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学者沈宁

走进孙佩仓 作者:孙元


通过对这些史料真伪的辨析,发现更接近于历史的真相,将那些由于历史变迁、政治环境、意识形态、戏说诸类现有成说的历史事件、人物评价得以回置到接近的历史环境和文化语境中,去重新加以审视、理解和定论。

——沈宁

初识受教

2014年5月中旬在网上看到一则《苏州美专鸟瞰》的报道,里面提及孙佩苍留学法国及回到东北从事美术事业的简介,作者为沈平子。此君系何方人士,竟得知祖父的历史?很想找到他当面赐教。

委托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责任编辑周昀查找,几日后周告诉我沈平子本名沈宁(1),在中央戏剧学院图书馆工作。打电话到中戏办公室、人事部和退休办,回答是并无此人。

购得一本沈宁整理的常任侠日记选《春城纪事(1949—1952)》,系河南大象出版社出版,试着打去电话,寻找该书责任编辑。出版社的人挺爽快,不一会儿将编辑叫来,是位热情女士,她告诉我从六年前编辑出版这书后与沈宁再无联系,倒是有个手机号可试试。

记得那天是6月5日,拿到手机号立即拨去,幸运,对方正是沈宁,他就在中央戏剧学院。便急切自我介绍,希望前去拜访。沈先生说下午有空,于是带着一本签名的《寻找孙佩苍》匆匆上路。

中戏大门前打电话,沈宁将我接到图书馆。

面前的沈宁,身材偏瘦,衣着素简,一口标准北京话,客气热情,好似四合院里的邻居,不是我预想中的那种带些夫子气的学者模样。定睛细看,却觉此君神清气朗,眼镜片后双目透着灵气。

将所写小书赠上,沈宁也送我一册事先签好名的《春城纪事》,是他编注并在台湾出版的常任侠日记,内容比大象社出版的增加许多。

介绍了祖父和自己寻找写书的情况,沈宁说他近来对孙佩苍有所考究,会把手头的资料发给我。

见到沈宁

沈先生原在中央美术学院图书馆工作了23年,2002年转到这里,业余时间从事民国艺术界史料的研究。他说只是个人兴趣,充实生活。

初次见面,彼此谈聊却无忌讳,不知不觉过了两个小时,不便过长时间打搅,交换QQ号后告辞。

晚间21点3分,打开QQ致意,两分钟后沈宁发来一份文件:《1920年11月7日上海〈申报〉第十版本埠新闻》。

十五届赴法学生姓名录 华法教育会第十五届赴法学生一百九十七人将于今日乘法邮船包岛斯号起行,兹将此届学生姓名录下:……

我在“奉天(俭学)”中找到孙佩苍的名字。看名单方知赴法学生分为“俭学”(清贫读书)和“勤工”(半工半读)两种。在另外的196人中找见四位熟知人物:周恩来(浙江省俭学)、李福景(直隶省俭学)、郭隆真(女 直隶省)、张若茗(女 直隶省)。

父亲只说过爷爷是拿到四等舱船票去法国勤工俭学的。终于知道他们乘坐的法国邮船叫包岛斯号,也称博尔多斯号。在商文立《随吴稚晖先生同船赴法记》中有这样的描述:

1920年11月7日上海《申报》第十版本埠新闻

博尔多斯(Porthos)号是当时法国邮船中最大的一艘,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曾改装为运送伤兵的医院船。此时尚未完全恢复原状;在船头甲板的同一层上还保留一个大舱,里面有一百几十个铺位,位置在三等舱的上面与二等舱的下面,跨出舱门便是船头甲板。我们这一批旅客就住在这个大舱里,成了我们的包舱,我戏称之为特等舱,因这个舱原来并不供应一般旅客,是经过特别安排,专为我们而设的,一切都很特别。

十年后,即1930年10月25日,出任里昂中法大学校长的孙佩苍再次乘博尔多斯号离沪赴法,同行的有奶奶姚淑容、姑姑孙慧筠和奉天第一师范学校校长马雨尘(2)之女。祖父与博尔多斯号邮轮和法国很有缘分。

