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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国内国外

人间世 作者:(美)葛烈腾 著


第二章 国内国外

我们在1912年来到中国。先在湖北汉阳进行了短期的学习,接着在南京学习了一年汉语,然后我就被派到浙江湖州去建立一所学校。布道所的计划是在每个主站设立一所大学预科学校。这些学校将为基督教的医院、学校和教会培养信徒和职员,并以基督教的名义为崭新的中华民族的发展做出贡献。同时,每所学校也都是一个活跃的福音传教机构。

1916年,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乔治(George)诞生了,紧随其后的是玛莎(Martha)、马乔里(Marjorie)、达德利(Dudley)和埃莉诺(Eleanor),埃莉诺还有一个更为人熟知的中国名字“阿妮”。

中国的生活条件使抚养孩子成为一件困难的事情。请保姆或佣人是一件好坏掺半的事。诚然,她会洗涤、熨烫、缝补、清洁,但却不会训练孩子们遵守任何规矩,这导致孩子们很快成了顽皮的小暴君。更可怕的是,孩子们会用对待保姆的方式统治着整个家庭。每当吃饭的时候,孩子们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而保姆对此更是千依百顺。与此同时,各种各样的卫生状况也是越来越糟糕。孩子们通过与保姆及其他佣人的交流,初步了解了生活的所有本来面目,并且熟练掌握了甚至中国上流社会都很少使用的词汇。但那些在农村成长的中国作家,似乎颇为自己懂得这些词汇而感到自豪。后来,我夫人只好尽可能多地选择亲自照顾我们的孩子。

葛烈腾夫妇(约20世纪30年代)

要让孩子们远离各种各样的传染病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几乎一直在接触这些传染病。医院的记录和检查显示,在中国寻找没有疾病的佣人是极其困难的,人们不知道要对病人进行隔离或者检疫。事实上,一个人的病情越重,到他房间里探望的人就越多,并且毫不考虑传染性。学校里的孩子对我们的孩子总是很感兴趣,他们不断地赠送在运河里浸泡过的甘蔗,并且用脏手去皮,还在卫生最差的条件下做糖果和点心。

葛烈腾夫人和孩子(20世纪30年代)

孩子们很早就喜欢上了中国菜,我们大约每周在家里吃两次,但是很快就发现这远远不够。有一天,厨师走进来,尴尬而激动地对我说:“您能告诉孩子们不要吃我的饭菜吗?我在厨房里给你们准备晚饭的时候,学校的雇工帮我把饭菜带到房间里,但我还没来得及吃,孩子们就先一步进去把它吃光了。”要想完全体会到中国菜的真正味道,就要使用碗、筷子,并且遵照中国的习惯——在中国的餐桌礼仪中,食物被洒在桌子上,父母不会加以制止和干涉。

在湖州,人们必须依靠运河获取大量水源——这一直是危险的源头。我存有一张拍摄于轮船码头的照片。照片里,一个女人正在洗鱼,旁边放着一篮大米和一篮婴儿的衣服,与此同时,运河的另一边,一个男人正在清洗马桶,而另一个人正从运河里打水作为厨房用水。

这意味着,中国人习以为常的疾病——痢疾、疟疾、多种肠道寄生虫、钩虫和一些皮肤病等儿童疾病——外国家庭却对此没有足够的免疫力和抵抗力。所幸我们拥有最好的医疗护理,按年结算,我们的钱总算是花得其所。

卫生设备的缺乏和随处可见的不卫生导致了身体上的疾病。中国厨师总是来自于社会底层,他们或者他们的先辈,从来没有用过哪怕是最简陋的家务设施。因此,在他们看来,虽然他们的筷子时常浸在水里,时擦时不擦,很难保持干净,但是也没必要用外国的打蛋器来替代。为什么洗碗盆不能用来洗衣服和脚呢?毕竟,洗碗盆也是盆。有一天,我的厨师把一枚银币掉进了蓄水池里,那是我们唯一的水源,而且蓄水池并不大。他很自然地脱去衣服,跳进了水里。为什么不呢?反正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把水烧开。当他随意从扫帚上撅一根稻草插进面包查看面包是否做好时,要知道,把面包倒在炉子前的地板上要比放在桌子上方便得多了。

