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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茫茫沙海前

风荷忆旅 作者:沈裕慎


在这茫茫沙海前

黄河九曲八折,自西向东来到宁夏的沙坡头,转了一个大弯,又一路向南,奔腾而去。从这个拐弯处的岸边,登上沙土高坡,就是浩瀚的腾格里沙漠。对这沙河相依的旷世奇观,让我惊叹,让我跪服。塞外风情,浸染我的心境。

沙坡头,地处宁夏、内蒙古、甘肃三省区交界的宁夏中卫市城西16公里处,是黄河第一入川口,也是古丝绸之路的必经地。这里南靠层峦叠嶂、巍峨雄奇的祁连山余脉香山,北连沙峰林立、绵延千里的腾格里大沙漠,中间被奔腾而下、一泻千里的黄河横穿而过。在沙与河之间,有一片郁郁葱葱、滴翠流红的古朴园林——童家园林。沙坡头旅游区就是以黄河两岸的山水田园以及北部腾格里沙漠为核心。沙与河这对本不相融的矛盾体,在沙坡头却被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巧妙地撮合在一起,沙堤高耸,河水奔流,相得益彰,和谐共处,现已是世界垄断性的旅游资源,被誉为“中国十大最好玩的地方”之一。

我从银川到中卫,不过三个多小时。沙坡头就在中卫西南的鸣沙山上,景区分南区北区,南区可在黄河上乘着羊皮筏子去漂流,北区则可骑着骆驼或坐着“冲浪车”去沙漠。我选择了沙漠,虽然从课本中、电视里、画册上,多少有些概念的认知,而真正的大漠,几乎没有任何直观感受。我知道沙漠荒凉的美景,现在身临其境,不得不承认它名副其实。

大家脚上换上色彩不同的防沙鞋套,等着五六只一组牵连着的骆驼驮着我们,走向沙漠深处。这些被称为“沙漠之舟”的骆驼,已经被驯养得十分温顺,随着主人的口令,它一下子倾地而倒,又一下子拔地而起,一惊一乍中,我开始在一望无垠的沙漠里踏沙。

坐在颠簸不停地双峰驼背上,听着叮当作响的驼铃声,感受着沙漠凉风的侵袭,是多么惬意呵!身前身后,无论是月牙形的沙坡,还是绵绵的沙地,黄色的细沙在骆驼脚步下喃喃地轻语,风吹来也不溅起一粒黄沙。就这样,不到二十来分钟,我们被送到了一个空旷的场地,这将是我们“沙漠冲浪”的下一站。

茫茫沙漠,除了黄沙,还是黄沙,不掺一点儿假。那细如粉末的黄沙,在阳光照耀之下,灿烂出光闪闪的鱼鳞纹。一种颜色看久了,眼睛累得慌;光闪闪的看久了,眼睛刺得生疼。焦渴已久,我舍不得让目光离开黄沙,但眼睛是不听使唤的,累了、疼了,只得换个角度。于是,我把目光投向了天空。没想到,孤烟远去,烟尘却时飘时散,让我心中早已搭建起来的那首不必引述的诗,翻腾着久违的诗境。那诗境,在我看来,是壮美的,是孤寂的,也是刚毅的,是豪迈的。那么,透过诗境呢?透过诗境,在我看来,则是两种文化在大漠的冲突,是两种文化在大漠的融合,更透射出保卫华夏疆域的使命!

