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折

（外扮通天大聖上）（云）三十三天別一天，則我是玉皇殿下小神仙。為吾折折蒼龍角，罰在深山數百年。吾神乃通天大聖是也。二兄弟齊天大聖，三兄弟乃是耍耍三郎。俺弟兄三人，久占此花果山千百餘年。為吾神神通廣大，變化多般，三界神祇，不敢與吾闘勝。我喜來霧斂雲收，怒後興風作浪。搬折太嶽高峯頂，攪亂東洋大海波。我輕輪鐵棒，攀藤攬葛鬼神驚；怒逞雄威，走石飛沙天地暗。閑觀花果坐石崖，悶引猿哥遊翠嶺。正在洞中閑坐，看有甚麽神聖到來。

（淨扮耍耍三郎上）（云）顯神通則我搊搜，扒高竿上得滑熟。繫上條茜紅褡膊，山頂上打會筋陡。小聖乃耍耍三郎孫行者是也。正在山頂上放風箏^〔1〕，不想斷了線，刮的徃別十八里去了。心中悶倦，望通天大聖走一遭去。可早來到也。無人報復，我自家過去。（見科）（云）哥，老三來了也！（通天大聖云）兄弟，我心中悶倦，正等你閑遊戲耍哩！（三郎云）我心裡也是這等說，有甚麽好喫的拏來，俺喫耍子。（通天大聖云）兄弟也，你看俺這裡高山峻嶺，闊澗陡崖，都是俺的境界。兄弟，俺正好遊賞，看有甚麽人來。（淨扮^〔2〕猿精、石精上）（猿精云）神通短淺全不濟，每日洞中打盹睡。若有天兵來拏我，高山頂上豎直立。俺二人猿精、石精便是。奉俺齊天大聖的言語，請二位上聖，走一遭去。可早來到也。無人報復，自家過去。（見科）（猿精云）上聖，俺二人奉上聖法旨，特來請二位上聖，去花果園水帘洞赴會哩。（通天大聖云）三兄弟，既然二兄弟請俺赴會，俺弟兄二人，駕一陣清風，直到水帘洞赴會，走一遭去。今朝開宴翠峯頭，山桃山果勝珎饈。敬請吾神親赴會，洞內開懷飲數甌。（同下）（淨扮老獼猴上）（云）攀藤攬葛串林稍，閑來摘果又偷桃。見個蓮蓬生樹上，仔細端詳着眼瞧。則因嘴饞心裡愛，舒手攀枝勾不着。就把通臂忙施展，登時下手與一搖。不想蓮蓬裡面生毒物，飛將出來將我諕一交。撲頭撲面蜈蜂落，螫的區區沒處迯。叮了鼻子咬了嘴，跌了脊梁閃了腰。至今沒處討膏藥，渾身疼痛還不消。被他頭上螫一下，嗨，腫的腦袋似椰瓢。小聖乃花果山水帘洞獼猴大神是也。自太極初分，化生萬物，各有異樣，可不知怎麽又生下我這樣尖嘴縮腮，毛手毛腳，這等磣東西來。真乃是蠢魯之物，醜姹之形。偷桃摘棗，攬葛攀藤，上竿作戲，能將雙臂通神；揪扯撾揉，盡皆虗詐不實，扯人衣服第一。自從着那該吹的胡蜂螫了一下之後，諕怕我不敢出門，每日則趓在洞裡。這一向伴着癩蝦蟆修行坐禪耍子，盤着脚在荷葉上坐着，合掌當胷，各顯神通。嘴又骨朵，腦袋又疼。（雜當呈答，打科）（云）怎麽又疼？（獼猴云）還是那蜈蜂叮的。今在此山中為其洞主，只因齊天大聖那個傻兒凹，不知那裡偷將幾丸藥來，又是幾瓶打剌孫。他說是甚麽仙酒仙丹，我那裡信他！他又在我這洞裡狐假虎威，倚仗是仙家之物，要在此洞排筵慶會，委我就買辦。打緊的這兩日東西又貴，止尋了些野味兒。頭一道是川炒癩頭黿；第二道是油煠叫蚱；第三道是拖麪煎蝎虎兒；第四道是醬煿癩蝦蟆。餘者小菜兒，都不打緊。我扒在河裡，撈了一兜紅蟲兒，也有觔陡蟲，加上胡椒醋兒，做幾碗鮮湯。蝎子、蜈蚣，權為案酒。活燒菜花蛇兒，是攔門的打散。我與你條開卓噐。大聖這早晚，敢待來也！

