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辑　白雪棋盘

白雪棋盘

再一次

回到冰凉的北京

从飞机上往下看

北京

铺着一层薄薄的雪

像一块

白色的棋盘

谁来和我对弈？

——没有人

我和一轮

血红的夕阳

在棋盘上对望

2015.11.26

布拉格在阳光下

坦克轧过我的胸膛

擂鼓一般

半个世界都在轰鸣

轧过青石的街道

轧过教堂的尖顶

轧过十字架

轧过十字架上呜咽的云

轧过面包房

轧过热气腾腾的膨胀的梦想

轧过青春

轧过树

轧过查理大桥上形影萧瑟的人

轧过他的风衣

轧过他的爱情

轧过他头顶呜咽的云

轧过四轮马车上

套着白手套

梦想成为公主的姑娘

轧过铜像

轧过咖啡馆里读哲学的猫

轧过猫眼里挥之不去的忧郁

轧过忧郁的呜咽的低垂的云

轧过云的眼泪

轧过雨

轧过少女平静而坚定的面孔

轧过死者

轧过如圆石般长眠于此的灵魂

轧过蔷薇

轧过管风琴不舍昼夜的呜咽

轧过忧郁的

低垂的云

布拉格的街角

迎面走来的孩子

手里拿着一个巧克力做的坦克

在阳光下

滴着甜浆

令我失神了片刻

2012.04.07

世界，你好

我想对世界说

世界，你好

我想对世界说句话

打个招呼

这四个字包含了

我与世界之间的一切

可以饱含深情

也可以十分冷静

世界，你好

一切尽在不言中

微妙之中见真情

我来到这个世界

已经三十七年

我们之间

有着太多

难以言说的东西

我最终决定

用欢快的语气

跟世界打一个

响亮的招呼

世界，你好

世界哇一声哭了

我手足无措

看着他噘起的嘴巴

这才知道

这个世界

是个婴儿

2012.10.30

从北二环黄昏的车流中抬起头看见硕大的月亮

宇宙中的

一块白石

此刻在我

头颅前方

2012.11.28

老黄和丁美凤

那年夏天

老黄喝得酩酊大醉

脸红得像灯笼

在下午刺眼的白光中从西往东走

满头白发的丁美凤

穿着一件烂棉袄

在白光中从东往西走

像一部默片电影

他们走进同一片光幕

一个是酒鬼、赌徒和中学数学老师

另一个是小镇著名的疯子

擦肩而过时

老黄一把搂住丁美凤

拉向旁边的学校会议室

丁美凤没有反抗

我们冲了过去

扒着窗子往里看

四十多岁的老黄

搂着六十多岁的丁美凤

头靠头坐着

老黄一直在说话

丁美凤就那么听着

虽然目光空洞

但是表情柔和

2012.11.24

旅程

我和父亲

走在寂静的路上

走在深夜

黝黑的额头

我们上了一辆

末班公交车

车厢里有一种

属于我和父亲的空旷

父亲喝了二两酒

脸上有一层云霞

灯光下仿佛害羞

他紧紧握住扶手

我知道他在

努力克制醉意

用严肃的表情证明

二两酒没什么

他用坚定的步伐

迈出下车的那一步

克服了脚下的软

重新走入夜色

用速度克服已经

开始晃动的身体

我从后面看他

瘦小而踉跄

穿过红绿灯时

有车从远方开来

我感受到他的紧张

像渡过惊涛骇浪

当他肩头滑向左侧

右脚就站得更稳

当他身体前倾

脚后跟立刻停顿

2013.05.07

红格子毛衣

我坐在客厅里

丈母娘从卧室出来

身上穿着一件

红格子毛衣

奇特的感觉

袭击了我

自从丈母娘来到我家

就不让妻子

扔掉穿旧的衣服

并且一件一件

穿到她自己身上

旧的时光

旧的情欲

再次出现在我眼前

我和妻子一起

慢慢流淌的生活

让这些衣服变旧

也变得更温暖

旧衣服里

传来妻子的笑声

传来拥抱和摩挲时

的温存软语

红格子毛衣

温暖并密布着情欲

此刻

穿在丈母娘

衰老的身体上

2012.10.21

初夏

城市长满青草

跳跃的乳房

像奔跑的狼群

这是危险的时刻

生命中紧张的季节

我的嘴唇

长出刺刀

我必须找到

那只美丽、颤抖

咆哮的头狼

2013.05.11

一位喜欢演讲的中国作家

有一次，在欧洲

