜回到了钟表里。

只有光一动不动地站着,镇定平静,给其他人树立了一个镇定的榜样,但这没有什么用,其他人全都在仙女周围啜泣哀号。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们问道,“会有危险吗?”

“好吧,”仙女说,“我应该把真话告诉你们,那些陪伴这两个孩子的人都会在旅途的终点死去。”

他们都拼命地哭起来,除了那只狗,他很高兴能够保持人形,觉得这样就很幸福。现在他已经站在了光的旁边,以便能够走在他的小主人们前面。

就在这时,又响起了一阵更加可怕的敲墙声。

“还是爸爸!”泰泰尔说,“这次他起来了,我能听到他走路的声音……”

“你们看,”仙女说,“现在你们没有选择了,太晚了,你们必须全都跟着我们上路了……但是你,火,不要靠近别人。你,狗,不要欺负猫。你,水,不要流得四处都是。还有你,糖,不要哭了,除非你自己想要化掉。面包拿上装青鸟的笼子。你们全都要到我家,然后我会把动物们和物品们都打扮整齐……咱们从这边走!”

她说着,举起魔杖指向窗户,窗户神奇地向下扩展,变得像是一道门一样。他们都踮着脚尖走出那扇门,然后窗户就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在圣诞夜清澈的月光下,钟声当当地响起,宣告着耶稣诞生的那个时刻。而就在这时,泰泰尔和麦泰尔踏上了寻找能带给人们幸福的青鸟的旅程。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