到沙漠去,其实是那种专用的越野车带着我们去征服山丘,越过一个又一个高低不同、陡峭不匀的沙山。司机不时问我们中间有没有心脏不好的人,看来一定很惊险很刺激吧!“冲浪车”开了,向着沙坡前进,车速一会快一会慢,像是吊我们胃口似的。当飞速而驰的车子冲上沙坡顶,又像自由落体那般下坠,既惊险,又平稳,乐得车内的人,情不自禁地尖叫起来,以发泄刺激诱发的快乐情趣。当车停下来,我站在高高的沙丘之巅,往北望,望不断沙丘连绵起伏,与蓝天连接在一起,沙坡间或点缀着一株或几株黄绿色的“骆驼刺”;朝南望去,长长山脉下,河流在绿洲中,缓缓流淌,显现一片人间天堂景象。当落日西临黄河源头,当沙漠中升起一缕极稀罕的炊烟,苍凉的景象油然而生。

沙坡头的山顶上,立有唐代大诗人王维的雕像。诗人面朝前方,远望沙海,手握诗卷,蓝天下显得很有气派。因为他写下“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名句。为什么孤烟会直?你坐在家里,是想象不出来的,只有到了大漠,只有在那种万籁俱寂的环境中,只有点燃起驼粪,那种烟,才会袅袅直上。驼粪嘛,随处可见,那些牧民们自然用它生火做饭了。

下沙坡头,不再骑骆驼,不过可以乘坐车,也可以滑沙,导游说。滑沙,一个陌生的词,一个新鲜的词,刺激着我去尝试。文友还介绍说,天气晴朗的时候,气温很高,人从沙坡向下滑,沙坡内便发出“嗡嗡”的轰鸣声,悠扬洪亮,犹如金钟长鸣,曾获“沙坡鸣钟”之誉,是中国四大响沙之一。

这是一道十分平整宽阔的沙面,斜坡,百多米长,七八道滑槽,比邻而居,从上而下延伸至地面,滑沙的人,络绎不绝。我不知如何滑沙,站在后面看人家动作。滑的人坐一块宽一尺、长二尺许的滑板,滑板两旁各有一根铁杆扶手,作调节和刹车之用。

看别人一个个滑下去,自己坐上去,还是有点忐忑,怕身体倾侧,甚至担心半途翻跟头。我在滑板上坐稳,两手撑在板壁上,双脚蹬住前沿,身体微向前倾,下滑时自然流畅,如从天降。随着惯性加大,速度不断加快,顿觉两耳生风,转眼间就冲到了山坡下。下滑时,果真隐约听到座下发出的“嗡嗡”轰鸣声。“百米沙坡削如立,碛下鸣钟世传奇,游人俯滑相嬉戏,婆娑舞姿弄清漪。”这首诗道出了沙坡头滑沙的妙趣。

这时,沙漠上下起了雨,它不同于江南烟花四月那霏霏不绝的黄梅雨,朝夕不断,夕月绵延,也不同于那滔天的暴雨,滂沱地扑来,强劲的闪电,弹动屋瓦的惊悸,仿佛欲掀起屋顶。沙漠里的雨,总是来无影去无踪,突然间就风云乍变,一瞬间,又蓝天白云,我只有细细体会空气中变化的温度,才能感觉到它曾经的存在。沙漠里的雨是珍贵的,因为往往很多时候它还没有落到地面上,就已经被那酷热的高温所蒸发。一场沙漠里的雨何时来临,可能会决定许多生命的生与死。沙漠中的雨也是慈爱的,正是有沙漠之雨的存在,沙漠里才会有一方绿洲,才能有葱郁的树,浓厚的香,甘甜的水,洗去跋涉者的疲劳,为饥渴的路人奉献水和食物,为远行的旅行者提供休息的港湾。

荒凉的沙漠,却因为沙漠里的雨,变得有些生机了。在干燥的沙子底下,只要再挖得深一点,就能够发现潮湿的沙子。雨使沙漠变得潮湿,在它干枯的内心里注入了生命的源泉。而这些沙子中的水分,足以滋养茁壮植物。虽然开不出娇嫩的玫瑰、水灵的荷花,但是这里会生长出挺拔的仙人掌。我面对广袤的沙漠,看到沙中那微弱的绿色时,一种对自然的敬畏和对生命的敬重,油然而生。