所有的新鲜蔬菜和水果,在上街贩卖之前都不断地用运河里的水冲洗,而那些水满是污水、粪便和各种各样的垃圾。

在中国,牛、猪和羊很少死于疾病。当它们大限将至时,就会被迅速地宰杀,肉用来出售,但是,却没有任何现代的卫生部门发挥监督作用。我们很少知道肉类供应的来源。

十年前,中国人开始了一场运动——为每个人提供两双筷子,一双用来从公共的碗里夹菜,另一双用来自己吃饭。在杭州,这种清洁卫生的筷子被称为“卫生筷”。但它们总是被混在一起,很快,第二双就不用了,现在人们很少见到它们了。我曾在一个宴会上与三名传染病人一起吃饭,我们在同一个盘子里夹菜,再把筷子放进嘴里。你不愿意这样做?也许的确不愿意,但如果你仍然想留在中国工作的话,你就得这么做。

我们与佣人们有一场旷日持久的战斗,那就是把准备食物的工作从浴室和厕所分离开来,但是我们从来没有赢过。在他们的认知和操作中,从没有过这种分离。

尽管我们接种了所有已知疫苗,并且做足了其他的预防措施,但是对尚未开发出疫苗的热带病,西方人还是毫无抵抗力。随着疾病的侵袭,健康在不断消耗着。我们没有办法避免接触传染源。几年前,在城市公共卫生部门发展之前,一个天花病人在我们大门旁边的一堆稻草上躺了六个星期,并且拒绝搬走。有时我在想,这些稻草是否还会用来包裹那些将要运到美国的瓷器。

在杭州,这座城市的粪便仍然被敞篷船运走,这些船似乎经常充满着蛆虫。在接种疫苗之前,痢疾是全年都会爆发的疾病,霍乱坑害了成千上万的人。我曾经协助过利奇(C.D.Leach)医生给一个人的手臂静脉注射两升生理盐水。他们事先在房子的灰泥墙上凿开了一个洞,让病人的手臂可以伸到房子外面,因为那里更卫生。

霍乱在人们康复后依然能造成令人震惊的影响。在得了霍乱六个月后,我发现无论是我的意识还是我的身体都无法正常工作了。我能清晰地记得大部分事情,但在某些事情上,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在写作或交谈时,我遗漏了我想表达的一些重要部分,因此我的表达不仅很难被理解,而且非常不连贯。我的头连续疼了一年,所以我养成了用一只手捏住脖子后面的习惯。

在杭州,每年有十到二十名蕙兰中学的学生死于伤寒,但是校长和校医都坚持认为不能义务接种伤寒疫苗。

疟疾,一旦被感染,就被认为是不可根治的,而且在远东地区生活的人很大一部分迟早会染上疟疾。一旦它被诊断出来,除了现代的“阿的平”和“扑疟喹啉”,奎宁仍然是治疗该病的主要备选药物。美国的医生似乎发现诊断非常困难,他们显然是在寻找“病菌”,如果没有找到,就无法诊断。在中国的一些医院里,即使没有发现“病菌”,医生也十有八九会在处方里开出奎宁。

我曾经在美国一个最大的疗养院里待了六个星期,想弄清楚我到底是怎么了。医生为我的每一个器官都做了检查,报告显示,除了一个,其他都是阴性的。我有头皮屑。我极不满意,于是找到了一个“老中医”,他马上给我开了一疗程的奎宁,这让我几乎聋了、哑了、瞎了一个星期,但是却完全解决了我遇到的麻烦。

湖州的医学和公共卫生工作还处于令人沮丧的初始阶段。虽然这座城市有一所很好的外国医院,但人们还是不习惯。当地的“医生”聚集在城墙边,或在许多拱桥的高处。在这里,我曾经看到一个小腿溃烂的男人如何接受治疗。“医生”用三根10英寸的针从不同的方向刺穿他的小腿,这些针都集中在他体内的病灶那里。他们再把鸦片固定在针的另一端的根部并灼烧,再把针头拔出来。这样的治疗方式,也许暂时是有好处的。

省教育当局曾拨款给女子师范学校,以应对恶性疟疾的严重流行。集体宿舍四周是宽阔的走廊,但显然没有足够的钱来完成整个工作,因为通常这些“油水”都会经过层层盘剥。最后,只有走廊的下半部分是完工的,上半部分的4英尺空无一物——整个工程完全无用。