他对着台下那些亮晶晶的蓝眼睛，动情地开场：

“昨天晚上

我梦见了上帝

上帝对我说……”

信仰上帝的欧洲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有一次，在国内

他对着台下乱蓬蓬的黑头发，动情地开场：

“昨天晚上

俺梦见了俺娘

俺娘对我说……”

台下的中国人眼前浮现出无数含辛茹苦的娘

2013.05.11

粗暴

他们从

针眼般的心

窥视我的灵魂

看到了

我灵魂上长着的

一根根

粗壮的汗毛

以为是

即将掷出的长矛

吓得

嗷一声尖叫

谴责我的粗暴

2013.08.23

苹果挂在苹果树上

一个苹果

和另一个苹果之间

保持着

彼此独立的距离

苹果把自己

深藏在

毫无瑕疵的圆中

阳光透过树梢

在内心成熟的苹果上

形成斑点

苹果坐在苹果之中

一个苹果坐在

一群苹果之中

苹果挂在苹果树上

柿子挂在柿子树上

石榴挂在石榴树上

柿子孤独得耀眼

腐烂的石榴咬着天空

苹果渐渐

变得透明

满树都是

神的心脏

2012.11.30

月圆之夜

一个孤儿

站在天上

一个孤儿顶着硕大的脑袋

钉在无边无际淡蓝色墨水的天上

像耶稣

但脸上没有悲痛

像一幅画

它和万物的距离

是画中的天空

与喘息的人世的距离

一个孤儿

站在天上

大脑袋的

明亮的孤儿

看着我们

看着海水、灯光、我、畜栏、矢车菊

它向下看着一切

它并不想看，但睁着眼就能看到

2013.06.01

我在你和神之间

人活着有多难？我知道。

人在自己的心里活着有多难，我也知道。

你们每个人，在世间安身立命，其中的难

我隐隐约约，仿佛知道。但我正忙着解决自己的问题。

有时解决了一些，更大的艰难随即又出现。

这过程激发了我的斗志，甚至有些享受。

但我忽略了你，我以为我给了你温暖，

我们衣食无忧，有一个看起来美满的家庭，

甚至好像，我还给了你一些爱情。

但我并没有真的理解，你在你的内心中有多难。

我无能为力，又或者是，我并未为此而努力

我甚至看不起你的挣扎。

你就像漂浮在不知会流向何处的水中。

我是你身边的一根圆木。供你休息时攀援，

并没有提供温度和方向。我有我的方向

在大河中，我有执着的流向。但并不是你的。

我忘记了，你也需要方向。在你的内心中

也有不知去往何处、不知如何让自己安宁的迷茫。

你越来越迷茫。我们接受的是无神论的教育。

从来没有信仰过神灵，我忽略了你，我忘记了

你的内心也需要更强大的可以指引你的力量。

我忽略了你的迷茫，因此就不知道，你的痛苦有多深。

当一个有内心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找不到存在感

你后来告诉我：很多年来，你就像一具行尸走肉。

你开始接触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比如各种

有关灵修的知识。上各种各样的课程。

买回一些心灵导师、玄学大师的书籍。

寻找能够帮助你的真理，怀抱飞蛾扑火的热情。

我隐隐有些担心，但我的修养告诉我，不应该阻止。

我尊重你的选择，却把自己置身旁观者的位置。

前些日子，你专程去印度金奈，在一个灵修学校

待了整整一个月。学校的创办者是一对夫妻，

他们声称自己是世间的神。夫妻俩都是神。

我非常思念你，包含着纠结和恐惧。我希望你变得快乐。

但又担心极了。你性格固执，决定的事我无法改变

但是你为何非要从这样的神那里获得力量？

其实我见过神，可能你也见过，当我牵着你的手，

漫步在林荫道，神就坐在我手心的汗滴里。

如果那时你也是爱我的，你就应该见过神。

神在我们孩子漆黑的眼眸中，天使不一定

非要长着六翼的翅膀，在你面前苍蝇般乱飞。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耀进房间，照在天使透明的脸上。