惊喜之余,沈宁接着发来《辽宁省文化志资料汇编第六辑》的一页。

孙佩苍(1889—1929年?)字禹珊,沈阳人。孙自幼即喜爱美术与文学,一直想专习以深造,当时乘有中法教育会公布勤工俭学之机,1920年秋,则以教育调查员之名义赴法留学。先在巴黎市郊郭伯郎学校学习法语和绘画,后考入巴黎国立美术专科学校绘画科。在此学习期间,曾先后游历意、英、德、俄、荷兰、西班牙等十国,考察近百处美术馆,进行探索与创造,终于学有所成,于1927年1月回国。

回国后暂就任四洮铁路秘书。然其矢志要提倡美术,充实人民的精神生活,以促进文化之向上,遂与李友兰、张之汉、李象庚、邱烟云等共同发起筹办奉天美术研究社,借用沈阳故宫西院为社址,1927年10月正式成立,此为沈阳第一个美术团体。孙佩苍被选为该社社长。为振兴沈阳美术,1928年末,他被聘为东北大学教授,仍然主持美术研究社,增设国画研究班,并收女学员,使之日益发展,曾多次于沈阳故宫举办画展,成绩沛然,影响颇大。他亦发表长篇论著《美术与人生的关系》,成为继韩乐然之后,沈阳现代美术的奠基人之一。

1930年末,受到法国的聘请,南京政府教育部之委任,前去法国就任中法合办的里昂大学校长而离沈。

可以想象我的心情。七年来我始终未能找到祖父留学法国的信息,沈宁却在与我相见的当晚就发给我了!

“您如此慷慨大方!”我感谢道。

沈宁回复:“这种资料只有提供给有需要的人才有价值。能理解获取新资料后的兴奋之情,其实许多历史留下的悬念都有待于后人们去理解。”

他又发来《孙美兰访谈》,里面对50年代转让给中央美术学院那批印刷品有所介绍。接着再收到《冰庐失宝记》(常任侠)和他撰写的《难忘帅府园:国立北平艺专迁校纪略》(后来我将这篇精致的考证文章发给了在帅府园中央美术学院上过学的陈丹青,他称赞此文“很周正”)。

沈宁接着写:“我在整理美术史家滕固先生的著述时,同样遇到死因不确的困惑,与您祖父的情况相似,为此我曾查阅所能读到的他的友朋留下的日记、书信等,至今没有太大的突破,奇怪的是,均无记载!近年来我曾遇到过张西曼、黄芝冈、张钫等先生的后人,像您一样费尽周折联系到我,令我十分感动,也激发起努力探求的信心。”

“但交往十分密切的朋友为何在日记、书信中失记呢,这真是令人不能理解,比如《静晤室日记》中也不见,他(按:金毓黻)与滕固也是关系较好的朋友。”

最后沈先生道:“我将在近日拜读您的大作后再根据线索尽力查找相关资料,一旦有所得,即发上供参考。”

“发现”沈宁后,沈宁的“发现”开始了,一波接着一波。

我的Teacher

6月8日晚,沈先生用QQ发来一篇《孙元著〈寻找孙佩苍〉校审》,提出29处勘误质疑。这是他用三个晚上看完我的书后整理出来的。我惊呆了,竟然有人如此仔细阅读查看,将正文、附件和注解中的错漏一一标出,透着功底,更是认真。

在6月12日《寻找孙佩苍》一书的发布会上我专门提及沈先生这篇校审,旁边的陈丹青也接过看了一番。我举着打印出的三页说:“沈先生不是Reader(读者),是Teacher(老师)”!