在南京语言学校,我们学会了官话,但是,湖州话却是另外一种晦涩难懂的方言。第一人称和第二人称代词非常相似,甚至连一个本地人都要用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来分清“ngb”为“我”,而指着对面叫“nb”,意思是“你”。我的老师经常说,虽然湖州西门和湖州东门相隔只有两英里半,但是二者的口音却千差万别。更为糟糕的是,学校的孩子来自于十几个不同的方言区,所以,尽管只说一种普通的方言是必要的,但当许多来自不同地区的男孩使用方言时,校长必须能听懂一二。他们与葡萄牙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和法语的语言差别很大。例如,“水”这个词读音繁多,shui,sui,shuai,sai和si。所有的变体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s”或“sh”的发音。

1923年5月,我被教会推选为蕙兰中学的校长,这是一个由四百个男生组成的大学预科学校,位于省会城市杭州。

杭州号称古老的“人间天堂”和近代中国的“模范城市”,尽管如此,我们离开湖州的时候并不是很高兴。有得必有失,得失利弊,似乎是钱币上密不可分的两面。这在一开始就得到了证实。船开动不久,我的德国牧羊犬生了五只漂亮的幼崽,这是意外之得;同时,我必须支付给船夫五块钱,用以清洁那因小狗出生而被弄脏了的船只,这是意外之失。在中国的船上,东西的诞生常被视为一件不祥的事情。

1911年建成的学堂监督及美籍教师住宅(20世纪20年代)

杭州蕙兰中学及附属蕙兰小学的校门(1935年)

杭二中藏资料图片(20世纪30年代)

我们在杭州的家是一个很大的砖结构的房子,楼下有四个大房间,楼上门厅的两边各有两个房间,共有四个大卧室和两个小浴室。东、南的长廊大得足以容纳两个秋千,我们不在时,就吸引了成群外面的孩子(1)。刷地板和木制品都是用的深红色的宁波清漆,漆光闪亮,超乎想象。墙壁则涂有奶油色的平漆。这所房子原本矗立在蕙兰校园的一角,但随着校舍的扩建,房子逐渐处于中心位置,其三面都有学校建筑,周围的树木也愈加葱茏。这片土地地势低洼,在炎热的雨季里,大约有一个月的时间要浸泡在6英寸的水里,因此不可能养出鲜花、灌木或蔬菜。后来我把它垫高了1英尺,这样,在雨水肆虐的时候,院子俨然就成了汪洋大海中的一个岛屿。数月的雨水侵蚀,使得水汽在屋中冰冷的砖墙上汇聚,滴落,然后汇成水流滴下,弄得油漆斑驳,泥灰脱落。

十年来,一个城市垃圾场毗邻我们的校园,大水过后,整个校园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浮渣。但这并不是玫瑰的灰烬。最终我们买下了垃圾场,填满了它,并在其上建了一座新校舍。(2)

我们的浴室起初空无一物,没有安装任何管道。

我们的家一边是校园,另一边距离20英尺的地方是一排中国贫民住宅,那里似乎经常有人过世。居民们笃信佛教,所以几乎整晚都能听到为死者进行的超度仪式,按照中国人的发音,听起来那就是“a-gin ling,gung-lung,-bang”。有铙钹和鼓的声音,还有一支笛子独奏,反反复复,奇奇怪怪,演绎成一个“完美的大灾难”,只听得清部分连贯的尖叫、哀号和颤抖的噪音。过了几年我们就习以为常了。

由于院子高出了大水水位,我开始把它建设成花园,因为这是我在非狩猎季节里的主要爱好。一个叫莫法(Mo-fah)的老黄包车夫,在把孩子们拉到他们的学校后,就会花整天的时间侍弄花草。他和我们一样喜欢这个花园。有一年,他养了四百多株盆栽菊花,每株有五到十五根梗,每根梗有一朵大花。就在同一年,他还养了八十棵一品红,其中有些花的直径长达12英寸。

葛烈腾夫人在花前留影(约20世纪30年代)

大多数的春季一年生植物都是在秋天种植,次年3月开始开花。炎热的夏季,太阳炙烤着一切,花园基本处于休眠状态。即使是在6月盛放的大丽花,也不得不被砍倒在地。9月微凉,植物开始生长,秋天的小花探出了头。从10月中旬到12月底,整个花园花团锦簇、一片绚烂。一品红从我们的小玻璃屋中搬出来,照亮了每一个房间,这种芬芳可以延续到2月。彼时,水仙、风信子、郁金香和其他的球茎在室内生长,3月盛开的茉莉和连翘昭示着春天的来临。我们在杭州的生活花香萦绕。