平静的生活有幸福的光辉。十年前，我每天呼呼地

喝着你给我煮的排骨汤，你坐在身边，神一样微笑。

神有时在死者身上，显得格外严肃和安静。

我曾经为你去世的父亲更换寿服，他是一尊手脚冰凉的神。

因对你的生活感到放心，离开人世时格外平静。

你把他的遗照带回家，挂在墙上，神就在我们家住下了。

和你一样，我也相信神的存在。他有时居住在乌鸦的左眼，

有时停留在槐树叶变黄的瞬间。那年夏天我们在路南县，

看彝族人的火把节舞蹈，满大街都是神。

神调皮极了，刚才还落在跳舞的人小腿上，

转眼又换到了黝黑的手掌，时而又落在女人丰满的臀部。

神在一盏灯光中，在一袭旧衣上，在奔波时疲倦的眉眼间。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写这首诗给你——这不能改变你的决定。

从印度回来，你确实变得快乐，像被人下了药似的。

但是你说：即使是被人下了药，能变得快乐你也愿意。

我顿时哑口无言。你接着告诉我，你以前活得像行尸走肉。

我有些自责，又觉得愤怒，我觉得你这话伤害了什么——

可能就是和你在一起时，我看到的那许许多多的神吧。

2012.12.13

冬天的海拉尔河

那年冬天，我们四个人：我、老王

胸大得快撑破滑雪衫的胖姑娘（我忘了她的名字）

瘦瘦的不爱说话的尖下巴姑娘（我也忘了她的名字）

结伴走在海拉尔河厚厚的冰面上

我们试图奔跑，一边跑一边大笑

我和老王仿佛回到了少年时光

四个人走在青灰色的天空下

就像八十年代的青春电影里经常演的那样

胖姑娘和瘦姑娘是海拉尔宾馆的妓女

我们没有消费她们的身体，但一定

消费了别的一些什么

2014.09.21

但我很晚才理解

我知道父亲不是英雄

七岁的时候就知道

漆黑的夜晚

父亲骑自行车带我回家

一对年轻人领着一条大狼狗

在马路上散步

狼狗突然扑向坐在后座的我

幸亏父亲紧蹬了几脚

父亲很生气

停下车质问那一男一女

但那小伙子非常蛮横

父亲嗓门很大

小伙子嗓门更大

父亲的嗓门就渐渐小了下来

小伙子很强壮

父亲哼哼冷笑

不停地说

“我认识你爸爸，

我认识你爸爸。”

羞耻感在那一刻

像电流一样击中我

一个男人怎么能在自己的儿子面前

表现得这么懦弱

这是我七岁的事情

一直记到今天

懦弱的父亲

在那个漆黑的夜晚

因为对儿子的爱

愤怒地冲向一条大狼狗和一个壮小伙儿

这才是事情的本质

但我很晚才理解

2014.10.02

新年

暮色中，我们踩着在冬季

仍然不肯枯黄的麦苗

去看望已经在坟墓里

生活了很多年的爷爷和奶奶

坟上有碑，碑上有全家人的名字

上面是大字，刻着死者的名讳

哦，奶奶没有名字

她的代号是沈袁氏

下面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刻着子孙的名字

这一堆名字，紧密、团结

像一根玉米棒上

紧紧咬合的玉米粒儿

代表着坚定的血缘

打不走，拆不散

刻在墓碑上的名字

还能站在一起很多年

风很大，纸钱老是点不着

女儿趴在坟前磕头，说，太爷爷太奶奶

请你们保佑我快快乐乐，天天有糖吃

2015.01.03

谢谢她为我们歌唱

那个唱歌的女孩去世了，喜欢她的人

叹息她红颜薄命的人，都在悼念她

吃饭的时候，妻子问我，她唱得好听吗？

我和妻子，都不是很爱听流行音乐的人

但我知道很多人喜欢她的歌

妻子蹬蹬蹬跑上二楼，打开电脑和音箱

那女孩的声音在我家响起，清亮的嗓音

像喷泉绽放。妻子在楼上喊：“听得清楚吗？”