（齊天大聖上）（云）吾神乃齊天大聖是也。今日在於水帘洞中，安排筵會，請通天大聖、耍耍三郎，俺弟兄三人，賞仙酒金丹。我着猿精請去了，可怎生這早晚不見來？（通天大聖同耍耍三郎、猿精、石精上）（通天大聖云）吾神乃通天大聖是也。兄弟，俺離了本山，可早來到此水帘洞也。猿精報復去，道有俺二人同來赴會也！（猿精報復科）（云）報的上聖得知，二位上聖來了也。（齊天大聖云）道有請。（猿精云）有請！（見科）（齊天大聖云）早知哥哥來到，只合遠接，接待不着，勿令見罪也。（通天大聖云）兄弟也，你請我弟兄每來為何？（齊天大聖云）哥哥不知，您兄弟搖身一變，化作一個看藥爐的仙童，搬倒煉丹爐，先偷老君藥丹，後至天廚御酒局，盜了仙酒。此物食之者延年益壽，長生不老。今日在此洞中排宴，特請二位尊神來共賞也。（耍耍三郎云）我昨日晚夕，做了一個夢，夢見喫仙酒靈丹，不想今日二哥有請，我正是應夢大吉也。（通天大聖云）住，往，住！兄弟，你原來偷了老君的仙酒仙丹，敢不中麽！此物非同小可，食之者延年益壽，長生不老。不合盜將來，則怕上聖知道，可怎了也？（齊天大聖云）哥哥，你說的差了也！憑着我神通廣大，變化多般，便有天兵來，我也與他决戰千合，量他到的那裡也！（耍耍三郎云）二哥，你說的是。你則放心喫酒，若有天兵來，幫伏着你。一個來拏一個，兩個來拏一雙，則有我着！（通天大聖云）兄弟，你不聽我的言語，則怕上帝得知，遣天兵來擒拏俺兄弟三人，可怎了也？（齊天大聖云）哥哥你且放心，我自有個主意。下次小的每，將酒來，我與哥哥横飲數盃也！（猿精云）理會的。兄弟每看酒來。（獼猴云）正是添換一道道，慢慢的來。眾位大聖，猜枚^〔3〕喫酒，行令耍子，怕甚麼那！