我发现,一个传教士除了宗教以外还传播其他东西。有一年,我从俄勒冈州的波特兰买了一打新品种的大丽花。6月,鲜花竞放,立即就成了我的新宠。当我过完暑假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已经芳迹难寻,原来它们已经“腐烂”在夏天的雨季中。那年秋天的某一天,我有幸拜访了杭州的市长,在等待他的时候,惊喜地发现他也“买了”一打不同品种的大丽花。他有一个尽心尽责的园丁,能力超群,绝不同于那些简单侍弄花草的园丁。我们可以和他交换植株,这样,我们不仅有十几种老品种,而且还找到了所有新品种——这是一种友好的安排。

一个人必须了解当地的风俗习惯,即使不遵守,至少也要避免违反。初来杭州的几个星期,就有一个习俗让我印象深刻。我和厨子一起检查账目,他读道:“红烛和香,五毛钱。公鸡,一块五。”

“红烛和香是干什么用的?”我问。

他应该知道我从来没有买过这种东西。但在接下来的这种情况下,他不得不替我买了。为了星期天的晚餐,他买了一只公鸡,但是它飞到了我们邻居的屋顶上。在杭州,有一只公鸡在你的屋顶上是很不吉利的,因为这意味着你的房子将在六个月内化为灰烬。邻居们抓住了公鸡,直到我买了蜡烛和香来祭拜火神,保护他们的房子免遭火灾,他们才把公鸡还给了厨子。

“好吧,”我对厨子说,“我们这次就把它记下来,但请不要让另一只公鸡再飞上屋顶,因为我不会为任何人祭拜火神。你不知道,让传教士买蜡烛和香,是多么尴尬。”

三个星期后,厨师面带羞愧地承认,另一只公鸡又飞到邻居的屋顶上。邻居们抓住了它,这次要求两块钱的蜡烛和香。

在与中国人打交道时,首先要学会的是“甜蜜的理性”。他们欣赏和回报礼貌和慷慨,而且几乎无一例外地对任何讲道理的尝试都做出积极的反应。

我在邻居们住的那条满是垃圾的小巷子里四处闲逛,他们住在一层有瓦屋顶的小棚屋,同时也是能发现许多有意思的事情的地方。在巷子的尽头,一群市井妇女一边朝着屋顶大声地说话,一边打着手势。其中一个人抓住了那只已经被判为“纵火犯”的公鸡,夹在了腋下。在这条铺着石板的窄巷子里,每一个门口都有忙碌的母亲们,她们手里一刻不停地转动着棉纺锤体或丝轮,带着赞许的目光望着外面喧闹的人群,而那些目光明亮的孩子们则从她们的裤腿中间往外张望。

“怎么了,大娘?”我微笑着问道,她迅速地把公鸡藏到背后。“我希望我的公鸡没有伤害你。作为一个好邻居,我是来和你商量的。”在中国,人们信奉“万事好商量”。

她面色严肃。这件事对她来说太严重了,然而我的态度显然是非常正确的,因为当她回答我的时候,声音并没有高一两度。

“老外先生,可能你不知道。但是公鸡飞到屋顶上会走霉运的。房子烧毁了,就什么也没有了。唯一能阻止它的方法就是祭拜火神,点上蜡烛和香,把公鸡血洒在屋顶上。更何况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所以要花更多钱。我想我们得卖了公鸡换钱。”接着她再次把公鸡挪开,好让我更明白她的意思。

“嗯,好吧,”我说,“我不知道。在中国这是真的吗?”

“是的,千真万确!”她信誓旦旦地对我说,“这种事情经常发生。人一定要注意这一点,否则他就会遭殃。”

“这很有趣,”我回答说,“在我的国家,根本不是这样的。当然,百里不同俗。在我们国家,如果有一只公鸡飞上了屋顶,我们要做的就是追赶它,直到抓住它,因为它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伤害人的事情。如果邻居先抓到了它,就会交还给主人。”

“你的房子不会烧毁吗?”她问道。

“当然不会,”我说,“我可以证明给你看。现在,我是个外国人,所以这只属于我的鸡,也是一只外国鸡。如果你能按照我们的外国习俗把它还给我,你的房子也绝对不会有任何变化。”

“好吧,这是不是很有意思?”她问那些正在挤过来的妇女们,她们正围成一圈,想看看这位老妇人在与外国人的较量中会怎样。“听着,”她对她们说,“如果这是一只中国公鸡,我们的房子会在六个月内全部烧光。但是,因为这是一只美国公鸡,所以什么都不会发生。洋鬼子是这么说的。”然后她,转身对我说,“老外先生,拿起你的公鸡。从此之后,我们中国人应该养外国公鸡了。”