我忍不住笑了，当然听得清楚，声音这么大

确实唱得好听，而且很动感情

是那种想把每一首歌都唱进人心里去的歌手

不是我特别喜欢的那种，也算不得唱歌的天才

但有一副好嗓子，唱得用心、卖力，像我认识的那些

在生活中努力着，想让自己变得更好的女孩

妻子站在楼梯上，扶着栏杆，探出头对我喊

“我觉得她唱得特别好，你觉得呢？”

我知道妻子会喜欢这女孩的歌声，大声回答

“我也觉得唱得好，声音真好听。”

妻子微笑着，从楼梯上歪着脖子看向我

我突然想感谢她，此刻仍在为我们歌唱

2015.01.17

在云南

在云南，每一棵树上都长满了乳房

每一粒水果中，都装着一口嗡嗡响的蜂箱

谁啜饮她们的汁液，阳光就洒在谁身上

少女在芒果树下哭泣，爱情是一头

屁股沉重的大象。昨天她还坐在

摩托车的后座上，男朋友染着红发

像一把扫射的冲锋枪，从山顶呼啸到河谷

孔雀是蓝色的魔鬼，比公鸡冷酷，富于心计

雄孔雀美得像女人，公鸡长得像村长

月光清亮，像夜的黑钢琴上，跳起一枚白键

有人从天空的椰壳中，向下倾倒椰汁

黎明，栽秧的妇人在弹奏梯田

2015.02.24

木匠

裸露着

上身的木匠

正在奋力用刨子

刨一段木头

一朵朵刨花

像浪花般涌起

轻柔，卷曲

散发着木头的清香

他在木头上游泳

伸出双臂

又收回

2015.08.05

有些东西在灵魂的黑暗处发生

有些感觉白天还不明显

但当她在深夜熟睡

紧闭着眼睛时

看起来竟是悲伤的

熟睡时的悲伤

恐怕就是真正的悲伤了

我能够进入她白天的生活

却进入不了她悲伤的睡眠

我眼睁睁地目睹着她的悲伤

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悲伤

有些东西在灵魂的黑暗处发生

而我被阻挡在光亮里

2015.08.02

我感到疼痛

雨中，我看不清世界的脸

我看不清楚一棵树

因此想亲近它绿色的灵魂

如果它有灵魂的话

没有灵魂的，恰恰是那些人

下雨的时候你才能看清

明媚阳光下的脸虚假得

像陈列在世界的蜡像馆中

我看着雨中那些树状的事物

和那些人状的事物

一切都变得含混、犹疑

无数根电线切割着雨滴

有一些东西专门收割灵魂

2015.09.04

桌上有个西红柿

妻开车，我坐副驾驶

去英语培训班

接儿子

时间还早

我们把车停在路边

不约而同

掏出手机

各自刷屏

看微信

车里无声

车外的世界

向黄昏滑去

我偶尔抬头

看到脸盆大的太阳

红里带黄

神情呆滞

挂在灰色的天上

就像我家餐桌上的

那个西红柿

好几天了

它就放在那里

我们谁都没想起

去吃掉它

2014.01.04

光芒万丈

我的前方

一扇紧锁的

沉重的门

我等待着

门被打开

从白天等到晚上

又从晚上

等到白天

门紧紧锁着

我身边

一片漆黑

突然有一点光

从门缝中

射了进来

打在我脸上

我兴奋地

站了起来

门发出吱呀吱呀

的响声

它就要被推开了

它将被谁推开？

谁会站在

我的面前？

门咣的一下

被推开

我的前方

光芒万丈

但是没有人

——是光芒自己

伸出了它的

黄金手掌

2015.09.19

告别

我们去看望

肝癌晚期

不久于人世的表哥

喝了两杯茶

聊着聊着

无话可说

起身告别

表哥站在路口

长久地

向我们挥手

汽车向前行驶

越开越远

我们在离开

他仍然

站在原处

挥手

仿佛要离开的是我们

而不是他

仿佛是他

