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产告范宣子轻币

《左传》襄公二十四年

【题解】

晋平公时，范宣子主持国政。当时晋国的实力仍然很强，是中原地区的盟主。范宣子贪财，责令诸侯交纳大量的贡品，充实晋国的国库并中饱私囊，诸侯不堪负担，怨声载道。郑大夫子产便写了这封书信，利用晋国讲究表面上的声誉与想继续保持盟主地位的心理，晓以大义，又切中范宣子本身利害关系，使范宣子不得不减轻诸侯的贡献。子产的书信，层层深入，以冠冕堂皇的言词辅以讽刺劝谏，显示了他出色的外交手腕。行贿、索贿在春秋时是个普遍的社会问题，在金玉珠宝的诱惑掩盖下，正义与非正义的分界变得模糊不清，严重干扰了社会秩序，产生了极其严重的后果，这点，本文已略有披露；而贪图贿赂的人到头来必无好下场，子产的这封信中也已说得明明白白，值得人们借鉴与思考。

范宣子为政，诸侯之币重^〔1〕，郑人病之。二月，郑伯如晋，子产寓书于子西^〔2〕，以告宣子，曰：“子为晋国，四邻诸侯不闻令德^〔3〕，而闻重币，侨也惑之^〔4〕。侨闻君子长国家者，非无贿之患^〔5〕，而无令名之难。夫诸侯之贿聚于公室，则诸侯贰。若吾子赖之^〔6〕，则晋国贰。诸侯贰，则晋国坏。晋国贰，则子之家坏。何没没也^〔7〕，将焉用贿？夫令名，德之舆也。德，国家之基也。有基无坏，无亦是务乎！有德则乐，乐则能久。《诗》云：‘乐只君子，邦家之基^〔8〕。’有令德也夫！‘上帝临女，无贰尔心^〔9〕。’有令名也夫！恕思以明德，则令名载而行之，是以远至迩安。毋宁使人谓子‘子实生我’，而谓‘子浚我以生’乎^〔10〕？象有齿以焚其身，贿也。”宣子说^〔11〕，乃轻币。

【注释】

〔1〕币：指诸侯向晋国贡献的礼物。

〔2〕子产：公孙侨，郑卿。　寓书：托人捎带书信。　子西：公孙夏，郑大夫。

〔3〕令德：美好的德行。

〔4〕侨：子产名。

〔5〕贿：财物。

〔6〕赖：利。指占为己有。

〔7〕没没：同“昧昧”，昏聩，糊涂。

〔8〕所引诗见《诗·小雅·南山有台》。只，语助词；或说为指示代词，这。

〔9〕所引诗见《诗·大雅·大明》。

〔10〕浚：搜刮。

〔11〕说（yuè 月）：同“悦”。

【译文】

范宣子执掌晋国朝政，对诸侯加重征收贡品，郑国人不堪负担。二月，郑简公去晋国，子产写了一封信托随简公同行的子西交给范宣子。信中说：“您作为晋国的执政官，四邻各国没听见有人传颂您的美德，只听说您加重征收贡品，我对此难以理解。我听说君子掌管国家政事，不担心财物不足，只担心没有美好的声誉。如果诸侯的财宝都被收聚进晋国的国库，诸侯就会对晋国产生离异之心。如果这些财宝被您私自占有了，晋国人民就会对您产生离异之心。诸侯有离异之心，晋国就不能保全。晋国人民有离异之心，您的家便不能保全。您为什么如此执迷不悟？要这些财宝干什么？好的声誉，是传播美德的工具。美德是国家的基础。有了好的基础，国家就不会衰亡，您为什么不尽力去谋求这一切呢？执政有美德，人民就快乐，人民快乐，国家就能长治久安。《诗经》说：‘得到君子真快乐，你是国家的根基。’这是称赞君子有美德。又说：‘上帝监视着你，你不要有离异之心。’这是称赞君子有良好的声誉。以宽厚的心情来推行美德，良好的声誉便会随着美德四处传播，这样便远方会来归附，近处安居乐业。您是愿意让人们说我们得以生存是出自您的恩赐，还是说您榨干了我们养肥了自己呢？大象因为有象牙而导致杀身，就是因为象牙是珍贵的财宝啊！”宣子觉得子产的话有道理，便下令减少各国进贡的数目。

（李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