荣宏君(3)告诉我:沈宁阅读他写的《徐悲鸿与刘海粟》点出一字之误,险成大谬,一再表示要当面致谢。

沈宁也是我的一字之师。

小书《寻找孙佩苍》192页中王世杰秘书长奉蒋介石主席之命电唁孙佩苍家属电文最后一句我抄录为“王世杰敬叩”,沈宁看过这份报刊后指出:“敬叩”有误,应是“歌叩”,“歌”是民国时代电文日期的代码,为5日。我仍不解,说按照老式拼音的波坡摸佛,“歌”音排第九,他便发给我一份《民国电报月日代码》。朋友见之,大呼难得,纷纷索要。把这份世人鲜知的工具文列入本书附录与读者分享。沈先生得知当无意见,他一直主张资料应给需用的人。

重要的是“敬”与“歌”的一字之差,使得1942年1月3日孙佩苍突然去世后蒋介石先生的“反应时间”从七天(10日见报)缩短成两天(5日),这对解开孙佩苍死亡之谜添加了些许因素。

徐庆平先生给我一幅徐悲鸿为祖父所作素描(详见本书《看“师·道”展》一章),我将款识读为“戊辰冬画写雨珊老友悲鸿”,发给沈宁后得到回复:“这是您祖父与徐悲鸿交往最为直接的证据之一,值得庆幸!惟不知在何处发现?另外,我核对了《书法大字典》,题款应当为‘戊辰冬尽写雨珊老友’,旧谚‘小寒大寒又是一年’,故‘戊辰冬尽’当在此时到立春节气之前日,大体应在公元1929年1月下旬。”一字之差(繁体“画”和“”——笔者),确定了作画的具体时间。

比我年轻13岁的沈宁先生确为当之无愧名副其实的老师!

他叮嘱我:“对资料的查找需抱着竭泽而渔的态度,而利用资料撰写文章时又需抱着去粗取精的态度,在此过程中逐渐修订自己的观点,使研究更加深入。”

“仅靠网络输入主题词的方式去查找资料肯定不行,有些事件埋没在报刊的文章中,只有认真查考,才会有新的发现。所以有重点地在地域、事件上把握、选择查找线索和资料范围,才有可能做到目标明确,收效显著。对同一时期的背景资料参考使用也是需要注意的。”

阅读沈宁《“傅汝霖”非傅雷笔名解析》和《一张照片拍摄时空的两种矛盾说法》两篇文章,很有感触。他对一个笔名的真伪、一张照片的错误说明引用多种有据可查的史料,先将话题所处时空的背景全貌端出,接着从多角度(服饰、表情、相关人的日记等)和多方式(诸如相关论文、“不在现场证明”等)证实出结论——真相。他的结论不是推断,而是用完整的证据链做成“铁案”。

拜读沈宁赠书《春城纪事》(4)和《闲话徐悲鸿》(5)两本著作,对其治学之严谨、考证之确凿、文笔之精练、语境之独立甚为钦佩。

他的治学风格正如其在《〈闲话徐悲鸿〉后的闲话》中所言:“这些封尘于陈刊旧报和秘藏难露的档案中有关徐氏佚文、行踪和与之相关的人物事件、社团组织等史料的重新发现,比对当今这些业已公开发表的文字论述,其历史资料中一文一字、一事一影所具有的价值在于:可以通过对这些史料真伪的辨析,发现更接近于历史的真相,将那些由于历史变迁、政治环境、意识形态、戏说诸类现有成说的历史事件、人物评价得以回置到接近的历史环境和文化语境中,去重新加以审视、理解和定论。”

印象更深的是沈宁对常任侠那一代知识分子悲剧命运的评判中阐述的历史观。

《〈春城纪事〉校订后记》中写道:“在经历了土地改革、思想改造、三反五反运动等一系列政治运动后,这一代知识分子真正感到了重新做人的意义,学会了只有通过自我否定、相互批判来换取精神与人身自由的资格。当初以积极从事民主运动,推翻旧政权,对新政权充满希望的知识分子,如今与昔日的敌对者共处一室,相互揭发,清理思想,这种对人格的侮辱和精神的伤害,远非当事人所预料。而当通过对意识形态领域的规范,对自由思想的禁锢,彻底压制了知识分子的精神与物质的自尊,反叛的思想可以用限制生命来解决,生存的道路只有顺从一途。这就是为何我们在从事对历史人物研究时,必须要考虑到当事人所处的时代背景来加以评判的原因,也是为何我们要抱有宽容之心来看待这一代充满了悲剧色彩的知识分子的原因。”