（猿精報科）（云）可不早說！報的上聖得知：今有二郎，領着天兵，來擒拏上聖哩！（通天大聖云）兄弟也，因你盜了仙酒仙丹，有犯天條之罪，上帝着二郎尊神，引領天兵，拏俺弟兄三人。俺須索與他拒敵，統領大小猿精，與二郎神闘勝，走一遭去。兄弟，你慢來，我先去也！猿哥擺陣列旗旛，鳴鑼擊鼓振天關。齊天大聖親為帥，吾神變化幾千般。駕霧騰雲親鬬勝，摧林拔樹已崩山。手中鐵棒輕輕舉，我着那百萬天兵透膽寒。（下）（齊天大聖云）頗柰二郎神無禮！我和你徃日無冤，近日無讐，因何領兵，擒拏吾神？更待干罷！吾神就點大小鬼兵，與二郎闘勝，走一遭去。則為仙酒靈丹惱上蒼，金戈鐵甲列刀鎗。聽言說罷心生怒，休誇神聖二郎強。忙驅鬼恠持兵刃，急喚妖精擺戰場。憑着我入地昇天能變化，我着他認的齊天大聖王。（下）（耍耍三郎云）兩個哥哥去了也。罷，罷，罷！事到今日，一不做，二不休，便點手下妖精鬼魅，拏着叉扒掃箒，和二郎闘勝，走一遭去。我和他比並高低，准備着廝殺相持。天兵來將我追趕，我且趓在觔陡房裡。（下）（獼猴云）我到笑了！這一起妖精，有酒膽，沒飯膽。我正要行令耍子，喫幾甌子，不想有這場事。既有他，便有我，我若怕他，我老子就是夜魔子變的。我如今點就本洞精恠，拚着這條性命，我和他交戰，走一遭去。則為俺齊天聖無廉無恥，盜仙丹做了小李。兵馬司不敢來拏，巡捕的不知頭尾。排筵會正要耍子，誰承望有這場是非。二郎神與俺交鋒，惱得我怒從心起。抖搜開萬縷金毛，領妖兵就尋對壘。無戰馬騎着山羊，少兵器拏着碓嘴。把旛竿權做長鎗，砍樹枝就當劒戟。半頭磚拏着幾筐，着緊處就是砲石。一隻手掿着通條，一隻手拏着棒槌。若撞見二郎真君，扯住他一隻大腿。細腰狗牽將過來，活醃在臈肉缸裡。到正月慢慢的賽他，賀新年權為節禮。（下）

（外扮巨靈神上）（云）膀闊身長數丈高，金睛赤髮怒衝霄。肩擔月樣開山斧，太華山峯用手搖。吾神乃巨靈神是也。身長數丈，變化多般，神通廣大，法力高強。今奉上帝勅命，因為齊天大聖，偷盜了仙酒靈丹，有犯天條。差清源妙道真君，領梅山七聖，擒拏此業畜去。又着吾統領本部下神兵，與齊天大聖闘勝。吾神不敢久停久住，統領神兵，擒拏此妖魔，走一遭去。齊天聖心懷奸詐，嗔忿忿决無干罷。潑妖魔命在須臾，身死在開山斧下。（下）

（齊天大聖、通天大聖、耍耍三郎躧馬兒，引猿精、石精同上）（齊天大聖云）吾神乃齊天大聖是也。則為吾盜了仙酒金丹，上帝得知，差遣二郎真君，與吾神闘勝。量他到的那裡！大小鬼兵，與我擺開陣勢者！（通天大聖云）大小猿兵，擺開陣勢者！遠遠的雲端起處，莫不是天兵來了也？（正末同郭牙直、七聖、抱刀鬼、奴廝兒、天丁躧馬兒、狗兒上）（正末云）吾神二郎真君是也。統領本部下神兵，擒拏齊天大聖，走一遭去。（郭牙直云）上聖，看了俺這天兵，人人勇烈，個個威風，好是威嚴也！（正末云）看了本部下神將，是好威嚴也呵！（郭牙直云）上聖，俺這裡戈甲鮮明，鎗刀燦爛，好是威嚴也！（正末唱）^〔4〕

【越調闘鵪鶉】擺列着戈甲千層，我則見征塵萬里。慘霧朦朧，愁雲閉塞。日淡雲籠，天昏地黑。則聽的鑼又鳴，鼓又催，劒戟生寒，鎗刀似水。

（郭牙直云）端的是征雲生四野，殺氣罩長空，霧鎖雲霄也！（正末唱）^〔5〕

【紫花兒序】寒風捲旌旗飄蕩，紅日暎鎧甲新鮮，彩霞生袍錦光輝。（抱刀鬼云）上聖，你看這天神威勇，鬼兵浩大，量那邪魔，到的那裡也！（正末唱）你看這神兵簇擁，左右週圍，糾糾雄威，一片兵山十數里，施逞些五陵豪氣，更和這惡鬼猙獰，踴躍威儀。