我们越快地了解我们新家乡的风土人情,我们就应该过得更好。

传教生活中最困难的问题之一是儿童的教育,但在这方面,在杭州的我们比大多数人更幸运,因为这里有一所美国学校。大约有二十个小学学龄的美国孩子,这些孩子的妈妈们每天两位轮流在学校里工作,除此之外,我们还从美国雇了一位老师。他们教授包括汉语在内的常规课程,享受美国学校的假期,并实行美国学校的习惯。

在杭州的第一年,我们雇佣了莫法用人力车拉乔治去上学,随后,每一个到了上学年龄的孩子,都会加入到莫法的人力车队伍中,直到他终于在同一辆车上拉上了四个人。

莫法是一个很有趣的人。他老了,跑不快了,但我们不需要速度。他出过天花,满脸麻子。还生过一种头皮疾病,导致头发脱落,斑点密布,条纹横生。一只眼睛斜视得厉害,以至于我们很难分辨他到底在看哪里。仅有的一颗牙齿像一根发黄的小钉子,挂在嘴唇前将近四分之三英寸的地方。多年来,这颗牙齿依然坚挺,不曾磨损。莫法非常喜欢那颗牙,甚至引以为豪。是否当身体的其他部件逐个抛弃他的时候,只有它依然坚定地陪伴着他,始终如一?

黄包车夫大多是“像老莫法这样的人”(约20世纪30年代)

所有人都饶有兴致地目送这四个去上学的外国孩子,并且乐此不疲。外国服装一直是引发人们兴趣、猜测和好奇的源泉,虽然他们的目的非常友好,但是却可能令人不安。人们常常跑到人力车旁边,拉起女孩的裙子,看看她们是否在里面穿裤子,而这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

很多时候,老莫法就像一个老顽童一样。他会一把抢过小孩头上的帽子,然后娴熟地模仿各种小动物来逗孩子们。他不仅可以扮猴子,还可以学小狗,甚至是乌龟的样子,让我们不禁怀疑莫法的祖先到底是什么。

大街上的大部分人,尤其是年轻人,称呼我们的孩子为“洋鬼子”或是“小洋鬼子”。我被叫作“洋鬼子先生”,但我夫人的称呼“洋鬼婆儿”就不那么优雅了。然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好玩。

莫法会一个了不起的戏法,我们经常请他向客人们表演,之所以这样,不是因为戏法了不起,而是因为莫法在表演时发自内心的快乐。他拿出两根三到四英尺长的绳子,手腕一转,使它们在相反的圆圈中旋转,一个顺时针,一个逆时针,并且毫不费力地让它们连续旋转。这是一个很好的戏法,而他的微笑则是表演中更棒的部分。

莫法每天载着四个孩子在去学校的路上艰难前行。有一天,莫法显示了他真正的价值。那一次,他刚刚走到一个十字路口,街道不过8英尺宽。一辆汽车突然从小巷里冲出来。如果他突然转身,那么,沉重的人力车肯定会翻倒,孩子们就会被甩到机动车道上。于是,他跨进车里,紧靠在把手上拼尽全力抵住车,阻止了人力车的前进。他的身子向前冲了出去,车把手也断了一截,孩子们则向后翻了个底朝天倒成一堆,但毫发无伤。我们把莫法送到医院,他在那里住了两个星期。第一天,我去看望他,感谢他所做的一切,问他感觉如何。他疼得涨红的脸上现出苦笑,努力把胳膊举到眼前,用一根手指推开上嘴唇。“葛烈腾先生,”他说,“其余的都不坏,但是看看那颗牙。它曾是一颗多么完美的牙啊。”他的那颗钉子一样的牙齿有一半已经缺损了。现在,当我的孩子们谈论一个“了不起的家伙”时,他们指的是像老莫法这样的人。


(1) 据《杭州第二中学校志》记载,1909年9月,慕珥正式担任蕙兰学堂第三任监督。1911年,慕氏住宅落成。“宅周花木扶疏,绿荫满地”,成为校内一处“胜景”。以后即成为历任美籍校长及美籍教员的住宅。

(2) 据《杭州第二中学校志》记载,1912年之后,蕙兰“广购校外隙地,填塞卑湿”,辟为大操场地基……校长住宅逐渐居于校园中心。并于1935年,在校长住宅的南面“买下了垃圾场”,建成了蕙兰小学校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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