两篇新作

2014年8月和9月,沈宁先后发给我两篇研究孙佩苍的文章:

《孙佩苍为北平研究院搜集油画考略》(简称《考略》),《关于四川美术协会主办第一次美术展览会及其他》(简称《第一次美术展览会》)。

《考略》以介绍孙佩苍及其收藏为引,用1929年设立的国立北平研究院与法国里昂中法大学在美术方面的合作为历史文化背景,以史料描述了孙佩苍为北平研究院搜集西洋美术品的历史事实;对于这些美术品的存留转移做了细致的跟踪,最后对“国家美术收藏工程”寄予厚望。

《第一次美术展览会》则详尽介绍了四川美术协会的成立以及包括第一次美术展览在内的诸多美术活动,令我意外的是沈先生在考证孙佩苍的参展及藏品流向后有一个新的观点:即祖父的藏品有可能没有参加联展。他的推测质疑有根有据亦有分寸,我并无反感甚至觉得新颖。当然还是回文对他的说法提出不同的解释,沈宁的回答是:“很好,我怕寂寞。”

我也不甘寂寞,有沈宁这良师益友,真好。

孙佩苍生平的很多部分至今仍为迷雾遮掩,这种以史料提出的质疑有助于对他的研究。祖父并非完人,对他的评价只能依据历史资讯。有一份史料说一分话,真相才是道德。

文中鲜为人知的记载勾勒出祖父在民国美术史的一些重要活动,实在难得。尤为令人心动的是沈宁不仅“寻找”孙佩苍,更是以此为题展示了那个时期美术活动的纷彩景观。

如其所言:“通过……具有代表性的人物佚文、行踪的史料钩稽,采取以点带面、小中见大的命题写作方式,逐渐将研究内容扩充到其他相关人物、地域、时期的美术活动之中,有些甚至涉及被人刻意回避的特殊时期地域性美术活动范围内,将有助于端正自身、开拓视野、多维思辨的治学态度,获取更多的参考资料和追寻信息。”(6)

恕我直言,这位谦称出于爱好业余写作的沈宁先生在治学态度、观史视角、通材达识、多闻阙疑且淡泊名利、谦虚为人诸方面不仅是我这样的门外汉,亦是许多学者专家的榜样。

后来我写“寻找王静远”即受其启发。

在美术史研究领域,“业余选手”沈宁一人,或可打败某个“职业团队”,并非言过其实。

经沈先生同意,将这两篇著作已经放入《青青子佩 民国美术史的再发现 孙佩苍及其收藏》展览图册内,再置于本书附录中。

片羽吉光

《寻找孙佩苍》出版后,忙于祖父一百二十五周年诞辰的收藏展,对孙佩苍历史记录的寻找基本停止。而这阶段却得到沈宁的许多珍贵史料:

《申报》1929年10月24日

“1914年(民国三年)4月,奉天省立第二高级中学成立,地址在锦县城内,校长董宝麟,有学生4级。教务主任孙佩苍因训管多方,以身作则,一时生徒咸以得师为幸。”

(《锦州市教育志 1840—1985》,锦州市教育志编纂委员会编,1991年)

孙佩苍1920年11月赴法留学,时年三十一岁,这之前他的履历始终很模糊,这个记录开始填补这个时段的空白。

沈先生心细如发,就连孙佩苍在运动会上作计时员这么细小难见的信息都能发现。

此时祖父已经从四洮铁路转到东北大学任教。

教育部公函第三四号 二十年一月十七日

为拟派孙佩苍、谢东发参加青年教育专家分委员会由公函讲“该项专家,既须有相当资格,又须能前往出席”。此时(1931年1月17日)孙佩苍在法国里昂中法大学任校长职才一个多月。

可是“附孙佩苍、谢东发履历华洋文各一份”后的“(从略)”令沈宁和我十分惋惜。

至今我没有祖父的履历,希望以后找到它。

下图一览表记录有孙佩苍在1932年7月12日出席了在日内瓦的国联教育青年专家分委员会会议。

民国二十一年我国出席国际会议一览表

沈宁让我购买《程砚秋日记》,看到如下信息:

1932年8月11日 法国尼斯 孙佩苍约程砚秋到里昂

8月12日 陪同程砚秋到里昂,在家招待程砚秋晚饭

8月15日 里昂 晚在中法大学开欢迎会

8月17日 里昂 晚11点送程砚秋赴柏林

9月1日 里昂 下午在家招待再返里昂的程砚秋

9月4 日 里昂 李石曾到里昂

9月5日 里昂 为程砚秋召开欢迎会

沈宁告诉我《程砚秋日记》第171页有祖父一家人与程砚秋夫人在公园的合影;还发来一张参政员合影照,说其中一人是孙佩苍。可惜这两张照片都较模糊,以后设法找来。

沈宁很重视在上海为孙佩苍保存收藏的姚淑文(祖父妻妹,共产国际联络站负责人),认为她是位了不起的女性,在政治上对孙佩苍的影响不可忽视。于是陆续发来金沙《我所知道的姚淑文女士》(1948年《现代妇女》)、张心怡《缅怀“孤儿之母”姚淑文》回忆文章以及姚淑文任沈阳同泽女中校长时的照片。

声言继续寻找的我除了感谢,更是汗颜。

沈宁先生博学入微。比如他给我解释“佚文”和“轶文”的区别:均有“散失”意,前者指书或文,后者指不见记载之事。他对文字的使用极为考究,告诉我:有时一个字就能改写一段历史,一件事就能改变人的一生,所以对细节的求证看似些微,实则意义重大。

因此他将郭有守《第一次美展出品人介绍》、洪毅然《评八画家联合画展及其他》《蒋主席电唁孙佩苍家属》《孙佩苍家属讣告》等文对照旧报一一仔细核对,修正了若干误字发给我。

他身边好像有个资料库,向他咨询些事,回复甚速似信手拈来。例如一天晚上我们筹备画展时需要洪毅然的简历,电话过去没十分钟,来自《中外文学评论家辞典》《中国当代美学名人志》和《20世纪中华人物名字号辞典》的三种简历便传来。

要知道他是“业余爱好”哇。

我与沈宁很少见面,都是用QQ沟通。为避免打搅他的工作生活,尽量少打电话。

令我略有不爽的是他不愿在公开场合露面。陈丹青看过他的文章,说“很是周正”。“青青子佩”展览开幕前一天,陈丹青问我沈宁是否出席。我打电话给沈宁,并说陈丹青想见你,可死说活说十来分钟他就是不肯。

中央美术学院曹庆晖教授告诉我,沈宁就是这么个人,我们举行画展请他参加开幕式,就是不来。过后悄悄来看,画册要掏钱买,挺贵,要是来开幕式,都是赠送的,这人真没辙。

我写此章若发表他肯定是不同意的,可不能放弃,我行我素,先说声对不起了。

隔窗粼波

2014年8月3日在中国美术馆东侧的三联生活书店再次见到沈宁,还有华天雪女士(7)、荣宏君先生和李卫先生(8)。那晚我们从六点畅谈到午夜。沈宁话语不多,总是听我们说,将他的《闲话徐悲鸿》赠与各位。读过华天雪的几篇文章,尤其对她在《徐悲鸿在一九四九》一文的直言不讳印象深刻。听其谈论,人如其文,观点鲜明,直爽犀利。谦谦君子荣宏君带来好酒,与大家小酌细谈,席间对沈宁为其《徐悲鸿与刘海粟》书中的关键一字纠正面谢。许久不语的李卫后来居上,讲起文物局的丰厚库藏引得四座惊异。

右起:沈宁、华天雪、李卫、笔者、荣宏君

谈及祖父与徐悲鸿的交集和友谊,得到不少启示建议,也纠正了我的某些想法。论及孙佩苍是否可成为研讨课题时,华天雪说研讨的主题应是“寻找”,不限于一个孙佩苍,需要寻找的历史人物和事件太多了,寻找的必要、寻找的模式和方法是研讨的价值,我很钦佩这广义开放的思路。

