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欧洲脆弱的心脏

人性边缘的忧伤 作者:赵焰


欧洲脆弱的心脏

一个人对某一个地方的向往和情感有时候竟是莫名的。比如我,就一直莫名地喜欢着西班牙和捷克,还喜欢印度。实际上我从来就没有到过这些地方,也不太了解那里的人和曾经发生的一些事情。有一个不知名的读者,前些日子经常给我写信,谈他(她)读《夜兰花》的一些心得。有一次在我写了一篇关于西班牙电影的文章之后,他(她)来信说自己也是莫名地喜欢着西班牙,还莫名地喜欢捷克,这真是跟我意趣相投了。这位读者的信写得极好,隽永哀怨,能够在忙乱的时候聆听这样的声音,真是可以畅达悠远。

不说西班牙了,说一说捷克吧。捷克在地理上处于欧洲中心,文化艺术跟北边的波兰、东边的苏联、南边的匈牙利和奥地利以及西边的德国相互影响,这种独特的地理位置造就了那股粗豪之气中透着灵巧和飘忽的神韵。捷克真的是个沉郁的民族,像空椅上的花环,宁静而深情,而且一直特立独行。记得小时候看《好兵帅克》的书和电影,一直感到难以理解,那个捷克小人物为什么选择一种搞笑的方式来对待这场战争呢?他不能选择一种其他的方式吗?譬如说你死我活,譬如说逃离战场……后来看米兰·昆德拉的小说《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以及那部英国拍摄的、由刘易斯与比诺什合作的同名电影(也译作《布拉格之恋》),对于托马斯那样自甘堕落的不合作方式也感到有些别扭,他为什么在祖国沦陷的时候沉沦于女色或者是哲学的思辨呢?相反,我倒是喜欢德沃夏克的音乐,那倒是有着激情的,也有着缅怀,不沉重,有一种如释重负,不过那是因为德沃夏克后来去了美国吧。

前些日子看捷克出产的电影《柯里亚》(又译为《给我一个爸爸》),突然地,似乎对这个国家有些明白了。这部电影有着典型的捷克风格,大提琴手鲁卡是一个不羁的浪子,迫于生计,他只好跟一个不认识的俄罗斯女子假结婚,帮助她取得居住权,以便换取可观的酬劳。谁料婚后不久,那女子便把5岁的儿子柯里亚丢下,自己逃到西德去了。鲁卡没法,只好一个人带着不属于自己的小孩子……我明白这个弱小国家国民的想法了,正因为捷克恰恰是欧洲的心脏,是心脏,所以格外容易受伤,在一次次的受伤之后,这个国家似乎再也没有激情来进行争斗或者反抗,也没有那种以卵击石的勇敢了,它只能选择一种委曲求全的方式,以一种沉默和漠不关心来对待强权。

这部获得1997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的电影充分地展示了捷克的国民性。整部电影虽然处于一种忧伤的背景下,却没有忧伤的情调,相反地,还有着幽默和乐观。也许捷克人就是这样吧,正是因为弱小,所以才没有那种剑拔弩张的强悍,一切都是游刃而回旋。当命运不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时,他们往往会选择回避与忍让;或者移情于生活和艺术,钟情于音乐与啤酒,对于他们来说——小国是没有资格玩政治的,政治是实力的魔杖,也是莫大的风险。

因为这一点,所以我真正地理解了“好兵帅克”,这个小国军人会将所有的委屈都通过一种幽默的方式加以表现,有点玩世不恭,有点视人生为游戏。在长期的颠沛当中,捷克找到了自己最佳的释放方式:当一个人含着眼泪和委屈微笑着吟唱时,这首歌一定会成为不朽的清音。这样的感觉还让我想起另外一个人,那就是一辈子都生活在布拉格的奥地利人卡夫卡。卡夫卡在自己的所有作品中都明显地作践自己,把自己视若粪土,视作甲壳虫或者地鼠什么的,但这个明显自卑和谦恭的人,却以自己的作品奠定了不朽的地位。也许历史就是这样的一种东西,伟大的,可以变成腐朽的;卑微的,可以成为永恒的。捷克人是深得历史三昧的,所以他们能够用幽远忍让的态度去对待现实,从而赢得历史的尊重。

举一个实例来说吧,在1968年那个寒冷的“布拉格之春”,苏军入侵布拉格,这时候的捷克人选择了什么呢?他们只是在街头张贴了很多漫画,并且摘下了路标和自己家的门牌,使布拉格成了全世界唯一没有路标和门牌的首都——这就是捷克人反对外族入侵的方式;但他们等到了,等到了苏联军队的平静离开。

曾经有一段言论,是论述布拉格的:“对于人类的生存处境,卡夫卡提供了阴郁的寓言,昆德拉提供了斑斓的象征,哈维尔提供了政治的实验,三者都达到了顶峰,布拉格真是让人嫉妒。”

这个国家给人的综合印象是什么呢?无论在思想上,还是艺术上,或者是世界观上,哪怕是在电影上,它都是——非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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