在给我们送行

而他也

确实是在

给我们送行啊

2015.08.10

如果时间有光芒

那里曾经有一架梯子

就在那里，在一片

奇特的光芒中

父亲背着你

一节节向上攀登

梯子的尽头

是另一个世界

那是一架灰色的梯子

你的父亲

背着越来越重的你

向上攀登

那是一架看不见的梯子

父亲将你

轻轻放在梯子的尽头

他和梯子一起消失

那是一架灰色的梯子

如果时间有光芒

我们就会看见它

2016.06.13

我们一起向厕所走去

我和厕所之间

缓慢行走着

一位拄拐的老人

我走得飞快

皮鞋踩得地砖哒哒响

他走得缓慢

我越来越接近他

仿佛今天的我

在追赶

明天的我

即将赶上的一瞬

我停了下来

跟着他

缓慢

挪移的脚步

今天的我

没忍心

越过明天的我

2015.04.21

傍晚的台城

我和诗人马铃薯兄弟

登上玄武湖边的古城墙

第一次登上这段城墙

并不知道会通向哪里

踩着青砖间的茵茵绿草

漫无目的往幽深处走

遇到三个蹲在城墙上

从墙缝间挖野菜的尼姑

夕阳的金光照在她们

身穿灰色僧衣的背上

不远处是青翠的紫金山

才知道我们已经走到了明朝

2017.05.22

红色小汽车

我看见满城吊车

我看见一座座桥

身上挂满灯

我看见棒棒拎着扁担

女孩们从台阶上走下

洁白的腿越走越细

长江和嘉陵江

静静地

等待夏天的洪水

我坐在会议主办方的大巴车上

看重庆

没有看见江边的野草

乡间的渡船

镇子上卖土制白酒的小店

你家楼下的豌杂面馆

开往贵州方向的崇山峻岭

和满山梨花

以前，在这个城市

有一辆我可以坐在副驾驶上的

红色小汽车

2017.06.01

阳光下的那拉提

我带着一副

装满并快要渗出

新鲜空气的肺

向山上走去

像一个醉汉

拎着湿哒哒的

马奶酒囊

2017.06.23

四十不惑

我一直在静静等待

四十岁的到来

想验证一下

圣人所说的四十不惑是否准确

事实上在四十之前

我也没有太大的困惑

有什么活不明白的吗？

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吗？

但我仍在等待

像在等待一个标志

时光之舟将从这里

载我驶向人生通达

无困惑的盛年

四十岁终于

在一夜之间来临

岁月毫不犹豫

为我张灯结彩

我全身上下

挂满了迷茫的彩灯

站在人生的路口

瞠目结舌

手足无措

璀璨极了

2017.08.31

怀抱一只椰子

现在我在南方，怀抱一只绿色的椰子。

青翠的椰子啊，竟然让我想起你。

你也有如同椰肉般洁白细腻的肌肤。

你的体内也贮藏着清亮甘甜的汁液。

当我伸出双手走近你，你立刻就变成棕色，

硬邦邦的椰子壳，面无表情地阻止我。

现在我在南方，怀抱一只绿色的椰子，

我可以对她犯罪，拔出刀来打开她。

2018.09.14

谁不希望有这样的爱情呢

那时我俩站在人来人往的路上

那时你叉着腿站在我对面

你居然用手指去抠鼻屎

然后我也不自觉地去抠鼻屎

我们在人来人往的路上面对面抠鼻屎

然后我们俩发现了我们的举动

一起笑得前仰后翻

谁不希望有这样的爱情呢？

谁不羡慕这样的爱情呢？

我回忆我们曾经的爱情

泪水像胶水粘住了眼帘

2018.09.14

翻译了一下杜甫在秦州写给侄子的信

“亲爱的侄子

你还好吗？

昨天你连夜回家

山路好不好走？

那么多子侄里面

我就看你亲切

有一种

阮籍看到阮咸的感觉

阮咸是一个

