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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秀

旧梦录 作者:小海


波秀

3月的最后一天,我伯母去世了。

我是当天下午接到我爸电话的:“波秀今晨过世了。”

他没用你伯母,或者我嫂子这样的称呼,因为我妈和我家人都叫她波秀,我从小就听习惯了。她终年83岁。而我伯父是75岁过世的,她比我伯父要小一两岁吧,她在我伯父过世后又活了很多年。

我伯父比我父亲要大十来岁。他是爷爷的长房长子,他母亲生下他没几年就病故了,我奶奶是爷爷的填房。我爷爷从他父亲手上接了食品作坊和店铺,算小有家业,至少在兵荒马乱的年代全家不少吃的,这可了不得了。我伯父最受宠又任性,十六七岁时跑出去参加了新四军游击队,几年后这支地方武装被打散了,他才回来了。爷爷怕他心野了到处胡混,赶紧给他娶了个老实人家的姑娘,这就是波秀。

在我伯父之后,我爷爷又有了四个子女。

后来我伯父爱上了玩纸牌和骨牌。有一天他被扣在镇上一个有武装护卫的大户人家,有人通知爷爷限时限刻拿钱赎命,爷爷喝毒药自杀未成,亲戚乡邻们广泛发动,请了保人从中调解并凑齐了赎金。伯父捡了条命,也从此和爷爷分家另过了。

波秀为我伯父先后生了六个孩子,两男四女。一个男孩儿在十岁左右时,夏天从百岁桥上往河里面扎猛子,半天没冒上来。后来几批人下水把他拉上来,放到牛背上颠了一个时辰,他肚子里的水吐干了人也没气了。

我堂兄,也就是伯父后来唯一的儿子,读完小学后辍学务农,比同辈人晚了五六年才娶了老婆,膝下有一个女儿。

我堂兄结婚后,他们老两口就另过了。总共三间房,所谓另过,就是老两口住一间房,我堂兄多一间堂屋,在老两口那间房子后面多开了扇门,搭间篷立个灶台分灶吃饭。

“你伯父啊,嘿,临死还念叨要建个三开间的小瓦房,苦了一辈子连一块砖头也没攒下。还是儿子苦出来三间大洋瓦房,虽说没小瓦的冬暖夏凉,他也欢欢喜喜地住上了几年。”我伯母去年春节见到我还在笑话伯父。

印象中,我伯父一年中有三个季节都是赤脚的,我爸送他的鞋子他只有到女婿家吃饭或者冬天才穿上。

我堂兄今年正好六十岁,算了一下,除了溺亡的,他后面的几个是每隔一两年生一个,都活下来了。我伯父是个火爆性子,因为小时候读过几年私塾么,喜欢跟人讲理,没少吃亏,跟我堂兄他们有时也会加大嗓门吵起来。但没听说他和我伯母吵过。

“波秀嘛,好脾气呀,什么日子都能过。”我妈说的。但这什么日子里面包括好日子吗?我问过我妈,我妈想了想,笑着摇头。

“她前一天还笑哈哈地跟你妈拉呱,晚上回去说有点头晕,自己跑到长贵(原来村里面的赤脚医生)家打了一针就回来睡了,早上没见起来烧早饭,说过世了。”爸电话里说。

“打的什么针呢?会不会青霉素过敏或者用了过期药了?查一查嘛。”

“查什么嘛?庄上谁家有个头疼脑热的,半夜叫人家长贵到,还不扰一顿饭的。一觉起不来过去了是福气。以为是你们城里人都得医院送终哪?孝子往往被上辈人的病拖得一贫如洗还倒欠一屁股债,多数的人家没二话,赶紧着把病号领回家准备后事。波秀走得都这么干干净净的,还有什么说的,你说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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