在这茫茫沙海的壮景前,我被深深的震撼。脚下连绵起伏、一望无际的赭黄沙丘,犹如大海汹涌的波涛,波澜壮阔地向着遥远地平线一泻千里。置身这天高地远、一览无余的境地,我的心胸仿佛随着视野一下子都豁然开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壮丽,“平沙茫茫黄入天”、“风头如刀面如割”的苍凉,“心随长风去,吹散万里云”的怅然,凡俗的一切喜怒郁积都应也都已忘却,心胸被涤荡得空明而坦敞。

茫茫大漠,无边无际,除了几珠干瘪的野草苟延残喘着,偶尔一只被烈日烤焦的甲壳虫发出金属蓝光,别无他物。但沙漠并不单调,大风吹得云飞跑,太阳似蒙太奇一样移动,行云流水地抚过起伏的沙丘,这边才暗下去,那边又金灿灿地亮起来,笔触像一点点晕染的水墨,色调如凝重醇厚的油画。这里的天黑得晚,晚上8点多,太阳才恋恋不舍地往沙里坠,血红的夕阳透过云层射出一道道金光,将天分成两半,一半暗蓝,一半橙红,沙丘像层层叠叠的山峦,圆滚滚的火盘,正沿着黄河的走向,缓缓地向中华大地坚定地前行……

当落日在西边的沙漠上很低的时候,我仍旧骑着骆驼归来,一路上听着驼铃富有节奏的响声,沉默不语。风在不停地吹,但听不到风声,看不到扬起的细沙。沙漠此刻异常的寂静,当斜阳把冷冷的夕光,投在我身上时,低处沙坡上,井然有序地出现了我们骑着骆驼剪纸般的疏疏的投影。此时,我不由得感受到了大漠的孤独冷清,联想古时长长的商人驼队,走在这荒无人烟的大沙漠上,是何等的凄凉!

这大半天的,倘若说踏沙悠闲松散,带着几许诗意,那么滑沙就有惊无险,夹了几分快意。上车时,掏出口袋中的手机,屏幕上蒙上了细沙一层,这儿的沙比沙湖边的沙细小多了,它是无孔不入,此时嘴里嚼拌一下,便觉沙沙地在响。看过这儿的沙漠,我才真正体验到了什么是沙漠了。

而今,黄河一路凯歌,在绵延横亘的华夏大地上接受着我们的崇拜。是黄河的滋润,养育了黄河岸边沙坡头人的智慧和聪颖,他们仅仅是亿万中华儿女的缩影,他们用最淳朴的生活方式,向我们传承着古老的文明。

伫立黄河北岸,在沙坡头,直起来的不仅是那一面沙坡,还有我们的胳臂和腰身,而头顶上那一轮圆圆的太阳正沿着黄河的走向,缓缓地走向中华大地并坚定地前行。

人生其实就像一场旅行,旅行就是体味不同的人生。对每个人来说,生命就是一场盛大的旅行,而日子就是路途中你经过的每一站风景,或美丽,或温暖,或忧愁,或喜悦。当然,我不过是一个过客,和千千万万喜欢沙坡头的朋友一样,偶尔驻足了一下,然后慢慢回忆和品味。在我看来,旅行的意义就是体验不同的地理和文化,体验别样的生存方式,感受别样的人生所构建的多姿多彩的世界。

回银川的路上,那孤烟、落日、长河,那大漠、青山、绿洲,那朝阳、晚霞、星空,那沙棘、红柳、芨芨草,还有那羊皮筏子、沙漠舟,哪个都让我感慨万分,思绪难以平静;哪个都让我神醉情驰,想矜持也矜持不起来。

归来后有人问我:“你不久前刚登敦煌鸣沙山,现又去攀沙坡头,两者相比,感觉如何?”我回答说:“不下高低,各具特色,各有千秋!鸣沙山、沙坡头,都是集天地之秀,纳百川之灵,都是华夏大地的一朵美丽的奇葩,都是那么让人眷恋,令人向往……”

(2013年5月2日于风荷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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