（郭牙直云）你看俺天兵陣勢，這等相持，是好齊整也。（正末云）量這邪魔，有何難哉！兀的來者何神？（齊天大聖云）吾神乃齊天大聖是也。你來者何神？（正末云）吾神乃二郎真君是也。為你盜了金丹仙酒，吾奉上仙法旨，統領神兵，擒拏你來也。（齊天大聖云）吾神神通廣大，變化多般，量你到的那裡也！（正末云）這潑邪魔，好生的無禮也！操鼓來！（做亂戰科）（唱）^〔6〕

【鬼三臺】我見他驅兵隊，施威勢，要相持對壘。我尋戰討，覓頭敵，非吾神怕你。（通天大聖云）兀那二郎神，吾乃通天大聖是也。你怎敢與吾神闘勝！你見我這手中鉄棒麽？我着你這百萬天兵，粉骨碎身！（耍耍三郎云）兀那二郎，你須知俺弟兄三個，插指頭不咬人的。（正末唱）三尖刀燦燦烈焰疾，鎗尖上火光疾漸飛，更那堪戰馬彎犇，你飛不出鎗刀劒戟。

（郭牙直云）大小天兵，休着走了齊天大聖也！（巨靈神領神兵驪馬兒上）（云）二郎神，吾神奉太上神旨，同領神兵，與你助陣，休教走了這三個邪魔也！（耍耍三郎云）可怎麼，又走將他來了？（做混戰科）（正末云）這妖魔合當敗也。（唱）^〔7〕

【調笑令】將兵噐怒持逞雄威。（耍耍三郎云）不干我事，是俺二哥做的勾當。（正末唱）你正是船到江心補漏遲。（齊天大聖云）吾神與天地同生，日月並長，量你到的那裡也！（正末唱）我見他遮截架解難迴避，列猙獰神鬼週圍。你看這鎗刀劒戟列整齊，統神兵耀武揚威。

（巨靈神云）潑妖魔，怎敢與吾神對敵也！（正末唱）^〔8〕

【禿廝兒】四壁下狂風競起，垓心裡撦鼓奪旗。我見他紅光蕩蕩火塊疾，明燦燦遶天地，可便為魁。

（巨靈神云）大小鬼兵，各顯神通，飛砂走石，擒拏住邪魔也！（正末唱）^〔9〕

【聖藥王】我將這戰馬催，更那堪刀去的急。刀尖上足律律的火光飛，顯耀些神力能，沒揣的起恠石，見天昏地慘，日無光輝。我教你獨自一個落便宜。

（通天大聖云）天兵勢大，神力威嚴，俺神通淺短，獨力難加。敵不住神兵，可怎了也？（齊天大聖云）看了二郎真君法力威猛，吾神近不的他，走，走，走！（巨靈神同眾神拏住齊天大聖、通天大聖、耍耍三郎科）（正末云）眾天神拏住邪魔了也！（郭牙直云）上聖，拏住妖魔也！（正末云）與吾神執縛定，見上仙去來。（唱）^〔10〕

【尾聲】殺的那敗殘的神鬼無邊際，我則見昏鄧鄧征雲罩日。今日個齊天大聖拱手見天仙，同赴玉闕金光洞天裡。（同下）

【校記】

〔1〕“箏”字原作“爭”，據文意改。

〔2〕“扮”字原脫，據文意補。

〔3〕“枚”字原作“梅”，據文意改。

〔4〕“正末唱”三字原無，據《孤本元明雜劇》本補。

〔5〕“正末唱”三字原無，據《孤本元明雜劇》本補。

〔6〕“唱”字原無，據《孤本元明雜劇》本補。

〔7〕“唱”字原無，據《孤本元明雜劇》本補。

〔8〕“正末唱”三字原無，據《孤本元明雜劇》本補。

〔9〕“正末唱”三字原無，據《孤本元明雜劇》本補。

〔10〕“唱”字原無，據《孤本元明雜劇》本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