多好的人啊！

我这个当叔叔的

确实有点懒

做人也随便了点儿

你千万别介意

你家种的黄粱熟了吧！

像我这种年纪大的人

常常会想起

黄粱粥从汤匙上

滑进嘴里的

那种感觉

听说霜后的小蒜最好

能不能

给几根？”

2017.02.27

杜甫出秦州

左边有狼

右边有虎

前面有熊

后面有鬼

群山莽苍

山路如肠

天寒地冻

衣不蔽体

路上结冰

老马骨折

饥肠辘辘

寸步难行

太苦了

还能更苦些吗

如果不是

老婆孩子

还在身边

这个失败的

老男人

恐怕会

被惊惧

迷茫

吓得痛哭一场吧

我喜欢杜甫

因为他如实地

把这一切

写在诗里

2017.02.12

我把这些事理解成时代给我的侮辱

1

在我母校任教的

一个爱搞诗歌活动的

所谓评论家

给我打来电话

说要在北京大学

搞诗歌春晚

还差十万块钱

希望我能赞助

这倒没什么

有什么的是

他在话里话外

暗示我

如果掏了这笔钱

就可以参加诗歌春晚

并登台朗诵

2

北岛发起的

香港诗歌节

搞了个基金会

托人邀请我

当这个基金会的理事

我暗自冷笑

明知故问：

“当理事需要尽什么义务呢？”

哦，原来他们缺一些

周转资金

3

我为某相熟的诗人

写了一篇评论

我写的评论

当然是这个时代最好的

该诗人非常高兴

给我留言说

“你评论写得这么好

还当什么诗人啊！”

这句话他在不同场合

说了三次

4

如果你不能理解

我所感受到的侮辱

可以试试

把我换成李白杜甫

2018.10.23

好人的逻辑

正因为他是好人

所以才俗不可耐

不，不是这样

正确的逻辑是

正因为俗不可耐

所以他才是个好人

2016.08.31

诗三百

柏拉图在理想国里想驱逐的是什么

孔夫子在编选《诗经》时删掉的就是什么

当我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子不语怪力乱神

那些怪异的、剽悍的、身体的、反抗的、神秘的、瑰丽的

都被他删掉了吧？

如果真是这样

那他就是我的敌人，是刽子手和混蛋

2016.10.16

灵魂之臭

他取出灵魂

如一块黑石

展示于众人

粗糙而结实

众人惊叹

我不以为然

这玩意儿

已经被他

湿乎乎的人生

浸泡出一股

臭烘烘的味道

这种恶臭

我的灵魂也有

2016.09.06

王阳明是个自恋的人

他得多自恋

才会在文章里

反复称自己为阳明子？

连隐居的山洞

都被他命名为

“阳明小洞天”

他当然自恋

不自恋怎么会

从小立志

要当圣贤？

2016.09.09

我妈在微信上劝人多读书

我妈突然

在微信朋友圈里转发了一篇

劝人多读书的文章

还发出了一句呼吁：

“多读点书吧，中国人！”

她退休后来到北京

给我带孩子

不带孩子的时候

就玩手机

自从有了微信

她就天天抱着手机

玩儿微信

我再也没有见过她读书

我觉得

她转发这篇文章

劝大家多读书

跟她曾经是个中学语文老师

关系不大

跟她的儿子

也就是我

做图书出版工作关系很大

2017.01.14

决定性瞬间

我在抽烟

烟盒上

印了一具

恶心的黑肺

我想象那是我的肺

默哀了片刻

感恩之情涌上心头

——对那些

亲吻我

或者被我亲吻的女人

我决定

去洗牙

2017.0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