这一晚的聚会真是受益匪浅,深感与各位高人不可比肩。

人生常是误打误撞乱穿靴子,小书出版后不留意间弄湿鞋子,沾得点滴溅玉飞珠,让晚年多些文化生活。但我自知身在门外,仅隔窗望见粼粼波光。

足矣。

不会忘记

沈宁给我一份1938年7月4日《新华日报》登载《孙佩苍先生意见:望参政会提出动员民众的方案 抗战来我国国际地位日益提高》的消息。他说这是极重要的一份“亲共”证据。

孙佩苍先生意见:望参政会提出动员民众的方案 抗战来我国国际地位日益提高(新华日报·1938年7月4日,Num.174)

在这个“意见”登载于《新华日报》的四个月零十四天后,孙佩苍被任命为东北党务办事处主任委员,不久潜伏到沦陷的天津的国民党地下组织,被日本特务机关破获只身逃出(详见本书《从政·爱国·抗战》一章)。

我至今难以想象,一个留法七年,曾任里昂中法大学校长、国联教育组织中国委员、著名的美术家、收藏家、鉴赏家的祖父竟变身潜入日本占领区,这需要何等的胆气。我也在三十几岁留学,四十后曾撞见一步之遥让子弹飞,但充其量仍是凡夫俗子一个。爷爷,您虽身材瘦小,却这般勇猛高大伟岸,孙儿佩服您!

凝视这旧报一隅,“孙佩苍”三个大字透过眼帘涌入心扉,脆弱的我不由再起伤感。

被富饶辽阔的东北哺育成长的孙佩苍深爱这片中国的领土,他曾为东北易帜归顺中央不遗余力。日寇铁蹄践踏东三省后又侵占华北并南下妄图吞灭中国。寸寸关河,寸寸伤心地,刀光硝烟,韶华如梦,问书生能有报国心?拔剑起!孙佩苍用他的言论、提案,更以九死一生的行动抗日救亡、报效国家。

历史虽将您遗落,有人不会忘记!

沈宁老师,谢谢您!

注释

(1)沈宁(1959— ),笔名沈平子,北京人。供职高校图书馆,对民国时期文化教育、艺术社团及人物史料多有钩稽,整理出版《滕固艺术文集》《滕固文存》《冰庐锦笺:常任侠珍藏友朋书信选》《常任侠书信集》等图书二十多种;著有《闲话徐悲鸿》《难忘帅府园》;撰写发表研究文章百余篇。

(2)马雨尘,原名马缵益,字禹臣、雨尘,辽阳城南崔家屯人,奉天优级师范毕业,师范科举人,民国初任奉天省立第四小学校长。(沈广杰先生提供)

(3)荣宏君(1973— ),职业画家,山东曹县人。全国青联委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京溯源文物鉴定中心主任。著有《丹青典藏 荣宏君写梅集》《世纪恩怨 徐悲鸿与刘海粟》《烟云俪松居·王世襄文物聚散实录》《季羡林说佛遗稿汇编》。

(4)沈宁:《春城纪事——常任侠日记集(1949—1953)》,台北 秀威资讯科技 2013年12月 BOD版。

(5)沈宁:《闲话徐悲鸿》(新锐文创),台北 秀威资讯科技2013年3月 BOD一版。

(6)沈宁:《闲话徐悲鸿》第189-190页。

(7)华天雪,女,1967年出生于辽宁省营口市。1985—1989年就读于中央美术学院美术史系并获学士学位。1991年考取中央美术学院硕士研究生,攻读方向为美术史专业袁宝林副教授的“中西美术比较与交流”,1994年获硕士学位,学位论文为《在中西文化的交汇点上——吴冠中论》。2003年考取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院博士研究生,攻读方向为美术学专业郎绍君研究员的“近现代中国美术史”,2006年获博士学位,学位论文为《徐悲鸿的中国画改良》。1994年9月至今就职于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撰写发表大量美术研究文章。

(8)李卫(1976— ),北京翰海拍卖有限公司油画雕塑部和当代书画部总监,北京钧天雅奉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总经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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